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來更好的客人

第四章 不來更好的客人

第一節

京都市西京區,從嵐山到西芳寺山綿延展開的廣大國有林地,正好與關西國際開發研究中心毗連相椄。研究中心的東方不遠處有桂川的流水經過,河川的對岸是一塊能夠瞭望京都市街及比叡山的丘陵地。日本財界對文化及學術向來不甚關心,然而卻彷彿在競爭似地拿出資金,協助建造了這個機構。在安全保障已化為咒文的時代里,一般市民光是在附近的路上行走,都會立刻引發監視錄影機動作,以及警犬咆哮。

現任美利堅合眾國總統助理的道格拉斯.W.文生,在這天中午搭乘美軍軍機抵達日本,來到京都則是利用直升機。

在一群前來迎接的日本人的嘈雜接待聲中,文生朝着本館的會客室前進。

美國在關西的外交活動據點雖然設在大阪的總領事館,但若牽涉到內幕工作的話可就另當別論了。關西國際開發研究中不論預算、人事、營運,全都掌握在美國手上。所長雖然是日本人,卻是一個麻省理工學院出身的國際政治學者,並以「日本應該隨時與美國並肩在戰場上流血流汗。」的論調為一貫主張。事務長為外務省(譯註:相當於外交部)的官僚出身,曾於駐美日本大使館中擔任第二號的全權公使。中心內部的通用語言為英文。

由於富士山火山爆發以及仍未平息的降灰之故,東京周邊的工作據點幾乎全部陷入機能癱瘓的狀態,就連大使館也處於無法與本國聯絡的惱人狀態。將大使館的機能本身遷移至安全場所,似乎有其必要性。大阪的總領事館太過狹小,於是在那個時候,一部分的機能、也是最重要的機能便被遷移到這個中心來。

文生並非單獨來訪。隨行的秘書及隨役加起來,差不多是一支棒球隊的人數。其中的二人,戴着墨鏡和口罩將臉部遮掩了起來。膽敢嘲笑那副刻意裝扮的愚蠢之人,在這個中心裏一個都沒有。

在會客室里迎接文生的是特地從大阪趕來的總領事。

「難得總統助理大駕光臨,來到這麼僻遠的地方,實在是榮耀至極。」

「確實是僻遠的地方。而且地質也極不穩定。」

文生冷淡地封住總領事之口,同時將舌頭的迴轉提升到最高速度。

「將巨大的資本與技術積蓄在這種土地的做法本身,一開始就是一件毫無必然性也毫無意義的事情。真正的文明中樞正是在大西洋的兩岸上所培育而成的。沒有地震本身就代表着那是塊神所嘉許的土地,因此必須是那樣的地方才有永續發展的期望。」

「哦」

總領事滿臉疑惑地看着文生,好不容易才插上了嘴。

「如您所知,日本前幾天才剛剛完成首相交接的儀式。在這個非常時期提出政變雖然是亞洲的落後國家才會有的做法,不過新首相這號人物,在日本的政界之中可謂是愚蠢至極」

「再怎麼無能及腐敗的掌權者都無所謂。只要能夠讓我們在日本國內為所欲為就行了。如果他願意將外交及軍事的實權交給我們美國,甚至繼續提供軍事基地和維護費用的話,管他曾經有過向未成年少女買春的前科,或是打算和黑道結盟,都不關我們的事。」

搶下總領事的話鋒、滔滔不絕地高談闊論之人正是文生。

「大體說來,統治這個國家,算是挺輕鬆的吧?因為這個國家的國民絕對不會發動革命。」

「絕對不會嗎?」

「絕對不會。因為日本人要訴諸暴力對掌權者表達異議的能量,早在一九七0年代就已經耗盡了。是好是壞就另當別論。明治時代,與俄羅斯的戰爭過後立刻大舉襲擊警察。大正時代有米騷動事件。到了平成時代發生過什麼事情嗎?」

既然形式上被問了問題,總領事只好想辦法回答,不過對方是否回答對於文生而言並無必要。

「什麼都沒有,NOTHING!NOTHING!」

文生提高嗓門,連雙手都激動地揮舞起來。總領事費了一番工夫忍耐才沒擺出臭臉,剛剛清洗過的西裝領口被總統助理噴了許多口水。他完全沒料到,這個擁有菁英外表的討厭鬼,居然是個如此反覆無常的人物。

文生的語調再度升高。「這些傢伙所擁有的,只有經濟及技術被中國與韓國超越的恐懼感而已。一旦被超越的話,就不可能再追趕上的那種被拋開的恐懼感。呵呵呵,喪失自信與消極的歇斯底里一旦結合的話,這個國家的保守派所能夠做的事情,就只剩下誹謗中國和韓國而已。說什麼韓國永遠追不上日本、中國會在五年之內崩潰」

在肢體語言與手勢的輔助之下,總統助理的演說越來越熱烈。

「早在毛澤東死亡的時候,以及鄧小平離開人世的時候,中國就該在五年之內崩潰了。然而事實並非如此。這個年頭,中國如果會在五年之內崩潰的話,日本的經濟恐怕會比中國提早兩年毀滅吧。」

總領事無力地點着頭。他早已斷了插話的念頭。

「養肥日本的時代已經結束,這次該養肥中國了。長肥、長胖、長得圓滾滾地等到氣血紅潤地膨脹起來的時候」

文生突然攤開雙手。

「碰!」

在大聲一喊之後,終於閉上嘴巴。就在臉色發白的沉默完全籠罩住會客室的前一刻,總統助理奇妙而寂靜地做出宣佈。

「辛苦了,你現在可以退下了。」

總領事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樣一踏出會客室,文生立刻「咳!」了一聲

「剛才獻醜了,快請坐下。」

被奉請上座的男人,緩緩地取下口罩。

這個男人看來大約四十齣頭,單薄的臉龐,奇妙地呈現出無國籍的風格。可以這麼形容吧,在西方人的眼裏看起來像是東方人,而東方人看了又覺得像西方人。蓄著一道細細的髭,不過在那下方的嘴唇卻非常地薄,而且毫無血色,簡直就像是一道純粹的裂縫一樣。

牆壁上掛着一幅描繪著舞妓的日本畫。在坐進背對畫作的安樂椅之後,男子摘下墨鏡。要是讓總領事看見的話,肯定會驚訝地倒退一步吧。展露出來的雙眼,在某種意義上而言,就像是寶石一樣地美麗,像黃水晶,兩個瞳孔黃澄澄地,彷彿是照亮煉獄最底層的火把般熊熊燃燒。

