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第二天早上,曙光才透出雲層,駱奇就來到了舊宅區的小巷裏。

他站在夏紫雲那棟小樓的門前,猛拍著鏤空雕花的鐵門,直著喉嚨喊:

「紫雲,請你開開門,我特地來向你澄清一切,你快把門打開,讓我進去,讓我進去。」

他愈喊愈大聲,可是,屋子裏面卻寂靜無聲,一點回應也沒有。

「紫雲。」他再度的喊:「你為什麼不開門?我求求你,你快開門,讓我見你一面,千萬別把我阻隔在門外,也千萬別讓誤會造成我們的分崩離析,好嗎?」

儘管他喊得聲嘶力竭,儘管他是那樣的苦苦哀求,但那扇冰冷的鐵門,卻依舊緊緊的封閉着。

這下,把駱奇弄得更心急如焚了,門板也敲得更狂更亂,咚咚作響。他仍然不死心的,一連疊聲的喊:

「不,不,不,紫雲,你不能這樣殘忍,不能這樣鐵石心腸,不給我辯白的機會就判了我的罪,那對我不公平,不公平!紫雲,我求求你,求求你,你開門吧,只要你肯見我,我一定把真相都老老實實的說出來,因為我愛的人始終是你,不是石霜霜啊。」

驀然,就在他的哀嚎聲中,他聽見一扇門被拉開的聲音,立刻仰起頭,才發現開門的是隔壁一戶人家,正走出來一個少婦,隔着欄桿對他說:

「你別再敲了,就算你敲破了門,叫啞了嗓子,也是白費力氣。」

「為什麼?」

「因為裏面根本沒有人,全走光了。」

「全走光了?」駱奇不信的問:「怎麼可能?這一大清早,紫雲和曉竹他們姐弟倆,又能到哪兒去?」

「他們搬家了。」那少婦清楚的說:「昨天夜裏,紫雲匆匆整理一些衣物,就帶着曉竹離開這裏了。」

「什麼?」駱奇大大一震,「他們離開了這裏?不會的,不會的,紫雲沒有理由這麼做,我不相信有這樣的事發生,我不相信。」

「是真的。」那少婦一臉認真的說:「這屋裏已是人去樓空,坦白說,我也不知道紫雲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她堅持要搬家,我怎麼留也留不住她。」

「那麼你告訴我,紫雲他們姐弟倆究竟去了哪裏?」

那少婦低嘆了一聲,才搖頭說:

「我問過了,紫雲卻不肯說,只輕輕回了一句……」

「是什麼?」駱奇激動的問。

「她說她也不曉得要去哪裏,只想趕快逃開這兒,逃得遠遠的。」那少婦有些憐憫的回答,

瞬間,駱奇的心一直往下掉,彷彿掉到了谷底,而五臟六腑也一陣一陣的絞痛起來,他突然失聲的叫:

「紫雲,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了你,害得你身心俱創,害得你無家可歸,害得你四處漂泊,我真是該死,真是該下十八層地獄!可是要我怎樣,才能把你找回來?」

他的聲聲呼喚,把那少婦打動了。

「對了!」她尋思的說:「紫雲在意大利其它地方,沒有任何親戚,她一定走不遠的。或者,你可以到附近的『聖天使』教堂,去找安修女看看,也許她就暫時住在那兒,又或許你晚上可以到布里藍去碰碰運氣,我想,紫雲是非常需要那份工作的。」

「對!」駱奇猛的振起身子,喃喃的說:「紫雲的身世已經夠可憐了,我不能放任她漂泊無依,無論如何,我都一定要把她找回來。」

於是,他去了聖天使教堂,也見到了安修女,卻一無所獲。

於是,他又去了布里藍,酒店的領班經理用帶着惋惜的聲調告訴他:

