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菱煙,你怎麼起來了?」

曲鉸楚才從大廳送走了那個難對付的王爺燕騰風,一回到竹園,就發現她不但沒有躺在床上休息,還拿着葯鋤在後院翻土。他走到她身邊:「要種藥草,等春天還來得及,你還是好好休養才是。」

菱煙拿着葯鋤倚着地,擦了擦汗,笑道:「爺,我哪有那麼嬌弱?我已經躺了十天了,每天吃了就睡;睡了就吃,沒病也要躺出病來了,你讓我動動吧。」

曲鉸楚嘆口氣:「你一定要整地,我來整。來,把葯鋤給我。」說着,伸手去接她的葯鋤。

菱煙連忙把葯鋤藏到背後:「這怎麼行?你是爺耶!」

「你打算種什麼?」

菱煙蹲下來抓起一把土:「我想試着種種圓葉風鈴草,有聽過嗎?那花很像桔梗,有藍的,也有白的和淡紫色的,根可以外敷止血,也可以作解郁寧神。」她望着曲鉸楚微笑:「你不是睡不着?以後拿花根去煎汁,睡前喝了,就不怕失眠了。只是,它有點嬌弱,不知道種不種得起來。」

曲鉸楚心頭一暖,望着她微笑:「凡事總要試試看,就算是失敗了,再換別的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菱煙又是一怔,她總覺得最近曲鉸楚說的話,似乎總是話中有話。

「你知道,為什麼竹園不能讓人進來嗎?」

菱煙一怔。這個問題她想過好多次,總覺得不好問出口,曲鉸楚這一提,她的好奇心登時被扯了過去,忘了剛才的心思。

曲鉸楚看着她的眸子從迷茫到滿是好奇,不由得微微一笑,順手把葯鋤從閃神的她手中拿了過來。

「我跟你提過,我爹在我十三歲那年把我帶走。那時,他對我娘說他的書房,也就是這個竹園,從此只要我回來,就只能住在這裏。這個曲府,我娘愛怎麼裝飾,他都不管,只有這個竹園不準任

何人動,也不準任何人進來。」

菱煙恍然:「是老將軍的命令,難怪老夫人不能動這竹園的主意了。」

曲鉸楚好笑地看着她:「你覺得,我母親是會聽話的人?」

菱煙望着他,說是也不對,說不是又怕傷了他的心,一時間好生為難。

曲鉸楚看穿了她的為難,笑了笑,邊把土翻了松邊道:「八年前,我爹過世,我回到京城,這竹園早被弄她得富麗堂皇。我的書本用具也被她扔了。我本來想,反正我也不會回來,就隨她去吧。但子喬和貝彥他們極力反對,而周叔年紀大了,也不能在戰場上,繼續拚命,所以,我用了一點激將法,讓我娘答應絕不干涉竹園的事,一定守住我爹說的話。」

「一點激將法?」菱煙好奇地停下了手邊的事,一雙明亮的眼睛直看着他。

望着她烏溜溜的黑眼,曲鉸楚不禁失神,他連忙低下頭凝視着土壤:「我娘好面子,容不得人家說她的長短,抓准這一點,要讓她答應什麼事都不難了。」

「你很會看人,也很會利用人心的弱點。」菱煙感嘆地說。

曲鉸楚默然不語。

這是優點嗎?亦或是缺點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必須這樣才能從戰場上活下來、才能在這個府里生存。

有沒有一天,他能夠只是平平靜靜地過着不用勾心鬥角的日子呢?

