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黑暗的盡頭

第十五章 黑暗的盡頭

1

生命拐了一個大彎,終於回到了最初。

把方萍他們接回家以後,啟凡家熱鬧得不得了,以前的恩怨得到釋然,方萍跟啟凡的母親關在房間里一說就是半天,似乎有說不完的話。安依雲也恢復了以前的朝氣,健健康康的站在了我們面前。我感到欣慰的同時,心中卻掠過一縷微妙的,模糊的,我自己也不明白的悵惘。

忙完他們自己的事,接下來就是籌辦我跟啟凡的婚禮,忙着添置新婚的傢具,電器,以及零零碎碎,其實,我倒是覺得有些東西不需要重新買,但是啟凡的父母不依,他們自幼疼愛啟凡,他的喜事怎能不辦得風風光光?自是忙得不可開交,發請貼、訂酒席、拍婚紗照,還有其他數不清的枝微末節,在他們看來全都馬虎不得,務必做到盡善盡美。

忙了一天,終於躺到床上,感覺到一種深深的疲憊。

「七月,謝謝你。」

「謝我什麼?」

啟凡側過頭在我額頭上吻了一下:「如果不是你,我真的沒有勇氣獨自去面對這件事情。」

「現在不是很好嗎?一家人團聚,也解開了那場誤會,啟凡,你媽真的很偉大,她是我見過最可親,可敬的母親跟妻子了。」

「七月。」

「嗯?」

「幸福嗎?」

「幸福!」

他翻過身來,讓我整個貼着他:「我總覺得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似乎幸福來得太快,我好怕……」

我吻住他的唇,堵住他後面的話:「別怕,有時候,當上天眷顧一個人的時候,那麼幸福就不可阻擋。我也曾懷疑這是一場夢,一場又長,有模糊的夢,我怕醒來后,什麼都不見了,包括你。」

「我不會不見的,除非我不在這個世界上了,當你知道我的血液里流淌的都是你一個人的名字,你就會明白我有多麼愛你。」

「啟凡……」

「別哭,七月,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一個最好的丈夫,但我一定會盡自己的能力,讓你覺得嫁給我是你今生無悔的選擇。七月,我要給你一個令你意想不到的婚禮。」

「……」沁涼的夜。窗外,微風輕輕舞動樹枝,宣示著一個嶄新的明天。

誰也沒想到,喜事未到,悲劇卻先至。就在我跟啟凡要結婚的前三天,胡慕揚死了。警察在高速公路的路邊發現他的屍體,從表面的跡象來看似乎是車禍所致,但是屍檢出來,發現他身上很多部位都是鈍器所傷,根據法醫斷定,胡慕揚應該是被人活活打死。

胡慕揚的死來得如此突然,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胡伯了,胡慕揚不滿周歲就跟着他,而且多了一條是他恩人的兒子的紐帶,所以對胡慕揚百般遷就,百般寵愛,傾注了全部的恩情和全部的愛。

因此,當警察通知我們去認屍的時候,在那個冰冷的太平間里,他哭得肝腸寸斷,幾欲暈厥。那哭聲裏帶着支離破碎的懺悔,他不敢想,他以後要怎樣面對他死去的恩人!

我偎在啟凡的身邊默默落淚,感嘆人世的滄桑,生命的無常。

我的眼睛不經意的跟安依雲對了個正著,我渾身打了個冷戰,她惡狠狠的盯着我,好象要把我撕掉一樣。我不明白她的意思,胡慕揚的死跟我沒關係,我甚至不認識他。

安依雲冷冷的說:「七月,你出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我看了看啟凡,他說:「去吧。」

我極不情願的跟着她走出去,我們站在醫院的走廊里,她看着我:「慕揚是被誰打死的?」

「我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她把我問得一頭霧水。

「你會不知道?」聽她的語氣,我不僅知道是誰打死了胡慕揚,我還是個幫凶。

「我怎麼可能知道?我只跟他吃過一次飯。」

「是的,就是那次跟你吃了飯他就失蹤了,現在又莫名其妙的死了。」

「失蹤了?」

「對,你跟他說了什麼?」

「沒說什麼。」

「那你約他出去做什麼?」安依雲咄咄逼人,我有些招架不住,聲音卡在喉嚨里發不出去。

「你為什麼不說話?你沒事約他幹什麼?你是不是喜歡他?」

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這些話是從她嘴裏說出來的:「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根本不認識他。」

她又逼過來:「不認識?不認識你怎麼約他?你當我是傻的嗎?你們那天吃完飯以後去了哪裏?」

「還沒吃完他就先走了,我沒跟他在一起。」

「那他去了哪裏?」

我覺得她有些不可理喻:「我怎麼知道他去了哪?他去了哪也沒必要跟我說啊!」

她看着我,停頓片刻,突然說:「你有事在瞞着我,你跟胡慕揚是什麼關係?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你告訴我,我不怪你。」

天!我想她一定是瘋了,而我也快被她搞瘋了。這時,我聽見啟凡在叫我,我象獲得了特赦令一樣。我對她說:「依雲,不管你心裏怎麼想,我跟胡慕揚什麼關係也沒有,信不信由你,他的死也跟我沒有任何關係,我知道你心裏很難過,但你不能因此就把莫須有的罪名扣在我的頭上,我尊重你是啟凡的姐姐,也希望你能尊重我對啟凡的感情!」說完這些,我不再等她有任何反應,逃也似的跑開了。