「你別找仙杜拉了,她早早託了人來向我辭職,連什麼原因也不講清楚,害我懊惱極了,不知酒店少了受歡迎的仙杜拉,生意會冷清多少。」

聽着這樣的話語,駱奇的魂魄都散了,飛了,整個身子也搖搖欲墜,然後,他帶着滿身的傷痛和失落,茫茫然的走出布里藍,也茫茫然的走在夜色籠罩的街頭,心神俱碎的喊著:

「紫雲,你在哪裏?你究竟在哪裏——」

接下來的日子,駱奇就忙亂的在街頭上尋找著。

他幾乎找遍了佛羅倫斯的每一條巷弄,每一家酒店,每一寸土地,甚至附近的每一個省份……但夏紫雲,就好像從地球上消失一樣,完全失去了蹤影。

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去,駱奇終於病倒了。

他整天昏昏沉沈的躺在旅館的床鋪上,嘴裏只是軟弱而重覆的叫着:

「紫雲,你不要走……紫雲,你回來……紫雲,我要你……」

這樣的情形,直到一天午後,石霜霜來到他的房間里,才發現他早已奄奄一息,不成人形了。

「天哪!」她吃驚的叫,立刻平治過去,心痛的看着他那張瘦削的臉龐,看着他那乾燥得幾乎要脫了一層皮似的嘴唇,她整個人都慌了起來,「駱奇,你到底怎麼了?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駱奇迷迷濛蒙的睜開眼珠。

「水……」他努力而掙扎的喊:「給我水……我要水……」

「好好。」石霜霜不住點着頭說;「你先別動,駱奇,我馬上給你拿水來。」

說着,她很快倒了一盞茶水過來,才要扶起駱奇,她突然被他那滾燙的肌膚給嚇呆了。

「不行。」她陡的振起身子,顫悚的叫:「你的身子發燙得這麼厲害,一定是病了,駱奇,我必須把你送去醫院,你千萬不能死,不能死。」

就這樣,在飯店人員協助下,駱奇被十萬火急的送上救護車,就一路奔向市區里的「森羅醫院」。

經過一連串的診斷,打針,吃藥和休息,以及石霜霜徹夜的細心照顧之下,駱奇的燒終於在第二天早上退了,精神和體力也漸漸恢復了。

「真是老天爺保佑。」眼看他臉上出現了紅潤的氣色,石霜霜不禁吐出了一口氣說:「駱奇,你要是再不好起來,我就要被急死了,你知道嗎?」

「對不起!」駱奇倚靠在病床上,深深凝視着她說:「我不是有意要嚇你,也不是有意要讓你為我擔心,但不管如何,我仍舊要謝謝你,是你救了我的性命,是你把我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駱奇。」石霜霜輕輕搖頭說:「只要你平安無事,什麼感謝的話就別再說了,雖然,我無法真正了解你的內心世界,但從這些日子所發生的事情來看,我心裏也有了譜。」

「霜霜。」駱奇尋找着她的眼光,「你究竟想說什麼?」

「我只是想要知道,你的失魂落魄,你的連日病倒,是不是都為了那個名叫『紫雲』的女孩?」

駱奇一怔,心臟馬上又痛徹了起來。

「是的,霜霜。」他無處躲藏的說:「你的銳利和敏感,已經洞察了我的心事,讓我無法否認,我這幾天來的種種失常,還有我的病倒,全都是為了紫雲。」

石霜霜的心冷不猝防的一揪。

「其實那天在鐵塔下的堤岸上,我早就該看出你和紫雲的牽牽扯扯,早該看出你們之間的非比尋常。」她顫聲的說:「駱奇,既然你情系紫雲,又為什麼要欺騙我?為什麼要腳踏兩條船?」