「欽(不烏)大人」

如此開口招呼的瞬間,文生立刻因為嘴邊的一記強力打擊而後退一步。原來男子以敏銳的動作,像甩巴掌似地將口罩給扔了過來。

第二節

「只呼上司的本名,簡直是無禮到了極點!」男子的聲音相當低沉,而且夾帶了無數的刺。

「就工具而言雖然是容易使喚,但是那種低賤的本性卻叫人難以忍受。大概是教育上出了錯吧。只給予力氣和財富,卻忘了教導禮儀。」

「那、我該如何稱呼您才好呢?」

文生的聲音打着哆嗦,跟着他的那群人也同樣蒼白而沉默。只有一個人,那個仍然戴着墨鏡和口罩的女人表現出泰然自若的模樣。

「暫且先以閣下稱呼吧。」

男子的聲音透露出冷嘲的波動,文生過寬的額頭滲出汗珠。傳聞這位總統助理向來瞧不起自己以外的人。當然,粗野而單純的德州佬總統也包含在內。然而他在自稱「閣下」的這位人物面前,卻畢恭畢敬地鞠躬哈腰,簡直和古代社會裏的奴隸沒什麼兩樣。

儘管諷刺,但傳聞確實完全正確。文生之所以沒有蔑視此人,原因是對方並非人類。這個真相除了男子本身以外,只有兩個人知道。

從會客室的窗戶,可以看見夜之黑手正要落下的京都市街。正確的形容應該是先看到點點閃爍的街道燈光,不久之後漸漸變成了一條光帶吧。京都雖為古都卻並非死城。以百萬人為單位的生活,一直在八世紀以來的歷史上存續經營著。

「一千二百年的歷史呀?嗯,還真是短哪。」

男子將視線轉回室內。

「大約在五百年前吧,我附在一個叫做阿爾布克爾克的男人身上。他是個葡萄牙人。我下到人界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呵呵,在天界中的怨恨,該如何排解呢?」

撫過薄薄嘴唇的舌頭又細又長,紅得簡直是過了頭,再加上那對黃色的眼睛,開始說話的這個男人的模樣,給人一種即便是初見面者也不會有像是人類的印象。

在世界史教科書等等當中頗有名氣的達.伽馬(譯註:VascodaGama葡萄牙航海家)並非靠着自己抵達印度。繞過好望角之後,好不容易來到非洲大陸的東岸,他在那兒僱用了一個熟悉海路的阿拉伯人,並在那人的帶領及指導下,一路來到了阿拉伯人及中國人的往來航線,直到印度。

之後,葡萄牙便以銳不可擋的氣勢侵略亞洲各地,恣意地從事破壞、掠奪及殺人的行為。看到那樣的情形,據說帶領達.伽馬前往印度的伊文.瑪吉得直到死前都懊惱不已。

「啊,我只不過是把那群白色的惡黨帶到印度而已,想不到竟造成了那麼多人的不幸!」

對於阿拉伯人、印度人、中國人而言,向來是片和平交流與貿易之海的印度洋,剎時化為流血與悲嘆之海。在狂熱擴張勢力的葡萄牙人當中,最有名的征服者就是阿爾布克爾克。

阿爾布克爾克是一個有「葡萄牙戰神」之稱的男人。一五0三年,五十歲的他首次前往印度,以暴風般的氣勢投入征服東方的事業。不但接二連三地襲擊阿拉伯人的都市並加以破壞焚燒,還把一部分的阿拉伯船隻擊沉。佔領了果阿與馬六甲,將阿拉伯船隻從印度洋上一掃而空,確立了海上霸權。但是那些還無法令他滿足。他繼而決定把佛教、伊斯蘭教等等基督教以外的所有宗教,一一地剷除消滅。

以一貫的武力壓制斯里蘭卡之際,他踏進了一間名為佛牙寺的寺廟。這間寺廟將佛陀(釋迦牟尼佛)的牙齒當成寶物般地供奉保管,因此寺名也是由此而來。阿爾布克爾克強行奪取佛牙,在幾萬名發出哀嚎的佛教徒面前將之碎成粉末。侮辱佛教、擊垮佛教徒的精神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看到了嗎?不信奉真神之人,就會遭到如此懲罰。」

阿爾布克爾克因勝利而得意自豪,所謂自以為是顯然就是這樣。察覺到阿爾布克爾克目的的佛牙寺僧侶,早已將真品藏了起來而把假的佛牙交給阿爾布克爾克。就這樣,即便來到了二十一世紀,佛牙依然平安無事地保存在佛牙寺里。

阿爾布克爾克接着前往伊斯蘭教的聖地麥加,企圖以武力佔領該地。麥加是伊斯蘭教始祖穆罕默德遺體的長眠之地,阿爾布克爾克挖開墳墓強奪遺體,然後當着伊斯蘭教徒之面將遺體吊在絞刑台上。他就是這麼一個喜愛傷害人類心靈的男人。只不過,這種具有瘋狂信仰而又殘酷的男人,並不受到朋友的歡迎。在葡萄牙的宮廷之中,發起了一項彈劾阿爾布克爾克的運動,他印度總督的地位也因此遭到褫奪。得知政敵將以新任總督的身份赴任,因而憤然死於印度是在西元一五一五年的時候。

「阿爾布克爾克的後代之一遠渡巴西,殺害原住民奪取土地,殘酷地驅使其他移民而獲得巨富,一代比一代地擴大權勢。這就是今日的阿納斯塔西歐財團的由來。」

男子舉出了南美屈指可數的財閥名稱。

「一度藏匿過許多納粹餘黨,後來亦曾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的盟友。現在呀……」

閃耀着黃色光芒的視線,轉向了戴着墨鏡的女性。

「這位操石師珍.史黛普拉主要是在南半球活動。沒錯,說得具體一點,她就是統率阿納斯塔西歐財團之非法部門的負責人。成果實在是相當不錯,剝奪了守護亞馬遜綠地的原住民的生存權,還把那群只會說蠢話的傢伙,狠狠地收拾了一頓……」

「閣下」發出笑聲,但那聲音聽起來卻彷彿是來自於金屬制的橫隔膜的振動。

美國總統助理文生以手背抹了抹額頭。一名女性從他的側面走上前去,脫下口罩、拿下墨鏡露出了整張臉龐。那是一名有着紅髮、相當美麗、三十歲上下的女性。她正是在蘇格蘭的愛丁堡與竜堂兄弟對峙的女性,能夠操縱遠從亞特蘭提斯大陸傳來的「吃人石」的殺手。

