第八章 醫院門口的黑影

第八章 醫院門口的黑影

林羽如跟周峰從「阿偉音樂製作室」出來的時候,已經快要五點了。

因為音樂太多太複雜,所以一直從上午十點做到現在。

阿偉在製作音樂方面來說,確實是個很專業的人,反覆的聽着,把每兩段音樂之間的介面處都剪接得聽不出有任何漏洞,包括強弱和效果,做得近乎完美。

也因為他原來在江浙一帶的歌劇院跑場演出過一段時間,做過一些歌舞秀,所以就林羽如編的舞台劇說了很多特別好的意見,都是林羽如根本沒想到過的。完事以後,又多複製了一張CD送給林羽如,並祝他們演出成功。

林羽如本來對這個舞台劇就很有信心,再加上阿偉一指點,她更顯得信心百倍,亢奮異常。

從阿偉那裏出來以後,他們去音像店買了一台小型的CD機,和一對小音箱,排練要用的,周峰搶著要付錢,林羽如死活不肯,本來開始做音樂的錢就是周峰搶著付的。

他們買完東西剛準備走,就聽見隔壁一間音像店傳來一陣亂七八糟的爭吵,有許多人圍在外面看。

他們本來沒打算過去看熱鬧的,正想走開,周峰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操你媽!這錢老子就是不給!怎麼樣?我他媽拿去燒了也不給你們!

那是高陽的聲音。

周峰慌忙推開人群去看,高陽已經跟他們打起來了,對方三個人,雖然不是很雄壯,但高陽只有一個人,顯然不是他們的對手。

如果現在是在柳橋,也許周峰根本懶得管他,當然,在柳橋,除了周峰,基本上也沒人敢跟高陽打,但這是在市裏,強龍壓不過地頭蛇。

周峰沒有想太多,跑進一間五金店操起一根水管沖了進去,瘋了一樣一頓亂敲。

「別打了!別打了……」林羽如驚慌失措的喊著。

一陣警笛聲由遠而近的傳了過來,周峰趕緊拉着高陽跟林羽如跑出了人群,跑了很久,確定沒人追他們,他們才停下來,很快攔了一輛回柳橋的汽車坐了上去,他們必須馬上離開這兒,說不定那幾個人正在到處找他們。

「謝謝你,周峰。」

周峰搖搖頭,看了看旁邊的林羽如:「你沒事吧?」

「沒事。」林羽如捂著肚子喘氣。

「肚子疼?」

「嗯,跑……跑疼了。」

周峰笑着問:「東西都沒丟吧?」

「沒,好幾百塊錢呢。」

高陽轉過頭問:「你們到這買什麼?」

周峰說:「買CD機,做音樂,你呢?怎麼跟人打起來了?這可不比在柳橋。」

「這回不是我的錯啊,我是去買碟片的,他說八塊錢,我拆開來試聽了一下,等我付錢的時候,他又說十二塊錢,那我就不要了,他說我拆開了必須要,我就跟他們吵起來了,不是這幾塊錢的問題,說得好好的八塊錢突然變十二塊,不是明擺着宰人嗎?換成是你,你跟不跟他們打?」

「不是已經打了嗎?」

兩個人相對着笑了起來,一對冤家轉眼成了朋友。

「周峰,以前對不起啊。」

一聽高陽這話,周峰反倒不好意思了起來,他看到高陽額頭上有一塊很明顯的傷疤,那是他砸的,雖然已經拆線了,但仍不可磨滅的扭曲在那裏。

他本來是想跟高陽道歉的,可是他生平還沒向誰道過歉,所以就說成了:「你什麼時候回來上課?」

林羽如有些驚訝的問:「你也是我們一個學校的?」

周峰說:「是啊,還是我們同一個班的呢,你轉學來的時候,高陽正好沒來上課。」

林羽如直到現在才知道,高陽不僅跟她是同一所學校,還是同一個班,她原來以為高陽根本不是個學生,也難怪,高陽從頭到腳、從內到外,整個一地痞混混。

高陽很自然的摸了摸額頭上的傷疤,笑着說:「被他砸破了腦袋,不過我星期一就回學校了,等會兒一起吃飯不?」

「好啊。」

周峰看了看林羽如,林羽如猶豫着,心想,等回到柳橋,天也黑了,一個人還是要出去找吃的,於是就答應了。

車窗外暮霜沉沉,天真的要黑了。

林羽如剛回到宿舍,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她立刻發現了一件不可思議的怪異事情。

她早上看到的那張被人挖了臉的照片,此時居然被貼到了窗戶上!

