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46

在桑登官寨里,桑登對剛到客廳里坐下來的格達說:「古學好久不到寒舍來了,想必此來……?」

格達說:「目前,解放軍缺糧的情況比較嚴重,我們能不能從多方面籌集一些糧食,像當年支援紅軍那樣,一丕、兩丕、一克、兩克也不嫌少。」

桑登笑道:「我就知道你一來必然沒有什麼好事……」

「噢,可別這麼說!我也給你帶來過不少喜訊啊!」

桑登故作嚴肅地說:「那是屈指可數的。」

「可是,就當年紅軍又回來了這一條好消息,就足夠使你高興一輩子。」格達說完,倆人都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桑登說:「不過話又說回來。解放軍為進軍西藏路過此地,你我當然應盡地主之誼!回頭我問問大管家,看看到底能拿出多少糧食。」

在一旁的桑登的女兒央金,聽說要找大管家,她便站起身來走出門去。

「不過,」桑登說:「如果只是你我拿出糧食,恐怕……」

「但是,現在正是青黃不接之際,要想從百姓那裏弄到糧食,恐怕也很困難。」

桑登思索著,說:「要是能讓郎呷大頭人也拿出十克八克的,恐怕不會有問題。只是,這人最近不知怎麼啦,成天像冬天的雪豬那樣,藏在洞裏不出來。」

「這好辦,上門去找他。」

桑登感到有些為難:「我……雖然我女兒央金去年與他家兒子尼瑪澤仁訂了親,但我很少登他官寨的門……」

「如果大頭人有所不便,那我就去走一趟吧!」說罷,格達要起身告辭。

「古學每次到這裏來,總是來去匆匆,為什麼不可以多坐一會兒呢?」桑登說。

「當前要做的事情確實很多。改天再來官寨長談,行嗎?」

「行不行都是你說了算啊!」桑登扁扁嘴說。

從桑登官寨出來,格達又馬不停蹄的來到郎呷官寨。

這時,顯得蒼老了許多的郎呷正呆在自己的客廳里。一會兒吸鼻煙,一會兒喝茶,無所事事。他的兒子尼瑪澤仁慌慌張張地走進來對他說:「阿爸,格達仁波切來啦,他要見你。」

郎呷微微一驚,詫異地說:「他又來幹什麼?我又沒做生日,請他來念長壽經!」說着,自己徑直朝卧室里走去。

尼瑪澤仁跟着走進來,說:「他……還有那個隨從跟着。」

郎呷滿臉怒氣地說:「你告訴他,說我病了,正躺在床上呢……」

尼瑪澤仁轉身走去后,郎呷拉來一床藏被,捂頭躺下。尼瑪澤仁回到客廳來后對格達說:「我阿爸卧病在床,請仁波切你能不能改日再來?」

格達知道其中必有蹊蹺,笑了笑說:「那不更好嗎?我既可以念經打卦,又習藏醫,正好給他看看病,又用不着再去寺廟請我。」

尼瑪澤仁急得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格達徑自走進卧室,見郎呷正蒙頭而睡,便走到床前,說:「大頭人啊!太陽已經偏西了,還在蒙頭大睡喃!」

郎呷慢慢地拂開被頭,露出一張蒼老、憂鬱的臉,顯得有些尷尬。他慵懶地說:「是古學你啊!你看我這一病……」

格達湊上前去仔細地觀察著郎呷的臉色,翻開他的眼皮看了看,又拿起他的一隻手把把脈,驚訝地說:「是病得不輕啊!不過,你這病不在身上,而在心裏,好治好治!」

尼瑪澤仁把他阿爸扶坐起來。趁格達不注意,郎呷用手肘碰了一下兒子,大有責怪之意。

郎呷這一舉動,早被格達看在眼裏。他佯裝不知,仍然說:「不知大頭人飲食如何,小便怎麼樣?」

尼瑪澤仁說:「自從藏曆年前,阿爸就茶飯不思,足不出戶……」

格達說:「難怪啊!好久都沒見到大頭人的尊容了。其實呀,應該多出去走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呀!」