「您的讚美我實在愧不敢當呀,閣下。」

「哪裏,你別客氣了。我相當期待你未來的表現。」

「閣下」點着頭,兩眼眯成比唇髭更細的細縫注視着「操石師」。

第三節

文生將視線轉向另一名男性。那是來自橫須賀的海軍士官,他正緊張地報告著現況。

「火山灰和電磁波所造成的障礙比我們預料的還要嚴重。高科技武器幾乎毫無作用。」

「唔,不是說人定勝天嗎?對橫須賀方面的聯絡呢無線電還能用吧。」

「只剩下有線通訊。」

「換句話說,就是只能使用平常的電話是吧。」

「不,許多的電線和電話線都因為熱灰的堆積而燒斷了,一旦電話公司各營業處所儲備的電池電力耗盡的話,一切就都停擺了。」

「電線和電話線應該埋設在地底下才安全嘛。」

「是的,東京及橫濱的地下部尚未受到損害。至於橫須賀及厚木方面,只限於基地內部還能夠使用電話,不過時至今日已是極限,以後的話……」

「以後就得使用飛鴿傳書了是嗎」

「閣下」的笑話,只得到三秒的沉默以及持續五秒的笑聲回應。士官繼續進行說明。

「根據報告指出,紅外線觀測器等裝備的缺點是熱與濕氣,對於灰的相同結論也獲得確認。光是這些也算是有所收穫了吧。」

「意思就是能夠要求預算了是吧就拿灰來說吧,說起灰呀,除了對機器之外,對於人體的影響又是如何呢,文生」

「罹患呼吸器官疾病的患者以東京為中心應該已經超過了三百萬人。光是應付這些,日本的醫療保險恐伯就要崩盤了吧。」

文生心情愉快地說道。

「灰、灰、灰。」

「閣下」如歌唱般地覆誦著。文生接着說話。

「我軍已經向日本政府提出醫療救援的建議,但至今尚未得到答覆。」

一九九五年,阪神淡路大地震剛發生不久,美軍也曾經向日本政府提議派遣醫療船。瑪西號配備有最新型的手術室十二間及一千張以上的病床,卻不知日本政府為何拒絕了這番厚意。由於這個緣故,許多受害者都因為無法接受緊急治療而死亡。

「那是因為日本的政客和官員,把自己的面子和許可權看得比國民的性命還重要啊。這次也是一樣。呵呵,在這種情況下,被這樣的傢伙給壟斷權力,這就是日本的命運吧。」

「本來嘛,在這種緊急狀況之下還以密室合謀選出的新首相會是什麼好東西而且還好死不死地,選了個最無能的……」

「這件事就此打住,別再重複了。重點是,雖然已經成為前首相了,但是那個即便是內閣的支持率下降到只剩三個百分點,卻還是緊抓着權力寶座不願放手的男人,應該還沒有被謀殺掉吧」

「確實還活着。如果新政權企圖謀殺他的話,我國該出手保護他嗎」

「閣下」的雙眼閃耀出近白色的光芒。

「這個人沒有保護的價值。如果他真的被謀殺的話。我們就得掌握住確實的證據。理由你應該知道吧」

「當然。」

只要抓住新政府的弱點,日後就能當成脅迫的種子加以利用。這點就用不着多說了。

「對了文生,你有沒有聽過這麼個無聊的玩笑。」

「啊……」

「一個美國士兵的性命,可與一萬個亞洲人匹敵。越戰的時候是一千比一,之後在阿富汗、伊拉克以及任何地方都是一樣。如此珍貴的資源,可別太過浪費地使用啊。」

「啊,您指的是將厚木基地的那個派往富士山的事情嗎關於這件事情……讓國防部的人員來為您說明吧。」

長了一對昆蟲般的巨大眼珠、臉型呈心形的男子行禮之後開口。

「由於透明士兵的實驗也必須進行,所以並非將他們當成一般的士兵使用。」

「透明士兵」

「閣下」的懷疑語氣令國防部的男子有些膽怯。

「那是一種影像投影系統。」

讓極小的玻璃粒子全面地附着於纖維之上,以便在照射到光線的時候能夠完全朝着同樣的方向反射出去。服裝本身充當屏幕使用,只要把本來應該看到的景像利用攝影機投影上去的話,看起來就像是個透明人一樣。

「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不過在上戰場的時候怎麼可能讓每個人都帶着一台攝影機」

「不,不是那樣的……」

國防部的男子進一步地瞪大了眼睛。然而在「閣下」的冷淡與漠視之下也只好氣餒地垂下肩膀。「閣下」表明了不希望浪費人力資源,因為他實在看不出富士山周邊的活動有什麼價值可言。

「就用那些叫做自衛隊的日本軍人吧。那樣的工作挺適合他們去做的。命令日本政府,叫他們動員一個大隊。」

「遵命。只不過,富士山爆發的災情相當嚴重,日本軍隊光是為了支持、救助災難的受害者,修復道路及通訊設施,以及搬運物資等等的就已經忙不過來了。正因為如此,他們才無暇注意我軍的行動。如果能夠趁此機會利用情勢的話……」

「我說文生哪!」

名字被叫到的時候,總統助理的舌頭立刻凍結。「閣下」以嘲諷的薄刃,削下了文生厚厚的臉皮。

「你這是在向我說教呢還是因為不想做這個工作,所以必須編出個合理的借口呀究竟是哪個,說來聽聽吧」

「哪、哪個都不是。」

由於拚命地鼓動凍結的舌頭,文生的聲音越來越高亢。活該!好幾道幸災樂禍的視線刺進了文生的背部,雖然當事人毫無所覺。

一個白白胖胖的男人對「閣下」深深地彎腰鞠躬,走上前去。

「您若不嫌棄的話,我們國土安全局願效犬馬之勞。」

「哦,國土安全局所管轄的不是美國境內的治安維護嗎」

「不,不是的。我們所管轄的是反恐怖主義的全面對策。如果恐怖組織的基地設於外國的話,則外國也是我們的監督對象。除此之外,大量破壞武器也是由我們國土安全局所負責的。」

「籠應該是大量破壞武器吧」

國防部的男子諷刺道。

「我們視之為以大量破壞為目的的生物武器。那個當然也在我們國土安全局的管轄範圍之內。」

「閣下」環視眾人。

「看來擅長爭奪地盤的,並非只有日本官僚而已。很好,競相樹立功績是件好事。文生!」

「是、是的。」

「駐日的國家機構就由你來統籌管理。不論哪個局處獲得最後的成功,都算在你的業績上。」

要是失敗的話,後果就不必多說了吧。被投擲糖果的文生兩眼發亮,轉身面對眾人。

「聽好了!何謂地上的正義,要由我國來決定。大地之上唯有我國,才擁有那個權力。大美利堅帝國萬歲!」

「大美利堅帝國萬歲!」

與眾人的熱情吶喊呈現對比,冷嘲的波動僅僅攪亂了「閣下」表情的極小部份。其它的大部份,完全是無動於衷。徐徐抬起手指,像是在驅趕黏人蒼蠅似地宣佈。

「夠了,全體都退下吧。」

緊接着又下了一個命令。

「操石師留下來。」

就這樣,唯一的女性被留了下來,男性則有些不情願地退了出去。

「操石師」一來到椅子旁邊,「閣下」立刻把手伸向她的大腿,接着又像是改變心意似地把手縮了回去,以下巴指著對面的椅子。待表情消失的她坐下之後,「閣下」便將視線轉向門口。