她記得早上看到以後,因為害怕,她當時就把照片撕碎了,然後跟垃圾一起掃出去了的,怎麼會在窗戶上?

是誰幹的?

誰知道她早上看到了照片的事?

李霞嗎?

今天,整間宿舍就只有李霞一個人在,可是李霞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林羽如看了看李霞,她仍是那樣一動不動、無聲無息的躺在床上,只露出一頭凌亂的黑髮。

不知道她是不是又這樣躺了整整一天。

林羽如覺得李霞這兩天很反常,林羽如不知道在李霞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李霞就這樣沒日沒夜、昏天暗地的躺着,彷彿想就這樣睡死過去。

林羽如走到窗戶邊去撕那張照片,她發現照片是從外面往裏面貼的,於是,她把窗戶推開,把手伸出去,用力地撕了下來。

她驚奇的發現,這張照片除了臉被挖掉之外,沒有任何撕裂過的痕迹!

這不是李霞乾的!

李霞還沒有把撕碎的照片拼到沒有裂痕的本事!

林羽如走到床邊,在上鋪找到一個打火機,然後再走到窗戶邊,把照片燒着了。

一股橡膠的臭味撲進她的鼻孔,火快要燒到她手指的時候,她扔掉了要燒完的照片。那一團忽明忽暗的火輕飄飄的往下墜落,就象一隻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在窗戶邊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她的意識漂浮在遙遠的天邊,她的思想埋葬在一層凍結了幾千年的寒冰里,冷得凜冽、冷得麻木。

許久,她才關上窗戶,坐到李霞的床邊,掀開被子,用手摸了摸李霞的額頭,全是冰冷的汗水。

她輕喚著:「李霞!李霞!」

「嗯。」李霞睜了一下眼睛,馬上又閉上了,她的樣子看起來很虛弱,兩天沒進食,換成誰也受不了的。

林羽如扳過李霞的肩膀,讓她平躺着,然後用毛巾幫她擦臉上的汗。林羽如的心裏湧出一絲酸楚:「李霞,你別這樣,你得起來吃東西,你要再這樣睡下去,你會死掉的,李霞。」

李霞緩緩的睜開眼睛,瞟了一眼窗戶,然後又看着林羽如,眼神里透露出一種無助和凄涼,她蠕動着乾燥得快要裂開口子的嘴唇,暗啞的說:「我好怕。」

「怕什麼?」林羽如握住她的手。

「有人。」

「有人?」

「我總覺得有一個人一直站在窗戶外面看着我,他不說話,也不動,就站在那裏,我看不到他的臉。」

林羽如拍了拍李霞的手:「別怕,你是太久沒吃東西,身體太虛了,出現的幻覺,我們的宿舍是在二樓,不是嗎?所以不可能有人能站在窗戶外面的,你別嚇自己。」

說這些話的時候,林羽如自己也很害怕,她其實是相信李霞說的話的,她一樣感覺到有一個人一直站在窗戶外面,她無法解釋,也無法擺脫這種感覺,她甚至已經很強烈的感覺到,此時就有一雙眼睛貼在窗戶上,象幽靈一樣窺探着她跟李霞,她不敢轉頭去看。

「不是幻覺,是真的,我今天還聽見了貓叫。」

「貓叫?學校有貓嗎?」

李霞的身子很明顯的顫抖了一下,她說:「沒有,學校最忌諱的就是貓了,但我真的聽到了,好象從很遠傳來的,又好象就在窗戶外面,那貓叫得很慘,就象有人在虐待它一樣,你知道嗎?」

林羽如也顫抖了一下,扭轉了話題:「別想了,我去給你拿水喝吧,你嘴唇都裂了,嗓子也啞了。」

「我不渴。」李霞虛軟的拉住了林羽如,停了一會兒,她接着說:「林羽如,等王玲來學校了以後,你幫我跟她說一下,我其實不生她的氣,我知道她是為我好。」

「這些話你為什麼不自己跟她說呢?」

李霞的眼神一下子飄到了好遠,她喃喃自語:「沒機會了。」

「為什麼?」林羽如驚跳了一下,她從李霞的語氣里聽出了不妥。

李霞沒回答她的話,回過神來,輕笑了一下,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有吃的么?我餓了。」

