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無聲的吶喊

第十六章 無聲的吶喊

1

我跟羅天剛走進警察局,就聽見一個老婆婆呼天喊地的哭聲,夾雜着一些旁人的勸解,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又緊張,又好奇的跟在他身後。

房間里零散的坐着,站着幾個警察,他們顯得十分疲憊,一看見羅天,全都站了起來,其中一個說:「羅隊,你總算回來了,我們快沒轍了。」

羅天又用他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問:「怎麼回事?」

「她孫子不見了。」說完又拍拍正哭得稀哩嘩啦的一個老婆婆說:「這是我們羅隊長,你有什麼就跟他說吧。」

羅天說:「行了,你們都出去吧,哦,小張,陸明呢?」

「我們讓他在外面等著。」

「嗯,一會再讓他進來,你出去吧。」

他們如釋重擔的走了出去,臨出門的時候很敏感的看了我一眼,看得我渾身不自在。

他們一走,老婆婆就撲上去一把抓住羅天的手臂:「警察同志,你一定要想辦法把我的孫子找回來啊,他爸爸媽媽死得早,就留下一個可憐的孩子給我,他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羅天輕聲安慰她:「婆婆,您先別急,慢慢說,您孫子是什麼時候不見的?」

老婆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說:「上個月27號晚上出去的,到現在都沒回來,電話也打不通,他要是出了什麼事,我怎麼對得起他死去的爸爸媽媽啊……」

羅天耐心的說着:「您先別哭,您孫子出去的時候有什麼不對嗎?他平時也會經常不回家嗎?」

「沒什麼不對,吃了飯就出去了,他平時總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我說他又不聽,可是他從來沒有連續這麼多天不回來的。」

「他會不會在哪個朋友家裏?」

「我也不知道,他的朋友我一個都不認識,他平時有事不回家也會打電話的,警察同志,你一定要幫我找到他呀。」

羅天說:「放心吧,婆婆,您孫子有比較好的朋友嗎?比如女朋友?」

「有,在陶圓餐廳做領班的,我去問過了,她說我孫子很久沒去找她了。」

「她叫什麼名字?」

「何麗娜。」

「您孫子叫什麼?有他的照片嗎?」

「有,有,我帶來了,他叫張毅。」說完,忙不迭的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照片。

羅天拿過照片,只看了一眼,他的眉頭微微鎖了一下,然後又看了看我,隨即對老婆婆說:「婆婆,您先回去吧,您放心,我一定會把您孫子找回來,一有消息,我們就馬上通知您。」安慰了半天,終於把老婆婆送走了。

他把照片遞給我:「你看看象誰?」

一看到照片,我整個人都呆住了:「怎麼這麼象啟凡?」

他的嘴角稍稍牽動了一下:「啊啊,可能是老天造了太多的人,偶爾,就會造出相似的來了,就好比你。」

「我?」難道我也跟誰很相似嗎?再看他時,他的臉上有着一種落寞。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我接下來想問的話,門口站着一個警察:「羅隊,先可以叫陸明進來嗎?」