因為我跟啟凡的婚期已定,所以他們沒有給胡慕揚舉行葬禮,當天下午就草草的火化下葬了,警方還想再查找線索,可是胡伯說不用再查,按他的原話來說:「人都已經死了,還查個屁,就算查出來也不會復活。」我知道,其實他是不敢面對那一天。

於是,胡慕揚的死,成了一個解不開的謎。我聽胡伯說過,胡慕揚從小就是一個很乖,很懂事的孩子,長大後步入了社會為人處事都很圓滑,從來不與人結怨,也沒讓胡伯操過心,很難想像,這樣一個安份守己的人,最後的下場卻是被人活活打死,暴屍荒野。

究竟,何為宿命?

2

公元2005年5月28日。

這一天,對於我跟啟凡來說,都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日子,告別了昨日的稚嫩與無知,翻開人生最嶄新的一頁。最重要的,我們是那麼深的愛着對方。

整整一個上午,他們都在婚紗店裏忙着幫我試婚紗,化妝,婚紗店提前就被啟凡包下來了,所以裏面的服務生,包括老闆在內,全在為我一個人服務,她們一邊替我化妝一邊誇我,說我是她們見過最漂亮的新娘。我笑而不語,雖然知道這是她們職業所需的一種奉承,我心裏仍然象灌了蜜一樣。

化好了妝,換了婚紗出來,我站在鏡子前端詳自己,眼前有一陣輕微的眩暈,這個人是我嗎?

「七月,你真好看!」伴娘摟着我的肩膀輕笑着,她是安依雲的同學。

鏡子裏的臉經她們修飾后我都不相信這就是我的臉,頭髮盤在頭頂,露出細長的頸項,潔白的婚紗把我襯托得象是從童話里走出來的公主。

我的眼眶一熱,我想到了母親,她的女兒終於結婚了,她在另一個世界是否能感受到一種欣慰和喜悅呢?

啟凡的母親走過來,輕輕的拭去我的眼淚,把我攬進她溫暖的懷裏,溫存的說:「傻孩子,哭什麼呢?今天是個高興的日子,我相信,你的父母一定能感受得到這份開心的。」

我感動得說不出話,對於我的身世,她從來不問,從來不提,她是一個聰明的母親,她把我當成她自己的女兒一樣,陪我在這裏等我的新郎來接我。

「奇怪,他們怎麼到現在還沒來?」

一語驚醒夢中人。安依雲的話音剛落,大家才想起來看時間,已經十一點了,按說啟凡他們早該來了,他們九點就應該從家裏出發了,只有一個小時的路程,為什麼兩個小時了還沒到?

有人提議給他們打電話,安依雲說:「我早打了,啟凡關機了,秦安的電話沒人接。」

我楞楞的坐在那裏,啟凡關機了?他為什麼會關機?今天是我們結婚的日子,他在搞什麼?我想起來他說的話「……七月,我要給你一個令你意想不到的婚禮。」,他的意想不到指的是什麼?

時間一分一秒艱難的走着,我在等到中心神不寧,我的右眼開始劇烈的跳着,我撕了張小紙片,沾了點口水沾上去,但仍跳個不停,我心煩意亂的把它扯下來。啟凡,啟凡,你在幹嘛?你知道我在等你嗎?你千萬別跟我開這樣的玩笑。

內心掠過一絲絞痛,他是不是逃婚了?但這個念頭只是一閃即滅,他不會的!他不會棄我而去的!他那麼愛我,我怎麼能認為他是逃婚呢?我怎麼可以懷疑他的感情?

當時針指向十二點的時候,啟凡的母親等不住了:「我說這孩子,今兒是怎麼了?這麼重要的日子人不但不見了,怎麼把手機也關了?」

「估計是……沒電了吧。」

「沒電?那秦安呢?他們是在一起的啊,他怎麼也不接電話?」

「是啊!真有什麼事耽擱了也該來個電話啊,讓我們等在這兒干著急。」

「要不要派人去看看,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真是烏鴉嘴,這大喜的日子能出什麼事?」

「……」

他們的話漸漸變得遙遠而模糊,我木訥的坐着,似乎整個身子都被掏空了一樣,一顆心沉甸甸又亂紛紛,有如天邊欲雨的雲絮。原本以為啟凡對我堅定不移的愛隨着時間一點一滴的慢慢被瓦解。啟凡,這就是你給我的令我意想不到的婚禮嗎?你所謂的意想不到就是把我獨自拋在黑暗的等待里嗎?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如果所有的海誓山盟都是你的玩笑,何苦要等七年,而且是在我認為是最幸福的一天來拆穿?還要如此興師動眾。你是在懲罰我嗎?讓所有的人都來取笑我,是嗎?你那麼聰明,也許你早已發覺了我跟溫可原的事,所以,你今天才會讓我這麼措手不及,是不是?啟凡,如若一切真是這樣,這個殘忍的玩笑你準備如何收場?

我猝然起身,我已經瀕臨崩潰,不管結果是什麼,我一定要找到他問個明白,為了七年的深情,也為了我肚子裏這條無辜的小生命!