林羽如楞了一下,隨即便忙不迭的說:「有,有,有,麵包,吃嗎?我昨天買的。」

「吃。」

林羽如趕緊跑到床邊,在上鋪的膠袋裏翻出了一個麵包跟一瓶水,林羽如覺得有些奇怪,她記得昨天明明買了四個麵包的,怎麼只剩下一個了?她轉念一想,也許是李霞拿去吃了,她懸著的心也跟着放了下來,李霞知道找吃的,看來她已經沒事了。

李霞接過麵包,坐了起來,林羽如發現她居然穿得整整齊齊的,林羽如問:「你今天出去了?」

李霞邊吃麵包邊說:「嗯,我出去給我家裏打電話的,說我不回家,免得他們擔心。」

李霞很快就把麵包吃完了,她喝了一口水,用手擦了擦嘴,可憐兮兮的看着林羽如:「還有嗎?」

「沒了,這樣吧?我陪你一起出去吃東西,好嗎?」

「我走不動,我全身都在發抖。」

「那我出去給你買,你想吃什麼?」

李霞想了一下說:「買一瓶八寶粥,再買兩個麵包吧,我真的好餓。」

「好,你等著,我現在就去。」

「你快點回來哦,我一個人會害怕。」

林羽如不知道,她走了以後李霞一個人在宿舍里會發生什麼,她壓根就沒想這個問題。

她只知道李霞餓了,她去給李霞買吃的。

等林羽如買完東西回宿舍,她整個人都嚇傻了。

她看見李霞正躺在地板上,身下是一灘血,李霞的左手腕已經被劃開了,旁邊丟著一把小刀,散亂的頭髮遮住了她的臉,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蜷縮著身體,除了地上的那一灘血跡,她此時的樣子,跟林羽如早上看見她睡在外面那片平地上的姿勢一模一樣!

林羽如扔掉手裏的東西,魂飛魄散的撲過去,跪在地上搖著李霞:「李霞!李霞!你別嚇我,李霞……」

李霞的臉色蒼白,嘴唇也沒有血色,眼睛緊緊閉着,身體似乎也是冷的。

林羽如頓時腦子一片空白,她手忙腳亂的從箱子裏翻出一件衣服,用牙齒咬破,撕了一塊布下來,去纏李霞的手腕。

手腕上的刀口模糊不堪,林羽如皺着眉側過臉,胸口一陣窒息。

林羽如發現這麼做根本沒用,那些血很快就把布滲透了。

淚水模糊了林羽如的視線,她緊緊地按住李霞的傷口,手足無措了起來。

她試着去扛李霞,但她心有餘而力不足,當她意識到自己根本不可能一個人能把李霞扛到醫院去的時候,她瘋了一樣哭着往外面跑去。

月亮隱藏到厚厚的雲層裏面去了。

天更黑了!

電話鈴驟然響了起來,把正在看電視的周峰嚇了一跳,他惶恐的盯着電話機,彷彿那是一顆定時炸彈,他覺得自己就快要被電話搞出神經病了。

細心的母親看出了兒子的異樣:「怎麼了?小峰?不舒服嗎?」

說這話時,她的手伸向了電話機。

「先別接!」周峰失控的叫了起來。

母親的手立刻縮了回來:「怎麼了?嚇我一跳!」

「看看是什麼號碼?」

「你又在外面惹事了?」父親放下手裏的報紙點了一根煙。

周峰心不在焉的說:「沒有。」

母親說:「2309259。」

周峰只覺得頭髮「刷」地一下全豎起來了,他還沒來得及說話,母親已經拿起了聽筒:「喂……哦,你找小峰啊……」

母親邊說邊看周峰,周峰小聲的說:「你問他是誰?」

母親問完以後對周峰說是林羽如。

周峰立刻跳了起來,一把從母親手裏搶過聽筒:「喂?林羽如?」

林羽如一聽到周峰的聲音,馬上就哭出了聲音,哭得那樣無助,哭得那樣恐懼。

周峰一時亂了陣腳:「你先別哭,告訴我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林羽如哭着,語無倫次的說:「李霞出……出事了,我扛不動,我好怕,去醫院,我……我弄不動她……」

「你在那等著,我馬上來,你別走開!」

周峰掛掉電話,拿起桌上的摩托車鑰匙,飛快的跑出了門,差點撞翻一張椅子。

周鎮長微微皺着眉頭:「這孩子怎麼了?電話是誰打來的?」

「一個女孩子,你也看出來了?小峰這兩天是不對勁,總是莫名其妙的發獃,一呆就是半天。」

周鎮長一聽這話就笑了:「原來是為了一個女孩子啊?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如果是為了女孩子,所有的怪現象都不足為奇了!」