郎呷嘆了口氣:「不過,在我看來,到了我這把年紀……」他對尼瑪澤仁說:「快去叫傭人送一壺熱茶來。」

尼瑪澤仁走後,格達說:「太悲觀了,你才比我大幾歲?當然啰,我知道,你心中有事。但是,過去了的事就像雅礱江的流水,讓它流走吧!你千萬不要把那些事情記掛在心上,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郎呷心存疑慮。他說:「聽說解放軍就像當年的紅軍一樣,對我們藏族人還不錯?」

「那還用說嗎?共產黨實行各民族一律平等,尊重少數民族的風俗習慣,貫徹宗教信仰自由……」

「他們不會像天上的流雲,風一吹就飄走了吧?」

「解放軍已經解放了大半個中國,建立起中華人民共和國。他們不但不走,還要進軍西藏。來到甘孜這部分解放軍只是先頭部隊,大部隊還在後面呢!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解放軍,就像貢嘎山上的岩石,將永遠屹立在康藏高原!」

「可是,像我這樣的人,不知……?」

「你還記得當年紅軍路過甘孜,夏克刀登阻擊紅軍的事吧?」

「他不是成了俘虜,後來紅軍又把他放了嗎?」

「再後來呢?」

「再後來不是擔任了甘孜中華蘇維埃博巴政府的副主席嗎?」

「不僅如此。前不久來官寨我也告訴過你,早在幾個月前,夏克刀登、幫達多吉和我,就派代表聯名繞道阿壩、甘肅去北京向毛主席和朱總司令致敬。請求中央早發義師,解放西康。夏克刀登和幫達多吉都是擁護共產黨的。現在,西康早已獲得和平解放,人民解放軍已經來到甘孜。共產黨一向寬大為懷,不計前嫌,所以我說,無須打卦我就可以明確告訴你,命運就像攥在自己手裏的韁繩,看你怎麼去掌握它。」

「話雖這麼說,可我心裏還是不踏實……」

「所以那天召開慶祝解放大會再三邀請你也不參加!」

「有愧啊!」

「是有愧啊!不過當年紅軍離開甘孜后,你也做過一些好事。那年你把抓來的七個紅軍傷病員都釋放了,沒有加害於他們,你還記得嗎?」

郎呷眼前浮現出當年的情景

當年。……郎呷說:「好吧!看在古學的面子上,我就把他們放了,至於放出去以後,他們的結果如何,我就沒有辦法了!」

格達:「那是當然。只要你現在就把他們放走,那可是功德無量!」……

格達離開官寨后,郎呷險惡地對旺扎說:「要幹掉他們現在還來得及,估計他們現在還沒有渡過雅礱江……」

這時,郎呷從記憶中回來,慚愧無比地說:「可是,那是我演的一出欲擒故縱的鬧劇。」

「是呀!當時我就猜出了七八分,不然你那時怎麼會這樣就把他們給放走了呢?但無論怎麼說,你還是讓那些傷病員死裏逃生,立下了一功。」

「不不!我是一個罪人……」

「要面對現實,有罪可以帶罪立功呀!當前最重要的是,要拿出實際行動來,證明你是擁護共產黨的,維護祖國統一和民族團結的。俗話說,不是看你說得如何動聽,而是要看你怎樣去做。」

「我……又能作點什麼呢?」

「我正是為這事來的。解放軍目前正缺糧食,你能不能拿出一點糧食來支援他們?」

「這……?」郎呷為難地說:「你看我能拿出多少啊?一兩克糧食吧,解放軍又不是幾個、幾十個人……」

「我說不是,你未免也太小氣了吧!據我估計,你至少也能拿出三五十克吧?當然,這是有代價的,解放軍不拿群眾一針一線,估計他們會用錢購買。」

郎呷這才鬆了口氣說:「那就三十克吧,豌豆倒還有一些,只怕他們不要……」

格達笑了笑道:「我們這是在談生意啊?」

在先遣支隊駐地。吳忠對天寶說:「軍部轉來西南軍政委員會對格達活佛的任命,你看我們什麼時候去通知他呢?」

正在這時,一個參謀進來報告說:「白利寺的格達活佛來了,他要求見你們兩位首長。」

吳忠說:「嗬!說曹操、曹操就到。快請他進來。」說罷,他同天寶同時迎了出去。

在辦公室門前,格達給天寶和吳忠分別獻上哈達,一一握手。

格達被迎進辦公室坐定。互致問候以後,吳忠拿出一份電報,對格達說:「祝賀你,格達同志,西南軍政委員會任命你為委員兼西康省人民政府副主席和康定軍政委員會副主任,請看任命電報吧!」說罷,將電報遞給格達。