「唉,霜霜。」駱奇嘆著氣,「你教我怎麼說才說得清呢?」

「好。」石霜霜突然站起身子,生氣的喊:「如果你不肯說,存心要在我心裏留下一個疑竇,那我馬上就走。」她轉身欲走。

駱奇腦中迅速閃過黃天霸交代的任務,急急拉住她。

「我不許你走!」他用盡全身的力量喊:「霜霜,你哪兒都不能去。」

石霜霜回頭看他。

「我為什麼不許走?」

「因為我需要你。」駱奇緊緊捉住她的眼光說:「霜霜,你不能走,你不能走,紫雲已經從我身邊離開了,永遠不再回來了,如今的我只剩下你,你又怎麼可以在我最孤獨無助的時候也離我而去?」

頓時,一串淚水從石霜霜的臉頰上滾落下來。

「駱奇!」她啞啞的口叫:「你究竟要我怎樣?是為你赴湯蹈火?為你粉身碎骨嗎?」

「不要,不要。」駱奇一股腦的搖頭,心虛的說:「我只要你為我留下來,霜霜,說什麼,這一次我都無法再承受失去你的重創,除非你忍心看着我死。」

「可是」石霜霜怔怔的說:「你的深情到底是真是假,我完全摸不透,你還能再讓我相信嗎?」

「那麼我發誓。」

猛然,石霜霜的眼淚掉得更凶了。

「夠了,駱奇。」她含淚的說:「你不要再發誓了,你明知道我在乎你,明知道我無法抵擋你的熱情,明知道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堅信不疑,你卻要拿我的脆弱來逼迫我,我投降了,我投降了,駱奇,就算你現在在我面前挖下的是一個陷阱,我也會毫不考慮的往下跳,即使是要頭破血流,即使是要我死而後已,那全是我心甘情願的,因為,愛上你,我早就沒有了自尊,沒有了思考能力,沒有多餘的心思去計較後果。」

猝然,駱奇把她拉到了眼前,讓她跌坐在床沿上,他感動的說:

「霜霜,謝謝你肯為我這麼做。」

「你根本不用謝我,」石霜霜拭去臉上的淚珠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在你面前,我總是無法抗拒,好像你身上帶有一股魔力,在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就整個被你收服了。」

「都是我不好。」駱奇自責的說:「是我的飄浮不定害苦了你,是我不懂得對你珍惜。霜霜,你原諒我吧,經過這個波折,我才發現你的可貴,如果我要負了你的這片痴心,那我豈不是太不該,太混蛋了嗎?」

「真的?」石霜霜驚喜的問:「你永不再負我了?。

「嗯。」駱奇熱切的應着:「永不負你。」

一下子,石霜霜神采飛揚了起來,她興奮的說:

「那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趕快把病好起來,千萬別再病倒了,千萬別再折磨自己了,也千萬要為了我把你的傷痛忘掉。」

「會的。」駱奇點頭的說:「霜霜,我會的。」

「那太好了,駱奇。」石霜霜臉上洋溢着笑容說:「等你完全康復了,出院之後,我就帶你去見我爸爸。」

駱奇心跳的睜大眼珠。

「你要帶我去見石家駿?」

「是的。」石霜霜喜形於色的說:「再過幾天,就是六月十四,也是我爸爸的壽誕,每年這一天,與他在商場上出生入死的那些兄弟們,都會為他大肆慶祝,擺壽酒宴。原木我父親不喜歡鋪張浪費,但拗不過他們的隆情盛意,只好借花獻佛,把他的壽宴變成一場慈善晚會。幾年下來,這個慈善晚會是愈辦愈熱鬧,愈辦愈有規模,受邀的嘉賓貴客,除了政府官員,還有富商巨賈,名流仕紳,我想正好藉這個機會,把你介紹給我爸爸,也算是我送他的一份壽禮。」

駱奇抗議的嚷:「原來我的好處,就是讓你拿去當你爸爸的壽禮。」

「這有什麼不好?」石霜霜嘟噥的說:「你不但不委屈,而且,還會得到我爸爸回贈的一顆掌上明珠呢。」

「什麼掌上明珠?」駱奇不懂的問。

「傻瓜。」石霜霜笑着回答:「那顆掌上明珠,自然就是我羅。」

「可是,」駱奇又期期艾艾了起來,「像我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莽莽撞撞的去見你父親,那不是太冒失了,他會接受我嗎?」