「叫他進來吧,去查一下張毅的資料,速度點。」

我又看了看照片,乍一看時,他的神韻,體形都象極了啟凡,但再仔細看,也就沒那麼相似了。

那個警察從我手裏拿過照片,看看我,又看看羅天。我知道他眼裏的意思,於是我站起來給羅天告辭:「要不我先回去吧,你有什麼事再給我打電話。」

「也行,那你去吧。」

從警察局出來的時候,我接到杜枚的電話,她說明天下午三點的火車,她準備回家了,問我有沒有時間去送送她。

掛完電話,我去了啟凡的墓地,我坐下來,把臉貼在墓碑上,輕輕用手撫摸著墓碑上他的名字。

啟凡,我今天去了一趟警察局,我看到了一張照片,跟你長得那麼象,你知道我心裏有多痛嗎?你就這樣沒有任何牽掛的走了,留下我獨自承受着萬劍穿心的煎熬,我一直以為,你是上帝派來拯救我的使者,給我一段那麼幸福那麼刻骨的日子,可是為什麼又要把你從我身邊帶走呢?當你在死亡邊緣苦苦掙扎的時候,那個叫做上帝的人,他在哪裏?為什麼他不幹脆把我一塊兒帶走?還憑空留下了一條讓我無法割捨的紐帶。啟凡,其實死亡並不可怕,要是真的死了,那還好,就再也沒什麼能把我們分開了,啟凡,你等我,總有一天我會來找你的,我要把我們的孩子生下來,等一切塵埃落定,我也就不會再有任何遺憾了,到那時候,我希望你能把我抱在懷裏,還象以前一樣,然後,重新對我說,你愛我!我不知道是誰把你推到了死神的手裏,啟凡,你若泉下有知,請你一定要保佑我,讓我找出那個兇手,這一輩子,我也不能原諒他。

我就這樣獃獃的坐着,象一個沒有了魂魄的人一樣,是的,沒有了啟凡,我就剩下了一具空殼,任臉上的淚水幹了又濕,濕了又干。忘了時間,忘了一切的守在這裏,一直到天黑下來,我才默默的離開。

Taxi上,司機問我:「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裏?」

我搖搖頭,不想跟他說話。

他接着說:「你膽子可真大,這麼晚了還敢一個人呆在那裏,碰到鬼了怎麼辦?」

「鬼?」

他說:「是啊,那裏全是墳墓,白天都會讓人覺得陰森森的,何況是晚上,你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嗎?我一個朋友,上次開車路過這裏,說看見裏面有火光,就象有人提着燈籠一樣,晚上怎麼可能有人在那裏出沒?除非是鬼魂。」

我獃獃的望着他不說話,他以為是自己的話嚇到了我,他忙說:「不過你也別害怕,就算真的有鬼,只要不去侵擾他們,避而遠之,那些鬼魂也不會找到我們的,不過那種地方,以後最好是不要一個人去,萬一碰到一些髒東西,也是很不吉利的。」

我的心弦一動,默默咀嚼着他的話。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如果他朋友看見的鬼火屬實,那麼啟凡的鬼魂是否也會在那裏面飄蕩呢?如果生與死僅僅是白天跟黑夜的相隔,那麼黑夜是否就是開啟幽冥的那把鑰匙呢?想到這裏,我讓司機在路邊的食雜店停下來,我要去買點東西,然後在返回墓地,我已經不知道什麼叫做害怕了,如果真有害怕的話,我只怕自己對啟凡的愛感動不了上帝,讓我見不到啟凡的鬼魂。

車剛停下來,我就接到羅天打來的電話,他告訴我陸明在上個月的25號,也就是陸明去外地的當天把車借給了一個朋友,可是他的朋友卻神秘的失蹤了,當時借車給朋友的時候是有車牌的,陸明自己也不知道車牌為什麼會不見的。

我心裏不免有些失落,這件案子似乎越來越複雜了,而且牽扯到的人也越來越多,真不知要到何時才能找出害啟凡的兇手,我嘆了口氣說:「我知道了。」

他可能聽出來我語氣中的失望,他很肯定的向我保證:「你放心,七月,給我一個月時間,我一定會把害死安醫生的兇手帶到你的面前。」

我不知道除了說聲謝謝還能跟他說什麼,掛完電話,心裏淌過一絲酸楚。還沒等我下車,何秦安又打了過來,他的聲音在電話里聽起來帶着一種恐懼的焦急:「你在哪?七月?快來救救我!我要死了!」

我心中一凜:「秦安,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你快來,我在醫院,我怕他會死掉,七月,我真的……」

我打斷他:「誰會死掉?」

他哽咽著:「依雲,她,她撞車了……」

沒等他說完我就掛了,叫司機開車去醫院,一股莫名的寒意從四面八方排山倒海般向我壓了過來。

2

何秦安一看見我就撲過來抓住我的手,他全身都在發抖,他的神情是那樣的無助,他緊緊的抓住我,彷彿我是茫茫大海中,唯一一塊可以讓他獲救的浮木,我心裏一陣感動,能被人這樣依賴,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七月,怎麼辦?我快瘋了,她都進去了兩個多小時了,我,我真的不敢想,不打電話叫你來,我怕自己會堅持不下去。」