「怎麼呢?」

「我剛認識你的時候,半夜跑到河裏遊了一晚上的泳,還坐在你家門口,對着那隻老母雞傻笑到天亮!」

「去!」

李霞被送到醫院縫了七針,還好沒有割到動脈,十二點多她就醒了。

本來割脈還不至於會昏迷的,醫生說她是因為飢餓過度,再加上流這麼多血,身體太虛了,所以才會昏倒,要在醫院先住下來。

李霞醒過來以後,再也沒開口說一句話,任林羽如用盡任何辦法,她就是不言不語,眼睛獃滯的望着天花板,那樣子跟植物人差不了多少。

周峰輕咳了一下,看了看林羽如,意思是讓他來試試,然後坐到李霞的床邊,他說:「你是想死,對嗎?其實想死有很多方法的,就怕死不了,那樣太痛苦了!你現在大概也很痛苦自己沒死成吧?嗯,我知道,我昨天在電視上看到一個女孩子跳樓自殺,五樓啊!天知道她怎麼沒死,雖然沒死,但是她再也不會笑,再也不會跳了,除了還能呼吸以外,跟死了是一樣的,沒錯!她這麼做確實勇氣可佳!但並不值得我們去提倡,更不宜去模仿,所以……唔。」

他停下來,轉頭看林羽如,他說:「林羽如,我怎麼好象有些辭不達意?還是你來說吧,好嗎?」

林羽如一籌莫展的看看李霞,無奈的聳了聳肩,她問周峰:「你知道李霞家的電話嗎?要不給她家打個電話吧?」

李霞的手指抽動了一下,她哀求的看着林羽如,終於開口說話了:「別,別給我家裏打電話,千萬別讓我爸爸媽媽知道,他們會氣死的,求求你,林羽如。」

林羽如心裏湧出一絲不忍,她輕輕的握著李霞的手:「能告訴我是因為什麼嗎?」

「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你說。」

李霞沉默了一下,然後說:「你幫我去一趟網吧,上一下我的QQ,找到一個叫『冰冷的咖啡』人,你告訴他,我不是有意欺騙他的,我這麼做,是因為……太害怕失去他,我快死了,真的。」

林羽如跟周峰同時大吃了一驚,林羽如不可思議的問:「你是為了他?」

「幫我一下,好嗎?林羽如?」

林羽如看看周峰,周峰說:「去吧,我陪你一起去。」

「可是……」

「別可是了,你真的想看到她死啊?」

周峰說完,問李霞要了她的QQ和密碼,拉着一臉無措的林羽如走了出去。

很快,林羽如跟周峰就回來了,林羽如告訴李霞,「冰冷的咖啡」不在線,她給他留言了。

說完,林羽如又對周峰說:「兩點多了,你回去吧。」

「那你呢?回學校嗎?」

「不回了,我在這陪陪她吧。」

「熬一夜?你明天受不了的。」

李霞說:「讓她跟我睡一起吧,沒事,謝謝你,周峰。」

「沒關係,那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再來看你,別再做傻事了。」

周峰走後,李霞讓林羽如睡到床上,林羽如說:「不行,我怕碰到你的傷口,床又這麼小,我現在還不困,一會兒困了我趴在床邊睡就好了。」

話音剛落,林羽如就打了個哈欠,她確實是累了。

「你看看你,眼皮都打架了還說不困?你睡那頭吧,就不會碰到我了。」

林羽如想了一下,折騰了這麼久,她真的想好好睡一覺,於是脫了外衣很小心的躺在李霞的腳邊,一陣倦意向她襲來,沒一會兒,她就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羽如突然睜開了眼睛,她發現李霞不見了。

林羽如一翻身坐了起來。

李霞去哪了?

旁邊的一張床上躺着一個中年婦女,正在不斷的輕聲呻吟著,頭上裹着厚厚的紗布,露出一張扭曲的臉。

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住進來的。

林羽如問她:「阿姨,你看到睡在這張床上的女孩嗎?」

她說:「出去了。」

「什麼時候出去的?」

「剛剛。」

林羽如立刻下床穿好鞋子,拉開門走了出去。

走廊里很安靜,一個人也沒有。

「李霞!李霞……」

林羽如的聲音帶着一種空洞的迴響在走廊里回蕩著。

前面的一扇門無聲的開了,從裏面走出一個穿白大褂的女醫生。

林羽如叫她:「醫生。」

「什麼事?」女人轉過頭來,臉上化著濃濃的妝,看起來就象戴了一張面具。

「你看見一個穿白衣服、黑褲子的女孩子嗎?」

女人淡淡的說:「是割脈的那個吧?」

「對,對。」

「去天台了。」

「她去天台幹什麼?」

「我怎麼知道?」女人不耐煩的說着,高跟鞋在走廊里發出寂寞的叩擊聲,轉眼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林羽如的心裏掠過一陣驚悸,她找到樓梯往上面跑去。