「駱奇。」石霜霜急急的喊:「你別這麼說,不管你是什麼身份,不管你是不是個窮小子,我這輩子都跟定你了,再說,我爸爸不是那種有門戶之見的勢利眼,他也是白手起家,才創造出自己的事業王國,因此他欣賞有才能,有氣魄,有膽識,而且苦讀出身的青年才俊,這些條件你都符合,我相信我爸爸見了你,一定會很高興。」

「那你媽媽呢?」

「我媽媽早就想見你了,因為我把你的事告訴了她,她一向相信我的眼光絕不會有錯,更別說是挑對象這檔事,那也是萬中選一,難得的好奇才,才能把我收服,所以你不用擔心,我媽媽是等不及高興舉雙手歡迎你。」

駱奇笑着。

「你別把我說得那麼好,萬一讓你媽媽失望,那不是糗大了?」

「不會的,駱奇。」石霜霜堆滿著笑容說:「我對你有絕對的信心,以你出色的外型,以你絕頂的聰明,你肯定會贏得我父母的歡心。」

「這麼說來,那我得穿西裝打領帶,才顯得正武和有誠意?」

「那還用說,」石霜霜一邊回答,一邊燃亮着眼睛,「畢竟這場壽宴,對我爸爸來說,是一件大事,以他在商場上的名望,和廣結善緣,想必那天的場面,一定冠蓋雲集,賀客盈門,而且你又頭一次去見我父母,當然得把自己打扮得體體面面。」她從皮包里取出了一張粉紫色的信封遞給他,「這是給你的邀請卡,那天千萬要記得帶上,否則,你會被擋駕在大廳外。」

「為什麼?」駱奇輕輕打開信封,拾眼看她問:「為什麼要帶邀請卡才能入場?」

石霜霜笑了。

「因為壽宴上的賓客,全是上流社會的商業界名人,和官場中的政要,何況宴會就選在佛羅倫斯最高級豪華的『富麗柔,酒店,所以為了每一位參加晚宴客人的安全,自然就要多做一些保護措施,免得到時發生什麼意外,那豈不是要毀掉我爸爸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聲望。」

不知怎的,握著那張精美的邀請卡,駱奇竟陷入了一種複雜的情緒里。

「你怎麼了?」石霜霜突然問。

「哦,沒有。」駱奇愣了一下,才回神的說:「我只是在想,六月十四那天,我該帶什麼賀禮去見你爸爸,才不會失了禮數?」

「我建議你最好什麼都別帶,只要帶着一顆誠摯的心就夠了。」石霜霜說。

不禁,聽着石霜霜這樣柔軟的話語,聽着她每一句都充滿了款款深情,駱奇更迷亂了,只是深深切切的凝視着她,內心卻有說不出來的愧疚和罪惡感,層層的把他絞痛。

他掙扎的在心裏喊:「你不該愛上我的,為什麼聰明如你,還看不出來我的虛情假意?還看不出來我的別有用心?還看不出來我的萬惡不赦?」

終於,六月十四日很快來了。

這天夜晚,「富麗柔」大酒店的宴會廳,早已燈光飄影,酒香四溢,幾乎所有的賓客全都到齊了。

就在那熱鬧繽紛的人群中,石霜霜穿着一襲用香雪紡製成的寶藍色晚禮服,衣香鬢影的在賓客間來回穿梭,好像在尋尋覓覓,直到看見駱奇一身白色西裝,瀟灑如風的從樓中迴廊走下來,她立刻露出一臉的燦爛,走向前去。