菱煙發覺自己似乎說錯了話,她有點難過,彎身從他低垂的頭下方,往上看着他,悄聲道:「你生氣了?」

曲鉸楚微微一笑:「我沒生氣。我只是在想你的話。也許有一天,我也可以不用勾心鬥角地過日子。」

菱煙感受到他的心酸和沉重不由得誠心地說:「你可以的。只要你想,我相信世界上沒有你作不到的事。」

曲鉸楚意味深長地凝視着她,緩緩道:「是嗎?但願如此。」

她又一怔,幾乎迷失在那個深邃的黑眼中……

這時,嘩嘩地,初冬竟然下起大雨來。

曲鉸楚連忙扯下外袍從頭到腳包住菱煙,拉着她的手往房裏急奔。

菱煙邊跑邊望着他的手。他一直是這樣呵護着她,深怕她受傷、怕她不開心……

但也許,他只是個對誰都溫柔的人……就像那個人一樣……

她的臉色變得更蒼白。

如果,他知道了她的過去,也許,他就再也不會對她好了。

拉着思緒紛亂的她奔進屋裏,曲鉸楚連忙拿了一條毛巾交在她的手上:「快去換了衣服擦乾頭髮,我來生盆火。你病才好,別又着涼了。」他發現她的臉色蒼白,黑眼不禁因為擔憂而變得更深:

「怎麼了?臉色好白,不舒服了嗎?換上乾衣裳后就躺下歇著吧,我去幫你煎藥。」

菱煙望着他,強迫自己不能再陷進他的溫柔里:「您也濕了,快換衣裳吧。」說着,她走進了自己的房裏,她要好好想想,該怎麼跟他說……

說那段自己都想忘記了的過去。

曲鉸楚望着她直挺的背影,心中微微一痛。他想……也許,她發覺了吧……

過了好久,當曲鉸楚手中的第二杯東坡茶都喝完時,菱煙才走了出來。她的臉色蒼白,眼神里看不出表情,就像他第一天遇到她的時候一樣。

他的心……一陣抽痛。

菱煙坐在他身旁的竹椅上,跟他離了一個手臂的距離,眼光投在映着竹影的紙窗上。

「曾經……我愛過一個人……」她的聲音很平,看來就像在說別人的事一樣,只有微微顫抖的唇,泄露了她的心:「那年夏天……在銀杏樹下,他救了被強盜襲擊的我。那時的我只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娃,爹爹說,女人不能上山採藥,我偏不聽,結果……遇上了他。他是一個江湖人,一個也……很溫柔的人。」

曲鉸楚發現她的語音變柔,雖然眼神中依舊看不見情緒,但他知道,她的心又飄回了那年夏天的那個男人身上。

「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的人,自由自在的,所以我常偷溜出去找他。他總會說笑話逗我開心,我以為……他的眼中也有我。

「那年秋天,他要離開了,我不想讓他走,但我知道他是屬於江湖的。我對他說,我愛他。」她的唇角諷刺地揚起:「他只說,他喜歡我,但卻不知道自己愛不愛我。就為了他這句話,我賭上了一切跟着他走。娘發現了,死命攔我,我卻跟她說,就算是她用死來留我,也留不住我。那是……我對我娘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的眼光落在遙不知名的遠方,甚至沒有發現,曲鉸楚已來到了她的身邊。她只是用空蕩蕩的聲音繼續說着:「他不斷地飄蕩,我根本追不上他,只能在一個地方落腳等着他有一天想起我,會來看看我。他偶爾的確是會來看看我。所以,我在那個地方等了他快一年,只因為他從來沒有叫我離開他。」

這次,曲鉸楚看到了她如面具般的臉有了裂痕,裏面透出的是心痛、是不甘……還有更多的自慚。他多想緊緊抱住她,告訴她她的好,告訴她她是值得的,但是,他什麼也不能作,他只能靜靜地聽她說,只因為他知道,她要說出這些,是費了多大的力氣,又是下了多大的決心。

「街坊的人在背後、甚至當着我的面……他們的指責,我回不了嘴。因為,他們沒有說錯。也許……錯的人是我吧。終於有一天,有人傳來訊息,說他成親了。我跟着那個送信的人來到他……妻子的家。他真的作了那個富麗堂皇家的主人。那一刻,我的心終於死了。」她閉上眼睛,緊緊咬住了下唇。