「不論是納粹德國還是蘇聯,都無法消滅美國。能夠消滅美國的唯有美國本身而已。只要那副龐然巨體和貪婪狂暴失控,就會導致毀滅了吧。簡直就像是肉食性恐龍一樣,到處追趕着拚命逃竄的獵物,窮追不捨,然後氣勢猛烈地從斷崖上墜落下去。」

「你打算放手不管嗎」

在「操石師」略帶困惑的詢問之下,「閣下」奇妙地以快活的聲調回答。

「放手不管也無所謂。我們根本不把人界的勢力發展放在心上。道具壞了,就更換新的道具,事情就是這麼簡單。美國把大量的生物武器強行推銷給阿富汗的伊斯蘭教基本教義派和伊拉克的獨裁者,他日再以對方持有生物武器為理由發動戰爭。所以現在亞洲西部的石油和天然氣幾乎全是美國的囊中之物。」

高聲大笑之後,「閣下」輕輕地以左右手掌互擊。

「多麼卓越的實踐表現。只要以窮凶極惡、或者壓倒性的力量為背景就行了。這當然是我們的價值觀的忠實實踐者。然而卻未必會永遠地持續下去。當反動力量出現的時候,你說、結局又會如何呢直到最後依然會像條忠狗般跟隨的,不就只有英國和日本而已嗎?」

「要是英國也發生政權交替的話,就真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了。」

「呵呵……」

「閣下」嘲笑似地噘起下唇。至於嘲笑的對象是誰就不清楚了。視線對着窗外,夜之雙翼覆蓋住京都市街,點點燈火相繼串連化為光之湖泊。在市街的那一方——左京區的內部發生了什麼樣的事件,「閣下」是否已經知道了呢表情消失之後,那張臉龐看起來就像是欠缺生命的面具一樣。

第四節

竜堂終的眼前,也有一張不像人類的臉龐。穿着美軍野戰服的那個「東西」,並不打算逃走。從容不迫地將相機收進臀部的口袋裏。毫無預兆,被終稱為「蜥蜴兵」的男人,如電光石火般地展開行動。

「……哎!」

終在不知不覺間叫出聲音,將身體向後一仰。

長了一張蜥蜴臉的士兵所發出的攻擊,簡直是猛烈襲擊。宛如肉食性恐龍——迅猛龍的爪子般的彎曲指甲,在終的眼前由左向右地快速掠過。無暇越過肩膀回頭察看,終繼續向後方跳躍,企圖將雙方的距離拉開,然而蜥蜴兵的動作卻大出終之所料。像是在泥巴上滑行似地一口氣縮短距離,立刻發出強烈的第二擊。

「終哥哥!」

余擔心地叫出聲音。終雖然設法避開了敵人的攻擊,卻也一副東倒西歪即將摔進泥巴的模樣。好不容易勉強站穩腳步,眼看着絕對逃不過第三擊的時候,居然還能使出連續三個空翻逃到安全的場所,果真不負他自封的「打架名人」稱號。

「別出手!別過來!」

終看着自己胸前,領子以下的部份整個被撕裂開來,露出裏面的襯衫。終輕輕地吹了聲口哨,要是二哥在場的話,肯定會笑他一句「真沒用」。

「這傢伙還真是有趣。不管是多麼兇惡的傢伙,打倒弱者總不是件愉快的事情。看來這次可以毫無顧忌地分個勝負了,好、好!」

「不過還是得小心一點,那傢伙可不是人類呀。」

「我們還不是一樣。總之,你先把自己的安全顧好再說。」

終注視着蜥蜴兵。雖然很想對上一句犀利的台詞,只可惜蜥蜴兵從頭到尾都沒吭過一聲。是欠缺服務精神呢還是和真正的蜥蜴一樣沒有發聲的能力

蜥蜴兵的手上握著刀子。那是一把刀刃呈鋸齒狀的藍波刀,彷彿看着看着就會產生痛覺一樣。蜥蜴兵猛然地刺出刀子,終進行閃躲,就在同一時間蜥蜴兵把腳一伸,以厚重的靴底強而有力地踢中終的右腹部。退後一步,終不禁吐了口氣。

「是有點感覺。不過,還不及始哥的拳頭有力。」

終仍有耍嘴皮子的閑暇。然而,下一瞬間,他便不得不閃躲蜥蜴兵跳躍而下的猛烈一踢。一聲嗥叫、蜥蜴兵的腳畫出弧線。加字面所述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開之後,終放低身體、兩於撐住地面,從低處以雙腳橫掃蜥蜴兵的足踝。未能完全躲開,蜥蜴兵摔了個倒栽蔥。終迅速地一躍而起,這次踢出了右腳,正對着蜥蜴兵的側腹部。蜥蜴兵弓起左腕擋住一踢,隨即刺出刀子。雙方激烈地揮動手腳,眼花繚亂地重複了三十秒左右的攻防戰。

就力量、速度、以及雜技般的輕盈身手而言,自然是終佔上風。但蜥蜴兵可是殺人技術的專家。右手的藍波刀如電光般閃耀着,右、左、左、右地連續刺出。終一面閃躲,一面瞄準對方的右手腕連續踢出,卻全部都被對方半閃半擋地化解掉。由防禦迅速回到攻擊,刀子的閃光擦過終的身體。鋸齒狀的刀刃勾住衣服,二次、三次地將之撕裂,纖維在霧氣中四散飄落。