「駱奇。」她欣喜的叫:「你跑到哪兒去了?害我到處找你,以為你不來了。」

「怎麼會呢?」駱奇笑了笑,從容不迫的說:「你爸爸的壽宴,我能躬逢盛會,已經算是幸運之至了,何況為了你,說什麼我也會排除萬難趕來的。」

石霜霜拉着他的手,「趁現在慈善晚會還沒開始,我帶你去見我爸爸,讓他好好的認識你,」

說着,她把駱奇拉向了掛滿紅幛的壽堂,可是才走了幾步,擴音器里驟然傳來一陣響聲:

「各位嘉賓,今晚是商業名人石家駿先生六十晉一的壽誕,也是他一年一度特地舉辦的大型慈善晚會,歡迎諸位的到來和共襄盛舉,現在,我們就請石家駿先生上台說幾句話。」

立刻,現場響起一片如雷的掌聲,大家都對着壽堂圍攏過去。

「不行,駱奇。」石霜霜忽然回過頭,急促的對他說:「慈善晚會開始了,我來不及帶你去見我爸爸,而且,我也必須回到壽堂上,不能留在你身邊陪你了。」

「沒關係。」駱奇聳聳肩,「你儘管去吧,不管怎麼說,今晚你算來也是半個主人,不能只招呼我一個。」

「那你就暫時留在這兒,等慈善晚會的捐款結束,正式宴客的時候,我就安排你坐到我爸爸的身邊去。」

「這不太好吧?」駱奇說。

石霜霜生氣的嘟起了小嘴。

「把你冷落在這兒,才是真正的『不好』,不過你忍耐一下,我去去就來。」

然後,她隨手從擦身而過的侍者盤中,取了一杯雞尾酒遞給駱奇,又補充了一句:

「記住,別到處亂跑,免得待會兒,又害我找不着你。」

於是,她匆匆離開了駱奇。

看着她離去的背影,漸漸走進人群之中,駱奇猛然想起自己身負的任務,想起剛剛走上樓中迴廊去勘察地形的那個隱密角落,他頓時覺得機不可失,整顆心也跟着「蹦咚蹦咚」的跳了起來。

突然,就在他轉身欲去的瞬間,一個小聲音從他的五臟六腑中飄了上來,

「駱奇啊駱奇,你這個殘酷冷血的大壞蛋,你真的要殺無赦嗎?多虧石霜霜那麼痴心不悔的愛着你,用盡了她的所有柔情,用盡了她的所有真摯,你要恩將仇報,將她的父親給殺了嗎?」

一下子,他遲疑了。

「不不不。」他告訴自己:「我不能這樣做,否則,霜霜一定會恨我一輩子,我看這件事就這麼罷了,一走了之,永永遠遠的離開意大利,免得把霜霜給傷得體無完膚,雖然她不是我真正的心之所系,可我不能一再的利用她的感情,把她推到地獄里去。」

他猛然一個顛簸。

「天啊!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既然我身為殺手,又怎麼可以感情用事,又怎麼可以言而無信,那我駱奇以後要怎麼在江湖上立足?何況,我已經收了黃天霸三十萬美金的訂金,我要是退了回去,要是不殺了石家駿,他鐵定不會善罷干休,就算我逃到天涯海角,他也會祭出黑道的懲罰令,派人追殺我,這就是江湖險惡,而我卻偏偏踏上了這條不歸路永不回頭的路。」

最後,駱奇甩甩頭,選擇了向樓上奔去。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神不知鬼不覺的溜到迴廊的盡頭,那兒,有一座延伸出來的圍欄,上面綴滿了一串串的小燈泡,像流蘇般的垂落下去,正好距離壽堂的位置很接近,不但隱密,而且旁邊還有一條甬道,可以做為逃生的出入口。

現在,他就把自己藏身在一根巨大的廊柱邊,慢慢從腰際取出安東尼交給他的手槍,舉向正在樓下致詞的石家駿,但一接觸到他那英姿煥發的身影,旁邊還站立着閃閃動人的石霜霜,竟讓駱奇準備扣扳機的手,不由自主的顫抖了起來。