如果她能抬頭,她會看到曲鉸楚眼裏溢滿著的是心疼,也許,她就什麼也不怕了……

然而,她不敢。她的心,還徘徊在那個黑暗的屋子裏,抱着傷垂著淚。

良久,她才聽見曲鉸楚溫柔而平和的聲音劃開了黑暗探了進來:「要能夠沒有回報地愛着一個人,太難了。愛一個人,不應該失去自己,也失去尊嚴的。」

菱煙噙著淚抬起頭,模糊的視線里,她看不清他的臉,但他的聲音深深傳進她的心裏。她想起來,他也曾經沒有回報地渴望着母親的愛,最後,他也放棄了。那麼,他們算是同病相憐嗎?

可是,他是身不由己,她卻是自作自受呀。

曲鉸楚柔聲道:「愛一個人,如果不能讓自己快樂,那放棄了也不可惜。菱煙,你能真心真意的去愛一個人,何罪之有?世上的人如果都像你,有顆金子一樣純粹的心,也許,就再也不會有那些口是心非的骯髒事了。」

淚水終於落了下來。她再度閉上眼,強忍着不讓它流個不停,然後,她感到曲鉸楚的手環住了她的肩,讓她的臉埋進他的胸前。

好溫暖……好熟悉……似乎在什麼時候,她也曾靠在這個胸膛里哭泣著。

是幻覺吧。她怎麼可能呢?

然後,淚水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就這麼一下下,讓她再任性一下下,明天……她就會堅強的……所以,這一刻,能不能讓她就這樣哭一次,讓她從他那兒汲取一點兒力量和溫暖?·

曲鉸楚摟住她,任由她再哭濕他的衣襟、他的心……

那個男人該作而沒有作到的,他會作到的。

他在心裏對自己起了誓。

「哇咧!那個王八蛋!講得是什麼話!看老子不扭下他的頭來。」鐵烈的大嗓門壓過雨聲,遠遠從拱門外就傳來。「好了,說要去喝酒沒喝成,就陪你在那裏跟那些狗奴才大小聲。」貝彥抱怨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傳了進來。

菱煙全身一震,立刻從曲鉸楚的懷中跳了出來,縮到角落邊,臉色蒼白如紙。

曲鉸楚把眼光從空了的雙臂間移開,站起身微笑道:「我拿傘去接他們。」他才走到門口,就聽見鐵烈的怒吼。

「難道你叫我任那些王八狗奴才胡說,老大和菱煙清清白白的,聽他們說的那什麼鬼話!把菱煙說得比娼妓都不如……」

「你小聲點!小聲點!」周二叔和貝彥忙不迭地連聲叫:「給老大聽到就算了,你要菱煙聽了難受嗎?」

「哼!行得正坐得直,怕什麼!那些混帳!老子沒給他們吃拳頭就該偷笑了!」

曲鉸楚心頭一緊,倏地回過頭。只見菱煙扶著門,臉上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他知道,她想起了那段日子裏殘忍的流言,心頭一痛,他伸出手輕喚:「菱煙,你……」

剎時,菱煙像是被燙到了一般,踉蹌地向後退開,一雙黑眼瞪着他,像是避開什麼毒蛇猛獸。才只是幾瞬間之前,她還能那麼信任地倚在他懷中哭泣,這一刻,卻對他避之唯恐不及……

但,他能說什麼呢?能給她什麼呢?在他知道她的傷、知道她的痛以後,他還能強求她什麼?

信任,是要用贏取,而不是要求的呀。

他小心地把心頭的傷痛藏好,伸出的手轉而拿起牆角的傘,對着她露出溫和自然的笑容:「去幫他們泡壺茶吧。淋了雨,一定會冷的。」

菱煙點點頭,無言地轉身走進房裏。

被留下的曲鉸楚輕輕閉上眼,生平第一次發現,原來,笑是這麼地難。

接下來的日子,菱煙幾乎是躲著曲鉸楚的。除了鐵烈,所有人都發現了不對勁。貝彥忍不住偷偷問曲鉸楚,他是不是讓菱煙生氣了?