我拉着他坐下來,我說:「你先別急,依雲不會有事的,她那麼堅強。」

他把臉埋進手心裏,看起來是那麼的悲涼。

「為什麼會撞車的呢?」

他的聲音里夾雜着一種難以言說的痛苦,他說:「其實,我早該想到的,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會是這樣,如果我能夠細心一點,聰明一點,她也不會……」

聽他的語氣,他似乎早已料到安依雲會撞車,難道?我心裏一緊,我說:「秦安,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嗎?」

他沒有看我,眼睛失神的盯着牆壁,他說:「我到現在終於明白了你為什麼那天從醫院出來后想尋死了,如果依雲有什麼不測,我想,我不會讓她一個人獨自去的,為了她,我放棄了一切。其實,我寧可她象前段時間一樣不說話,至少我感覺得到她是不是在我身邊,可是,自從她好了以後,整個人好象都變了,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變得神情恍惚,而且疑神疑鬼,總是做惡夢,說有人要來把她抓走,我問她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她死不肯說。今天早上,她忽然變正常了,但是不讓我去上班,跟我說了好多好多話,從我們認識說到現在,我從來沒見過她那麼溫柔,那麼平靜,她問我,如果有一天她欺騙了我,問我會不會原諒她,我現在想想,她那些話里是帶着告別的。一直到下午,她說要出去寄一封信,我問她寄給誰,她不說,然後我們一起出來,到郵局,她讓我在門口等著,我沒想那麼多,估計是她的一個私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私隱,所以我並不怪她不告訴我。出來以後,她突然問我人有來生嗎?還沒等我回答,她自己又說,如果真的有來生,她會永遠不放開我的手,經過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她停下來,眼睛死死的盯着對面,我以為她遇到了認識的人,我問她,她就象沒聽見一樣,當綠燈亮起來的時候,她猛的甩開我的手,不顧一切的朝中間衝去……」

聽他說完這些,我整個人都是冷的:「你覺得她是……故意的?」

他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但她甩開我衝過去,她的樣子象是去救人。」

「救人?那裏發生了什麼嗎?」

他一臉的茫然:「沒有,紅綠燈下能發生什麼,我也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時,手術室上的紅燈滅了,何秦安從凳子上跳了起來,衝過去抓住醫生問:「她怎麼樣?她怎麼樣了?醫生,你快告訴我!」

醫生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幾個小時的手術下來,使他看起來疲憊不堪,他說:「病人已經度過了危險期。」

何秦安頓時鬆了一口氣,然而,還沒等他完全放鬆下來,醫生又接着說:「雖然她度過了危險期,但是在搶救的時候,病人的自我意識特別弱,她似乎想放棄生命,至於她什麼時候能醒過來就看她自己了,也許很快,也許是一個月,也許是一年,甚至會更久。」

醫生的話對何秦安無疑是個青天霹靂,他只楞了片刻,馬上嘶喊起來:「什麼叫自我意識特別弱?什麼叫她想放棄生命?我只想知道她什麼時候能醒過來?什麼時候?」

醫生掙開他的手,很委婉的說:「對不起,我們已經儘力了,能把她從死亡線上救過來已經是奇迹。」

他轉身就走,留下一臉目瞪口呆的何秦安。走了幾步醫生象想起了什麼,轉身對何秦安說:「哦,對了,她已經懷孕了三個月。」

何秦安茫然的看者他的背影,猛然尖叫起來:「天那!我要做爸爸了!七月!七月!你聽到了沒有?醫生說依雲懷孕了,我就要做爸爸了!」

看着他欣喜若狂的表情,我的心裏一痛,輕聲的說:「去看看她吧。」

「對,對,去看看她,依雲!依雲!」他一路奔跑着往安依雲的病房去。我跟過去,安依雲正靜靜的躺在床上,頭上纏着紗布,臉上有很多處瘀青,嘴唇似乎沒有了顏色。何秦安抓着她的一隻手貼在臉上,他的眼睛裏面此刻只有躺在他面前這個他用全部生命去愛的女人,再無其他。他喃喃的,溫存的說着:

「依雲,你聽到了我說的話嗎?你答應我,一定要讓自己好起來,為了我,也為了我們的孩子,你這麼傻,為什麼不告訴我呢?你是想給我一個驚喜嗎,是嗎?當醫生告訴我說你懷孕了,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嗎?依雲!依雲!你聽到了嗎?你感覺得到我有多麼愛你嗎?你說過,如果有來生,你一定不會放開我的手,我不奢望來生,我只想今生牽你的手,就這樣,平平淡淡的,一生一世。所以,你答應我,一定不能放棄,不管你多久能醒過來,我都等你,一年,兩年,十年,一輩子,我都等,但你千萬別讓我連等的希望都沒有,依雲……」

我擦了擦臉上的眼淚,默默的走了出去,我在走廊的凳子上坐了下去,我真的不明白,我們到底是哪裏做錯了,難道彼此深愛也是一種罪嗎?我失去了啟凡,何秦安也跟着失去安依雲,我不知道安依雲會不會醒過來,我真的不知道。我把頭疲憊的靠在牆上,望着天花板,彷彿望着我的前世。難道完美的愛情最終只能用死亡來凍結才能使之成為永恆嗎?

許久,何秦安走了出來,坐在我身邊,他問:「還沒回去嗎?」

「依雲家裏還不知道吧?要不要通知他們一聲?」

他抬起手看了看錶:「明天吧,七月,說真話,我很害怕,我不怕他們責罵我,我就怕他們不肯原諒我,我犯了這麼不可饒恕的罪。」

我看他,心頭頓生憐惜,我說:「不會的,你沒有錯,誰都沒有錯,你別自責,依雲不會有事的,她一直都是那麼堅強,醫生並沒有給她判死刑,對嗎?所以,我們還有希望,哪怕只有千分之一我們也不能放棄,至少依雲還能呼吸,心臟還在跳動,不是嗎?」

「七月,有你這個朋友,真好,真的。」

晚上我沒有回去,後半夜實在困得不行趴在安依雲的床邊睡著了,一直睡到何秦安給我買早點回來,看他滿眼的血絲和一臉的憔悴就知道他守了一夜,我把披在肩上的衣服還給他,我說:「要不你先睡會吧,我已經睡好了,我幫你照顧她。」

「不了,我不累,我剛打電話了,他們應該……很快就來了。」他低下頭去,象個正在等待審判的囚犯。

沒一會兒,他們就來了,方萍一推開門,撲上去抱住安依雲失聲的痛哭着,完全失去了主意:「依雲啊,我的孩子,你怎麼可以讓自己傷成這樣?你醒醒,醒醒啊,媽來看你了,你起來跟媽說句話,你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你讓我怎麼活呀……」

啟凡的父親站在床邊看着躺在床上毫無反應的女兒默默流淚,啟凡的母親邊哭邊勸方萍,我的眼睛又開始濕了。

何秦安走過去,直直的在他們面前跪了下去:「是我不好,我沒好好的照顧依雲,對不起!」

聽完何秦安的話,方萍頓時止住了哭,她轉頭看着何秦安,剛進門的時候,她只顧著女兒的病情,完全沒注意到何秦安的存在,這會兒看見何秦安就象看見了仇人一樣,她猛抽了一口冷氣,心中所有的痛苦、憤怒、悲傷等種種情緒,霎時都有了集中發泄的對象。她哭喊著撲上去,對着何秦安一陣沒頭沒腦的亂捶狠打:「你這個兇手!我跟你拼了!我把依雲交給你,你就是這樣照顧她的嗎?你把她害成這樣,竟然還有臉說對不起?你以為一句對不起就有用嗎?我今天跟你拼了,你還我的女兒……」