「哎呀呀呀……!」

看着身體一會兒右轉一會兒左扭的終,仙人之一轉過身體。

「不出手真的沒問題嗎」

「咦,曹國舅,你打算推翻自己先前所說過的話嗎」

藍采和如此地響應之後,彷彿陷入思考般地繼續說了下去。

「十八般武藝——從劍到槍、矛到戟、弓到弩、鞭到鐧、斧到鐵……對於所有武藝樣樣精通的宋代驍將而言,白龍王的戰鬥表現似乎無法讓你滿意呢。」

「別開玩笑了。不管修習與否,在實戰當中總是會出現令人驚訝的差距。況且那個蜥蜴人所使的全都是兇狠的招式。白龍王要是常人的話,早就已經被殺十次了吧。」

話一說完,曹國舅的左側隨即響起笑聲。仍然挨着騰蛇的余,一臉開心的模樣笑了出來。曹國舅皺起眉頭。

「黑龍王,什麼事情那麼好笑」

「……啊、抱歉。我只是覺得,終哥哥實在是玩過了頭。他早該適可而止地認真應付才對。」

余的話,讓兩位仙人再次將目光轉向終和蜥蜴兵。一瞬之後。

「你以為我每次都會吃你這一套嗎」

說話的同時,蜥蜴兵的身體亦飛向空中。一聲鈍響,代表着終踢中了蜥蜴兵的腹部。這次終向前一翻令刀子刺了個空,緊接着兩手着地、彈起雙腳,在倒立的同時向上方一踹。

「哦,太棒了、太棒了!好、好!」

仙人們佩眼地讚歎道。蜥蜴兵的身體利落地被拋入空中,畫出一道連數學家都會滿意的拋物線后,便朝着灰色氣體的底部落下。樹枝折斷的聲音接連響起,接着便傳來一聲重擊地面的響聲。

終輕快地跳越過倒下的樹木,他不打算給予蜥蜴兵任何逃走或反擊的機會,最好在他站起來之前再給他一擊。如此盤算著一路奔向蜥蜴兵墜落地點的終所看到的景象是——有如噴泉般噴出的泥土以及鞋底朝天的軍用靴子底部。就這麼一瞬間,下一刻,軍靴便消失在泥土之中。

「鑽進去了……」

即便是以膽大包天著稱的竜堂家老三,也不禁呆若木雞。急忙趕到的老么也是一樣,只能望着那個深不見底的洞穴驚訝不已。二位仙人離地一寸地騰空滑行過來,曹國舅撫著下巴。

「嘿嘿,竟然狂妄地使用地行術呀。你們兩個,不追那傢伙了嗎」

「太勉強了,就隨他去吧。」

「呵呵,看來龍王四兄弟之中並沒有土龍的存在呢。」

「土龍?」

「就是土撥鼠。」

藍釆和說明道。

「你是白龍.卻不是操縱風的好材料。在這兒待上個十年左右,專心的從事挖洞修鍊的話,一定能成為出色的土龍喲,如何」

「才不要呢。」

「哇哈哈,別那麼說,先修鍊看看嘛。哪天惹惱了你哥哥的時候,不就有逃避的地方了。」

「事情就到此為止吧,不知兩位仙人意下如何」

一個年輕女性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黑夜與暗雲的一隅微微發光,無聲無息地朝着地面降落而下的是一個像把鐘鼎倒過來的物體,上面載着二位年輕嬌嫩的女性。

「哇,是寶鼎。瑤姬和茉理都在。」

「喲,原來是四姑娘和六姑娘呀。」

乘坐在名為寶鼎的仙界飛行物體上的是竜堂兄弟的表親,現年十八歲的鳥羽茉理。同行之人為仙界女王之西王母的四女兒,名為瑤姬。之所以稱呼她為四姑娘,並稱呼茉理為六姑娘,原因是茉理的真實身份其實是西王母的六女兒,在仙界的本名為太真王夫人。

茉理穿着運動衫及牛仔褲,瑤姬則一身彷彿在京劇中登場的女劍俠裝扮。

「茉理姊姊,你怎麼會來這兒」

終戰戰兢兢地問道。茉理跳到草地上。

「這還用問嗎你說要出來偵察一下,結果就沒消沒息了。我找了你們好久,始和續都非常擔心呢。」

茉理離開京都,是在始和續遭到怪人們襲擊之前。

「我那兩個哥哥會擔心嗎比起跟他們在一起,我們在這兒要安全得多了。」

「你再說一句那種討人厭的話,我就不煮飯給你吃了!」

「好啦,對不起嘛。我一定反省。」

終立刻屈服。

瑤姬則望着兩位仙人。

「曹國舅與藍采和二位,西王母也很擔心你們呢。」

「實在是愧不敢當……」

連傲慢的仙人們都謙恭了起來。「請返回仙界中樞所在的崑崙回應西王母的詢問。」瑤姬如此的轉達過後,仙人們毫無異議地表示同意,隨即轉向茉理,匆匆忙忙地告知她東京家中的狀況。

「既然已經轉達過東京的鳥羽家可能會發生的狀況,那麼,我們二人就先回崑崙復命了。」

二位仙人作揖之後,身體輪廓隨即無聲無息地消失不見,融進霧氣當中。不久之後,天空中響起兩種不向笑聲,但是很快的就消失了,仙人們已經遠離。

第五節

仰望天空的余,將視線回復到水平程度,向西王母的女兒問道.

「他們真的回去了嗎」

「應該吧。」

瑤姬微微地苦笑道。

「那兩位仙人一向好奇心旺盛,尤其特別喜愛事件及騷動。不過話說回來,要是對長生不老感到乏味無趣,那也有失仙人的資格。享受時代變化的樂趣,欣賞每個時代所出現的藝術,相信就算是過個幾千年都不會感到厭倦。比較辛苦的一點就是必須壓抑住插手的慾望,徹底地做個旁觀者。」

「他們該不會假裝回去,其實卻躲在什麼地方吧」

「就算真的回去,還是可以再回來呀。我也一樣,必須把見過妹妹的事情向母后報告,同時請求關於今後事宜的指示,因此得先返回崑崙一趟。」

「你要回去了嗎」

余遺憾地望着瑤姬,西王母的四女兒輕輕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和仙人們一樣,我也會再回來的。看情況如何,或許會請你們到崑崙來也說不定。時間對我們而言就像是不存在一樣。對於短暫的分離沒必要感到遺憾呀。」

瑤姬對茉理露出微笑。

「我走了,妹妹。等著吧,我很快就會帶你回去見母后的。」

「再見——姊姊。」

茉理的反應有一點點不自然。瑤姬臨走之前,特別把隨時帶在身上的崑崙秘葯「消創仙露膏」交給茉理。

在簡單的道別之後,終和余立即將秘葯盛在手心,搓進騰蛇的傷口裏面,由於已經塗抹並服用過丹藥,傷口看來已經逐漸在癒合當中,騰蛇也舒服地眯起眼睛。這下應該可以安心地同家了,此時三男卻突然可憐兮兮地說道。

