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龍門 五六 鬧宴
五六。鬧宴風雲堂門口一陣喧鬧，幾個下人攔住兩個人，道：「你們什麼地方冒出來的，來這裏做什麼？」
那聲音道：「我們是同泰寺寶志上人派來的，來吃喜酒啦，讓我們進去。」
那聲音甚是熟悉，抬頭一看，門口堵著兩個鐵塔也是的人物，饒是龍門風雲堂的大門那麼寬敞，被這兩個人在門口一站，也把大門給填滿了。
那不正是史半半史翹翹姐妹！
我忙喊道：「她們是我的故人，快放她們進來！」
幾個下人聞言，讓開道路，史半半史翹翹大步流星走進來，一路嚷道：「褚紅樓，你什麼意思，今天娶女人怎麼不叫我們喝喜酒？」
我心想：「這門親事我本來就是心不甘情不願的，越少人知道越好，又怎會四下張揚呢？」忙上前道：「兩位師姐勿怪，小弟實在不知道你們在哪裏，怎好下帖子請你們呢？不知二位師姐怎麼來到此處？」
待她們走到近前，我才看清楚她們的樣貌，頓時哭笑不得。原來這兩姐妹今日竟一改往日在同泰寺守門時的裝束，除了頭上仍是梳着雙髻，還能看出以前的樣貌，身上竟穿得花紅柳綠，打扮得花枝招展，臉上敷著厚厚的脂粉，那香氣足以招蜂引蝶。席上賓客見了這對怪人不禁竊竊私語，連連皺眉。旁邊桌上的霍七七看見同泰寺的故人，忙扭頭閃在一邊，不讓兩姐妹看到。
謝清風冷笑上前道：「同泰寺的叛逆，我正帶兵圍剿你們呢，你們竟敢光天化日出現在此地，想是不要命了么？！」
史半半哈哈笑道：「老頭兒，你不要嚇唬人！我們今日來這裏是向我們的小弟賀喜的！再說了，皇帝老兒頒旨只是將同泰寺人等流放在外，並不是殺頭，我們在流放途中路過這裏向小弟道喜不行么？再說了，這裏的主人又不是你，人家辦喜事我們來道喜，你偏要阻攔，難道是不給這裏主人的面子？你看我們來這裏並未帶兵器，以示誠意，難道你想在這裏大開殺戒嗎？！」
幾句話說得謝清風啞口無言，我心中暗喜，心想：我只道這兩姐妹只是一味的粗魯，沒想到竟是如此巧言善辯。同泰寺的十大弟子果然個個不是浪得虛名。
謝清風冷笑道：「說得倒好聽，你們前來道喜，那麼禮物呢？你們看看，在座各位哪個不是攜帶重禮前來的？不知你們代表同泰寺的二位大駕帶來的是什麼珍寶呢？」
史半半笑道：「阿妹啊，把咱們的禮物抬上來！」
史翹翹應聲舉起藏在背後的右手來，手裏竟是拿着一束野花。
謝清風啞然失笑，道：「這就是你們的賀禮？」
史翹翹不理他，走到我面前，將花湊到我面前，道：「聞一下，香不香？」
我聞了一下，一股清香沁入心脾，我雙手接過，道：「真的很香，師姐，難為你們在這麼冷的冬天還能找到這麼漂亮的花，這……這真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禮物。」
說着，不禁掉下淚來。在龍門舉行這場訂婚宴，對我來講，其實是舉目無親，最親近的得意如今又不知下落，我心中的那份孤單實是無以言表，如今看見這束兩姐妹送上的野花實是由衷地感到喜悅。
史半半上前道：「老弟，有的花就是選擇在這麼冷的冬天裏開的，沒什麼奇怪，只是有些人少見多怪罷了。」
我聽了，若有所悟。將野花放在桌上，一邊將兩姐妹向葉玉環他們引見，哪知兩姐妹竟不搭理我。
啪的一聲微響，卻是史翹翹臉上厚厚的粉彩掉下了一塊來。史半半忙上前幫她把剩餘的粉彩在臉上塗勻，低聲嘟囔道：「我說不讓你擦太多，你偏要擦，你看你看，都掉下來了，多可惜啊。」史翹翹扭頭低聲對我說：「老弟，你說實話，俺們姐妹倆今天這扮相怎麼樣？可也算得上如花似玉了吧？」
