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水曜日是水難日

第七章 水曜日是水難日

I

「瑪麗醬!」,我無聲的用眼神示意道。阿部真理夫巡查心領神會,壯碩的身體迅速啟動。他以媲美足球運動員的速度移動,背靠着參事室的門站住,切斷了人魚公主薩莉的退路,擺出隨時可以從她的背後發起攻擊的姿勢。

幹得好,瑪麗醬,你比矮腳雞岸本有用五百倍。

我自己也踮起雙腳腳跟,預備格鬥。只要我和阿部巡查兩人合力,能從我們合擊之下逃脫的嫌犯至今還沒出現過。

然而,穿着雨衣的美麗入侵者顯得從容不迫,在那雨衣之下莫非隱藏着兇器?

涼子從容的張開紅唇吐字發言:

「你是怎麼到這裏來的,我想聽聽。警視廳的大門可不是自由通行的。」

「也沒什麼特別的。」人魚公主用爽快的口吻回答。

「在大門前面說自己是被刑事部參事官藥師寺涼子叫來的,雖然費了點事,還是被放行了。」

原來如此,對於守衛玄關的警官們來說,自然要盡量避免跟生人勿近的魔女扯上關係。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當然是從當副教授的平村老師那兒打聽來的。」

薩莉.由莉香.德爾希甘揚起唇角笑了。與她相對應的,涼子的唇角稍稍下拉。

「你,是京葉大學的學生?」

「不,反正你總會知道的,是橫濱女子大學喲。平村老師曾擔任我母校的客座講師。」

「對老師恭敬的使用敬語,真令人欽佩呢,不愧是名門女子大學,教養不同一般。」

「承蒙誇獎,不勝惶恐。」

「現在講禮儀還太早。大搖大擺不請自到是何道理?先說好,我可不打算拿出茶和點心來招待你。」

人魚公主薩莉用舌尖舔了舔下唇,紅寶石般顏色的舌尖細而長。

「不明白嗎?日本警察太無能了,我只好自己送上門來。」

「別太得意忘形了。這裏是刑事部,你以為跟公安部一樣無能的話可是會吃苦頭的。」

「是嗎?刑事部不是常常使案件陷入迷宮嗎,比如說……」

涼子打斷了人魚公主的話。

「陷入迷宮的理由是顯而易見的嘛。」

「什麼理由?」

「就是因為沒有儘早讓我當上刑事部長,絕對是這個原因。」

薩莉.由莉香.德爾希甘笑了。

「那還真是遺憾啦,從各種意義上說都是。」

我緊盯着她,做好準備以防她暴起傷人。可是我的上司誤解了。

「泉田,你色迷迷盯着看的樣子太過分了。」

「我哪有色迷迷的看。」

「這傢伙是披着人皮的猛獸。當做是個亞裔美人而垂涎的話,可是會吃苦頭的。」

「果然是猛獸識猛獸……」

「你說什麼!」

「沒,沒說啥……」

「哈,日本警察連相聲的訓練都有嗎?被炒魷魚了也不愁生計啊,真不錯呢。」

人魚公主薩莉冷笑着說道。

被說成這樣真不甘心啊。

「讓她說下去嗎?」

阿部巡查說道。他不是個軟弱的男人,在這緊繃的狀態下看來也能堅持忍耐下去。丸岡警部和貝塚里美巡查也一直保持扶桌站立的姿態。

涼子對阿部巡查答道:

「再讓她說幾句吧。但是,只能回答我的問題。慎重起見我先問你,這場暴雨是你降下的嗎?」

「我呀,可沒有控制天氣的能力。」

「降下這場暴雨的難道不是你嗎?」

「降雨的是我。」

輕描淡寫的承認了。

「那果然還是控制天氣,不是嗎?你剛才的否認不是毫無意義嗎?」

「不,控制不了。亞裔美人露出了艷麗的笑容,嘲弄的表情就像滿天星光,在人魚公主的臉上閃耀着。「我確實能降雨,但不會止雨。」

「真是個讓人頭疼的女人。」

涼子咂了下舌。室內所有人幾乎都有同感,在心裏默默的點頭贊同。在日本居然存在比自己的上司更令人頭疼的女人,實在讓人感到新鮮而又驚訝。

「你確實是個自我表現欲極強的怪胎,但我想你冒着暴雨趕來這裏不會僅僅為了自誇吧。」

「那你怎麼認為?」

「慢著,別隨便到處走動把地板弄濕了,打掃起來很費事呢。」

「失禮了。」

「別動腳只動口就對了。說說來這裏的真正目的吧。」

迎着涼子的目光,人魚公主薩莉輕快的答道:

「聽說你是日本警察里最大最惡最過激的麻煩製造者。」

「奉承話就免了。」

不,這不是奉承吧。我這麼想着,嘴裏卻說道:

「參事官,下命令吧。」

聽到我的話,阿部巡查也點頭。他佈滿橫肉的臉上滿是汗珠,神情緊張。我的表情應該也差不多吧。

「等等。」

短促尖銳的回答后,涼子望向人魚公主。

「你似乎對梅瓦特的國情很熟悉,那麼,為什麼在澤納德樂園會殺死替身呢?你應該認識真正迦德嘉王子的相貌。」

「那只是處決而已。」

「處決?」

「那個男人不光擔任迦德嘉的替身,還是篡位者維克拉姆的嘍啰,犯下了殺害魯德拉三世一家的罪行。」

「也就是直接動手的人嘍?」

「不錯。」

「德拉三世一家十四口都是他殺的嗎?」

「不是全部十四口,他只殺了四個。」

「是孩子們。一個接一個,先打擊腹部使他們不能動彈,然後對頭部給以致命的一擊。」

莎莉.尤里卡.多露輕鬆的說着,在場的我們都感到心中一陣寒意。回想起迦德嘉殿下的替身那爽朗的笑容,厭惡和不快的感覺在胸中翻騰。

我禁不住問道:

「那你又為什麼要殺他?如果說是處決,難道你是在擔任梅瓦特王室的劊子手嗎?」

莎莉.尤里卡.多露閃亮的眸子瞥了我一眼,沒有回答。

「我說,這種問題逮捕以後再慢慢審問吧。」

丸岡警部打破了沉默,的確是合理的意見。我和阿部巡查交換了下視線,各自向前一步,盡量裝作若無其事的接近人魚公主。她眼角的餘光看到了我,臉色一動,瞥了一眼阿部巡查,表情波瀾不驚。

涼子向我輕輕搖了搖頭,朝人魚公主問道:

「那麼,在這一連串鬧劇里,APC扮演的是什麼角色?」

APC,盎格魯太平洋有限公司,矽谷的巨型企業。近年來跟梅瓦特王國關係深厚。這些都是涼子告訴我的。

人魚公主薩莉.由莉香.德爾希甘扭了下舌頭。

「哦,果然對

APC的事情很在意嗎?」

「果然?」

「藥師寺涼子,我知道你在到處嗅探APC的事。」

「哎呀,被你說中了。」

「別裝糊塗了。你不是為了賣弄才去調查的吧,為什麼要這麼做?」

「嗅覺敏銳的話有好處也有壞處,對惡臭會過於敏感。何況說起APC在世界各地的所作所為,

嗯,好臭好臭,充滿了腐敗的金錢和權力、有毒的廢水和屍體的惡臭,即使在月球上也聞得到呢。」

涼子形狀優美的鼻子,故意似的抽動了下,眉毛也擰了起來,做了個鬼臉。

「在廢水口生活的話,臭氣會傳染的喲,再怎麼厚的化妝也沒用。」

「我的皮膚美得很,雖然不知道你在說誰,總之你是宣佈了自己的死刑。」

人魚公主冷冷的說道。

「你和APC是什麼關係?」

對我的問題,莎莉.由莉香.德爾希甘冷冷的置之不理。她緩緩的抬起右手,兩指指向涼子。

「APC和我得出了同一個結論:藥師寺涼子,不能留你活命。」

涼子毫不動容,悠悠的交叉雙臂回望人魚公主。

「原來如此,你來的目的是為了這個,真有趣啊,如同飛蛾撲火,就讓你殺人不成反被殺吧,我隨時奉陪。」

涼子的情緒已經完全像一頭暴龍,人魚公主薩莉顯出了危險的滿足表情:

「不出所料,你就是這樣的傢伙。」

「不行啊,參事官,這傢伙是恐怖分子。單獨決鬥是解決不了事情的,請別這樣做。」

「你說什麼呀,出手的話我不會留情的。難道說,你認為我會輸給這樣的人魚女嗎,泉田?」

藥師寺涼子沒理由會輸的,但是,造成這樣前所未聞的狀況,結果會如何,我實在感到非常不安。

「那麼,無論如何請務必生擒。」

我這算是做了大人式的妥協吧。可是,無論如何,能跟人魚公主薩莉匹敵的,也只有涼子一個了。

「決戰的時間是我選的,所以戰鬥地點也由我來選。」

鞋跟敲擊着地面。

「就是這裏。在這暴雨和洪水中,沒有任何東西來妨礙,哪裏的外援都來不了,還有這麼多證人,不是絕好的環境嗎?」

正如莎莉.由莉香.德爾希甘所言,再怎麼高手如林的機動隊,要突破洪水的包圍到達警視本部也是不可能的。

涼子把交叉的手臂放下了。

「先說好,我啊,最討厭讓別人掌握主導權了。」

確實如此,面對涼子還想保持主導權的傢伙,會有多麼慘痛的下場,我知道無數前車之鑒。

「這一點上,我也一樣。」

真遺憾,氣味相似的兩個人卻話不投機。

「看來你很明白嘛。我說,你是戈幽塔嗎?」

涼子單刀直入的問道。

「戈幽塔,戈幽塔,傳說中隱藏於熱帶亞洲的大河和密林中的的生物。你真的相信那種東西存在嗎?」

「我知道你是切實存在的,那就足夠了。而且,對你的真身抱有興趣的醫生和科學家,可是大有人在呢。」

「那麼,來把我抓起來解剖試試看吧。」

「正要試試看呢,可是,你的印章帶來了嗎?」

「印章?」

「是啊,你得在自己的解剖承諾書上署名蓋章才行。」

莎莉.由莉香.德爾希甘笑了。一邊笑,一邊右手伸到了雨衣的扣子上,緩緩的,一個一個依次解開了,雨衣一下子滑落到了地面。

雨衣下面穿的是泳衣。

不是華美的泳衣,而是游泳運動員所穿的那種,令人屏息的優美身體曲線一覽無餘。露出的只有頭頸和手腕到手的部分,不,本來腳踝到腳也該是裸露的,但是被一雙柔軟的黑色靴子遮住了。

「咦,這不是我家

JACES的產品嗎」。

社長老闆的大小姐叫出聲來。

「JACES的產品?」

「為了預防災害和事故,開發了穿着時也可以游泳的衣服。這女人穿的靴子就是那種最新產品!」

光着腳的話,踩到石頭或玻璃的碎片可能受傷。竟然穿着特殊材料製成的游泳靴,人魚公主的準備還真是周全。

「動手。」

阿部巡查發出了強力的宣言,大概是認為不能再猶豫了。他張開粗壯的雙臂,像捉小雞似的撲向人魚公主。

難以置信的景象出現了。

摔跤選手般壯碩的身體被一介女流一腳踢飛到空中,阿部巡查面上露出驚愕勝於恐懼的表情,後背撞上了桌子,一瞬間發出地震般的轟響。

電光火石之際,人魚公主抽身後撤,朝着丸岡警部發出狠狠的一拳。

丸岡警部扭腰縮身,好不容易躲過了這一拳,噔噔的後退了兩三步,退了回來。人魚公主薩莉的身體騰在空中,突然變向朝已動彈不得的丸岡警部飛踢過來。

我抓起桌上的文件,朝着美女恐怖分子的眼睛儘力擲去,人魚公主揮手拂開,但也略微失去了平衡,落到了地面,距離丸岡警部還有五十厘米。她目不轉睛的盯着驚惶逃避的丸岡警部,用兩手抓住了眼前的桌子。

「趴下!」

與其說是趴下,不如說是向地面俯衝。從匍匐於地的我們的頭上,鋼製的桌子飛了過去,轟然作響。

隨後,響起了撞擊的聲音,更加難以置信的景象出現了,桌子筆直撞上了窗子,防彈玻璃粉碎四射。如雨般的碎片和桌子都消失后,真正的雨水從殘破的窗子裏被吹了進來。

「照價賠償!」

涼子喝道。

「用東京市民的血汗買來的防彈玻璃和桌子,竟被你毀壞了。你這個納稅人之敵,知道我每年要交多少市民稅嗎?」

上身被雨淋濕,髮絲隨風飄舞,此時的涼子英姿颯爽,簡直如同活力和鬥志在熊熊燃燒,如同野生的玫瑰,美艷不可方物。

不知為何,人魚公主轉過身體面向著門,我一邊救助丸岡警部,一邊喊道:

「等等!你以為逃得掉嗎?」

人魚公主止住腳步,不快的看着我,似乎「逃」這個詞惹惱了她。

「不是逃,為了決鬥,需要換個場地而已。」

「哪條路都出不了警視廳外面。」

「出得去。」

「怎麼?」

「想要我教你嗎?」

莎莉.由莉香.德爾希甘將左右兩手掌朝上,輕輕抖動了兩三下。大概是說,想知道的話就問我吧。

雖然是挑釁,但也是可乘之機。

我正要不顧一切的向她衝過去,門忽然開了。

「真吵鬧啊。參事官室幾時變成幼兒園了?要注意一下場合……」

隨着說教的聲音,一個紳士模樣中年男子的身影出現了。

是我們的上司,刑事部長大人。他不懷好意的環視室內,注意到了人魚公主的泳裝姿態,一瞬間目瞪口呆。

「部長,危險!」

出聲的同時,涼子全力向刑事部長衝去。

哇,刑事部長叫了一聲,狼狽的噔噔噔跑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在幾乎要摔倒的時候終於抓住了一雙手腕——泳裝美女的手腕。

「喂,方向錯了。」

涼子輕輕吐了下舌頭,連舌頭都很美,但再美也是毒蛇的舌頭。

人魚公主站在刑事部長身後,左腕勒住部長的脖子,右手抓住部長的右手腕。部長在痛苦的呻吟,涼子故意把手支到耳朵上扇著。

「誒誒,刑事部長,我完全明白你的示意了:

『不要管我,開槍射殺恐怖分子。』你是這麼說的吧。」

「喂,喂喂,誰說過這種話啦?」

「真令人敬佩,警察官僚的楷模,公僕的榜樣!那些每天說警察壞話的周刊雜誌,這回將會以催人淚下的報道褒揚部長您的事迹,我們也將不遺餘力的做出證言。」

涼子的手中已經握著件鋥光瓦亮的東西,刑事部長狼狽萬分:「不,不要啊,喂,快住手!」

拿部長當做盾牌的人魚公主見涼子已經眯縫起眼睛,鋥亮的手槍握在手中,不由得躊躇起來,似乎在揣測涼子的真意。

「這個世道,一說起警官殉職,都是最前線的NON-CAREER,CAREER們只會躲在後方的安全場所指手畫腳。」

「我,我現在是在安全的場所嗎?」

刑事部長抗議道,但也不過如同對馬耳念佛,對魔女念可蘭經罷了。

「總而言之!刑事部長大人您的犧牲,將一舉扭轉世間的誤解和無知。刑事部長將成為最大的功臣,您的大名將被永遠載入警視廳的歷史。啊啊,用的是黃金和深紅色的哥特字體。我以部長寶貴的鮮血起誓,一言為定。」

「起,起誓什麼的不必了,救、救……」

「救什麼呀?」

部長想說「救救我!」,到底沒能露骨的說出口,只在嘴裏打轉。對此一百二十萬分心知肚明的涼子卻要裝糊塗,邪惡魔女的本性簡直表露無遺。不,這種場合只說本性就好了,邪惡是多餘的。

人魚公主打破了沉默,以異常厭煩的口吻說道:

「聽了你們的對話,你還真是個不知所謂的女人啊。」

「哦呵呵呵,反正是『不知所謂的國家日本』的國民嘛。不過話雖如此,也沒理由被你說吧,你這個鱷魚女!」

人魚公主的顯出怒不可遏的表情:

「鱷魚女?你敢再說一遍!」

聲音尖銳而狂暴。

「叫鱷魚女不喜歡的話,我就賞臉叫你青蛙女吧。」

涼子終於還是做出了多餘的發言。

「從辭彙上講,青蛙和蠑螈都是兩棲動物,不是爬蟲類哦。」

「我哪個都不要。」

「誒——,說起來,確實是用肺呼吸的耶……」

「別錯開話題!給我認真點!」

莎莉.由莉香.德爾希甘高聲怒喝,隨後部長發出嘎的一聲,喉嚨被猛的箍緊了。

正在千鈞一髮之際,從開了三十公分的門縫中又出現了一張臉,原來是給部長當司機的中年巡查官。

「那個,剛才部長往這裏……」

「閃開,人類。」

隨着此話,站立的警官突然挨了一記正面踹擊。

警官的身體飛起到空中,狠狠的撞上了背後三米遠的牆上。落地時張著嘴都發不出聲了,只能翻著白眼口吐白沫,氣絕昏迷。可憐的受害者。

此時涼子的長腿閃電般踢出了一記優雅而猛烈的踢擊,可惜對於的莎莉.由莉香.德爾希甘並未完全成功,她身體瞬間移動,擋開了右腿的腳踝。

人魚公主狼狽的倒地側滾閃避,滾動中不得不放開了部長的身體。她單手撐地,一瞬間恢復了重心,向上躍起,一個迴轉又站了起來。眼前門半開着,從門縫中人魚公主嗖的一下穿了出去,進了走廊。

涼子猛然起步,正要隨後追趕。

「喂,等等!」

響起了垂死的癩蛤蟆般的悲鳴。回頭一看,彷彿怨靈般的目光正從地上盯着我們。涼子突然換了副偽善的表情,走近部長身旁。

「部長,讓您受傷真是抱歉。哎呀,您的樣子真可憐,叫我心痛得不得了。」

「別,別說這虛情假意的話了,明明剛才趁著混亂想要我的命呢。」

可怕的是,這話還真不算是瞎猜。

「你想謀奪刑事部長的地位,沒門兒,我決不會把這個地位讓給你的,你這魔女!」

受到譴責的魔女,發出了哦呵呵的笑聲。

「哎呀,小人物的自負還真是讓人頭疼呢,明明連殺掉的價值都沒有——」

「你,你說什麼?」

「不是,部長,我剛才說的是那個女恐怖分子。在刑事部長的威嚴震懾下,雖然鬼鬼祟祟的逃走了,但是還能讓她逃脫落網不成?一定要斬草除根,在警視廳的玄關懸首示眾。」

「比起那些來,聽好了,我已經忍無可忍……」

激動異常的刑事部長話音戛然而止,無力的垂下了頭。涼子哼了一聲,站了起來。

「你到底幹了什麼?」

「他太啰嗦了,我只不過不過稍微壓迫了一下他的頸動脈和氣管。」

「等,等一下,再怎麼說這也太過分了。」

「一小時后就會醒過來,至於那個受傷的人,跟部長一起送到醫務室安置吧。多麼幸福的睡臉啊。」

「說的也是。」

刑事部長是在眉毛聳起,咬牙切齒的狀態下昏過去的。不管怎麼說也太可憐了。我想至少他在夢裏希望見到一個安穩平和的世界吧。

「誰管他,比起那個,快去追那傢伙吧!沒有工夫跟死人糾纏啦。」

「人還沒死呢。」

「地上人都是總有一天要死的。喂,快走啦!」

涼子蠻不講理的回答道,吐糟的餘地比關東平原還要廣闊,但現在也沒有必要了。我搶先涼子一步,向走廊跳了出去。

陰沉暗淡的橘色光線下,人魚公主的背影正在遠去,變成一個黑色輪廓。說起來,泳裝的身姿使得身體曲線一目了然。我以為她會飛奔,但她卻在悠然信歩。面對着慌慌張張圍攏過來的制服和便衣警察們,她停步佇立,未免平靜得過分,我雖然疑惑,還是馬上出聲喊道:

「抓住那女人。」

我呼喊的同時,人魚公主也正好停了下來。一個人影擋住了她的去路。

「你,就是暗殺迦德嘉殿下未遂的犯人!」

原來是室町由紀子。從她的背後,案本明如同矮腳雞的雞雛兒般探出了頭。

「啊,是人魚公主姐姐。」

這個宅男,對美女的臉是過目不忘的,了不起。只可惜什麼用處也派不上。人魚公主無言的向前跨了一步。

「請留步。」

由紀子伸出右手,眼看就要觸到人魚公主薩莉的右臂,就在這一瞬間——

「危險,閃開!」

我喊叫的同時,由紀子苗條的身體已經做出了意想不到的姿態。

人魚公主薩莉以迅雷般的速度和兇猛,抓住了由紀子的右手腕,用力扭動。由紀子兩腿上蹬,做了一個漂亮的後空翻,裙子遮掩的優美腿線露了出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來室町由紀子是遠比我想像中能幹的女性。她乾淨利落的拔地而起,在空中輕柔的轉體落地,手腕仍然保持被抓着的狀態。突然皮鞋的鞋跟咔的一聲斷裂了,她身體一歪單膝跪了下去。

