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02

第八章-02

「喬頓和你一樣頑固,他不肯和我好好的談。」她不知不覺眨着眼皮,企圖抑回溢出的淚水。「我好難過,麥隆,也許我罪有應得,但是仍然覺得好難過。」

「你並非罪有應得。」麥隆深邃的眼中充滿溫暖的同情。「你們兩人都不是。」

「那就告訴我。」莎拉說。「彭德樂那裏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我答應喬頓我不——」麥隆停住,目光落在莎拉臉上。「噢,別用那種眼光瞪着我,好象我踢了一隻無尾熊。」他臉上突然綻開愉快的笑容。「我猜,我可以聲明受到你的脅迫。畢竟,你剛才的確威脅勒死我。」

莎拉挺直上身並向前傾。「我必須知道,麥隆。」

「我想是吧。」麥隆平靜地說。「你希望我告訴你什麼?」

「你說過,喬頓嚇壞了。他到底在害怕什麼?」

「死亡。」麥隆依舊平靜地說。「噢,不是為他自己。我想,他害怕奪走你的生命。」

她訝異得雙眼圓睜。「簡直是瘋狂,事實上,我們住在一起的時候,他等於是用棉花層層裹住我,使我幾乎不能呼吸……」她突然止住,腦中頓時有所領悟。「老天!就是這個原因,是不是?」

麥隆慢慢地點點頭。「他為你修築一座櫬了貂皮的籠子,保護你的安全,避免你在外遊盪,脫出他所能保護的範圍。他必須保護你,莎拉。這種無法剋制的衝動,溯及以往的舊事。」

「彭德樂的舊事?」

他遲疑片刻,然後點點頭。「彭德樂的舊事。你對彭德樂知道多少?」

「不多。喬頓只說過他和他父親都愛那個地方。」

「喬頓的父親對那裏的車站全神貫注,他用經營那座車站同樣的苦心,將喬頓撫養長大。」麥隆低頭凝視地毯上鮮明的條紋。「澳洲內陸相當蠻荒,也寂寞得可怕。你不是愛它,就是恨它。喬頓和他父親愛它,他母親卻恨它。」他聳聳肩。「但是誰能怪她?她是來自亞德雷特的城市女人,喬頓的父親着手組織內陸的觀光探險隊時,大部分時間都讓她孤零零地留在家裏。喬頓的生活從小就在父親與彭德樂的支配之下。並不是喬頓不愛他的母親,而是沒有多餘的空間可以留給她。」

莎拉不禁打個寒顫。「對她來說,生活必定非常痛苦,沒人可以談話。她一定非常寂寞。」

「是的,她既寂寞,又不快樂。」麥隆停頓片刻。「極度的抑鬱寡歡。可是,這是喬頓父親的錯,而不是他的錯。」

「當然不是,他當時只是個孩子。」

「喬頓卻不這麼想。他認為自己應該了解母親是多麼的抑鬱。他認為自己應該能夠觀察出其中的跡象,阻止不幸的事情發生。他曾經告訴我,如果他當時懂得注意母親的想法與反應,或許能夠挽救她。」

「挽救她?」莎拉的手抓緊長沙發的扶手。

麥隆抬頭迎向她的目光。「就在喬頓與他父親預定帶領一支探險隊回來的前三天,她獨自駕駛一輛吉普車進入內陸,沒有回家。七天之後,搜索隊在吉普車裏發現她的屍體。她沒有攜帶任何飲水,在酷熱與乾渴之下死去。」

「噢,不!」莎拉輕嘆。「可能是意外嗎?」

麥隆搖頭。「她在車站的卧室里留了一張字條道別。」

喬頓那時才十二歲,莎拉記起他述說的片段童年往事。想到他當時的感受,她不禁一陣虛軟。必定是那份愧疚與絕望嚇著了他。「對他而言,必定像一場惡夢。」

麥隆點點頭。「他們發現屍體時,他幾乎發狂。渴死並不好受。」

「他父親帶着他一起去?」莎拉在恐懼中間道。

「在彭德樂,喬頓已經被視為成熟的大人。」他咬緊嘴唇。「他從吉普車旁跑開,一個多星期沒回車站。他從來沒對任何人提起那個星期究竟跑到哪裏、發生什麼事情。但是他的左眼在途中某處受到嚴重的創傷與感染。醫生無法挽救他的眼睛。」

「他當時只是個孩子,」莎拉不服氣地抗議,並極力遏止淚水。「他們不該讓他看見慘死的母親,應該有人阻止他們。」

「喬頓的父親是個頑固的人。」麥隆說。「他也用頑固的方式撫養喬頓。我想他根本不明白喬頓失去母親和他失去妻子究竟有什麼不同。」

「這件事對他父親有什麼影響?」

「他發覺,相信自己的妻子『心理不平衡』是件容易的事情。一年之後,他娶了我的母親。」他嘴唇扭在一起。「當然,她有足夠的金錢幫他實現夢想,把彭德樂變成一個觀光地帶,也因此紓解他心中的憂苦。」