格達接過電報,為難地:「這……可是機密啊!我……」

天寶說:「這是對您的任命電報,不但要請您親自過目,還要請您簽上您的大名呢!」

格達:「我……合適嗎?」

天寶肯定地:「當然。」

格達推辭說:「我已年過半百,恐力不從心,難以勝任啊!」

吳忠說:「夏克刀登並不比你年輕,他也被任命為西南軍政委員會委員、康定軍管會副主任了!」

格達贊同說:「他是一個比較精明能幹的人。我同他在十多年前的甘孜中華蘇維埃博巴政府共過事,讓他擔此重任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天寶說:「這正說明中央對你們都是了解的、信任的。」

格達雙手合十,由衷地說:「感謝中央!感謝毛主席和朱總司令!可我……」

吳忠笑道:「格達同志,你別忘了,當年紅軍路過甘孜,你可是甘孜中華蘇維埃博巴政府的副主席呀!我們早就是自己人啦!」

格達謙和地說:「哪裏!那時我只不過是為紅軍和百姓做了一點應該做的事,不足掛齒!」

「這也是為解放軍和百姓辦事呀!」天寶說,「請不要推辭了吧,說實在話,目前要辦的事多得很啊!我們部隊來到甘孜,遇到許多困難,離開了人民群眾的支持,沒有像活佛你這樣的在甘孜有威望的同志的幫助和積極參與工作,我們的工作很難開展。」

格達遲疑地看過電報后,忽然想起了什麼,他說:「你們剛才叫我什麼來着?同志……我!?」

「是呀!你現在是西南軍政委員會委員,西康省和康定軍政委員會的負責同志。毛主席說過:為了一個共同的目的,我們走到一起來了,志同道合,這就是同志了嘛!」吳忠說。

「我可是活佛啊!是有神論者,而你們是無神論者……」

天寶微微一笑道:「雖然我們的信仰不一樣,但在進軍西藏、維護祖國統一和民族團結為各族人民謀福利這個大目標上,總是一致的吧!?」

「這還用說嗎?從當年紅軍路過甘孜時,我就擁護共產黨的主張,擁護共產黨的國內各民族一律平等的政策;現在,你們要進軍西藏,解放西藏,為西藏百姓造福,我理所當然的要擁護……」

「這就對了。根據《共同綱領》規定,在藏區,無論土司、頭人、活佛,只要他熱愛祖國,擁護共產黨,維護祖國統一和民族團結,我們就要團結他、信任他。何況活佛你現在已是西康省和康定軍政委員會的領導同志之一,所以,不但要稱你為同志,還應當稱呼你副主席才對,你說是嗎?」天寶說。

格達被天寶和吳忠的談話所深深感動。他說:「說心裏話,剛才一聽到西南軍政委員會對我的任命,我感到慚愧得很哪!解放軍已經到達甘孜十餘天了,糧食緊缺的情況我前幾天才知道,所以,今天我來這裏,是打算請問一下,我們把為部隊已經籌集到的糧食送到哪裏?」