「呼!」他呼出一口冷氣,懊惱的對自己詛咒說:「該死的駱奇,你一向冷靜灑脫,為什麼這一次卻輕易的被感情給牽絆住,你過去的豪氣,坦率,膽識,又都到哪裏去了?駱奇,你根本沒有資格做殺手,你根本沒有資格在江湖上行走。」

很快的,他又舉起了槍,瞄準石家駿的心臟。

但是,這一回,他卻被一道強烈而懾人的光芒,給完全震攝住了。

因為,他清清楚楚的看見那道光芒,正從石家駿身旁一個高貴典雅的婦人身上閃耀出來。那閃閃發亮的強光,像一道不可思議的魔力,把他的整雙眼睛都穿透了,也點亮了。

他立刻收住了槍,只是怔呆的,雪亮的,直直的望着那婦人胸前垂掛的一條項煉,是那麼的熟悉,那麼的似曾相識。他不禁驚呼一聲:

「狼犬之星!」

是的!他在心裏狂喊著,不會有錯,那是狼犬之星,是他父親送給他母親的信物。可是,這麼意義非凡的信物,此刻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為什麼會披掛在這個美麗端莊的婦人身上?她究竟是誰?又為什麼會站在石家駿的身旁?

「如果我猜得沒錯,她一定是石家駿的老婆,一定是石霜霜的母親。」他自言自語。

接着,駱奇的眼光就再也不能從她身上移開了。

他獃獃的望着她站在壽堂上,自有一股風韻猶有的氣質,溫婉中帶着嫻淑,高雅中帶着慈祥,而他就被她那無形的慈祥給深深憾動,眼睛不經意的就往她臉龐迎去。

這一看,他驚駭的睜大眼珠。

他始終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明艷萬分的婦人,不論是五官、眼神、嘴角、輪廓,都和父親給他的那張照片上的女人如此相似,尤其她頸子上那串華麗的項煉,也是和狼犬之星如出一轍。他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搖晃着身子說:

「不會的,不會的,她是石家駿的老婆,是霜霜的母親,又怎麼會是我那苦命的媽媽杜曼君?」

他立即從口袋找出了父親給他的那張照片。

一下子,他徹底怔呆了。

「老天!」他無力的喊:「為什麼會這樣?她是我的母親杜曼君沒錯,有照片為憑,有狼犬之星為證,可是……可是……我千辛萬苦才找到她,為什麼她會變成石家駿的老婆,變成霜霜的母親?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了,誰能來告訴我?告訴我?」

喊完,他就迷亂的對着甬道狂奔而下,一路奔出了富麗柔,奔向蒼蒼茫茫的夜色中。

駱奇不知道自己在燈海里走了多走,也不知道自己走過了多少街道,他只覺得腦中一片昏亂,像被蒙上了一層迷霧,始終揮也揮不掉。

他真的無力去想這些複雜的問題,也不想弄清楚自己的母親杜曼君,和石家駿,還有石霜霜,他們究竟是怎樣的關係,他深深明白,此行的任務,必然和他的母親有所牽連,所以他下不了手,必須從那裏逃出來。