「茉理姊姊,其實……」

「肚子餓扁了對吧我知道。你看,輕淡的便當,特地幫你帶來了呢。」

終的全身上下都充滿了感動。

「如果茉理姊姊哪天想要和始哥或續哥爭奪天界霸權的話,我一定立刻加入茉理姊姊的旗下!」

「哎呀,我可不喜歡當背叛者唷。」

「開玩笑的嘛。我不過是藉由玩笑來表達的我的感謝之心罷了。再說,哥哥們也不可能會違抗茉理姊姊……」

眼看三哥的發言即將陷入問題地帶,老么立刻不著痕迹地修正方向。

「肚子好餓喔。茉理姊姊帶了什麼好吃的東西來呢」

「是啊是啊,先吃飽了再說吧。」

由於茉理根本沒時間下廚,所以東西都是現買的。新京極的蒸壽司、加茂的御手洗丸子(譯註:淋上甜醬油的糯米丸子串),高雄的楓葉麻糬、加上一保溫瓶的熱茶。份量雖然有五人份,不過由於還貼心地分給了托比馬龍,所以五分鐘不到便一掃而空。

「對了,茉理姊姊。」

利用倒在保溫瓶瓶蓋里的飯後茶漱過口后,余悄悄地問道。

「你和瑤姬姐姐是初次見面吧。突然被稱呼為西王母的女兒,你不驚訝嗎」

「確實是有點驚訝呢。你知不知道我和終他們在一起有多少年了」

「從一出生到現在吧。」

餘一本正經地回答道。茉理笑着點頭。

「沒錯喲。更別提從今年的年初以來,遭遇過什麼樣的事情。在非本意的情況之下,打破了多少條法律所以我們現在已經是出了名的通緝犯了!」

茉理並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她只想冷靜地確認事實,就是這樣而已。

「所以,驚訝是驚訝,卻不至於茫然自失。或許,隨着時間的過去,驚訝會滲入骨子裏再打顫似地冒出來也說不一定,但是現在還不到時候。來,吃飽了的話,就好好地收拾乾淨,準備回京都去吧。」

受到富士山爆發的降灰影響,周邊的自然環境正處於日益惡化的狀態之中。儘管如此,還是不忘收拾善後,這就是茉理的心態——讓竜堂兄弟儘可能地過着文化生活的作戰司令官——也是最可貴的地方吧。

就在終和余把垃圾裝成一袋的時候,黑壓壓的漩渦氣體深處,忽然傳來人工物品的聲音,是汽車的排氣聲。視野的一部份亮起兩個白色光點,漸漸地越變越大。忽右怱左的移動是因為道路彎彎曲曲所致,而且正快速地朝着通向黃金皮爾的鋪裝路面接近。

「那輛車子,打算來這裏耶。」

這句話並非質問,而是確認。終和余都不知不覺地停下了手,對車子投以好奇的眼光,夜和雲、霧和灰、樹林和山崖,車頭燈穿過各式各樣妨礙視線的物體縫隙,照出山路。過了不久,黃金皮爾的門口,出現了一輛輕型轎車,一看就覺得並不可靠的那輛車子,將車頭燈打向佇立的三人,在草坪上停了下來,一副精疲力竭的疲軟模樣。

第六節

稍稍把時間倒轉回去。

內閣官房副長官布施離開之後,收容前首相「住院」的這間醫院,開始有一股帶刺的空氣流竄在醫生和護士之間,患者們頻頻交換著不安的視線。會議室的門口掛着「請勿打擾」的牌子,大約十個醫生全都擺出陰鬱的臉孔。

「難不成要謀殺前首……」

說到一半突然停住的年輕醫生,大叫一聲捂住鼻子。因為激動的院長在醫生臉上甩了一巴掌。

「笨蛋,不知道什麼叫隔牆有耳嗎?」

彷彿對自己的暴力行為感到內疚似的,院長的聲音顯得有些軟弱。

這種事情在日本近代的歷史當中早已經出現過幾十次、幾百次。形形色色的神秘死亡,自殺、病死、事故死。從大臣、國鐵總裁到秘書、司機通通都有。發生在「富裕而民主的先進國家」,被葬送於黑暗之中的無數怪奇事件。想不到這樣的事情,竟會發生在自己的職場當中。

「新首相在政治上的正當性又是如何能說是經由民主程序所選出來的嗎」

「程序上並無疑問。他確實是由執政黨所選出來的總裁,而且還獲得了國會的提名呢。」

「話雖如此,在那之前一定曾經有過密室會議吧?」

「我說你呀,這種話未免太小兒科了吧。密室會議有什麼好值得大驚小怪的稱之為實力者的會議也毫無不妥啊。」

院長擦拭著汗水。照明突然變暗,經過數秒才又亮了回來。輸電線路由於火山灰的堆積,而使得電力供給呈現不穩定的狀況。

「新首相的選區在北陸,目前似乎完全不受富士山噴火的影響呢。」

「聽說新首相把首相官邸的機制移到了自己的選區之內是嗎」

「我看是謠言抹黑吧。無論怎樣也不可能那麼做的呀。」

醫師們交換著竊竊私語。院長將視線轉向被自己打了巴掌的醫生,一副討好的模樣對着他說。

「用不着擔心。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們都不必擔負任何法律上的責任,明白了吧。」

「是、是,我明白了。」

年輕醫生一邊以面紙擦著鼻血,一邊在內心深處唱着反調。完全相反吧,院長,一旦出了任何差錯,所有的責任必定會推到我們身上。如果前首相的死有那麼一丁點疑問的話,現場的醫生恐怕都得「留下遺書去自殺」吧

「等到這次的大噴火事件平息之後,一切運作就會恢復正常。在那之前,千萬不能夠陷入恐慌,必須冷靜地盡到義務。必要的指示我會給你們的,大概在明天左右就會有所決定。」

這番話的恐怖,令列席的醫生們一片鴉雀無聲。

前首相併未放棄。放棄的話,不光是地位、權勢,就連性命恐怕也都不保。種種的險惡前例,前首相完全知道。他了解這個國家所懷抱的巨大黑暗,也知曉所有污穢的秘密。那些事情曾經是他權勢的泉源,但現在卻成為必須消滅他的理由。

「如果我就這麼死了的話,會有幾百個政客、官僚、財界及文化人士,安心地撫著胸口呢想像著那些人的喜悅臉孔,自己也跟着快樂起來,我可不是那樣的聖人君子啊。」

前首相可說是相當具有自知之明,他開始思考新首相這個人。那是他指派為農林水產大臣(譯註:相當於農牧漁業部長)的男人。雖然是個屢屢犯錯失言的無能男子,卻沒有忘記自己被拔擢為大臣的恩情,感覺上相當地忠實勤奮。真是個天大的錯誤。