就在我剛起身的時候,我從鏡子裏看見跌跌撞撞進來的何秦安。我立刻破涕為笑,我真該死,我怎麼能就憑啟凡遲到了胡亂揣測他的感情?如果一份感情這麼經不起考驗,又談何一生一世?何況今天還是我們結婚的日子。

我轉過身去,正欲開口,何秦安的表情卻震住了我,也震住了在場的每一個人。空氣彷彿在這一刻凍結了,所有的人都目不轉睛的看着他。

他這是怎麼了?為什麼只有他一個人?啟凡呢?還有其他的人呢?為什麼他要以這樣痛苦恐懼的神情出現在我們面前?

他掃視着我們,嘴唇顫動了幾下,什麼聲音也沒發出來,他的眼睛裏,是一種恐懼過度的麻木。

「出了什麼事嗎?」伴娘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儘管每個人都想知道何秦安的表情後面代表着什麼,然而卻沒有一個人敢先開口問他。

半響,他開口說話,他的聲音是空洞的,他說:「是的,出事了,這個消息對所有的人,都是個青天霹靂,你們要……挺住。」說到這裏,他的視線飄過眾人停在了我的臉上:「尤其是你!」

「我……能。」我失措的望着他。

他閉上眼睛,深抽了一口氣,略略一頓,似乎鼓足了全部的勇氣,很快的說:「啟凡說要給你一個讓你意想不到的婚禮,他給我們每個人都包了一輛車,而且在每一輛車裏面都塞滿了玫瑰花,本來他那輛車是走在最前面的,沒走多遠他那輛車就停在路邊,我看見他在打電話,揮手讓我們先走,我們走了好遠還沒見他追來,我們就停下來等他,正當我們準備回去找他,他的車又來了。可是他的車卻突然象發瘋了一樣,直直的跟一輛貨車相撞,車跟着就……燒着了!」

他的話音剛落,啟凡的母親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什麼?你說什麼?你在跟我開玩笑的,對嗎?」我的意識一片模糊,聲音虛軟而無力。

「七月……」

我直勾勾的看着他,好象靈魂脫離了身體,散碎得無影無蹤,我感覺不到心臟的疼痛,只有一片全然的麻木。我張了張嘴,我聽不清自己發出的聲音:「他的車燒着了?你是在告訴我,啟凡他……他死了?」

他的淚水湧進了眼眶,沉默片刻,他點了點頭:「是的。」

何秦安沒有說話之前,我就已經猜到事情不對,可是,我萬萬沒想到他帶來的消息竟是這般殘酷。

噩耗來得如此突然,怎能接受?怎堪接受?暫失的意識緩緩聚攏,腦子裏重複著何秦安的話「……車跟着就燒着了,燒着了,燒着了……」

「不是的,這不是真的。」我開始搖頭,拚命的搖頭,企圖搖掉何秦安的那句話,卻只搖碎自己一臉紛陳的淚珠。我能接受啟凡出了車禍,甚至能接受他因車禍而缺了胳膊少了腿,可是我怎能接受他連生命都不復存在?

「你騙我!」我驟然從肺腑爆發出一連串痛極的嘶喊:「這不是真的!不是!我不相信!不相信!」我向門口跑去,腳下踩住了婚紗的邊,我重重的跌在地上,碰翻了桌子,我的手按在了摔碎的玻璃碎片上,鮮血滴落在白色的婚紗上,我顧不了疼痛,掙扎著起身,被何秦安死死抱住,他痛苦的說着:

「七月,七月,你冷靜一點,你說過你能挺住的……」

我不管他,死命的掙扎,對他亂捶亂打,我瘋了一樣的哭叫着:「放開我!我要去看看!我不相信!不相信!除非我親眼看到!你放開我!讓我去啊!我要去看看那兒發生了什麼,鬆開我……」

他們都過來拉我,我仍死命掙扎嘶喊,我覺得自己隨時都有可能會死去。何秦安也瀕臨瘋狂的邊緣,他緊緊地抓住我的手臂搖着我,爆吼出來:「啟凡死了!他死了!你聽清楚了沒有?他的車燒着了!根本就來不及……我親眼看見他從車裏被抬出來燒得皮焦肉綻的樣子,對誰都是最最殘酷的一幕,誰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可你必須要面對……」

「別說了,別說了……」剮心刺骨的痛一陣又一陣襲來,我捂住耳朵崩潰欲絕的喊:「別再說了!」

我猛然圈住何秦安的脖子,深深的感受到心痛后的無能為力,我哀哀的說:「為什麼會是這樣?為什麼偏偏是啟凡?我要怎麼才能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秦安,你告訴我……這就是他給我的意想不到嗎?這就是他說的一生一世嗎?他說過一輩子都不會離開我的,他怎麼可以騙我?他怎麼可以這麼殘忍?他就快要做爸爸了……」

我一口氣沒緩過來,又掙扎著起身,只覺得世界在一瞬間掉進了黑暗中,我仰頭倒了下去。

3

我做了一個夢,一個好長好長,長得似乎做不完的夢。

夢連着夢,夢裏面還套著夢,一個接一個,就象一條險惡的河流,反反覆復都是水中的倒影,清楚的映着支離破碎的畫面。

彷彿,我看見自己盲目的站在燈火闌珊的街頭,周圍是蜂擁的人群車流,啟凡從我身邊擦肩而過,我轉過身去尋找他,瘋狂的喊他的名字,終於,整個世界只剩我們兩個,他站在燈火的盡頭向我伸開雙臂,他對我說:「來,讓我抱抱!」我向他奔跑過去,他就站在我的眼前,我們的距離這麼近,然而,我卻無法觸及到他,眼睜睜的看着他的身影一點點的模糊,一點點的被燈火淹沒……