吳忠感到納悶,他說:「現在地里剛下種,哪來的糧食?」

格達笑道:「請你們放心吧,這批糧食來路正當。有一部分是桑登和郎呷大頭人的,還有一部分是群眾的……」

天寶接着格達的話說:「還有大部分糧食是白利寺的,對吧?」

「我寺拿出的糧食雖不多,可都是青稞、小麥啊!請不要嫌棄!」

吳忠說:「誰家拿出多少斤糧食,都有記載吧?」

「當然。我可是對他們說過部隊要付錢購買的喲!」格達回答說。

天寶笑道:「要是我們賴帳呢?」

「我就去找張軍長。」

「還是不要去找吧,要是讓張軍長知道了,不把我們兩個狠狠尅一頓才怪!」吳忠說。

大家都笑了起來。

吳忠認真地說:「糧食我們一律按市價購買。你們這是雪中送炭!請副主席轉告大頭人桑登和郎呷,轉告白利寺的僧眾和鄉親們,非常感謝他們的大力支援!」

「感謝他們為進軍西藏做出的重大貢獻!」天寶補充說。

47

康藏高原每年六月開始進入雨季。每當一場大雨嘩嘩地下過之後,接着就是艷陽高照,地里的禾苗一個勁兒地往上躥,綠油油的一片。微風吹拂,碧波蕩漾。這天,向巴澤仁和志瑪央宗夫婦正在地里拔燕麥草。看着豐收在望的青苗,夫婦倆臉上沒有喜悅,倒顯得心事重重。

這時,向巴澤仁偶爾一抬頭便看見格達和益西群批走來。他對妻子說:「你看,格達仁波切回來啦!」

向巴澤仁夫婦急忙走到地邊大道上,迎著格達。向巴澤仁低頭彎腰施禮說:「仁波切,請下馬喝一碗茶吧!」

「沃呀!」格達爽快地說着,下馬同他們一道走向道旁的一處荒草坪上,圍着用三塊石頭撐起的地灶盤腿坐下來。

志瑪央宗立即燒火熬茶。

格達左右看看:「咦!你們家少了一個人吧?女兒呢?」

向巴澤仁唉聲嘆氣道:「她呀,正在同我們鬧彆扭哩!成天把自己關在家裏不出來。」

「嗬,怎麼啦?小小年紀,就知道什麼叫憂愁了。」

向巴澤仁埋怨道:「這是她阿媽慣的啊!從小就把她當成鳥兒一樣,捧在手裏怕捏死了,放了又怕她飛了,真是!」

志瑪央宗不服,她說:「這能怪我嗎?我連說一句重話你就怕傷着她,總是護着她!」

格達說:「我看啊!你們都護着她、疼愛她!是嗎?那到底又為什麼呢?」

向巴澤仁頓了一下才說:「她要同澤仁娜姆一起去參加解放軍文工隊。」

「不讓她去?」

向巴澤仁訴苦般地說:「仁波切,你看,我們都四十歲的人了,就只有這麼個女兒。她阿媽……」

志瑪央宗冷冷地:「不要什麼事都推到我的身上,你同意了嗎?」

向巴澤仁說:「我當然也不大同意,玉珍還小啊!不過,仁波切!在我們家裏想去為進軍西藏做點什麼工作的不只波姆玉珍一個……」

「那好啊!一家人都想去為進軍西藏做貢獻。這不會是你脖子以上的話吧?」

志瑪央宗激動起來:「他倒是說的心裏話,可這如果一家人都走了,我們剛剛才安頓起來的這個家……」

「等到西藏解放以後再回來住呀!」向巴澤仁說,「可惜我沒這個機會,如果有,我肯定會第一個去報名。」

「機會肯定會有的,就看你願不願意。目前不是正在組建支前工作隊嗎?需要的人很多。」

向巴澤仁搖頭說:「我和志瑪央宗一沒文化,二來人又老了……」

「據我所知,支前工作隊主要擔負解放軍進藏部隊的後勤運輸任務。當然,那是很艱苦的……」

向巴澤仁笑道:「什麼樣的苦都吃過了,還怕趕騾馬幫、趕氂牛?不怕!」

「那你去?」

向巴澤仁點頭道:「沃呀!」

志瑪央宗急忙說:「他去不如我去,那些活我又不是第一次干,也許我去還比他去幹得好一些。」

格達微笑着說:「剛才你們說波姆玉珍要去參軍,全家人都去為解放西藏做貢獻,那不更好嗎?這並不是她的錯!雛鷹遲早是要出窩飛走的。她已經十多歲了,可以讓她去走自己的路。」