如果方萍手上有刀,我懷疑她真會殺了何秦安。何秦安不說話,也不反抗,任由那些拳頭和巴掌如狂風暴雨般的落在他的身上。

我們都驚呆了,誰也沒料到方萍的反映會這麼大。這時才如夢初醒的圍上去勸著,拉着,何秦安仍然跪在那一動不動,這種痛苦和頹廢的姿勢,無言的宣告了他的悲痛。

方萍仍在那裏又哭又喊,然後啟凡的父親把何秦安攙了起來,說:「走吧,我們出去談談。」

整整鬧了一個上午,方萍終於安靜了下來,看見何秦安她的眼裏雖然仍有怨恨,可她再也沒有力氣折騰了,只能守在床邊望着安依雲默默流淚。

啟凡的母親拉着我的手,心疼的說:「搬到家裏來住吧,也有個照應,你瞧瞧,都瘦成這樣了。」

我蹲下去靠在她的懷裏,感受着從她提內傳來母愛的溫暖,我說:「我沒事的,我在那住習慣了。」

我不捨得離開那間屋子,儘管只剩下寂寞和寒冷,但是有我跟啟凡所有的記憶。她是個聰明的母親,她輕柔的撫摸我的頭髮:「唉!只怪我們家啟凡沒那個福分,你如果需要什麼,就往家裏打個電話,哪天要是想回來住隨時可以來,你一個人也夠不容易的,我知道。」

「好,我一有時間就去看你們。」

一直陪着他們到下午兩點,我想起來杜枚今天三點的火車,我給她打電話,她說剛到火車站,我讓她在那等我,我馬上去。然後我跟他們說再見,我要去火車站送個朋友。

遠遠的我就看見杜枚站在車站門口打電話,旁邊豎着一個行李箱,她看見了我,微笑着向我招手。杜枚已經完全康復,臉上化著淡淡的妝,烏黑的長發直直的垂下來。我更喜歡看她現在的樣子,沒有了那種上班時的風塵和嫵媚,只有一種清純,給人的感覺象是散發着清香的百合花。

杜枚掛掉電話,把一隻手插進我的胳膊里,拉着行李箱一起往候車室走。我問她:「沒別人來送你嗎?」

「沒,我就叫了你,你瘦了好多,七月,你這段時間過得很不好。」

候車室里好多人,我們找了個位子擁擠的坐了下來,我牽強的對她笑了笑:「沒事。」

「安醫生的事我聽說了,你也別太難過了,我一直相信什麼事情都是命中注定好的,命里不該有的,無法強求的來,真的,七月。」

我甩了甩頭,岔開話題:「你呢?怎麼突然想回家了?」

她拿出一根煙點燃,問我要嗎,我搖頭,自從知道有了孩子我就沒再抽煙了。她說:「我現在想明白了,在外面這樣漂總不是個辦法,青春跟愛情全浪費了,是該回家了,不想再出來繼續過這樣的生活,好累。」

是啊,她早該回家過正常的生活了,象她這樣美麗的女子應該有一個美好的人生才是。

「那想好回家以後做什麼嗎?」

她的臉上立刻露出一種希望和對以後生活的憧憬,她說:「想好了,我打算回家買房子,再做點小生意,如果碰到比較好的男人,我會考慮結婚,我現在最希望的就是,能平平淡淡的過完一生。」

「對,人說平淡才是真嘛,到家了記得給我打個電話。」

她轉過頭來看我:「七月,我們是朋友嗎?」

「是,一直都是。」

「你跟我一起回家吧,不要繼續留在這裏,我擔心你忘不了過去,離開也許會好點。」

我看她,對她微笑:「謝謝你,杜枚,我哪兒都不去,就在這裏,有些事情,不是離開就能忘記的。」

她低下頭把煙頭踩滅:「七月,好好照顧自己,對自己好一些。」

「這些天你見到小宇了嗎?」她突然這樣問,把我嚇了一跳,我一時沒回過神來。

杜枚接着說:「不知道她最近在搞什麼,電話從來都打不通,她有跟你聯繫嗎?」

「沒……沒有。」我的腦子一陣暈眩,我咀嚼著杜枚的話,我驚訝的問她:「最近?你見過她?」

杜枚沒覺察出我的反應,她說:「是啊。」

「什麼時候?」由於緊張,我的聲音有些發抖。

「我出事的前幾天,我那天剛下班,在一個十字路口碰見她,她好象在等人,我跟她說話,她看起來有點緊張,還心不在焉,沒跟我說兩句就跑了。」

我獃獃的看着杜枚,只覺得心臟在一瞬間就涼透了。

「你怎麼了?七月?」

「沒,沒,你沒看錯嗎?」

「切,我怎麼會看錯呢?從小一起長大的,不過她看起來有點憔悴……,哦,車快來了,我去下洗手間,你去嗎?」

我木訥的搖搖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上次啟凡也說看見過夏小宇,這次杜枚也說看見了,總不可能兩個人都看錯吧?難道……夏小宇真的沒死?阿輝根本沒把夏小宇的屍體送去火化?可是,如果夏小宇被搶救過來了,為什麼不但不告訴我,反而還要騙我呢?