迎面下來兩個醫生,戴着口罩,抬着一副擔架,擔架上蓋着一層白布,白布已經被鮮血染透了,那些血還在不斷的往下滴著……

一陣寒意從林羽如的脊背往上爬,再迅速的擴展到她的四肢,她機伶伶的打了個冷戰,一口氣跑到了天台。

她看到了李霞!

李霞站在天台的邊緣,象一具幽靈!

「李霞!你別跳!你先聽我說……」林羽如大喊著。

李霞飄忽的、凄然的一笑,縱身跳了下去!

「李霞——!」

林羽如撲過去,駭然的伸手一抓,她什麼也沒抓住。

李霞的身體,象個斷線的紙鳶向下面飄墜而去,重重地跌在地上,四肢癱著,象個破碎的玩偶。

林羽如驀地驚醒過來。

天已經大亮了。

李霞在醫院躺了一天一夜,氣色已經明顯有所好轉,周峰從家裏帶來母親熬的雞湯,李霞不肯吃,周峰就嚇唬她,如果你不吃東西,我就把你割脈的事告訴你爸爸媽媽!

這一招果然有用,李霞乖乖的吃、乖乖的喝、也乖乖的睡覺。

但是,她變得更安靜、更沉默了,常常一個人對着空氣中某個焦點默默的出神,一呆就是好幾個小時。

林羽如想到昨夜夢裏的情景,她寸步不離的守着李霞,害怕李霞再做傻事。

晚上九點多,林羽如確定李霞睡著了以後,她讓周峰陪她一起回宿舍拿CD機,離匯演的時間越來越近了,她還沒想好每個人在哪一段音樂出場。

到了學校,林羽如讓周峰在樓下等著,她拿出宿舍的鑰匙,往樓上走去。

她一打開宿舍的門,她就感覺到了不對勁,她聞到了一股似有若無的氣味。

她摸索著門邊的開關,緊張的四處看着。

這種氣味越來越明顯,也越來越濃郁。

她突然全身一緊。

她已經聞出來了,這是——鮮血的腥味!

但是只一會兒,她的心就放下了,她猜想血腥味是昨晚李霞留下來的。

地板上的血跡已經幹了,留下了一塊深褐色的印記!

林羽如走到床邊去拿CD,她整個人又楞住了,她發現被子正散亂的鋪在床上。

她第一個反應就是——有人睡過她的床!

這種反應使她驚嚇了一跳,她再一次惶恐的四處看着。

門是鎖著的,窗戶也是關着的,沒有人能進得來。

而且宿舍只有兩把鑰匙,一把本來在張海英那裏的,因為林羽如不回家,所以張海英把鑰匙留給了她,另一把在王玲那裏。

難道是王玲回來了?

王玲的床上很整齊,不象是已經回來的樣子。

即使王玲真的回來了,她也有她自己的床,完全沒必要睡林羽如的床。

林羽如感到一種無聲的恐懼,正從她體內迅速的蔓延開來。

這種恐懼仍然來自於她的床,和那一床凌亂的被子。

她不知道在被子裏面隱藏着什麼樣不可想像的恐怖。

她驀地想到了蛇!

她踉蹌著連連後退,一屁股坐在了胡英的床上。

然後她拿起胡英放在床頭的書往被子上扔去,她心想,如果被子裏有蛇,或者什麼活的東西,被她這麼一頓亂砸,肯定會驚跳得爬出來的。

當她把最後一本書也扔到了床上以後,她發現被子裏根本沒有任何動靜,也沒有任何可怕的東西從裏面爬出來。

也許裏面本來就什麼都沒有。

她站起來去收拾床上的書,對自己的疑神疑鬼感到懊惱。

也許自己本來就沒有疊被子。

她跪在床上,冷不防觸碰到一團微微凸起的東西,隔着被子,那團東西軟綿綿的。

她的手立刻就象被電擊中了一樣,縮了回去,整個人跳下了床。

她猛地掀開了被子。

床上赫然扭曲著一隻血肉模糊的白貓,兩隻眼睛已經被人挖掉!