向巴澤仁仍然不放心,說:「她什麼也不懂,參軍去只能唱唱跳跳。」

「當年你們又懂得多少?」格達反問道。可是你們為支援紅軍,轉移保護紅軍受了多少苦,貢獻不小啊!甚至志瑪央宗的阿爸還因為替紅軍當過翻譯而犧牲了生命……」

大家都沉默了。兩顆晶瑩的淚珠從志瑪央宗的眼眶裏滾落下來……

正在落淚的還有央金。她這時正同尼瑪澤仁擁在一起。

在雅礱江邊的柳樹林里,央金也在流淚。

擁著央金的尼瑪澤仁說:「你並不懂得我的心,你只要一離開甘孜,就會像出籠的鳥……」

淚眼模糊的央金說:「我一眼就看穿你那副自私的黑心腸。你不讓我去參加康藏工作隊,就是想把我像鸚鵡那樣關在籠子裏,成天供你逗著玩。告訴你吧,要是我想要做的事,別說你尼瑪,就是我阿爸也難以阻擋。」

尼瑪澤仁哭喪著臉說:「那……你真要去?」

央金沒有回答,她掙脫尼瑪的擁抱,站起身來跑去。身後傳來尼瑪澤仁沮喪地呼喊聲:「央金……!」央金回到官寨時,她阿爸正在客廳對誰訴苦般地說:「央金這姑娘,總是由著性子去做事,想幹什麼就得幹什麼。古學,你能不能幫我勸勸她?」

這時央金才聽出是格達仁波切在客廳里,她立即止步站在門外。她聽見格達說:「為什麼?」

「她要去參加康藏工作隊,將來去西藏,路途那麼遙遠,她能吃得了那麼大的苦嗎?……」

格達活佛的聲音:「是的,如果去西藏,是要吃很大的苦的,但那有什麼不好呢?如果有必要的話連我也想去啊!」

「你是男子漢。」她阿爸這樣說。

「央金雖是千金之軀,但她不是家裏養的『邦錦梅朵』,而是冰山上的雪蓮。也肯定能夠經得起風雪冰霜。」

「雖然古學你說的話是對的,不過,真要是讓央金離家遠走高飛……」

央金急忙跨進客廳,跪倒在阿爸面前,聲淚俱下地懇求說:「阿爸!還是讓我去吧!無論走到哪裏,我永遠是阿爸的女兒……」

看到眼前的這一切,格達深為央金這樣的熱血青年的行為所感動,心裏似有所思。

傍晚,格達心事重重地回到寺廟,正好碰見呷瑪和珠瑪帶着他們的兒子達傑來找他。一見面,呷瑪就將達傑推到他面前說:「仁波切啊!我們的兒子他是屬牛的,今年已經十四歲了,我們想請您幫忙把他送去參加金珠瑪(解放軍),聽說金珠瑪最近招收了不少的藏族瑪米(兵),不知……?」

格達一下愣住了。但他不忍拒絕呷瑪夫婦的這份熱情。是呀!有的孩子要去參軍,父母還顧慮重重,而這對夫婦卻是設法要將自己的孩子送去參軍,我為什麼又不可以向部隊推薦推薦呢?於是他痛快地答應下來,並決定明天就帶他們去甘孜找部隊首長提出要求。

第二天黎明,下弦的月亮還掛在中天,格達就同呷瑪一家三口從白利寺出發了。他們到達甘孜縣城后,很快便來到先遣支隊駐地。在吳忠的辦公室里,格達把呷瑪夫婦十五年前護送紅軍傷病員在玉隆草原的情況作了簡要介紹,然後說到他們夫婦今天把兒子送來請求參軍。

吳忠聽后非常高興地說:「好啊!副主席今天又給部隊送接班人來啰!」說着,仔細地打量著達傑,「小夥子長的虎頭虎腦,嗯,是塊當兵的料。不過,還要送去衛生隊進行體檢,如果體檢合格,沒問題,你這個兵就當定啦!」吳忠隨即叫來一個參謀把達傑帶到衛生隊體檢去了。格達同吳忠交談了一會,開午飯的時間一到,通訊員就送來了飯菜。這時,剛好天寶也回到辦公室,仨人邊說話邊一同吃起來。

48

午飯後,格達邀約天寶到操場上去散步。由於沒有語言障礙,倆人或用藏語或用漢話談天說地,倍感親切。後來,談到和平解放西藏,天寶說:「和平解放西藏的方針,是中央人民政府根據西藏的歷史、現狀和僧俗人民的意願而制定的。完全符合西藏的實際。中央從去年底開始,就通過中央人民廣播電台、《人民日報》等途徑,多次向西藏地方當局傳達信息,希望他們儘早派出和談代表到北京商談和平解放西藏的有關事宜。可是,西藏當局至今仍沒有派出代表的意向,……根據這一情況,上級要求我們在軍事上、物資上作好充分準備,必要時,以強大的軍事壓力迫使西藏噶廈政府接受和平談判……」