想到這裏,我給阿輝打了個電話,我問他有沒有時間,他說有,然後我們約好三點半見面,我一定要把這事弄清楚。

掛完電話我仍想不明白,想了好久,我忘記了時間,直到不知道從哪裏傳來幾聲恐懼的尖叫,前面突然出現混亂,很多人開始往前面跑,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當人群涌在洗手間門口時,我的心臟被一陣巨大的痛狠狠的抽了一下,我瘋了一樣往那裏跑,一邊往裏面擠一邊歇斯底里的尖叫:「讓開!讓我進去!讓開!」

杜枚躺在潮濕的地上,她的眼睛睜得很大,似乎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留戀,她的脖子上勒著一根細細的鐵絲,傷口模糊不堪,鮮血浸濕了她的衣服。

這一次,杜枚是真的死了!

3

警察接到報案后很快就來了,我看見了羅天,他的神情凝重,他的眼神飄過我的臉,然後隱藏在擁擠的人群中。

我一直蹲在一個角落瑟瑟發抖,彷彿沒有了任何意識,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害怕,我明白,總有一天我也會死去,可是我不想像杜枚那樣的方式離開,這讓我有一種徹骨的寒冷。

不知道過了多久,羅天站到我的面前,他伸出一隻手:「走。」

我抬頭看他,眼神渙散,好象無法集中一樣,我夢幻般的問他:「去哪?杜枚不是我殺的,你相信我,好嗎?」

他的眼裏掠過一絲心疼:「來,起來,我相信你,我知道不是你殺的,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去哪?」我不由自主的把手伸給了他。

他沒說話,拉着我走了出去。我坐在他的摩托車後面,仍覺得昏昏沉沉,腦子裏全是杜枚躺在血泊中定了格的畫面。

直到羅天把車開離了市區,我才有點清醒過來,我問他:「我們這是去哪?」

他說:「到了就知道了,坐好一點前面的路不太好。」

果然路越來越不好,坑坑窪窪,羅天騎得又快,我不得不緊緊地圈住他的腰,以免自己掉下去。

大概二十分鐘以後,我的眼前出現了一條山路,他繼續往上騎,他對這裏顯然和自己的家一樣熟悉,左彎右繞,在樹林中穿來穿去,我的腳都被顛麻了,然後,我們走進一大片密林,陽光被遮住了,顯得很冷,我不禁打了個哆嗦,不明白羅天要帶我去哪。剛想到這裏,我們已經穿出了樹林,他停了下來,說:「到了。」

我一下字就怔住了,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眩惑的望着我停留的地方。

我面前碧波蕩漾,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湖,湖水象一池透明的液體翡翠,在陽光下反射著誘人的綠光。旁邊的樹木在水中映出無數的倒影,搖曳波動,四周有着懾人的寧靜,還有一份說不出來的神秘氣氛。綠波之上,氤氤氳氳的浮着一層似有若無的霧氣,因為水是綠的,樹也是綠的,那層霧氣就成了淡淡的綠氣,彷彿那湖面上浮動着一層綠煙。我走過去,在湖邊的草地上坐了下來。

羅天不聲不響的來到我身邊,坐了下去。好一會兒,他問:「怎麼不說話呢?」

我深吸了一口氣,感動的說:「不知道說什麼好,我從來不知道會有這麼美的地方,好象到了仙境一樣,你是怎麼發現這裏的?」

他說:「偶然吧,我第一次發現這裏的時候,你不知道,我曾經一整天躺在這個湖邊,沒有吃飯,也沒有離開,就象著了魔一樣。」

我也一樣著了魔了,看着那波光樹影,聽着那樹梢的呢喃,我覺得似乎被融化了一樣。

「我每次心情不好就會到這兒來,什麼都可以忘記。」停了一下,他側過頭來看了我一眼,他說:「你很象一個人。」

「誰?」我想起來他第一次見我的樣子。

他扯了一根草放在嘴裏叼著,他說:「我媽媽。」

「你媽媽?」我不禁愕然,我有那麼老嗎?