「大好了。」

「但是對喬頓而言,一切已經大遲。他再也無法忍受彭德樂的日子。我們兩人都被送往墨爾本的學校就讀,後來又四處旅遊了好一段時間。喬頓的父親去世后,我母親回到馬拉塞,喬頓賣掉彭德樂。我們成立彭氏企業並在雪梨買下我們第一家旅館。四年後,喬頓又買下半月灣。」麥隆往後靠進椅背。「都說完了,有任何幫助嗎,親愛的?」

「是的,」她眼中依然閃爍著淚光。「但是如果我剛認識喬頓時,就能全盤了解這些事情,必定更有幫助。」喬頓的佔有慾,他的持續守望,還有他一心一意保護她的安全,此時全都豁然明朗。她站起來。「不過,遲來的總是勝過根本不來。謝謝你,麥隆。」

他也站起來微微頷首。「這是我的榮幸,但是請記住,是你用恐怖而血腥的手段威脅我,才從我身上榨出這些內情。」

「我會記住。請你再幫我另一個忙,好嗎?」

他好奇地注視她。

「到碼頭上說服喬頓回到屋裏。我要和他談一談。」她露出哀傷的神色。「他剛才清楚地表示不願和我繼續交談。」

「對他來說也不會好受。」

「那是他的錯。」她轉身輕快地走向樓梯。「我已經盡全力簡化事情,如果他不肯合作,我保證他會更不好受。」

麥隆錯愕地瞪着眼,然後嘴角露出一抹頑童似的調皮笑容。「我敢打賭你言出必行。」他吹着輕鬆的口哨慢條斯理地踱向大門。

喬頓象徵性地敲敲莎拉的房門后,快速推開門扉進入室內。「麥隆說你覺得不舒服。我早說過你應該躺在床上,該死!需要我用無線電通知醫生嗎?」

「我覺得很好,」莎拉從窗戶前轉身面對他。「只是想和你見面。」

他停住腳步,一臉機警的神情。「我非拆了麥隆的骨頭不可,他把我嚇得魂不守舍。」

「不能怪麥隆,是我要求他把你找來。我恐怕由我要求的話,你不會理睬。」她笑着說。「我認為,在我開始之前,先給你另一次明理的機會,才是公平的作法。」

他皺起眉頭。「我不懂你究竟在說些什麼。」

「你會懂的。」她嚴肅地說。「不過,首先來談談條件。你願意讓我回到你身邊,使我們有機會嘗試幸福的婚姻生活嗎?」

他繃緊下顓,咬緊牙關。「我不能。」

「你會發現可以的。」她像燦爛的陽光對他微笑。「我了解你為什麼感到困難。再問你一個問題,而且是個重要的大問題。你愛我嗎?」

他默不作聲地凝視她,面孔痛苦地扭曲。

「愛嗎?」

「是的,」他終於用濃濁的聲音說。「老天,是的,我愛你。」

「好。」她大為輕鬆地舒口氣。「這樣的話,事情容易多了。」

「不,不見得。我幾乎害你丟了性命。」喬頓澀澀地說。「如果我沒迫得你離開我,根本不會發生朱利安這一團混亂。接着我想力挽狂瀾,卻又幾乎害你昏迷不醒,使你瀕臨墜海的邊緣。我不會再冒這種危險。」

「你怎麼老想不通。」她憐愛地對他微笑。「我從來沒有料到你這麼魯鈍。我猜,我必須吹起一點新鮮空氣,吹散這團混亂。」

他準備轉身離開。

「喬頓,」她的聲音無比溫柔。「我不是你的母親。」

他倏然僵住。「麥隆顯然是個多嘴婆。」

「你早該親口告訴我。」

他沒看她。「我能告訴你什麼?說我害死自己的母親?」

「你沒有害死她,她是自殺的。」

「不,我早就應該知道,我早就應該發現——」

「你不必為她的死亡負責。」莎拉毅然打斷他的話。「大人必須為他們自己的行為負責。她盡可以離開你父親,建立她自己的新生活。」

「就和你一樣?」他苦澀地反間。「結果我跟蹤你,並且幾乎——」

「喬頓!」莎拉盯着他,溫柔與激動在體內交戰。「我很高興你跟蹤我。如果你沒跟蹤而來,我其餘的日子必定不會完整幸福。」

他舉步走向房門。「你確實經常心地寬厚,但是憐憫正危害到你的自衛意識。」

「你的頭腦顯然是豆腐做的。」她備感挫折地說。「這根本扯不上任何憐憫。我愛你。」

他的手緊緊抓在門把上。「你說過,你只是一時的迷戀。」

「我弄錯了。」

「不,你沒錯,」他用力拉開門。「你並不愛我。」

「我不准你逃走。」她溫柔地說。「你排除萬難要我來到這個小島,現在我要留下來,」她停頓片刻。「守着你,喬頓。你離開的時候,我也跟你離開。從現在開始就是如此。你和我——相依相靠。」

「你不知道自己在胡說什麼。」

「你會明白的。你曾經說過我很堅強。其實,你還沒看到我的任何錶現呢!」

「噢,莎拉……」他搖搖頭,大步走出房間。

莎拉嘴角揚起隱約的笑意,並轉身走向毗連的浴室。

戰爭已經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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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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