曲鉸楚無言以對。

他知道,菱煙躲着他。為的不只是流言,也為了要與他撇清關係。只因為,她看出了他眼中的愛。

但正因為他知道了菱煙的過去,他沒有辦法把自己的愛強推給她。她需要的是一個療傷的地方,是尊重和包容,如果現在把話說穿了,她一定會頭也不回地離開。而他……不放心她離開他的視線,他沒辦法讓她走。

他能作的,只是給她一個避風港,給她獨處的自由。

於是,他待在竹園的時間少了一大半。上朝完后,他不再直接回到竹園,他開始接受達官貴人們的邀請,開始碰觸那些他最厭惡的虛偽世界、浸身其中。

老夫人燕蘭玉為了他的轉變大喜。因為無敵的曲將軍在回京月余后,終於願意出面接受邀約,送到曲府的拜帖禮品何止上百?所有人莫不想要沾一下曲將軍的光,甚至連皇帝都來關心,燕蘭玉的風光十足,不可一世,早將日前曲鉸楚的警告拋到了腦後。

周二等人對曲鉸楚的轉變則大為不解,鐵烈甚至以為他要來搶權干政了。

曲鉸楚知道,這樣的念頭一定不只鐵烈會想,京城裏十個有九個會這麼想。他也知道這話傳進了多疑的皇帝與算計他的齊王耳里,會給他帶來什麼樣的麻煩。

但為了菱煙,他得不著痕迹地離開竹園。既然如此,那就讓他試一次吧。如果他過去的避嫌與淡泊,只讓皇帝更猜忌他與齊王的關係,那麼,他的積極,會讓皇帝怎麼想?又會讓齊王怎麼作?

更急着招攬他?或是更急着要殺他?

他想再看清楚一點,他效忠了十五年的皇帝的心。

然後,沒有多久,他就如願看清了皇帝的心。

這天才下了朝,皇帝便把曲鉸楚召進了御書房。鐵烈和貝彥等在外頭。好半天,曲斂楚才走出御書房。原來,邊關來了告急信,新上任的王將軍告狀說衛子喬以下犯上,不聽他的軍令作戰。由於王將軍不熟戰事,一切還是要靠衛子喬,因此皇帝要曲鉸楚寫信叫衛子喬聽命行事。

鐵烈和貝彥聽到皇帝所說,登時氣得眼冒金星。

鐵烈首先飆了起來:「那姓馬名屁精的根本沒打過一場仗,要他發號施令,遲早把弟兄們都害死!皇上到底在想什麼,還不如快點振咱們回關去。」貝彥也怒道:「老大,你不會真要寫信吧。真要衛子喬聽那姓王的,他一定會氣瘋的。」

曲鉸楚邊走邊嘆道:「我不是說了,皇上答允,王將軍暫不干涉子喬的作法。」

鐵烈「哈」地大笑一聲:「今天不管,明天哩!那王八傢伙憋得了幾天!」

貝彥沉吟道:「老大,你是不是瞞着咱們什麼事?皇帝不叫你回邊關去,又叫衛子喬聽那姓王的,該不會是要奪了你的兵權吧。」

曲鉸楚望了貝彥一眼。該說這小子總算開竅了,還是說,他總算想通了?