人魚公主薩莉發出憤怒的尖叫,抓着由紀子的右手手腕向懷中一帶,同時左手出拳夾着風聲直奔由紀子的面門而去。

千鈞一髮之際。

我縱身撲向人魚公主薩莉,左手格擋她剛猛的拳擊,右手手刀直劈她的右手。人魚公主一咂嘴,放開了由紀子的右手。

由紀子自己從地上站了起來,鬢髮衣衫凌亂,呼吸急促,她警惕的瞪着人魚公主,移出了她的攻擊範圍。案本和剛剛趕來的貝塚里美左右攙扶着她。

「喂,不許動!」

有人高聲斷喝,一個青年制服警官用手槍對着人魚公主。

「嚯,日本警察竟然用手槍對着徒手的人嗎?」

被美女用揶揄的語調責難,一本正經的警官一瞬間畏縮了,人魚公主趁機毫不留情的給以一記飛踢。

警官的右手彎曲成了奇怪的角度,痛苦的悲鳴蓋住了槍聲。右手手指本來放在扳機上,被踢到時撞擊扳機走火了。

射出的子彈擦過一個便衣警官的臉頰,削下一片皮肉,鮮血伴着慘叫聲濺開來,彈到走廊的壁上。周圍的人反射般的伏向地面。

「振作起來呀,小由紀。」

不知為何姍姍來遲的涼子,用手槍對準了人魚公主。由紀子慌忙整理着衣領、裙擺、眼鏡,一邊調整呼吸,一邊向人魚公主問道:

「為什麼要在日本引發如此騷亂?」

人魚公主的視線落向地面。被踢倒在地的警官,看起來手已經骨折了,還握着手槍。

「今天已經受夠無聊的質問了。但是,四眼女,你的質問是最無稽的。」

人魚公主若無其事的移近手槍,我搶先一步用腳踩住了手槍。莎莉.由莉香.德爾希甘惡狠狠的瞪向我,同時向由紀子答道:

「真是傻瓜般的單純啊。我現在就住在這個國家,何必費事跑到國外去鬧事?」

「明白了。既然如此,你的罪行就用本國的法律來給以制裁,投降吧!

「恕難從命。我可沒義務配合你們輕鬆交差。」

停電仍然在持續中,走廊各處的電動閘門也放不下來,在昏暗的橘色緊急燈光伴隨下,看來人魚公主完全能夠憑藉實力在廳內殺開一條血路來去自如。

「死在如此美人手上,做鬼也心甘。」

雖說這麼想是男人的愚蠢天性,但生存本能的優先反應還是理所當然。

包圍着人魚公主薩莉的警官當中,有人握槍的手嚇得發抖,有人身體整個貼到牆上。這個絕色亞裔美人可是開槍殺人都無所顧忌的危險人物,人們心裏明白,臉部和身體的肌肉都綳得緊緊的。

十秒之後事態會變成怎樣,誰也預想不到。突然一個男人怒氣沖沖的聲音如同閃電般劈空而來:「剛才的聲音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非常時刻你們在想什麼呢?」

是一向在前呼後擁的伴隨中出場的公安部長,對流血的現場經驗欠缺。

「我說,在警視廳內槍戰到底是……!」

可以稱得起前所未聞的事態,今天已經發生了好幾起。公安部長整了整呼吸,重新開口大聲喝道:「快乾點什麼!這一層的事可是刑事部的責任!刑事部長在哪兒?」

官僚這種傢伙,一找到推卸責任的對象,不論什麼狀況都能變得強硬起來,為什麼呢?我不是精神病理學家,實在想不明白。

「刑事部長似乎光榮負傷了。」

室町由紀子答道,大概是聽貝塚里美說的。真是個精明的女性。

公安部長的眉毛上下挪動着:

「什麼,光榮負傷……嗯,總之是臨陣脫逃了。那麼這個女人是……啊……」

聲音低了下去,大概是見過莎莉.由莉香.德爾希甘的照片,認了出來。

窗外白光一閃,雷聲隆隆。

這種狀況下,呼叫機動隊和

SWAT前來是不可能的。只能依靠警視廳內人員的戰力了。

儘管虛表其外敗絮其中,現在也不得不依靠司令部殘存的戰力來戰鬥了。中老年的CAREER官僚,幾乎一點用也派不上。

公安部長威嚴的呼喝着,卻把身子向NON-CAREER們的人牆中縮進去。

「迦德嘉殿下的暗殺未遂犯,窮凶極惡的恐怖分子,給我生擒活拿。以世界第一優秀的日本警察之名!」

莎莉.由莉香.德爾希甘打着哈欠看戲,對公安部長的發言嗤之以鼻,視線一轉她見到了涼子。

「圍觀者增加了很多啊,那麼我就提供個優惠吧,告訴你們一個意外的事實。」

「啥啊,那是?」

「拉夫馬蒂亞.德爾希甘只是我名義上的父親,他收養了別人的孩子。我真正的父親另有其人。」

「誰呀?」

「想知道嗎?」

「是你自己想說吧。」

人魚公主薩莉沒有否認。

「我真正的父親是魯德拉三世,梅瓦特的前國王。」

她朗聲宣佈。

人魚公主薩莉.由莉香.德爾希甘的真身,竟然是梅瓦特亡國的公主?

我愕然的望向涼子,她卻並不像我般驚訝,柳眉擰成了一個大大的角度。由紀子也輕輕屏息,公安部長則茫然的呆望着人魚公主。

「那麼,一連串的騷亂,其實都是家庭糾紛嘍?既便如此也看不出其中緣故啊……」

「沒必要看出來。」

「啥?」

「死後的事不必在意了,就是這個意思。」

薩莉傲慢的發言道。

「我,哥幽塔的女王君臨人間之際,APC和梅瓦特王國是作為兩大支柱的存在。在這兩者之中,放肆的賤人……」

優美的抬手指向涼子,

「豈能容你壞事。」

薩莉.由莉香.德爾希甘自己承認了哥幽塔的身份。擁有常人無法想像的身體能力的她,果然不是人類。

「哦,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啊。」

「怎麼回事,警視?」

「我是說這傢伙跟APC的關係啊。這傢伙既然是前國王隱藏的女兒,那麼就可以要求王位繼承權。現任國王亞力古奇倒行逆施,不得民心,APC是想把現任國王趕下台啊。」

「唔,那麼說的話,APC直接統治梅瓦特也是行不通的。」

「對啊,就在此時,這個人魚公主得到了APC作為後盾,以改革派女王的身份在人前現身了。」

對於我們的談話,薩莉.由莉香.德爾希甘微笑答道:

「真是豐富的想像力啊。算了,我也有話想說呢……」

「喂,喂喂,乖乖投降吧。要招供的話到公安部的審訊室再說。」

公安部長憤怒了。這時我正在窗子旁邊。人魚公主薩莉自信能從警視廳逃走,想必是要依靠游泳遁走。這麼想着,我偶然望向窗外。

「什麼,那是……?」

沉浸在灰暗中的世界,竟有其他明亮的色彩,吸引了我的目光。我見到一個鮮艷的黃色物體,似乎正在靠近警視廳大樓。那是個古怪的帶有稜角的交通工具……

說起來,直到此時,警視廳的外面各種各樣的混亂紛起,一旦離開警視廳的警察,不管是制服還是便衣,沒有一個回來的。警視廳大樓就在持續不斷的大雨和洪水的旋渦中孤獨佇立着。