彷彿,我看見自己穿着婚紗趕去車禍現場,婚紗上還有斑斑血跡,那輛車正在瘋狂的燃燒,車裏的人影在火海里扭曲掙扎,旁邊站着啟凡的母親,她冷冷的說:「是你殺了她!是你殺死了我的兒子!」然後,許許多多的人向我慢慢逼過來,他們異口同聲的說:「是你殺了他!是你……」

彷彿,在那座天橋上,我跟啟凡面對面站着,他不讓我靠近他,他的眼裏充滿了失望和憎恨,他直挺挺的站着,他說:「我這麼愛你,你為什麼要背叛我?你怎麼對得起我?我沒想到你是這種朝三暮四的女人,還虧我對你這麼好,對,沒錯!我是在懲罰你,我要讓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後悔一輩子!」說完,他縱身跳了下去。我尖叫着撲過去,腳下一空,我似乎被一隻無形的手拉了下去,跌進了一個暗不見底的深淵,四周的空氣寒徹入骨,滲透了我的五臟六腑,我拚命的掙扎,想逃離這裏,可是我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任無邊的寒冷和黑暗,一點一滴的將我肢解……

不知道過了多久,眼前漸漸出現一束光線,我努力的集中精神去看,看到了一雙焦急,模糊的眼睛,那是啟凡的眼睛。我終於看見他了,原來,我只是做了一個夢,做了一個殘酷而又可怖的夢,他一直不曾離開我,一直都在我的身邊。

我想伸手去撫摸他的臉,全身卻虛軟得沒有一點點力氣,我想大聲的叫他的名字,卻只能擠出恍若遊絲的聲音:「啟凡……」

「七月,你醒了?你醒了是不是?」

我茫然的看着他,他不是啟凡,他是何秦安!我的意識一時接不上,他的聲音又響起來:「阿姨!阿姨!她醒了!」

我的眼前又出現另外一張憔悴的臉,那是啟凡的母親,她的手輕按住我的額頭:「哦!你終於醒了!」

我失神的望着他們:「我剛剛做了一個夢,夢見啟凡……出事了,他人呢?他在哪?哦,我知道,今天是我們結婚,他一定……我們為什麼要在這裏?我們不是應該在婚紗店等啟凡的嗎?」

「七月……」啟凡的母親滿臉是淚的望着我。

我自顧的說着:「走啊,啟凡一會兒找不着我會着急的,不,我要馬上回婚紗店去!」說完我就坐了起來,手上一陣刺痛,我在輸液。

何秦安抓住我的手,他的神情是那樣無助:「七月,你別這樣……」

我木然的看他:「你為什麼也在這裏?你不是應該跟啟凡在一起的嗎?……我知道了,啟凡一定是找不到我,所以讓你來找我的,對不對?我這就去。」

他抓住我,聲音里揉進了懇求:「你別這樣折磨自己,七月,我求你。」

我不知道從哪迸出一股力量,我掙脫他就往外跑,針管從我手中滑落。我被聞聲趕來的醫生護士攔住。

「放開我!你們肯定都瘋了!為什麼要抓住我?我只是要去結婚!啟凡還在等我!你們為什麼不讓我去?放開……」

「啟凡死了!死了!你不要再騙自己了!」何秦安的吼叫蓋過了我的嘶喊,象一把無形的剪刀剪碎了我的夢,也剪碎了一切預設的美好與憧憬。

我猝然轉身:「不,不是真的,你在騙我。」我的目光停在啟凡的母親臉上,那樣哀求的看她:「這不是真的,對嗎?」

她一把蒙住嘴,壓抑著哭聲,扭過頭去,她的表情替她做了回答,沒有哪一個母親會詛咒自己的孩子,也沒有什麼比失去兒子更讓她痛心。

我頹然的癱軟在地,緊緊的攥住何秦安的衣袖,我懇切的,無力的說:「你帶我去看看好嗎?我要去現場,現在就要去,我無法讓自己相信這是真的……」

「你已經昏迷了兩天一夜,現場早就被清理了,那兒現在什麼都沒有。」

「那麼你帶我去看看他,就算他真的死了,我也要看到他的屍體。」

然而,我再也沒有一點點力氣站起來,在注射了鎮定劑以後,我無望的閉上了眼睛。

太平間里,冰冷的空氣滲透了我的四肢百骸。

本來,我還抱着一絲不近情理的希望,但願這一切只是一場不近情理的玩笑,但現在,連那一點點的希望都幻滅了。

啟凡安靜的躺在那裏,他整個人已經被燒得無法辨認,我伸出顫慄的手,痴痴的撫摸他的臉。他睡得這樣安詳,不再有任何思想,他鬆開手放掉了一切,包括我,還有我們沒有出世的孩子。

我有些搖搖欲墜,何秦安扶住我,他悲傷的輕聲說着:「七月,想哭就哭出來吧,我知道你心裏難受。」

我沉默不語,只是獃獃的望着啟凡,我不難受,因為我沒有心了,我的心已經隨着啟凡一起死去了。

從太平間里出來,我跟何秦安並肩走在路上,我停下腳步,抬起頭望着灰色的天空,試圖透過雲層看到一絲天光,但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片慘淡。

啟凡的聲音飄進了耳邊。

「你是從哪裏來的?我從來沒見過象你這樣的女孩。

「要問我是從什麼時候愛上你的,就是第一次看你吃飯開始的……

「我要愛你這輩子,下輩子,還有下下輩子……,我知道你以前受過很多傷,我發誓,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讓你受一點點委屈,相信我,七月!