這句話若是在以前說起，我肯定笑得前仰後合了，可是今天我正視這兩姐妹，實在覺得她們單純可愛，便正容說道：「真的很不錯。」
史半半戳指笑道：「那你小子就不要再叫我們大嬸啦，」對史翹翹笑道：「我就說嘛，咱們打扮起來還是可以讓別人驚為天人的。」
我赧然笑道：「那不過是當初一句玩笑話，師姐不要放在心上。」
我偷眼看葉玉環，只見她一臉寒霜，忙拉了兩姐妹上前道：「兩位師姐快見過龍夫人吧。」
兩姐妹略一施禮，大聲道：「大嬸，俺們都是鄉下人，今晚來給小弟道喜，沒給你丟臉吧。」
葉玉環臉上的表情對這兩姐妹實是厭惡，淡淡說道：「兩位貴客代表同泰寺光臨，龍門深感榮幸。寶志上人誨人有方，想必門下弟子也是知禮守節。便請兩位貴客上座觀禮吧。」
葉玉環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這兩姐妹是代表同泰寺前來，葉玉環才給面子招呼一下的，而且以寶志上人的威望在，門下弟子必不敢在外無禮生事。
說話之間，那邊唐奪已經一杯接一杯地喝了無數，他索**坐倒在地上，抓着酒壺仰頭痛飲，一邊放聲大哭。
一時場面甚是尷尬。
史氏姐妹並不歸座，也不搭理葉玉環，湊到唐奪面前，笑嘻嘻說道：「這位小弟，人家辦喜事都開開心心的，你怎麼在這裏哭啊？敢是主人家欺負了你？」
唐奪一腔心事無人宣洩，旁人都是對他冷眼旁觀，只說閱讀，盡在
有這兩姐妹上前詢問，而且她們眼中都是一片至誠顏色。唐奪心中頓時大生知己之感，哭道：「我心愛的人要跟別人成親了，你說我哭什麼啊！」
史半半笑道：「傻瓜，人家跟別人成親自然是不喜歡你的咯，你又傷心什麼呢？」
唐奪哭道：「為了能夠在一起，我們一起上過刑場，全金陵的人都是證人！可是他如今……如今……」
史半半道：「哦，那是患難之交了，可是這個人現在不理會你，要跟別人成親了，可見這個人沒有什麼良心！」
史翹翹大聲道：「我最恨沒良心的人了！這個人在哪裏？你告訴我，我來幫你把這個人的頭揪下來！」
唐奪哭道：「他就在這裏，不過……不過或許他心中也有說不出的苦楚。」
我在一旁聽了，臉上火辣辣的，心中酸痛不已。
旁邊葉玉環上前幾步咳嗽一聲道：「請欽差大人和兩位貴客歸座，不要誤了良辰吉時！」
史氏姐妹並不理睬，叉腰而立，大聲道：「那個辜負這個小兄弟的人是誰，給我們站出來！」扭頭瞪着龍小青.龍芊芊.令狐**和我道：「對了，今天就是你們幾個要定親，到底是誰，站出來！」龍小青臉色鐵青，並不答話。龍芊芊和令狐**微微冷笑。
葉玉環冷冷說道：「兩位今晚執意要在此地鬧事咯？」
史半半道：「你這大嬸好沒道理，我們找我們的人，你們成你們的親，有什麼相干！」
此言一出，席上幾個人忍不住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龍小青再也忍耐不住，向背後的東郭持國道：「還不打了這兩個混賬東西，還等什麼？！還有王法嗎？！」
東郭持國乾咳了幾聲，低聲道：「小姐，小人今日偶感風寒，病體沉重，恐怕出手會讓龍門丟臉的。」說完，倒退兩步俯低眉，不聞不問。
龍小青氣得一陣頭暈，忙伸手扶住桌子站穩。
葉玉環沉聲道：「我看在寶志上人的面子上才對兩位一再忍讓，如果兩位執意胡鬧，我只好將兩位請出去了！」