一旁,鐵烈已經吼了出來:「啥!奪了老大的兵!很好!老子倒要看看那姓王的怎麼守住邊關,怎麼打那些野蠻人!我呸!」

「老大,你也別寫信了廠貝彥氣忿忿地道:「讓那姓王的多吃幾次敗仗,皇上就會明白這仗,不是隨便派誰去就行的。哼,咱們流血流汗這些年,死了多少弟兄,他們就坐在這裏享福納涼,隨便寫幾個字下個令,就把咱們搞得雞飛狗跳!依我說,根本就別管了。

曲鉸楚無奈又好笑地道:「你要打敗仗?死的還是咱們的弟兄,還是邊關的百姓。這樣你還要我跟皇帝嘔氣?能讓皇帝答允不干涉子喬的作法,已經很好了。」

鐵烈和貝彥心中不服,卻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生悶氣。曲效楚抬頭看着陰沉的天空,心中擔心着皇帝會怎麼對付衛子喬。

今天,他看出了皇帝的真心,但是,從小父親對他的教誨,讓他無法背叛皇帝。明知皇帝對自己動了殺意,他也會想法子虛與委蛇。可是衛子喬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決不會忍受皇帝對他使詐,如今皇上也對衛子喬起了殺機,他得想個法子保住子喬才行。

他可以忍受皇帝要殺他,但不包括動到他所重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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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將軍!」

三個人一怔,回過頭來,沒想到叫住他們的竟是明珠公主。公主竟然不在內宮,而跑到外宮來,身邊也只帶着一個小婢。

曲鉸楚登時像戴上守禮冷淡的面具,躬身道:「末將參見公主。」

明珠公主笑顏如花地走上來,要抱住他的手臂,曲鉸楚微微一側身,讓她抱了個空。

明珠公主艷麗的臉上出現一抹惱怒,她嘟起嘴怒道:「咱們也是表兄妹,你怎麼對我這麼冷淡廠說着,淚花在眼眶顫動,一雙杏眼有如要漾出水一般。

曲鉸楚毫不為所動,只淡淡道:「殿下請自重。」

明珠公主忍不住跺了跺腳,怒道:「你就只會對那個賤女人好!不過就是個殘花敗柳,你也當成寶。」

三個人面上變色,鐵烈還沒發作,曲鉸楚已經沉下臉,聲音冷得像冰:「這種話不當出自金枝玉葉的公主之口吧。」

明珠公主見向來溫和的表哥,竟然用這種語調對自己說話,為的只是維護那個下賤的丫頭,她又氣又怒,大聲道:「她作得,我就說不得!背家私奔,跟個野男人跑又被甩了的女人,不是殘花敗柳是什麼!」

曲鉸楚瞪着她,目光冷酷得讓明珠公主嚇退了三步。曲鉸楚一個字一個字緩緩地道:

「不要再讓我聽到一個字。」他不再理她,一轉身,加快腳步而去。

貝彥與鐵烈對看一眼,兩人的心中同時冒出不祥的預感,也追着曲鉸楚去了。

氣得直哭的明珠公主恨恨道:「你跑呀!再跑快點呀!看你快不快得過姑媽!一大早,消息就送到姑媽手上了!我看你以後還要護著誰!」

她身後,長廊的陰影下走出一個男人。

那是齊王燕騰風。

他對明珠視而不見,目光落在曲鉸楚的背影上。剛才,從曲鉸楚和部屬的談話,到明珠的指控,他全聽見了。

曲鉸楚呀……是個良將,有這樣的人才,是燕國的福氣。燕騰風在心中低嘆。自己為了皇位欲害他於死,從沒顧及到邊關與燕國的安危,這樣的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

或許,他可以再想一個法子,讓那個忠誠的曲鉸楚站到他這邊。例如……那個讓向來淡然的曲鉸楚發怒的丫頭,會是一條路……

此時,菱煙正跪在老夫人燕蘭玉的面前。

在她收好包袱正準備離開曲府時,就被宋總管衝進竹園,不顧周二的阻擋,硬是把她拖到了蘭園裏。

得意非凡的宋嬤嬤站在燕蘭玉身邊,想想從此曲鉸楚一輩子都會在老夫人面前抬不起頭來,她簡直樂壞了。

燕蘭玉鄙夷地打量著菱煙:「這種殘花敗柳鉸楚也要?真是沒出息的男人,跟他爹一個樣。」想到上次曲鉸楚害她差點打死自己人,丟了顏面的事,心中不禁奎怒,手一揮,把一疊紙摔到菱煙面前:「你這賤蹄子,你以為你改名換姓,作的醜事就沒人知道了?風戀荷!」