「我更想要一個女孩,象你一樣漂亮、堅強、溫柔,等我們的孩子長大后我要送她去念最好的學校,接受最好的教育,你說好嗎?七月?

「我不會不見的,除非我不在這個世界上了,當你知道我的血液里流淌的都是你一個人的名字,你就會明白我有多麼愛你。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一個最好的丈夫,但我一定會盡自己的能力,讓你覺得嫁給我是你今生無悔的選擇。七月,我要給你一個令你意想不到的婚禮。

「七月,我愛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七月,七月,七月……」

似乎就在昨天的記憶,而現在命運的紐帶卻讓這一切變得遙不可及,誓言只能在風中迴響。啟凡,我要怎麼樣才能說服自己原諒你?我不能!我真的不能!哪怕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要找你問個清楚!

我拔起腿就往迎面而來的一輛車上撞去,何秦安魂飛魄散的撲身過來,一把將我抱進懷裏,不顧一切的說着:「天那,七月!你怎麼這麼傻?你怎麼能有這種想法?啟凡的意外,是天意如此,誰也無法阻擋,可是你呢?你就這樣死了叫他在泉下怎麼安心?他一定希望你健健康康的活下去,就算你沒有任何牽掛,沒有任何留戀,那麼孩子呢?孩子是無辜的,你怎麼忍心在他還沒來得及睜開眼睛看看這個世界就把他的生命扼殺?堅強一點,七月!」

他的話深深的刺痛了我本已麻木的神經,我蜷在他的懷裏無言以對,只能伏在他的肩上哀哀的哭着。

要問心碎的感覺是什麼?是一剎那的天崩地裂,是世界末日的最後一刻。

4

啟凡下葬的那一天,天空下着綿綿細雨,那些隨風斜飄的雨絲,零亂而悲傷,似乎也在惋惜啟凡命厄華年。

風追着風,雨追着雨,四野凄滄,草木含悲。啟凡的母親哭得死去活來,一雙手抓住墓碑不肯鬆開。我睜著一雙乾涸而空洞的眼睛獃獃的望着墓碑上的名字,耳旁的哭聲和喊聲漸漸變得遙遠,徹底消失,我什麼都聽不見,也看不見,世界褪去了顏色,我愛的男人,他已經不在了,我只知道,我失去他了,永遠的失去了。縱然愛如蒲葦絲絲堅韌,然而月有盈缺,終究是無法保佑一段完美的愛情。

離開的時候,啟凡的母親讓我搬到家裏去住,她擔心我一個人會承受不了,我說不用,那裏是我跟啟凡共同生活了七年的家,我所有的美好跟回憶全部停留在那裏,倘若連這段記憶都無法保留,那麼,我將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等所有的人全部走後,我又折了回去,從結婚那天到現在,我一直都是處在半昏迷狀態,身體與靈魂根本融合不到一塊。我在濕濕的墓碑旁坐了下來,將頭輕輕的靠在墓碑上,雨水落在身上,感覺到一種刺骨的寒意遍佈全身。

一把雨傘遮住了我,我抬起頭來,何秦安的眸子裏滿是溫存,我想給他一個讓他放心的微笑,可是沒笑出來。

他說:「我就知道你會再回來,堅強一點,七月,如果啟凡看到你這樣,他會不安心的。」

我哽咽著:「我想陪陪他,跟他說說話,他一個人,那麼孤獨……」

「是,我知道,但你至少要帶把傘,對嗎?這些天,你已經受得夠多的了,再這麼折磨自己,你會堅持不住的,雖然你失去了啟凡,可是,你還有我們啊,我們都這麼關心你,所以,你一定不能輕言放棄,對嗎?」

我閉上眼睛,任淚水混著雨水往下淌。我說:「我知道,你放心吧,我沒事的,一會兒就回去了。」

「要我在這陪你嗎?或者……我把傘留給你。」

「好,你先回去吧。」

他把雨傘放到我手裏,沉默了片刻,他說:「有什麼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我點點頭,沒再說話。我伸出手輕撫著冰冷的墓碑,一如自己這顆已經涼透了的心。

啟凡,我就坐在你的身邊,跟你靠得這麼近,你感覺到了嗎?你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好嗎?有人為你遮風擋雨嗎?多想能用我的手輕輕為你擋開死亡,把你從沉淪中扶起來;多想你能牽着我的手,陪我從紅地毯的這端一起走向白髮蒼蒼,啟凡,從我們要結婚的那一刻,我在心裏答應過自己,只比你多活一天,從我們最初的相遇到你生命的垂危迷茫,給你一個完完整整窮盡我一生的愛,可是……你讓我這樣措手不及,你不僅離開得那麼突然,還沒讓我見到你最後一面。啟凡,你知道嗎?我真的想拋開一切隨你而去,可是……秦安說的對,孩子是無辜的,也是我們彼此深愛的最好的見證,不是嗎?所以,我已經給我們的孩子想好了一個名字,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都叫他思凡,好嗎?我要把我們的故事說給他聽,一點一滴,一字不漏,我要讓他知道,他有一個多麼優秀的爸爸。