「再怎麼輪,也輪不到那個男人當新首相吧雖說這個國家的首相,實際上不過是美國的傀儡而已,但那終究不是那個男人所能勝任的輕鬆位子呀。況且還必須擺出一副獨立國家的模樣,一個腦容量比鯊魚還要小的人是絕對無法勝任的。」

前首相決意奮戰。沒有武器,手腳也無法活動,眼睛處於看不見的狀態。但是頭腦、耳朵和嘴巴依然健在。他準備運用這些,讓自己從窮途末路的險境中脫困。

病房的門被開啟。察覺到狀況的變化,前首相全身僵硬。唯獨神經網絡呈反比例地緊繃着嚴陣以待。

「……感覺怎樣?還好吧」

年輕男人的聲音,並無嘲弄或諷刺的迴響,只傳來了緊張和害怕。一瞬之間,前首相做出判斷、下了決定,不回答問題,反而逆向地提出質問。

「你是醫生嗎」

「呃、是、是的。」

「你應該知道我是誰吧」

「……呃……」

從那時開始大約五分鐘的時間裏,前首相完全掌握了主導權。從年輕醫生身上取得了必要的情報之後,前首相立刻着手籠絡對方。

「你已經知道秘密了,我不認為那些惡人會這麼放過你。」

「難、難道他們……」

「嗯,當然是偽裝成意外或急病,將你殺掉滅口呀。」

「不、不會吧。」

「這種事情經常發生,所以警察通常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媒體也不會大肆報導。自從我踏入政界以來,已經發生過幾十次了吧。」

對於權勢與生命,前首相有着驚人的執著。被綁在床上、戴上眼罩,在轉動身體都做不到的情況之下,前首相只能把言語當作武器,想盡辦法打開一條活路。

前首相的口才一次也不曾感動過國民或是媒體。每次演說過後,總是會遭到「言語明了、意義不明」的揶揄。但無論是多麼苛刻的批評,前首相總能坦然接受。不高興是難免的,不過他的口才一開始就不是為了在公開的場合得到多數人的認同。只有在密室當中,他才會以不為局外人所知的方式誘導利益、籌謀策劃、抓住對手的慾望和不安、以花言巧語欺騙。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控制對於的良心,好讓自我的正當化更加容易執行。」

要想穩坐日本國的權力寶座,密室中的交涉能力是關鍵所在。前首相就是箇中好手,想要任意擺佈剛從醫學院畢業沒幾年的弱小之輩,對他而言簡直是輕而易舉。

「所以呀醫生,再這麼下去的話,你我都會被殺掉的呀。連我這種老頭子都不想死了,何況你還比我年輕許多,人生才剛剛開始呀。要是被那種企圖奪取日本政權的惡人利用而後殺害的話,實在是太可惜了呀。」

「那,我應該怎麼做才好呢」

「你不想破殺死吧。」

「當然不想。」

「我想也是。既然如此,唯一的辦法就是在這裏奮勇地採取行動。順利的話,你就是我的恩人了。這輩子,我都會照顧你的。所以你必須按照我的指示去做。」就這樣,年輕醫生在前首相的催眠誘導之下成為傀儡,完全按照指示採取行動。

第七節

「來人啊?有沒有人可以來幫我啊」

幾近哀嚎的聲音響起,一個形狀奇妙的影子從車子裏滾了出來。在夜裏看來彷彿是只巨大的螃蟹一樣,然而終和余立刻就辨別了出來。一名地球人抱着另一名地球人,兩人正一同爬行前進。一個是穿着運動服的青年,另一個則是睡衣上套著一件毛衣外套的老人。

終和余跑了過去,卻在數步的距離之外停了下來。似乎不宜單純地出手相助。

「是誘拐吧」

「不是叫做綁架嗎」

青年氣喘吁吁地搖着手。

「不是不是,完全相反。我把這個人救了出來,還把他帶來這裏。」

「這個人是誰」

在茉理的詢問之下,青年大聲回答。

「他是日本首相啊!」

目無法紀的無敵三人組全都對這句話大感意外,因而快步地靠了過去。在黑暗之中實在難以辨識面貌,一來到車頭燈的前方,老人立刻眩目地皺起一張臉。仔細觀察過老人的臉之後,終大聲說道。

「啊,是真的耶。就是那個擅長把眼珠子上翻的首相呢。他該不會正好有一個雙胞眙兄弟吧!」

「他還真常被綁架呢。」

余有感而發。雖然說得像是別人的事情一樣,不過當前首相還是現任首相的時候,將他綁架、以人質身份帶着一起逃亡美國的兇惡犯人,正是竜堂兄弟本身。日本的警察若是能夠好好地發揮機能的話,終和余老早就被送進少年看守所去了。

「換句話說,要是這個人多管閑事地跑去作證的話,我們幾個就會被抓起來啰。」

「堵住證人的嘴!這或許是人類大敵必須採取的正確做法。」

看着口無遮攔地交換著完全邪惡的悄悄話的表兄弟倆,茉理首度開口。

「現況我們已經知道了。但是演變至此的過程情形卻沒人知道。請把你的身份、以及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經過,簡單地說明一下。」

年輕男子辛苦地調整呼吸,說明自己是位於野邊山高原之國立醫院的醫師並報上姓名。從他接下來的談話當中,竜堂兄弟和茉理知道了前首相被監禁於醫院,主謀者為政府高官,害怕遭到暗殺的前首相說服值班醫生、好不容易逃到此處等等事情。

「但是,幫助這個人,對我們有什麼好處呢」

余的這個問題.十足辛辣嗆鼻。雖然他本身是個不太把利害算計當成一回事的少年,但由於幫助的對象是個宛如政治黑暗面化身的老人,因此再怎麼小心防範都不為過。

「這、這個嘛。」

前首相以舌頭潤濕乾燥的嘴唇。

「我可以頒發個國民榮譽獎給你們喲。」

「可是,二O0一年的時候,以日本選手身份首次成為美國職棒大聯盟最有價值球員的鈐木一朗,不就拒絕了國民榮譽獎嗎?從那時候開始,拒絕的人應該都得了酷炫獎吧。」

「說得也是。評選標準也是馬馬虎虎,只有庸俗之人才會想要呢。再說也沒有多少獎金。」

在意獎金多寡的人不也是庸俗之人嗎余在心裏這麼想着,但是並未說出口來。

「那、那我就為你們豎立銅像吧。」

由始至終,前首相似乎就是要以公帑來答謝致意。

「在活着的時候豎立銅像,我們可沒那麼厚顏無恥。」

終的語氣充滿了嫌惡感。

「那就蓋紀念館……」

「夠了!」

終和余都感到厭煩。回想起來,流亡美國的時候,似乎也曾經有過和這次幾乎相同的對話,前首相似乎並未從那次的經驗中學習到什麼教訓。

年長的茉埋出言責備少年們。

「我了解你們的心情,不過這兩個人的性命受到威脅之事似乎不假,我們怎麼能夠袖手旁觀呢」

「就是啊,年輕人。我是個可憐的老人啊。一旦失去權力與地位的話,根本就不是別人的對手。」

「那是你自作自受呀。」

「是啊,我是自作自受。我也覺得累了。或許四處逃亡並不是個好主意。說不定乖乖地讓追捕之人抓住,讓他們為我注射肌肉鬆弛劑或安眠藥把我給殺了,還比較痛快一點。可是,我還有家人,我好想再看看我的孫子,就算、就算只見一面也好……」