「啊……!」格達說:「既然是這樣,我有一個請求,不知該不該提出來?」

「當然可以。提出來后,我們才便於及時向上級反映呀!」

格達說:「我希望能去一趟拉薩,向噶廈政府里及三大寺中我的熟人和朋友,並通過他們,向噶廈政府的官員們,宣傳《共同綱領》和人民解放軍和平解放西藏的十項政策,勸說那些當權者,以統一祖國和民族利益為重,順應歷史潮流,及早派出和談代表前去北京……」

他倆正說着,已穿上軍裝的澤仁娜姆和洛桑玉珍手拉着手興高采烈地走來。她們同時向天寶舉手敬禮,然後就去拉着格達的手,親熱地叫:「格達伯伯!」

格達笑道:「嚯!才穿上軍裝就不叫我活佛啦?」

天寶笑着說:「應當叫格達副主席!是新兵吧?見了副主席要敬禮,懂嗎?」

兩個姑娘同時向格達行禮:「是。格達副主席!」

天寶慈父般地說:「還有,現在是軍人啰!走路要有軍人的姿態。噢!要是我沒記錯的話,你們一個名叫洛桑玉珍,一個名叫……?」

格達回答說:「一個名叫澤仁娜姆,她可是紅軍的後代啊!她阿爸是紅軍留下的傷病員,可是他在去年為搶救一個落水的牧童犧牲了……」

天寶沉重地說:「是嗎,他過早地犧牲了,他能活到今天那該有多好!」

格達接着又說:「還有這個洛桑玉珍,她外祖父當年因為給紅軍當翻譯,紅軍走後就被敵人殺害了……」

天寶語重心長地說:「你們都是革命烈士的後代,要繼承紅軍的光榮傳統,併發揚光大。未來是你們的啊!」

兩個姑娘又一次同時舉手敬禮:「是,首長!」說罷,邁著驕健整齊的步伐走去。

望着走去的兩個小軍人,格達感慨地說:「為了西藏的老人和孩子,我真想明天就去西藏!」

這天以後,一連三天,格達每天都在期盼著上級的批複。直到第四天下午天寶才來到白利寺。格達原以為天寶是給帶批複來了。可天寶卻對他說:「副主席要去西藏的請求,早在兩天前已向西南軍政委員會報告,至今還未得到批複。不過,今天我給副主席帶來另一個好消息:根據毛主席和朱總司令的提議,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致電邀請你去北京參加將在六月中旬召開的全國政協一屆三次會議。真誠地祝賀你!」

「我?去北京?」格達驚喜的問道。

「是的。這說明中央是了解你的,也是非常信任你的。」

格達激動異常地說:「那麼,如果去北京的話,現在就該起程了吧?」

「現在已是五月下旬,從這裏到北京,至少也要十多天。」

格達遲疑地說:「可是我……雖然我是很想去北京看看,但目前西藏尚未解放,西藏人民還處在水深火熱中,作為一個活佛,不能為解放西藏、實現祖國統一做一點有益的工作,我怎好就到北京去呢?我希望先到西藏去,以我的所見所聞,說服三大寺中以及噶廈政府里我的朋友們早日回到祖國懷抱,等西藏和平解放后,我再去北京見毛主席和朱總司令。」

天寶說:「你還是先去開會,回來后再為和平解放西藏努力工作還來得及。」

格達堅持地搖了搖頭。

深夜,就著一盞如豆的酥油燈,格達用藏文親筆起草一份電報,漢文大意如下:

呈朱總司令並轉全國政協二次會議:

西藏地處邊疆,首當國防要衝,百餘年即為帝國主義所垂涎。當值全國即將解放,為建設國防,完成統一富強之新中國,則西藏問題之解決實為當前刻不容緩之急務。為此,我請求前往西藏勸和……