菱煙全身微微一顫。雖然她早猜到了她被架到這兒來的原因,但聽到這時她仍舊打了個寒顫。

風戀荷呀……好久沒聽到這個名字了。

是啊,她是風戀荷呀。是那個背家私奔的風戀荷。即使她換了名字,也換不掉她的過去。

既然如此,她還要逃什麼呢?敢作,她就要敢當。老天沒讓她死在老家,沒讓她死在火船上,是要讓她活吧。那她就作風戀荷活下去。就算滿身是血,她也要活下去。

「哼,好好千金小姐,背家跟着個江湖上的野男人跑了。你敗壞家裏名譽,讓你家好好的生意一落千丈,還賠上你娘的命,結果呢?怎麼,你的野男人跑了,就來拐我曲家的人,想飛上枝頭作風凰?」燕蘭玉愈說愈怒:「你以為曲家的人都像竹園那票蠢貨一樣任你騙?你想得太美了!我今日就算打死你,看那群蠢男人誰會替你說話!」

她轉頭向宋嬤嬤道:「給我打死她!」

宋嬤嬤早命僕婦準備好木棍,聽了燕蘭玉的吩咐,立刻迫不及待地揮手叫那些女人上前,她一定要打死這賤女人,好出口怨氣。

「您有什麼資格打我?」風戀荷毫不驚惶,緩緩地道。

燕蘭玉沒料到她竟然毫不害怕,不禁一怔,眯起美麗的杏眼:「你想否認?這可是宮裏派人查出來的,你的父兄說早已跟你這賤女人斷絕關係,街坊也都認了,你想賴也賴不掉!」

「我沒有要賴。」風戀荷直視着她,強迫自己忽視門外傳來的周二的抽氣聲。她早知道的,縱使她還是清白之身,誰信她呢?終是百口莫辯呀。「我只是問,您是以什麼資格打我?」

「你……」燕蘭玉氣得發抖:「你敢頂嘴?」

風戀荷道:「我自進曲府以來,有作過什麼錯事,要讓老夫人殺我?若要為我進府之前作過的錯事罰我,傳將出去,不是讓人笑話曲府沒查清楚就用了人?」

燕蘭玉全身一僵,隨即怒道:「我要打死—個丫頭,誰敢說話?」

風戀荷淡淡道:「這麼說,老夫人要殺我,是表示曲府要為我進府前的所作所為負責?」

燕蘭玉大怒,從她出生至今,從來沒有一個人敢這樣直接跟她頂撞,就是曲鉸楚也都是繞着彎跟她說話。她指著風戀荷,氣得說不出話來。

宋嬤嬤忙搶上前輕撫着她的背,低聲道:「小姐,別聽這騷蹄子的話。她能把爺哄的服服貼貼,自然是牙尖嘴利,您就早點打死了她,以絕後患。」

風戀荷淡淡一笑:「原來,這個屋子裏作主的人是宋嬤嬤呀。

老夫人就沒自己的主意,全聽您擺佈子。」宋嬤嬤臉上變色,她知道小姐最氣人家說她是聽別人的話,她連忙怒喝;「住口,這兒沒你說話的份。」

「原來大戶人家都是主子不管事,奴才作主,自動開口的。」風戀荷挺直了背直視回去。

宋嬤嬤氣的怒火中燒,衝上去一巴掌甩過去,風戀荷記得曲鉸楚教過她的防身術,身子一閃,宋嬤嬤打了個空,用力過大,止不住勢就跌在地上。

燕蘭玉見她丟臉,心中更怒,喝道:「宋嬤嬤,你給我過來。要不要殺她我自有主張,沒你說話的份。」她瞪着風戀荷,怒道:「你勾引主子,憑這點,我就可以打死你!」

風戀荷道:「誰說我勾引了主子?就算我真的作了,難道,堂堂曲將軍連要個待寢的資格都沒有?」

這句話擊中了燕蘭玉的痛處,若是曲鉸楚點頭,他要哪個丫頭侍寢,誰能不依?但偏偏就選上了這個賤女人,

「你騙了將軍,這還不是死罪?」

風戀荷淡淡道:「我從來沒有騙過他。不信,老夫人可以親自問曲將軍。我可以在這裏等著。」說着,她的心裏一陣緊縮……