「對,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我爸爸,我對她的記憶只有她留下的一長黑白照片,她走的時候我甚至還沒學會叫她媽媽。你很象照片里的她,尤其是眼睛,透露著一種深邃,還有淡淡的哀愁。」

「那你……恨她嗎?」

「不恨,人生苦短,如果兩個人在一起不幸福,還不如給彼此自由,這是我爸爸曾經跟我說的話,我現在明白了。我常常在夢裏看到我媽媽的樣子,始終模糊不清。」

我望着羅天,有些神思恍惚。他似乎不象是他了,我從沒想過在他那張冷峻的臉孔後面隱藏着這樣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儘管他只用了簡簡單單的兩句話來敘述。綠色的波光映着他的臉,此刻,他就象個幻境中的人物,那面部的表情是那樣的深沉,寧靜和柔和。

一直坐到天快黑了,我才依依不捨的離開這兒,回到市區,我們一起去吃了飯,然後他送我回家,聊到十點他才走,他說如果我以後想要去那個湖邊,隨時給他打電話。

我剛準備入睡的時候接到何秦安的電話,他那邊很吵,有音樂聲,別人喝酒說話聲,我有些奇怪,他這時不是應該在醫院的嗎?怎麼感覺好象是在酒吧?我問他在哪,他支支吾吾的說不清楚,盡說些我聽不懂的話。他說:「七月,你,你覺得在這個世界上,什麼,什麼是真的,什麼又,又是假的?」

「你喝酒了?」

「沒,沒有,要是真醉了還,還好,我……」

「秦安,你在哪裏?發生了什麼事?我現在來找你。」

他含糊不清的說:「你別來,我,我沒事。」

問了好半天,終於問到了他在哪。

然後,我就在那個酒吧看見了何秦安,他蜷縮在一個角落裏,桌上堆滿了酒瓶,他在不停的抽煙,看起來是那麼孤獨和絕望。當他再拿起酒瓶往嘴裏灌時,我走了過去,從他手裏搶過酒:「怎麼了?秦安?」

他目光獃滯的看了我一眼,笨拙的擦了一下嘴,他問:「七月,是你嗎?」

「是,是我,發生了……」

還沒等我說完,他突然抱住我的腰,象個孩子一樣的哭了起來:「為什麼要這樣?我到底哪裏做錯了?要這樣懲罰我?」

我心裏一涼,難道是安依雲出事了?我輕拍着他的後背:「告訴我,秦安,是不是依雲……」

「別提她!」他猛地鬆開我大聲的打斷我的話:「但願我這輩子從沒認識過她!」說完,他就站起來沖了出去。

「秦安——」我跟出去:「秦安,你要去哪裏?」

「別跟着我!」他轉身對我吼。又朝前面跌跌撞撞的跑着,整個人就象是一束琴弦,隨時都有斷裂的可能,而他的步履就是那錯亂的拍子。

我追着他,在他身後喊著:「秦安!你先別跑!我知道一定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情,你告訴我呀,或許我能幫你呢?秦安,你說話呀!秦安……」

「別跟着我!我誰也不相信!我無法相信任何人!你別再問我!」

「連我也不信了嗎?我們一直都是這麼好的朋友,不是嗎?」

他猛地停下來轉過身狠狠地瞪着我:「你真的想知道嗎?好!我告訴你!」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封信:「就是這封信,讓我知道自己是個白痴,我那麼那麼愛她,容忍她的一切,可是她呢?從頭到尾把我到成一個玩偶!我還傻傻的以為她去寄信是她的私隱,原來是寄給我的!多麼可笑?多麼殘忍?我情願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你要看是嗎?我給你看!讓你知道我是一個怎樣的白痴!給你!」他把它狠命的揉成一團朝我仍了過來,然後,他驟然的爆發出一聲全然崩潰的笑聲:「哈哈……我是個白痴!哈哈……為什麼?為什麼……」一路狂奔了出去。

我蹲下去把那封信撿了起來,湊著昏暗的路燈把它攤開來。

秦安:

我的愛,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徹底的離開了你,也離開了這個世界,原諒我,秦安。我是一個罪人,我知道,上帝審判我的時候到了。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是在沙沙的葬禮上,我當場暈倒了你一定以為是一個意外,對嗎?我現在向你坦白,坦白我犯下的所有的罪,你恨我吧,秦安,這一切的一切全是我刻意安排的,包括沙沙的死,你真的相信她是失足從樓上摔下來的,是嗎?秦安,你知道我有多恨她嗎?是她讓我變得一無所有,是她讓我痛不欲生。

我那麼愛着的一個男人,我們的感情曾經是那麼好,都是沙沙的出現,她千方百計的勾引他,當我看到他們赤身裸體的在床上糾纏的時候,你知道我心裏的那種痛嗎?可是我依然愛他,愛得發狂,發瘋。我是很賤的,我甚至割脈,跪下來求他不要離開我,但他無動於衷,他告訴我,他愛沙沙,沙沙身上有的那種狂野的美我沒有,我現在知道,當一個男人變了心,我在他面前所做的一切都會變成一種可笑的幼稚。

其實沙沙並不愛他,他們在一起兩個月後就分手了,然後沙沙找了你。談分手以後,我去找了他,可是他說逝去的永遠也不可能回頭了,所以我恨沙沙,我恨透了她!於是,我把她從樓上推了下去。

在她的葬禮上,我找到了你,我在你面前暈倒,我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即使沙沙死了,我也要讓她的魂魄不得安寧,我是這樣的恨她。於是,我施展出渾身的魅力讓你愛上我,是的,我做到了,然而,我發覺我並不快樂,因為你是那麼的好,你就是對我太好了,好得讓我害怕,我本來想離開你的,因為在這場女人之間的戰爭里,對你是不公平的,我從來沒有愛過你,我只是利用你,利用你來滿足我對沙沙的報復。對不起,秦安,真的對不起,我傷害得你這麼深。

就在前幾個月,我都想好了要離開你的,誰知道我又意外的碰見了他,我發現我不僅不恨他,我內心還是深愛着他,我們一起去了酒店,事後我問他,如果當初沒有沙沙,他會不會離開我,他說不會,他曾經真心的愛過我,但他現在已經結婚了,他的日子過得很平淡,但是幸福,他的妻子是個好女人,並且說以後不跟我見面。

所以,我沒有離開你,我要讓沙沙在另一個世界看到你現在這麼愛我,我要讓她痛苦。就在前一個月,我發現自己懷孕了,我給他打電話,他不說話,沉默了好久,最後說給錢讓我做掉,以後再不聯繫。我那一刻,心冷透了,也許,是我的報應到了。

我開始做惡夢,反覆的夢見沙沙滿臉是血的對我狂笑,又夢見我生下來的孩子血肉模糊,卻是沙沙的臉,我快瘋了,我被自己的夢嚇得不行,一閉上眼睛就看見她。

秦安,我走了,我知道她來找我了。唯一讓我覺得虧欠的就是你了,你是個好男人,我沒這個福分擁有你的愛,我不配,我的身上充滿了罪惡。

秦安,我知道我錯了,錯得這麼不可救藥,也錯得這麼不可挽回,所以,我一直在心裏祈求上天,如果你肯原諒我,我死後願意被打入十八層地獄。

對不起,秦安,我知道,我現在連跟你說對不起的資格也沒有,忘了我吧,秦安,忘了我這個十惡不赦的女人吧。

如果真的有來生,我不奢望能牽到你的手,就讓我化為一顆灰塵吧,當風吹起的時候,能偶爾把我帶到你的身邊,看看你,哪怕一眼,我也夠了。

原諒我,覺悟得這麼遲,等到死神已經緊緊抓住我的手,我才發現你是最愛惜我的人!

別了,我的愛!

讓上帝來懲罰我吧。

依雲。

我慢慢的蹲了下去。天!為什麼會是這樣?為什麼?我只覺得四肢冷得沒有了任何感覺,我無法讓自己相信,這就是安依雲對何秦安最後的坦白。

昏暗的路燈下,一個人影重疊在我的影子上。我驀地回頭,看到一張冷峻的臉,他深邃的眼睛在一瞬間就覆蓋了我。

我知道,我在他面前隱藏不了自己的脆弱,我撲進他的懷裏發出一陣破碎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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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根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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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無聲的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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