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變成星星的孩子

想變成星星的孩子

恩炫外傳

這是小時候的事情了,那時候我還很小,也就是我們還靠在媽媽膝蓋上撒嬌的時候。

我總是面無表情,雖然我年紀很小,卻幾乎從來沒笑過。人們都不願意靠近我,但我覺得他們並不討厭我。就因為我臉上沒有任何錶情,所以就連最初覺得我長得可愛的人也都離我遠遠的,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我沒有感到傷心。沒有什麼好笑的,所以我才不笑,我討厭故意裝出來的笑容,就像弟弟那樣。

有一天,我發現恩結躲在媽媽裙子後面,不時地探出頭來。鄰居大嬸們都覺得他可愛,溫柔地撫摸他的頭。她們從來沒有這樣撫摩過我,就連媽媽也從來沒有向我伸出過她的手。

「什麼媽媽,統統給我消失!」

媽媽尷尬地笑了笑,她並沒有因為我說這句話而責怪我。我很氣憤。我希望媽媽在我說話過分時能打我一頓。那樣,她就會把手伸向我了。

但是媽媽沒有碰我,她難為情地笑了笑,轉身走了。我看到恩結抓着媽媽的衣角大聲哭着。媽媽沒有理我,她去哄哭着的恩結。

然後——

媽媽消失了。

並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自從我說了那句過分的話以後,第二天早晨開始,媽媽就不見了。

恩結沒有指着我說「都是因為你!」他只是默默地撫摸着我的頭。我第一次感覺到他是我的弟弟,是和我流淌著同樣血液、擁有相似面孔的雙胞胎弟弟。

自從媽媽失蹤之後,恩結再也不哭了。

我代替恩結哭,把他那份也哭出來了。我常常號啕大哭。我第一次在恩結面前,靠在雙胞胎弟弟的膝蓋上哭了起來。我雖然不愛笑,但也從來沒哭過,那是我第一次哭。

我一直哭到全身的水分都乾枯了。哭累了,睡著了,我在夢中繼續哭,可是媽媽還是沒有回來。媽媽不見了,她真的失蹤了。

報紙攢了一大堆,我們家門口堆了好多報紙,沒有人看報。因為那是爸爸要看的報紙。我們就把報紙放在那裏,誰也不看。等爸爸回來,我想直接交給他看,他一定會誇獎我的。我懷着這種期待,把報紙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爸爸書房裏那張顯眼的書桌上。

媽媽失蹤以後的第三天,爸爸也失蹤了。報紙上蒙了很多灰塵,但是不能把報紙扔掉,因為爸爸回來以後還要看。

有一天,我從學校放學回家,報紙收拾得乾乾淨淨。

難道是爸爸回來了嗎?

不是的,報紙是恩結收拾的。爸爸不見了,就像媽媽也不見了。

我很生氣,我為自己生氣,於是我向恩結髮泄心中的憤怒。

從恩結房間里找出積攢了幾個月的報紙,我把它們扔到地上。

我一邊撕報紙,一邊大哭,然後繼續把已經撕成碎片的報紙撕得更碎。

恩結默默地走出房間。他把我留在那裏,讓我一個人哭,就這樣離開了房間。

我哭夠了,緩過神來,坐在報紙的碎片中間。到處都是撕得粉碎的報紙。

我看到了放在角落裏的日記本。那是恩結的日記。日記本上貼著恩結剪下的報紙。上面所有的報道都與失蹤有關。

在什麼地方,通過什麼方法找到了什麼人,沒有找到什麼人——都是這樣的內容。還有的雖然找到了,找到的卻是屍體。

我走了出去,我要把恩結找回來。我拿起雨傘,跑了出去。恩結佇立在雨中。那天下的是雷陣雨。恩結靜靜地站在那裏,像是要把所有的雨水都吸進身體似的。他靠在圍牆上,看上去好像是在哭泣。

我害怕恩結也失蹤了。

我嫉妒他。他得到了我未曾得到過的愛,他總是顯得那麼柔弱。可是,難道我真的得不到愛嗎?