回到家天已經快要黑了,因為沒有了啟凡,空氣都是冷的,人生到底是什麼?彷彿僅僅是在昨天,我還多麼愉快的享受着我的愛情和生活,張開了雙臂,擁抱着整個世界。而現在呢?所有的一切都被那個叫做死神的人無情的奪走了。我翻開跟啟凡的婚紗照,一張一張的拿出來,把它們鋪在床上。淚水湧進了我的眼眶,我把臉輕輕的貼在上面,任沉痛的想念燒灼著五臟六腑,再沒有什麼燒灼遠得比什麼都近,近得比什麼都遠的想念更痛更無以言說了!也許,生命中最讓人刻骨的都是沒有結果的感情,一切都來不及表達,所有的,可能都因死亡或錯過而冰封,活着的我們只能用記憶得到一點點人世間的暖意,真情只是如雪片,純潔、晶瑩、涼絲絲,脆弱得隨時會融化在世俗的陽光下……

啟凡,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你是不是也象我一樣,正在承受着人世間最最殘忍的痛苦?我知道生死由命,聚散由天,你如果憐我、惜我,那就常常到我夢裏來吧,這也是我現在唯一能奢求的了。

夜涼如水,窗外的梧桐樹因風搖曳,枝葉颯颯,聚散兩離別。而燈盡欲眠時,夜也把人拋在孤單和寂寞里,我知道,這條無依無靠,沒人疼惜的漫長心路,將是我以後生命的全部寫照了。

不知道這樣躺了多久,直到何秦安來敲門,他全身都濕透了,手裏提着大包小包,我去洗手間拿乾的毛巾給他,他把東西放下來,說:「我知道你肯定沒吃東西,我剛在外面熬了雞湯,你趕快趁熱吃了。」

我低下頭去:「我不餓,不想吃。」

「那怎麼行?你身體本來就這麼弱,再說了,你現在不是自己一個人了,可是一個身體兩條命哦。」說完,他就把雞湯端給了我。

何秦安一眼看見床上的照片,他默默不語,把頭轉向一邊,隱藏他眼裏的那份不安。

我剛喝了一口就放下來:「我真的吃不下。」

他嘆息著:「七月,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應不應該告訴你。」

「什麼事?」

「那你先把這碗雞湯喝了。」

「我……」

他沉重的說:「這件事情跟啟凡的車禍有關係,如果你真的想知道,那你就把雞湯喝了。」

我強迫着自己匆匆的,無味的喝了下去,焦急的望着他,等他開口。

「那你先答應我,聽完以後一定要挺得住。」

我被動的點了點頭,我不知道何秦安會帶給我一個怎樣讓我震驚的消息,但我知道自己已經不再害怕,因為,再也不會有比啟凡死去的消息更讓我不能承受的了。

「本來,大家都以為啟凡的車禍純粹是一場意外,可是警察卻在那場意外中發現了另外一條線索,他們發現在事故現場的附近居然沒有任何剎車痕迹,這種情況有兩種,一種是司機自願撞上去的,一種是剎車失靈。當然,啟凡不可能是自願的,經過勘察,啟凡的那輛車的剎車油栓已經被人刻意拿掉了,所以……」

我張大了眼睛:「你是說……」

「對,警方懷疑這是一起早有預謀的交通事故。」

我不可思議的望着他,喃喃自問:「怎麼可能?早有預謀?」

「是啊,我們也覺得匪夷所思,偏偏又是在那一天,呃,你們在一起那麼多年了,你知道他平時有跟別人發生很不愉快的事嗎?」

「我不知道,雖然我們感情很好,可對他的社交圈子我從不過問,不可能的,他不可能跟誰結下那麼深的仇恨,要置他於死地,不可能……」

「所以,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把身體養好,你看看這些天你都瘦了這麼多,身體好了,才有精力去想別的事,我相信,你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更想知道是誰害死了啟凡,對嗎?為了啟凡的不明之冤,為了你肚子裏的孩子,也為了這麼多疼愛你的人,好好活着,七月!」

何秦安走後,我的思緒久久無法平靜下來,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果?而且還是早有預謀?多麼諷刺啊!當我的新郎出事的時候,我還做着新嫁娘的美夢,沒有陪在他的身邊跟他一起承受痛苦;當他發現剎車失靈的時候,我卻在想着他會給我一個怎樣的意想不到,沒有幫他分擔那種接近死亡的恐懼;即使那輛車燒着了他在垂死邊緣做最後掙扎的時候,我卻仍在譴責他是否逃婚和猜測他對我的感情只是一個玩笑!啟凡!我的啟凡!我這樣深深切切愛着的啟凡!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才能原諒自己的無知!