就這樣,他逃到亞諾河以南的一個郊區,讓自己孤寂而落寞的走在月光下的古城小鎮,一任晚風陣陣吹來。

忽然,靜謐的夜色中,有幾許腳步聲從他的背後響起,他悄悄回頭,才猛的發現有兩個神秘男子正一路尾隨着他。

他機警的穿過一條大馬路,走向車水馬龍的百貨區,再繞到後面的中央市場,可是那兩個來路不明的男子,卻緊緊跟在他身後,愈走愈快,愈走愈緊迫。他想,他是碰上凶神惡煞了。

「完了!」他在心裏暗暗的叫:「一定是我剛剛想暗殺石家駿被發現了,才引來他們的追殺。」

他突然不安了起來,覺得自己處境危機重重。

「不行。」他冷靜的在腦海里想,「我非得想辦法擺脫他們,否則,我的性命會有危險。」

頓時,他一個箭步,就飛也似的跑進熱鬧非常的市集裏,把自己夾雜在人群中。然後,他故意站在一個攤販前,一邊買著水果串,一邊裝腔作勢的和老闆鬼扯,再趁著那兩名男子一不留神,他就一溜煙的從賣鮮果的攤位穿越過去,差點把後面賣手工藝品的藤籃給打翻,他來不及道歉,就死命的向前奔去,從長長的市集呼嘯而過,最後一個翻身,跳過路旁一道欄桿,讓自己沖向車海里。

好不容易,他才從驚險萬分的車陣里閃身而過,再一股腦逃進一條黑暗的小巷弄里,直到發現沒有人追上來,他才氣喘吁吁的停下了腳步。

「看你再往哪兒逃?」

驀然,一陣叫囂的聲音,把他從慌亂中驚醒過來,他看見小巷前方的盡頭,站着一個追趕他的男子。他驚嚇的趕緊回頭,發現另一個留平頭的男子,手舉著一把短槍,露出冷笑的從他逃進來的巷口那端,一步一步的向他逼近。

「你們是誰?」駱奇知道自己無處可躲了,他冒出一身冷汗的說:「我與你們無冤無仇,為什麼要一路追殺我?」

「說——」那個留平頭的男子,把槍抵在他的太陽穴上,厲聲的喊:「你究竟是誰派來的,竟敢在石先生的壽宴上想暗殺他?」

另一個男子也火速的從腰際間拔出了槍,高高舉向他的胸膛,「幸好我們發現得早,也一直在注意你的行蹤,要不然石先生早就遭你下毒手了,你快說,到底你是替誰賣命來着?」

「我……」駱奇一凜,開口彷彿要說話,在他們分心之際,機警的拉了那留甲頭的男子一把,再神速地扼住他的脖子,把他擋在自己身前,另一隻手同時也奮力奪下那把原本抵在他頭上的黑槍,直指著對方。

「你別亂動,否則,休怪這把槍不長眼睛。」

「你想怎樣?」留平頭的男子驚栗的叫。

「你別怕。」駱奇目光炯炯有神的回答:「我的目標是石家駿,決不會傷害你半根寒毛,但是你必須叫你的同伴別輕舉妄動,等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會放了你。」

「好,好。」留平頭的男子顫聲的說:「我全聽你的,你放心吧,既然我成了你的人質,我的同伴決不會向你開槍。」

於是,駱奇小心翼翼勒住手上的人質,一步一步的往後退,而他的眼神,始終盯住前方那扣著板機,站立不動的男子。

直到他退到了巷口,正要轉入一條廢河道,一輛機車突然從黑暗中竄出,風馳電掣的對着他衝過來,眼看危機就逼在眼前,駱奇猛的一驚,迅速從千鈞一髮里跳開,本能的鬆開手中的人質。

「老天!」他一面在地上翻滾了幾圈,一面暗暗的叫:「怎麼又多出來這個難纏的鬼煞星?」

鬼煞星來勢洶洶,殺氣騰騰,立刻又機車掉轉過頭,踩足了油門,向他節節逼近,嚇得他趕緊往廢河道跑去。同時,那原本站在巷子中紋風不動的男子,飛快的追上來,把手中那把槍拋給了機車上的騎士,取出另一把手槍,不由分說的猛對着奔跑中的駱奇開火。

一時間,槍聲四起,火光奔竄。最後,一顆子彈不偏不倚的打在駱奇的大腿上,他「啊」的一聲,整個人從廢河道上的階梯跌落了下去,一直滾到了壕溝旁,奄奄一息的躺在那兒。

騎士見狀,冷笑了一聲,站在高高的廢河道上,連續又對着駱奇開了兩槍,就載着另外兩名男子呼嘯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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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在佛羅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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