林羽如的腦子剎時空白!

呼吸也停止了!

她的耳邊迴響着李霞的話——那貓叫得很慘,就象有人在虐待它一樣……

林羽如還沒來得及尖叫,她的思維又被另外一種模糊、不容抗拒的力量緊緊抓住了。

她的頭完全不受控制的轉了過去,她的視線停在了窗戶上!

這一刻的恐懼,對林羽如來說,是致命的!

那是一隻鮮血淋漓的手掌,緊貼在玻璃上,慢慢的往下滑,拖出了五條鮮紅的印記!

片刻,林羽如終於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般的尖叫,失魂落魄的跑出了宿舍。

一頭撞在了正往樓上跑的周峰身上。

周峰一把拉住了她:「怎麼了?」

林羽如說不出話,她只覺得胃裏面正在不堪忍受的翻滾著,她用力地掙開周峰的手,跌跌撞撞的衝下樓去,蹲在一邊狂吐不止。

周峰追下去,用手拍林羽如的後背,一邊往樓上看,一邊問:「你怎麼了?你是不是看見了什麼?」

林羽如還在吐著,最後變成了乾嘔,彷彿把五臟六腑都要嘔出來一樣。

終於再也吐不出來了,林羽如深抽了一口氣,緊緊地抓住周峰,哭着說:「鬼!有鬼!有鬼!」

「有鬼?」

林羽如抹了一把眼淚:「貓……那隻貓,有一隻手在窗戶上,全是血……,眼睛被人挖了……」

林羽如說得沒頭沒腦、語無倫次,周峰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周峰問:「誰的眼睛被人挖了?」

「李霞……」

「李霞?」周峰打斷她,驚訝的說:「李霞不是在醫院嗎?怎麼會眼睛被人挖了?」

「不是!不是!李霞說有一個人一直站在窗戶外面偷看,是真的,我也感覺到了……」

「走,我們上去看看。」

「不去!不去!」林羽如驚恐的後退:「有一隻貓,還有一隻手……」

「別怕,有我在呢。」

周峰不由分說的拉着林羽如往樓上跑。

窗戶上什麼也沒有,沒有那隻血淋淋的手,也沒有血跡。

周峰推開窗戶看了一下,然後關了起來:「沒有啊,你們這是住在二樓,不可能有人站在外面的,一定是太緊張,出現的幻覺。」

林羽如感覺有些恍惚:「貓……,我床上有一隻貓,被人挖掉了眼睛……」

林羽如疑惑的看着她的床,被子本來是掀開着的,現在卻鋪得很整齊。

周峰走過去一把掀開了被子,他轉頭看林羽如:「沒有貓啊,什麼都沒有。」

林羽如跑過去看,真的什麼都沒有!

難道剛剛是自己的幻覺?

不可能的!

怎會有如此清晰的幻覺?

她知道自己再緊張還不至於神智不清,於是她不甘心的把被子再掀開了一些。

然後,她看到了被子上的斑斑血跡!

她看着周峰:「不是幻覺,這兒還有血,真的有一隻貓在我床上。」

「但是沒有貓,不是嗎?如果真的有,那它去哪了?它不可能自己飛了的。」

「可是這血……」

周峰想了一下:「可能是昨天晚上,你沾到了李霞身上的血,然後又不小心沾到了床上。」

「是嗎?」

「嗯,肯定是的,不然怎麼解釋?你別往壞處想,會嚇壞自己的。」

被周峰這麼一說,林羽如這會兒也不確定是怎麼回事了,她彎下身子往床底下看去,被她打掃乾淨了以後,床底下一目了然,什麼也沒有。

她困惑的看着床上的血跡,真的是李霞的血嗎?

她用手去摸那些血,她的手陡然抽搐了一下。

她喃喃的說:「這不是李霞的血,這些血還是濕的!」

(貓血會有結局的,大家放心吧。我寫的時候也害怕啊,555555555)

林羽如跟周峰從宿舍拿完CD機回到醫院,李霞還沒醒,仍在沉沉的睡着,那樣子看起來就象一個天真無邪的嬰孩。

周峰對林羽如說:「我知道你現在肯定睡不着,心裏也很亂,我們去外面坐會兒吧?」

林羽如看了李霞一眼,點點頭,跟周峰一起走出了病房。

她心裏確實是很亂,她無法解釋晚上看見的那隻貓跟那隻手,為什麼要丟一隻貓在她的床上?還要把它的眼睛挖掉?