電話鈴聲驚天動地的響了起來,我抓起床頭柜上的電話貼在耳邊,輕輕的「喂」了一聲,那邊沒人說話,只有下着大雨的噪音,我渾身一涼,掛掉電話,迅速的拔掉了電話線。

我木訥的盯着座機,有那麼一刻回不過神來。小宇,你是已經死去了,還是活着?

猛然,我的心臟似乎象被某種東西牽動了一下,如果夏小宇死後給我打電話是事實,那麼啟凡也必定能夠做到。想到這裏,我的心裏一片釋然,所有的恐懼在瞬間化為烏有,我重新把電話線插了進去,此刻,我非但不怕,反而充滿了期待。是的,我現在終於明白了,陰陽兩界能否相通,完全在於自己信與不信,只要自己相信,那麼這些都是存在的。生與死不過是形體的轉移,人死了,但是愛依然存在,只要我們彼此的愛不改變,那麼陰間與陽界的相隔就不會構成任何阻礙。愛是如此的神聖,所以,它的力量完全可以超越生死,穿越幽冥,達到一種心與心的直接感應!

我躺下去,痴痴的望着電話,感覺到一種寂滅的平靜,凄涼的幸福。而這種平靜和幸福永遠都不會因世事無常而改變,因為,死亡已讓一切紛紛擾擾停格,因為,我相信啟凡一直都會活在我的身邊,因為,我的心裏有等待!

一陣疲憊向我襲來,我在這樣一份近乎絕望的等待里輕輕的闔上了眼睛。

5

醒來的時候,是上午九點,整整一個上午,電話沒再響過。我琢磨著昨晚何秦安跟我說的事,然後我起床刷牙洗臉,換好衣服準備出門,在鏡子裏看到一張憔悴不堪的臉,沒有任何血色,眼睛也深陷進去。我被自己的模樣嚇了一跳,我輕聲嘆息著,也許沒有了啟凡,我就已經不再是我了。

可是這副模樣怎能出去見人?我給自己化了一個淡淡的妝,頭髮在後面隨意扎了個馬尾,讓自己看上去不至於那麼憔悴,但再怎麼看,仍掩蓋不了眼裏的蒼涼。我甩了甩頭,走了出去,我要去一趟交警大隊,我想知道那天的車禍到底是什麼情況。

我找到了負責啟凡那起交通事故的交警,他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有着一雙銳利的眼睛,我覺得他不象是交警,倒更象是一名刑警。

當我告訴他我是啟凡的妻子,他很熱情的招待我,同時,也很遺憾的說:「安醫生的事,我們大家都很難過,你也別太傷心了,人真的一旦有了劫難啊,總也逃不過的,安……呃,怎麼稱呼你比較好呢?」

我知道他想叫我安太太,可是又覺得不合適,我說:「叫我七月吧,我姓上官。」

「你就是在網上寫了一篇叫什麼蠟燭的上官七月嗎?」

「你也知道?」

他笑了起來:「網上那些小說我很少看,是我兒子,他很迷你的小說,一天到晚拉着我跟他媽問這個世界上有沒有鬼,你複姓?」

「嗯,是的。」

他把身子往前傾著,喝了一口茶,他說:「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嗎?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我舔了舔嘴唇:「我聽說啟凡的車禍是……」我停下來,後面的話不知道怎麼說,我想,他能夠聽得明白。

「對,他的車事先有人動了手腳,剛好事故地點是一個斜坡,他控制不了,所以就跟一輛貨車相撞,那輛貨車上有兩個人,一個當場死亡,還有一個剛送進醫院就死了,但是,讓我們感到奇怪的是,在一個小時后,我們又接到了另外一起交通事故,也是一輛婚車,跟安醫生那輛婚車一模一樣,撞在了一棵樹上,也燒着了,但是車裏卻沒有一個人,如果單單隻是撞在樹上,是不可能會燒着的,所以,我們懷疑那輛婚車很有可能是自燃,至於車裏面為什麼會沒有人,我們也很奇怪,不過也有可能是被人救走了。」

「自燃?」

「是的,但是更讓我們奇怪的是,那天結婚的新人,除了安醫生的意外,並沒有其他結婚的也出了交通事故,既然是婚車,肯定也是在那天結婚,我也搞不懂為什麼會這樣。」說完,他甩了甩頭,似乎想甩掉什麼。

「那你覺得着兩起事故有什麼關係嗎?」

「這個不好說。」他點了一根煙,深深的吸了兩口,看着窗外,透過繚繞的煙霧,他的眼神忽然飄得很遠。過了一會兒,他說:「也許……只是一種巧合。」聲音很輕,有點象在自言自語。

「你是說婚車嗎?」

他回過神來,對我說:「哦,這個案子我們已經移交給刑警隊了,你可以去他們那裏看看,我給你個電話。」他邊說邊從桌上拿出紙在上面寫着,對摺了一下,把那半有字的撕了下來遞給我。我接過來看:

「羅天?」

「對,剛從北京調過來沒多久,人稱現代的福爾摩斯,兩個月連續破了三個大案子,而且都是原來破不了的,不過他平時不愛說話,有點冷,不是太好相處,你去試試吧,現在的年輕人有了點名氣都這樣。」