史半半扭頭道：「哦，對了，你們今日是在吃訂婚宴吧。」
葉玉環「哼」了一聲，心想：「廢話。」
史翹翹突然「呀」地一聲，抓起桌上兩張婚書，道：「姐，你看這兩張紙好漂亮！」
葉玉環低聲喝道：「這是婚書，放下！」
史半半不理葉玉環，接過來看，道：「真的很漂亮啊，上面還有這麼多花花草草的。妹妹，原來這就是婚書啊，你說把咱們的名字寫在上面該多好啊！」
史翹翹頓時歡呼起來，道：「好啊，好啊，姐姐，我們也找個人成親吧！」
葉玉環怒道：「兩位要成親，我答應兩位給你們找個好人家，只要我龍門說話，只怕還沒有辦不成的事。只是這婚書乃是為我的兩個女兒準備，兩位……」
話音未落，史翹翹已經伸手搶奪，喊道：「我來寫，我來寫！」
史半半道：「我的字比你寫的好，我來寫，我來寫！」
只聽嗤的一聲，兩張婚書已經在搶奪中被攔腰撕成兩半了。兩姐妹一齊大叫對罵起來，手中更不停歇，眨眼間婚書在兩人手中變成一把碎片散落一地。
葉玉環大怒，扭頭對南宮增長道：「拿下！」
南宮增長應聲而出，將腳一跺，從背後衣領中飛出百餘把長劍，大廳之上一陣寒光閃動，史氏姐妹頓時被圍困在劍陣之中。
南宮增長冷冷說道：「兩位此時跪地求饒還來得及。」
史半半見狀，沖葉玉環大叫道：「大嬸，我們不就是扯壞了你們兩張紙嘛，你們龍門財大氣粗，怎麼還這麼小氣啊？」
葉玉環怒道：「你們扯壞的是我女兒的婚書，扯壞的是龍門的臉面！」
史翹翹喊道：「扯壞了再弄一張就是了，就這麼張紙嘛，什麼臉面不臉面的，龍門的臉面就值一張紙嗎？」
我見此情景，不由得心中一陣大快，偷眼看看唐奪，見他愣在那裏，臉上還掛着兩行淚，張著嘴望着史氏姐妹，一臉不相信的表情。
座上賓客又出一陣竊笑聲，想必今日來賀喜的人群，倒有小半看不上龍門的利慾熏天為富不仁，見有人鬧了龍門的婚宴，心中一陣暢快。
南宮增長冷冷說道：「還不趕快跪下向夫人賠罪？我的寶劍可是不長眼睛的。」
史翹翹大叫道：「姐，你看你看，我就說龍門會仗勢欺人欺負咱們兩姐妹吧？我不來了不來了，我要去告訴上人去！」
南宮增長道：「你們把龍門當成什麼地方了，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嗎！」
謝清風在一旁冷笑道：「寶志老和尚是有罪之人，知道又能怎樣！你們在這裏胡鬧，不要說寶志不一定知道，就是老和尚在場，讓龍門如此顏面無存，也是該格殺勿論！」
謝清風此言一出，那是在逼葉玉環動手殺人了！
我心中大急，心想：「這兩姐妹今日到此，實在是解開了我天大的一個難堪，萬一葉玉環一聲令下，兩姐妹必定是萬劍穿身！我已經很是對不起同泰寺了，又怎能讓兩姐妹今日為了我的事死於非命！」忙上前跪倒，道：「夫人，今日之事實是誤會，兩位師姐都是有口無心的人，請夫人放過她們吧！」
葉玉環正在猶疑不定，忽然龍小青厲聲叫道：「褚紅樓！這兩個混賬東西今日存心搗亂，扯碎婚書，辱我龍門，你……你還為她們求情！今日若是讓這兩個混賬東西活着走出龍門，我……我死在這裏給你看！」扭頭對南宮增長喝道：「還等什麼！」
在這位二小姐的積威之下，南宮增長不敢怠慢，猛一跺腳，大喝一聲：「殺！」
我大叫：「不可！」
話音未落，寒光閃動，我低頭閉眼不敢看兩姐妹血濺當場。
一時間，大廳之上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直眼盯着大廳中央的兩姐妹。