她想起了曾經在李霞床上看到的那隻貓,她的心猛顫了一下。

「你餓不餓?要不要去吃東西?你剛剛全吐了。」

「不餓。」

林羽如滿腦子都是那隻貓跟那隻手,鮮血淋漓,她只覺得一陣反胃,哪裏還吃得下什麼東西。

他們在醫院門口的台階上坐了下來。

今夜月色很好,蒼穹里掛着一彎明月,幾顆星星,在那高高的清空中閃耀。風篩動了樹梢,樹影在搖晃。夜,寂靜而深沉。

她輕輕的嘆息,覺得內心深處有一根細細的纖維,在抽動着,抽痛了她的神經,抽痛了她的思想。

她凝視着蒼穹,輕聲的問:「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嗎?」

「不相信!」周峰心虛的回答,「你呢?」

「我以前不相信的,現在有點相信了,這個問題估計永遠也找不到清晰的答案,有的人說沒有,有的人說有,鬼到底是什麼?一說到鬼,人們就很自然的跟恐怖聯繫到一起,鬼應該是人死了之後變的,對吧?為什麼死了以後就一定要變成那麼恐怖的樣子去嚇人呢?不是伸著長長的舌頭,就是滿臉的血,再就是弄些你根本想像不出來的東西把你嚇個半死,是人都免不了一死,我就是想不明白了,人為什麼到最後都要死呢?難道就是為了能嚇唬別人而死?還是為了能變成鬼而死?如果真是這樣,我覺得蒲松齡的《聊齋》是寫給那些鬼看的。」

「為什麼?」周峰不解。

「人的本性都是善的,鬼本來也是人,所以他們也應該受到一定的教育呀,既然已經變成了鬼,而且還神通廣大、無所不能,為什麼一定要做厲鬼呢?做個好鬼不是更好嗎?還可以拯救那些罪惡的靈魂。」

周峰看着林羽如,一本正經的說:「陰間應該沒學校,不過你可以把你的意見寫在紙上,燒給閻羅王看,說不定他一高興,就採納了,玉皇大帝再一高興,直接封閻羅王當神仙,仙跟鬼就可以合成一界了……,我考慮寫一本書。」

「寫書?」林羽如睜大了眼睛,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在月光下清亮得出奇。

「嗯,書名就叫……,哈!《仙鬼串門》,或者《仙鬼一家親》,要不叫《仙鬼學校》也成,你說呢?」

「去!討厭!」林羽如打了周峰一下,笑了起來。

「其實,有時候看看月亮也挺好的,至少可以暫時忘記那些幻覺。」

「不是幻覺!」

「不是嗎?」

「當然不是!」林羽如堅持着。

「好吧,我們不說這個,你有沒有想過以後做什麼?」

「以後?」

「對呀,出了學校以後啊,人總不能一輩子都讀書吧?」

林羽如的神情陷入了一片恍惚,她用手托著下巴,輕聲的說:「沒想過,以後對於我來說,太遙遠了。」

「怎麼會遙遠呢?時間很快的,眼睛一眨就畢業了。」

林羽如淡淡的笑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深刻的凄涼,聲音飄忽著:「有時候,想得太多,是一種奢望。」

「你好象對未來很悲觀。」

「不是悲觀,而是看不見。」

「怎麼會看不見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不是嗎?」

林羽如沒回答他的話,失神的仰望天空,喃喃的說:「那兒有一隻風箏,你看到了嗎?」

「風箏?這麼晚怎麼會有風箏?」周峰被林羽如的話弄得丈二般摸不著頭腦。

「是的,當它斷線了以後,它就會飛到天上去,或者掉到海里,它終究是要去它該去的地方的。」

周峰楞楞的看着林羽如,完全不知所云。

林羽如轉過頭來:「好了,不說這個了,你呢?你打算以後做什麼?」

周峰迴過神:「我爸爸媽媽是希望我讀大學的,但我自己不想讀大學,我覺得純粹是在浪費時間、浪費青春,等幾年大學讀完人都老了,我想去讀計算機專業,將來開一間屬於自己的電腦公司。」