「都知事在哪裏幹什麼呢?這時候怎麼就不全副披掛出動呢?」

也有人把怒火撒到了市政最高責任者身上。

他們指的是九月一日「防災紀念日」那天,都知事身着迷彩服,乘坐裝甲車,跟隨在陸上自衛隊和駐日美軍後面,得意洋洋的遊行穿過銀座。

一個滿身泥水的同僚出聲回應:「他現在不在東京呢。」

「那到底在哪兒,這個非常時刻里。」

「拉斯維加斯。說是要在台場建賭場,以考察為名公費旅行去了。」

「當官就是好啊。」

「夫人和兒子兒媳都帶去了,飛機是頭等艙,旅館是五星級……」

「哈,令人羨慕的身份啊。回國之後看他怎麼手忙腳亂應付殘局才令人愉快呢。」

「等等,好像哪裏有喧嘩的聲音。」

「是上面,誰去看看。」

因為人魚公主闖入而發生騷亂的是五樓。

通信機能癱瘓是件可怕的事。況且還停電,大樓內部變成了免費桑拿的狀態。電梯也由於某種技術原因動彈不了,要想查看其他樓層的狀況,只能使用樓梯。雖然此時我想聲稱警視廳精銳雲集,但是事實上人人身心俱疲,焦躁不安,身上汗出如漿,襯衫緊貼著皮膚十分難受。而且大雨如瀑布般無休無止,雷聲也隆隆不斷。五樓的喧嘩聲,大門附近的警察們此時幾乎毫無察覺。砸破防彈玻璃而出的桌子,砸得地上水花四濺,也是在大樓的另一面——這點我是後來聽說的。

後來還聽說,可以看到自橫濱和千葉的高層建築起,灰色的水牆將東京中心包圍起來的景象。總之暴雨落下的範圍不超過直徑二十公里,只在局部地區。但是這個降雨圈中集中了日本政治、經濟、行政的中樞機能。

「直徑二十公里的話,成田機場是在圈外吧。」

「啊,成田機場還可以使用。但,那又如何?根本到不了成田機場,說這有什麼用呢?」

隅田川上的橋已經中斷通行了,警視廳以及東京市中心全部處於孤立狀態。

下水道口沉重的鐵蓋在跳動着,地下水道里的水漫了出來,如同噴泉般湧出地面。人們束手無策,只能眺望這奇觀,為了轉移不安的心情,說起了俏皮話:

「看起來在那些小年輕的中間恐慌正在蔓延啊,他們一旦手機不通,就以為世界末日到了。」

這麼說真是刻薄啊,也有更嚴重的傳言:

「不得了啦,據說各處的河邊,數以百計的流浪漢成群的被水沖走了。」

「水漲得太快了,來不及逃跑吧,真可憐。」

「不用說,連救助也來不及。」

「這麼說來,消防車和急救車現在也在路上進退不得呢。」

「遇難者數量將會很驚人吧。」

警官正嘆息著,聲調突然變了。

「喂,那個,是什麼?」

水流成河的路面上,劇烈的水汽升騰起來。那像是有人在以全力奔跑的速度移動。

不管是人是車,在水牆的包圍中都該是動彈不得的,可是在移動的水汽中,映出了一個怪異的物體。那不是一個巨大的怪物正在劈開水波嗎?

水汽從南向北一直移動着,通過東京塔的正東面,沿愛宕路從港區向中央區北上通過,奔入外堀路,從化為沼澤的日比谷公園右側出現,闖進霞關……

我在五樓的窗邊看着,確實是朝着警視廳的大門衝來的,是輛鮮黃色的車子。停止的同時水汽也消失了。

水陸兩用裝甲車!

連那種東西都準備了嗎。我啞口無言,仔細一想也不是沒可能。只要有錢就不在話下,反正在與我無緣的場所里阿堵物多如雨後春筍。

只是,誰準備的裝甲車仍然不得而知。不,雖然後來明白了,但是其間經過了幾分鐘的時差。

也就是,從水陸兩用裝甲車在大門前停下,到乘員登上五樓的那段時間。電梯是不能用的。

樓梯的方向出現了幾個人影,幾個大漢簇擁着什麼物體。在緊急燈的照射下,是個閃閃發光的蛋形物體,上面還有一撮小鬍子。

「迦、迦德嘉殿下?」

公安部長的聲音都變調了,如同歌手的假聲。

包裹在金光閃閃的衣裳中的人影正是梅瓦特王國二王子迦德嘉殿下。衣裳是梅瓦特王國的民族服裝,閃閃發光的是金箔。

「等等,等等,對這個女子出手我決不允許。」

王子的身子躲在隨員背後,發出了如上的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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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師寺涼子怪奇事件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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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水曜日是水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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