他雖然這樣說,但他的語氣絲毫沒有挖苦的意思,倒是有一種很自然的欣賞。

謝過他之後,我就離開了。羅天!我在心裏默默念著這個名字,然後拿起手機想給他打過去,交警的話使我又猶豫了,不愛說話,有點冷,還不好相處。我思索著要跟他怎麼說,遲疑了片刻,我按照紙上的號碼撥了過去。

「喂——」

「請問您是羅天嗎?」

「你哪位?」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

「我是安啟凡的妻子,我想……」

沒等我說話,他就冷冷的剪斷了我的話:「對不起,我現在很忙!」然後,毫不客氣的掛掉了我的電話。

我拿着手機站在路邊呆住了,那個交警說他不好相處,我沒想到他竟是這樣不近人情,什麼態度?不就是個破警察嗎?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在心裏暗暗咒罵他。

一會兒,手機在響,我拿起來看,再對照一下紙上的號碼,什麼也沒考慮就掛掉了,想到他開始的態度我就鬱悶。想着想着,我還是決定給他打過去,也許他剛剛真的是在忙也不一定,何況我不是去跟他慪氣的,我必須要找他了解情況。

我剛想到這裏,聽筒里傳來:「對不起,您呼叫的用戶正在通話中……」嗬!我就沒見過這麼小氣的男人!我敢保證,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第二個!我也不會再給他打電話,這隻驕傲的公雞!

正在我氣敗已急的時候,電話又響了起來,我這次沒掛,而是很快的接了起來,已經衝到嘴邊想狠狠罵他幾句的話不知怎的又收了回去,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他也在笑。

我說:「真無聊。」

「我嗎?」

「不,我自己。」

他又笑了:「不好意思啊,我剛剛真的在忙,怎麼?找我有事嗎?」他的聲音聽起來柔和多了。

「是的,你現在有時間嗎?」

「現在正是吃飯時間,也是我的休息時間,如果你不介意,我請你吃飯,我們邊吃邊談,怎麼樣?」

我想了一下:「好。」

「你在哪?我去接你吧。」

掛完電話,我突然想,他好象也不是那麼難相處,反倒給我一種挺親切的感覺。

很快,他就騎了一輛摩托車過來了,一看見我,他很明顯楞了一下,但馬上又若無其事的問我:「去哪吃?」

我說:「隨便吧,兩個人去哪都沒所謂的。」

他對我揚了揚下巴:「那上來吧。」

我們找了一家小餐館坐進去,趁他點菜的時候我打量着他,他跟我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而且看起來特別年輕,但不是那種稚嫩的年輕,而是年輕的臉上有一種成熟的男人魅力,這是一個複雜的男人,有着一雙象鷹一樣敏銳的眼睛。在這個世界上,有這樣一種人,你只要看着他的眼睛,你就無法對他撒謊,而羅天,就是這種人。

「怎麼稱呼你?」

「叫我七月吧。」

他若有所思的念著:「七月……嗯,好名字。」

「好嗎?」我頭一次聽別人說我的名字好。

他說:「當然,很多美的東西都是簡單的,因為簡單,所以才會特別美,對了,你從哪兒知道我的電話的?」

「我上午去了一趟交警大隊,他們說這個案子已經移交給你們了。」

「安啟凡嗎?我知道他,是個很優秀的心理醫生,聽說他是在你們結婚那天出的事,是嗎?呃……對不起,我……」

我低垂着眼睛,心裏頓時濕透了,我剋制住眼眶的潮濕,抬起頭說:「有什麼線索嗎?」

他說:「暫時還沒有,我正在查另外一起事故,也就是跟安醫生同一天發生的那次車禍,你知道嗎?」

我說:「我聽說了。」

「我覺得那起事故如果查清楚了,安醫生的案子大概也可以水落石出了。」

「為什麼?你認為那兩起車禍有關係?」

他說:「我現在也不能,我只是感覺而已。」

「感覺?」

「是的,我的感覺從來不會出錯。」

我不禁啞然,憑着感覺破案?感覺是什麼?但想到那個交警說他是現代的福爾摩斯,我問他:「那查出什麼了嗎?」

他看了我一眼,點了一根煙,噴出一口濃濃的煙霧:「暫時也沒有,因為那輛車沒有車牌,而且也沒發現司機,我們通過發動機號找到了車主,他說他的車早在三年前就賣給了一個朋友,我們又找到了他的朋友,結果他的朋友也說賣給了一個朋友,叫做陸明,應該是現在這輛車的主人,我們去找過他,他家裏人說他去外地了,已經去了十幾天,但是電話打不通,聯繫不上,他跟家人感情好象很不好,父母對他的生死很無所謂,尤其是他老婆,似乎巴不得是他出了事一樣,我們現在也不能確定那輛車當時發生意外的時候是不是陸明在開,要再繼續調查。」

這時,他的電話響了,我聽見他說:「我馬上就到。」掛了電話,然後叫服務生買單,他又恢復了一臉的冷峻。

「有事?」

「陸明回來了,在警察局。」他站了起來。

「我也去可以嗎?」

他沒說話,付了錢就往外面走,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喂——」他怎麼一有了工作就這副德行?

「拿着你的包,快點!」他頭也沒回。

我回過神來,抓起包就追了出去,我們一起往他停車的地方走,我這才發現,他比我高出了整整一個頭,而且步伐又大,我不由得小跑了起來,心裏湧出一絲很微妙的感覺,似乎……是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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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根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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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黑暗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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