「好啊!有抱負,我支持你!」

周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過也只是這樣想想,以後的事,神鬼難料。」

「話是這麼說,但是有理想總是好的,有目標就有動力嘛,說不定幾年以後,你就成功了呢?」

「林羽如。」

「嗯?」

「你有沒有覺得我很熟悉過?」

林羽如一時沒聽明白他話里的意思,歪著腦袋問:「什麼意思?」

「我總覺得以前見過你,但又肯定沒見過,你明白嗎?」

「不明白。」

「你不明白那就對了,因為我自己也不明白,這種感覺很難說得清楚,我明明從沒見過你,卻覺得你很熟悉,應該是在潛意識裏面見過,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說,就好象……好象在我剛出生,睜開的第一眼看見過你一樣,然後一直到現在,再遇到你。」

林羽如聽的一頭霧水:「你剛出生?那你還記得?」

「我只是打個比喻,我表達不了。」

「但你的比喻有點不合乎常理。」

「為什麼不合乎常理?你不知道嗎?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對他第一眼看見的東西印象是最深刻的,不過,也是最模糊的。」

「我不知道,我只聽出了矛盾。」

周峰笑了笑,轉開了話題:「你的舞台劇聽得怎麼樣了?」

一說到舞台劇,林羽如立刻顯得神采飛揚:「這兩天不是在忙李霞嗎?沒聽,不過應該沒問題,你明天去問問班主任,看他跟電影院的人有沒有說好?如果說好了,我們明天就可以開始排練了。」

「又是我去問嗎?我總覺得班主任這段時間有……」

一陣突如其來的奔跑聲從他們身後傳來,周峰止住了沒有說完的話。

周峰剛準備回頭去看,一個黑影從他身邊迅速的一閃而過,黑影身上那件碩大的衣服也似有意無意的從周峰頭上拂了過去,把他的臉跟整個腦袋都罩住了,濕漉漉的,帶着一股粘稠的腥味。

緊接着,一串鑰匙從黑影身上滑落,黑影似乎並未發覺,一陣風似的消失在黑暗中。

「怎麼跟鬼一樣?趕着去投胎啊!」

周峰一邊沒好氣的咕噥著,一邊用手去摸自己的臉。

林羽如看着周峰,眼睛赫然睜大了,嘴巴微張著,臉上是驚駭過度的神情。

在林羽如顫抖的喊出那個「血」字的時候,周峰也已經看到了自己滿手掌的血!

那是黑影穿的衣服留在他臉上的!

他們同時往黑暗中看去,那裏一片漆黑。

周峰支吾著,有些心虛的說:「剛剛……那個人,你,你看清楚了嗎?他……全身都是……血嗎?」

周峰覺得整隻手都是冰冷的,似乎不是他自己的手。

「我,我沒看到她的臉,只看到她的頭髮,她好象……沒有臉……」

林羽如一眼看見掉在周峰前面台階上的一串鑰匙,她撿了起來,鑰匙上沾了血跡。

上面有一個用大頭貼製作的鑰匙扣。

林羽如藉著從醫院大廳內照射出來的淡藍日光燈看,照片里的女孩有點模糊,但仍看得出來有一張陽光燦爛般的笑臉。

林羽如想,照片里的女孩就是剛剛那個黑影嗎?她為什麼衣服上都是血?

周峰也看到了,他問:「那是什麼?」

林羽如說:「鑰匙,剛剛那個人掉的,還有一張照片,你看。」

周峰剛一碰到鑰匙,手指立刻縮了回去,彷彿那串鑰匙是一塊被燒紅的烙鐵。心臟也跟着猛抽了一下,他失聲而痛苦的脫口而出:「張雲!」

「張雲?」

周峰沒說話,而是猛然意識到了什麼,他用手慌亂的去擦臉上、頭上的血,可是卻越擦越多。

好象不是別人留在他身上的血,而是他自己的血,正從體內不斷的往外涌。

他索性脫了衣服去擦,一張臉剎時變成了血紅色。

他停下來,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

他一把搶過林羽如手裏的鑰匙,站起來,用盡全身的力氣往黑暗中扔去,把衣服也扔了出去,象個瘋子一樣大聲的喊著:「你他媽的來啊!我不怕你!來啊!你出來!」

林羽如一時被嚇呆了,驚恐的盯着他看,他的臉扭曲著,象一個剛剛嗜過血的魔鬼!

周峰轉過頭來,用那雙佈滿了血絲的眼睛狠狠的瞪着林羽如,然後抱着腦袋朝黑暗中跑去。

跑了好久,周峰停了下來,陡然的放慢了腳步,他突然覺得筋疲力竭了起來。

昏暗的路燈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長。他孤獨的、疲乏的邁著步子,那種深切的、無助的感覺,又慢慢的、逐漸的向他緊緊的包圍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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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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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醫院門口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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