雨中的恩結懷裏抱着一疊報紙,就像個活生生的傻瓜。那是今天的報紙。我把報紙搶過來,蓋在他的頭上。我幾乎要哭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我笑了,可是臉頰上卻流下了一行行的液體。那不是眼淚,而是雨水,是溫暖的雨水,並不怎麼涼。

恩結什麼也沒有說。忘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恩結再也不說話了。今天他也不說話。

我們望着傾盆而至的雨水。

我手裏拿着恩結的雨傘,但是沒有撐開。我們要把沒用的報紙派上用場。我們不再需要報紙了。

雨停了,果然是雷陣雨。

我茫然地仰望着天空。漆黑的夜空中有什麼東西在閃爍,那是北斗星。

「北斗七星的勺柄部位有三顆星星,用阿拉伯語分別叫做搖光、開陽和玉衡,第二顆星星開陽旁邊,有一顆用肉眼看不見的很小很小的星星,那顆星叫開陽伴星,阿科爾……你們知道阿科爾在阿拉伯語里是什麼意思嗎?」

恩結默默無語地望着天空。我不知道他的視線到底落在哪裏,但是我突然想到,他和我正在看同一樣東西。

「是懸掛的意思,嗯,有一個孩子,他很想變成星星,成為星星的一部分,於是他懸掛在風箏上,飛向天空。最後,他真的變成了星星。」

「不可能,人怎麼可能變成星星呢?我們早就過了讀童話的年紀了。」忘記了是什麼時候,反正當時我是這樣回答的。

「恩炫你這麼認為嗎?」媽媽露出莫名其妙的微笑。

「他會很孤獨,我也可以變成星星嗎?」恩結說道。

後來,媽媽又說了什麼呢?

「懸掛……」

我看到了北斗星的那顆小星星,似乎還看見了懸掛在那顆小星星上的人,就是那個懸掛在風箏上的孩子。

「如果恩結願意的話,長大后可以去找他,你們可以做朋友,是不是?」媽媽當時好像是這麼說的。

很多人不喜歡父母的束縛,但是對於我來說,對於我們來說,對父母的渴望是那麼那麼的強烈。

讓媽媽消失那句話,並不是出於真心。

回來吧——

在海市蜃樓般消失的童年記憶中,我虔誠地祈禱。

隨着時間的流逝,我組織了一個名為「月進會」的組織,也就是追逐月亮的意思。就算動用非法的手段,我們也要把失蹤的人找回來。

對於我們來說,「月亮」雖然是真實的存在,卻是個永遠也捕捉不到的幻想。

但是我們仍然堅持不懈地追逐。我們不會放過一縷月光,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痕迹。我們要尋找失去的人和即將被我們遺忘的人。

這就是「月進會」,這就是我親手創立並且從屬於其中的組織。

時間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本來以為隨着時間的流逝,可以把那些往事統統忘掉,可是一切都清晰得像發生在昨天一樣。我們越來越焦躁,又過了很長時間,我們終於絕望地放棄了。

怎麼找也找不到啊。

我們失去了希望,只抓住了最後一縷月光。

慢慢地,我們發現自己已經變質了。我們苦苦尋找的人已經逃離了我們的記憶。

媽媽說她想做一名宇宙探險家,所以她成為了科研人員。她想更切近地觀察宇宙,探索浩瀚的宇宙的奧秘。

難道是我選錯了路?

恩結越來越強悍,我也越來越強悍。

恩結逐漸失去了笑容,我就把本該屬於恩結的笑容也一起笑了出來,就像代替恩結完成了他空缺的部分。

於是,我學會了強顏歡笑。也許從某個瞬間開始,我已經是真的在笑了。

是的,不管怎樣,我一直在笑着。

因為恩結不再笑了。

我的心去了哪裏?

「哪兒來的橙子?」

恩結目不轉睛地盯着手裏的橙子,我問他。

「一個女孩子給我的,還說這不是爛橙子,可以放心吃。真是個奇怪的女孩,是不是?」恩結笑着說道。

恩結笑了。雖然他沒有看我,但是他確實笑了。

「那阿茲貓呢?」

「被那女孩兒帶走了。以後它大概叫夢夢了。」他漫不經心地回答,絲毫不迴避我的目光。

如果我再向前邁一步的話……

可是,我好像被釘在原地了,一步也動不了。

恩結笑着回答了我的問題,我已經滿足了。我根本不指望他能正視我的眼睛。

如果時間能夠倒流……

我感覺自己的眼淚馬上就要奪眶而出了,但是我不能在恩結面前哭。我沒有這樣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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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遙遠的距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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