聲淚俱下地說完之後,前首相擦拭着眼睛周圍。余把視線轉向哥哥。

「終哥哥。」

「你們別被他騙了,哀兵政策是這個老頭的慣用手法呀。」

終等人的視野,閃過一道光線,汽車的燈光宛如一把泛黃的劍劃破黑暗。十頭左右的兇惡鬥牛犬同時狂吠起來。伴隨着只能聯想到狗叫的引擎聲響,一輛四輪驅動車快速接近。

「……追來了!」

醫生喘著說道。

「後退。」

在茉理的指示之下,余沒辦法,只得抱起前首相的身體後退一步。相對的,終則前進一步,輕鬆地挽起手臂伺機而動。車輪壓過草皮,四輪驅動車停了下來,車門被粗暴地打開,四個裝扮完全相同的男人從車上下來。

黑色西裝姑且不論,在夜、霧、灰的三層幕簾所封閉住的黑暗之中,還戴着墨鏡。由於採用的都是平光鏡片,因此佩戴的目的很明顯的是為了隱藏容貌。

在車頭燈光的照射範圍之內找到了穿着睡衣的老人,男子之一開口說話。

「原來您在這裏呀來,快回去吧,大家都很擔心您呢。」

無視於挽著其手臂站立的少年,正準備靠近前首相之時,男子忽然皺起眉頭,原來他的右上手臂被終給抓住了。

「他說不想回去。」

企圖掙脫卻失敗的男於,故作平靜地加以說明。

「那個人是病人呀。正確說來,是個患了老人痴呆症的病人。他偷偷地溜出醫院在外面徘徊,如果不加以保護的話豈不是很危險嗎幸虧讓我們給找到他了,請你把他交還給我們吧。」

就在此時,余來到了哥哥身旁,目不轉睛地觀察著這些男人。

「各位叔叔是醫院的人嗎」

「是啊,沒錯。」

「怎麼沒穿白衣服呢」

「因為在醫院外面嘛。」

「為何那輛車子也不是救護車呢」

男子努力做出近似笑容的表情。

「小弟弟,並非只有救護車才是醫院的車子唷。這麼做是為了要保護患者的私隱權。」

「不需要擔架嗎?用來搬運病人呀。」

「那個……因為這次用不到嘛。」

男子的笑容在這個時候已經消失。

「好可疑唷。」

「好可疑呀。」

瞪着互相點着頭的兩名少年,男子低吼道。

「究竟哪裏可疑呢小弟弟你們該不會是廉價的間諜遊戲玩太多了,所以分不清遊戲和現實的差別了吧我們……」

「你們不是北方哪個國家的情報員嗎」

「什麼別胡說八道!」

男子慌張了起來,再次試圖掙脫被終抓住的手臂,卻仍舊不成功。終以氣定神閑的口吻繼續說道。

「可是,我們怎麼看都覺得這是綁架的行為呀。就像我弟弟說的,連擔架都沒有不是嗎如果你們硬要說自己是醫院的人,那就拿出證據來呀。最起碼也得說出醫院的名字吧!」

「遊戲到此為止了,小鬼!」

聲音變低,增加了迫力及威嚇感,然而台詞卻毫無個性及創意。

「把那兩個人交山來!不然的話就要你們好看。膽敢藐視大人的話,你們……」

「什麼好看,是這樣子嗎」

終的聲音,和痛苦的慘叫聲重疊在一起。因為終稍微加重了制住男子上手臂的力道,直到肌肉纖維即將被捏斷之前,終才鬆開了。男子以另一隻手按住手臂,痛得幾乎連站都站不穩。其它的三個男人則一邊叫罵,一邊將手伸進西裝的內側口袋。然而,就在他們還來不及掏出手槍之時,茉理已搶先開口。

「誰敢亂動我就射誰!」

茉理手上,握著一把美軍的自動步槍,那是終的戰利品。黑衣男子們立刻看出,那並非槍枝迷所製造出來的模型,而是真正的殺人工具,因此表情和聲音都為之僵硬。

「你、你們怎麼會有那種東西」

極其自然地率領着左右的終和余,茉理與男子們形成對峙。

「雖然沒有回答的義務,不過,告訴你們也無妨。我們是來自厚木基地的純日系特種部隊,這次的任務是監視恐怖分子,看他們是否趁著富士山大噴火之際為非作歹。你們該不會是想綁架首相,以非法的手段奪取政權吧」

男子們像是缺氧的熱帶魚一樣地抖動着嘴巴,好不容易終於有一個人擠出聲音

「就、就算事情是真的,也輪不到美軍多管閑事吧。沒有日本政府的許可……怎麼能擅自干涉內政」

「還真是啰嗦。你們要是敢進一步反抗維護世界正義與自由的美軍,我就當你們是罪惡的樞紐,把你們全部擊斃!最重要的一點,既然身份都已經揭露了,你們以為我們會讓證人活着回去嗎大美利堅帝國萬歲!」

茉理在說話的同時開了槍,伴隨着節奏性的槍聲,男子腳邊的泥巴彈跳了起來。男子發出怪叫,以兩手護住臉和頭部,緊接着,他們周遭的泥巴也眺了起來,草皮碎裂,四輪驅動車的車斗北一列子彈打穿,男子們的怪叫變為全然的慘叫。他們轉過身體、逃離兇惡的槍口,在全力奔跑之下消失於夜與霧中。

「茉理姊姊,你變得好溫和唷。」

「嗯,要是在以前的話,我可能會先開槍再發出警告吧。」

認真地與兄弟們交換對話,茉理平靜地將自動步槍立在地上,撩起被霧氣弄濕的瀏海。

「唉,一不小心幫了他們,接下來該怎麼辦呢這會兒兒麻煩可大了呢。」

茉理說的沒錯。終不禁仰望天空,然而月亮和星星卻沒有回答他,迎向未來的視線全都被漆黑盤旋的夜雲給遮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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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不來更好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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