又是一天的下午,在先遣支隊駐地,天寶手裏拿着一份電報對格達說:「朱總司令得知你要求去西藏的情況后,特發來這個電報,請你還是先到北京敘敘舊誼,參加政協會議后再作決定。」

格達激動地從天寶手中接過電報,雙手捧在額前,祈禱一會後,說:「不!實在丟不下在西藏的我的那些朋友和那些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掙扎在死亡線上的同胞!我現在去西藏,至少可以告訴那些還處在黑暗中的同胞們,共產黨吉祥的佛光已經從東方升起,很快就要照到雪域高原!所以,請你再給朱總司令發報,重申我的初衷,希望能批准我去西藏。」

天寶被格達的真誠打動,不住點頭。

兩天後,格達大步流星地走進吳忠和天寶的辦公室兼卧室。吳忠和天寶熱情迎著格達。吳忠招呼說:「快請坐!」

格達坐下來。吳忠說:「今天把副主席再一次請來,是要告訴你,中央終於同意了你的意見。但是……」

格達驚喜之餘,卻瞪大了眼睛。

「中央要求你一定要在安全有保障的前提下方可前往,出發后如發現問題,應立即返回,切不可冒險勉為其難。」吳忠說。

「中央和朱總司令的關懷,我一定牢記在心。」

天寶遞給格達一疊藏文稿,說:「為了你去西藏能順利、有效地開展工作,我們翻譯了這份經中央批准的有關和平解放西藏的十項政策的藏文稿,你先看一看,改日我同吳師長一起去白利寺再同你一起學習、領會和探討。」

格達雙手捧過藏文稿……

1950年7月3日,吳忠和天寶來到白利寺住下。格達白天忙於行前的準備工作,晚上就同吳忠和天寶一起學習《十項政策》。學習時,格達十分激動地說:「共產黨太寬宏大量了!太偉大了!《十項政策》規定,西藏的現行制度維持現狀,達賴喇嘛的地位及職權不予變更,各級官員照常供職,西藏實行民族區域自治。中央考慮的真周到啊!有了這十條,我去西藏的勸和使命就一定能夠實現。」

吳忠說:「活佛此行,所擔風險不小,不但要同噶廈政府中的反動分子周旋,還要提防帝國主義分子的暗算,鬥爭將十分尖銳啊!但是,鄧小平政委早已指出,我們一定要在軍事上作好充分準備,以強大的軍事壓力迫使西藏噶廈政府接受和平談判。目前,我軍已從鄧柯、德格的崗托和巴塘的竹巴籠等地兵臨金沙江,只要中央一聲令下,我們很快就可以進軍西藏。所以,有強大的中國人民解放軍和全國人民做堅強後盾,活佛此去西藏無論遇到什麼艱難險阻,一定能夠化險為夷,取得重大勝利!」

「請二位首長轉報西南局和中央,此去西藏無論遇到多大困難我也無所畏懼!自從投身佛門那天起,我就決心為弘揚佛法、利樂眾生而獻出畢生精力。中央批准我去西藏,如能為和平解放西藏、為西藏同胞做一點有益的工作,能幫助西藏的芸芸眾生儘早脫離苦海,即使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格達說。

「是呀!正因為中央十分了解你這金子般的拳拳之心,所以才批准了你的要求,但同時又對你的安全特別關心。因此,希望副主席此去西藏,要時時警惕,多加保重。」天寶說。

格達堅決地說:「請放心吧!和平解放西藏是民心所向,眾望所歸,我是活佛,又是和平使者,在拉薩朋友甚多,相信西藏地方當局對我也不敢輕舉妄動。再說,為了本民族的解放事業,萬一出事也是光榮的。西藏人民了解我,誰殺害了我,老百姓就會反對他們,就會更加擁護共產黨,擁護解放軍。」

吳忠從一個參謀手裏接過一袋銀元對格達說:「還有,副主席你此去拉薩,路途遙遠,花費很大,我們決定資助你一些經費……」說着,把銀元交給格達。

格達連連擺手,說:「不不!你們的深情厚意,我心領了,但這銀元我一定不能要。雖然我比較清貧,也沒有什麼積蓄,但我去西藏沿途的熟人、朋友不少,他們有吃的、喝的,我也就有吃的、喝的。再說,你們部隊人多,開支大,需要用錢的地方多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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