她是沒騙他……她只是沒說,因為她的任性,賠上了家產、賠上了母親的命、和父兄一輩子的抬不起頭來。

她不想再見他了。不想見到他那溫柔的眼中也出現鄙夷與輕視,她事願這一生」在自己的記憶中,永遠只留下他溫柔的樣子。

而她也知道,燕蘭玉絕不會讓她等著曲效楚回來,絕不會讓她再和曲鉸楚見上一面。

果然,燕蘭玉大怒:…你還想等那蠢男人回來救你!還想用那狐媚子的功夫去叫他給你出氣?作夢!來人,把她給我攆出去,永遠不准她再踏進曲府半步!」

宋嬤嬤又驚又氣,急道:「小姐,不行呀……」

燕蘭玉被風戀荷堵得一口氣無處發,殺她被說成是要替她的淫行負責,讓傳出去她顏面何存。這時末嬤嬤一句「不行」,登時讓她遷怒過去:「你敢對我說不行!」

宋嬤嬤見小姐氣得六親不認,哪敢再說。她心中雖恨不能殺了風戀荷,但至少把她攆出去了,又能壓過曲鉸楚的氣焰,也算是

有點收穫,當下倖幸地叫僕婦抓起風戀荷往外推,見到她手裏的包袱,她瞪眼道:「你還敢偷拿東西走?」

風戀荷把包袱在她眼前一晃,諷刺道:「怎麼,我這種女人的衣裳要留在曲府,讓將軍睹物思人?」

燕蘭玉一聽更惱,怒喊:「跟她扯什麼,攆出去,快攆出去。」

風戀荷被推出房門,一拾眼,就看見了周二。

只是,這時的周二再不是那個疼她的老好人,他的眼中寫滿了不信、憤怒和輕視,她聽到他低語着:「天哪,我還糊塗到想撮合你們……」

剎時,鐵烈當時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行得正坐得直,怕什麼……」

她就是行不正呀……

看着向來疼她的周二眼中的嫌惡,她的心碎了。他的身影和曾經最疼她的父兄疊在了一起。

這一生她永遠都得背着私奔敗家的烙印。一切,都不會變的。

曲鉸楚也一樣吧……

所以,從那一天後,他也一直躲着她,就像她躲着他一樣。

那時候的那個懷抱……只是因為他太溫柔了。

她就和來的時候一樣提着那個小包袱,走到了曲府門口,末嬤嬤再度趾高氣揚地呼喝着:「快滾!我可沒時間跟你這賤女人耗。」

她加快腳步走出大門,周二跟着來到門邊望着她,像要說什麼,卻終沒開口。

她的心裏微微一酸,想要叫他保重,叫他別忘了喝那治風濕的槲寄生酒,想要叫他代她向曲鉸楚、貝彥及鐵烈道謝,但終究,她一個字也沒說出口。

像她這樣的女人泡的酒、道的謝,也許,他們都不稀罕吧。

最後,她只默默地向周二點點頭,頭也不回地走出曲府的大門,也把那個茫然依賴的菱煙給留在了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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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戀情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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