我真的不敢抬頭看她們的慘狀，伏在地上哽咽不止。
這時，忽聽一個聲音笑道：「姐啊，你看龍門這麼小家子氣，倒是送了我們這麼一大堆寶劍！」
正是史翹翹的聲音！
只聽史半半說道：「給就給唄，扎我們一身幹嗎，咱們細皮嫩肉的，將來可怎麼見人啊！」
我心中狂喜，心想：「莫非這兩姐妹有什麼高深的法術擋開寶劍？」忙抬頭來看。
大廳中仍是鴉雀無聲，站在中央的兩姐妹像兩個刺蝟一樣，身上密不透風滿了明晃晃的利劍。
可是，兩姐妹仍然在有說有笑，只聽史半半笑道：「來來來，姐姐幫你摘掉這些牢什古子。」說着伸手從史翹翹身上將利劍一把一把地抽出來。
此時全場的賓客都張大嘴巴，無比驚訝地看着這兩姐妹，最訝異的當屬南宮增長。南宮增長自出道以來大小百餘場戰鬥均無敗績，此時百餘利劍將兩姐妹對穿而過，每把劍至少穿入身體尺余，可是這兩姐妹不但沒有斃命，竟然連鮮血都沒流出一滴。南宮增長心中的震驚與沮喪無以言表，心想：「難道……難道這兩人竟是不死之身？！」
史半半史翹翹兩人相互幫對方抽出刺在身上的寶劍丟在身邊，一時間呯零嗙啷響聲不絕，兩人身邊堆了一大堆寶劍。
葉玉環氣得渾身抖，連聲喝令「拿下！拿下！」，一時湧上二十餘名家丁手持刀劍將史氏姐妹團團圍住，只是沒人敢下手，人人心中都是驚疑不定，心想：「這兩個人被這麼多寶劍穿身都沒死，我們該如何下手呢？」
抽完身上的寶劍，兩姐妹揚手將圍在身邊的家丁推倒一片，徑直來到葉玉環面前，史半半大聲道：「不要以為你們龍門財大氣粗就可以為所欲為，做母親的成全女兒的婚事原是正常，可是要勉強別人做自己不情願的事，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葉玉環強自定了定神，冷冷說道：「龍門的事犯不上讓別人**嘴！」
史半半不再理會她，扭頭對我說：「褚紅樓，我告訴你，每個人只有一輩子，沒有兩輩子，你要過得好過得壞，全在乎你自己的選擇，你的路是你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來的，將來可不要後悔莫及。」
我心中頓時一片恍然，知道這兩姐妹今日來此大鬧原是為了我着想，阻止這場婚事，心中感激，低聲道：「是，師姐教訓，小弟謹記心中。」
兩姐妹哈哈大笑往外走去，視龍門上下渾若無物，走到我身邊，附耳低聲道：「寶志上人命我們告訴，你可隨謝清風的征討大軍前往峨眉山，是何原因，到時你自然明白。」
我點頭應是，心想：「正好因此脫離龍門的桎梏。」
兩人哈哈大笑往外大步行走，我忙喊：「師姐，師姐，你們……你們身上的傷……」兩人被那麼多寶劍穿身，不是一個「傷」字可以形容的，可是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兩人竟然渾若無事。
兩姐妹哈哈笑道：「傻瓜，這你都看不出來嗎？」
我說：「看出什麼？」
兩姐妹笑道：「你不知道嗎，我們是已經死了的人啊！」
笑聲不絕於耳，兩人高大的身形已經隱沒在門口的黑暗之中。
我站在那裏，獃獃地愣，心想：「難怪剛才她們被萬劍穿身都沒有流一滴血」，心中一陣酸痛湧起，喃喃說道：「死了……死了……這麼可愛的人也會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