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珍芳宮裏,明珠公主怒火暗燒,艷麗的面容這時因為妒火而變得可怖。

那個女人是誰?那個叫菱煙的女人是誰?竟敢爬到曲將軍的身邊?

她、直愛着曲將軍呀!從她十三歲第一次見到曲將軍的那一刻起,她就想要嫁給他。

那一天,是父皇的生日,她遠遠看到他,一身白色的鐘甲,俊美的臉龐把四周所有的人都比了下去,像是天神一樣。

從此,她的心裏眼裏,就一直只有他。

從那時起,她活着就是為了要當他的妻子。她努力地學騎馬、學射箭,念那些從來不懂的兵書,為的就是要配得上他。他只能是她一個人的。

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他回來了,盼到自己十七歲了,想着終於她拿是他的妻子了。她從沒懷疑過,因為她知道,忠貞的他絕不會拒絕父皇的指婚,而她有自信,以她的美貌,以她所作的一切準備,他一定會愛上她,寵着她、順着她。

可是……那個叫菱煙的女人是誰?竟然能進得了竹園!

她聽皇姑說過,竹園是曲家的禁地,連皇姑都不能進。她一直相信她會是那唯一一個進得了竹園的女人!也會是第一個!她夢想過了幾千幾百次,她踏進竹園那刻的喜悅。

可是……那女人竟就這樣破壞了她的美夢!甚至還與曲將軍朝夕相處!就算她是丫環,她也不準!她一定要查出來,那個女人是誰!她要她死,要她天地不容!

「來人!」她喊著:「傳馬五來!」

一會兒,一個侍衛奔了過來:「公主有何吩咐?」

「去,去查清楚那個住在竹園的女人是誰?我要知道她的一切!她的弱點!聽到了嗎?快去!」

馬五接了命令,身一轉,隱沒在夜色中。

菱煙驚醒地坐了起來,披在身上的長袍落到了地上。

她輕喘著,慢慢感覺到屋裏有燭火,並不是暗的,她並不是一個人在那個黑漆漆的屋子裏,等著一個明知道不會回來的人……

「作惡夢了?」

她回過頭,不遠處的書桌前,曲鉸楚正望着她。

他的半邊臉隱在暗中,但那雙深黑的眼眸越過燭火,擔憂地看着她。

她並不是一個人!她的心頓時安了下來。

然後,她站了起來,歉然道:「對不起,我竟然睡著了。」他沒睡,她是來服侍他的,沒想到自己竟睡著了,手中的長袍……卻是他的。

「累了,就去睡吧。不必等我。我總是很晚才睡的。」

菱煙走到他身邊,把長袍披在他的肩上,柔聲道:「天冷了,當心着涼。」

曲鉸楚搖頭笑道:「我好歹是練過武的,你才得當心。」說着,他拉過一旁的披風,給她環在肩上。

菱煙心裏一陣溫暖,她幾乎都忘了,上一次受人呵護,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為什麼這麼晚都不睡?只是習慣嗎?」

曲鉸楚沉默了一會兒,道:「長期在戰場上,時時都要提高警覺,很難安睡了吧。我不像鐵烈和貝彥,一離開戰場就能變過來。」

菱煙心疼地看着這個男人。也許是燭火昏暗的關係吧,他看來不像平常那樣泰然自若,彷彿天塌下來也不會吃驚一樣。他的神情似乎有點疲累,有點沉重。

其實,他並不是一個真正淡然的男人呀。

「像你這麼溫柔的人,怎麼能從戰爭中活過來?」她不自覺地把心中想的話說出了口。話一出口,她比曲鉸楚還吃驚。曾經,她學會了把心裏所想的都留在心裏,久得讓她以為,她早忘了有話直說是什麼……

「你是第一個說我溫柔的人。」曲鉸楚似乎有點訝異,他的眉毛挑了起來:「為什麼這麼說?」

「你不認為嗎?」菱煙側着頭看着他:「你不了解自己?」

他笑了。笑容讓他俊美的臉龐變得柔和,他是個好看的男人。

再一次,菱煙被自己給嚇到了。好久好久了,在她的眼裏,所有人都只是一個樣,因、為她的眼裏再容不下另一個人,沒想到……她復原得這麼快……

原來,再深的愛,都是這麼輕易地就過去了。

「我了不了解我自己不重要。我想知道的是,你怎麼這麼容易就看穿了我。」

菱煙忍不住也揚起了唇角:「你有沒有想過,其實大家都是這麼看你的?」

「也許吧。」他淡淡一笑。

「其實……你不愛殺生,也不忍傷人,對吧?」隨着淡紅燭光的晃動,她那雙翦水清瞳,也像漾著水意般閃動着:「這樣的你,在戰場上不苦嗎?」

曲鉸楚看着她,良久,那雙深邃的黑眼彷彿要看進她的靈魂,她有些不安地避開了那個視線。她怕……她發現自己還是怕的,怕著別人的視線。

「你說對了。」

她抬起頭,曲鉸楚沒有再看着她,那雙眼穿過了牆,望着不知名的地方。

「我不適合戰場。我爹說過,我心太軟,沒辦法看着弟兄去死。但是,我除了那裏,無處可去。於是,我努力地在找能夠不傷人,卻又能打退敵人的辦法。」

『所以你百戰百勝?」

曲鉸楚閉上了眼:「沒有什麼是百戰百勝的。一場勝利是無數的進退勝敗堆積起來的。」他的手緊握成拳,彷彿又看到戰場上無數枯骨……」

「但你至少保住了你想要保住的人了,不是嗎?」菱煙彎下身坐在他身邊的矮几兒上,隔着衣袖按住他緊握的手:「沒有了你,世間又會增添多少孤兒寡母。你不讓士兵枉死,保護了他們的家人,他們不會怪你的。」

「是嗎?」他的嗓音有點啞。菱煙的心一陣刺痛,他是這麼溫柔的人,對她是、對他的部屬是、連對那些不相識的鄉民也是。這樣溫柔的人,卻要在戰爭里看着人送死,一輩子背負着這樣的內疚,她不忍呀。

「為什麼你不待在曲府,要到邊關?在這兒即使和老夫人不愉快,至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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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鉸楚淡淡一笑:「不愉快?那不只是不愉快。我十三歲到邊關時,已經不能算是個堂堂正正的人了。如果我沒到邊關,也許你不會知道世界上曾經有曲鉸楚這個人。」他看着菱煙微露不信的表情,手指輕輕滑過她的臉頰,將垂下的頭髮撥到一旁。

「我爹成親后沒多久,就長居邊關。小時我不懂,總怪他不回來,讓娘不開心。你看過我娘的,她非常美,只可惜……」他苦笑:「對她來說,嫁給我爹這個平民出身的武夫,是委屈了她。無論我爹怎麼順着她,她都不能接受。生下了我,算是她對世間的交待,從小到大,她沒有正眼瞧過我。我念書學武,什麼都一定得拿第一,她才能承認我是她的兒子……是她高貴血統的繼承人。我一天所有的時間,就是用在念書習武和討好她。」

菱煙聽着,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曲鉸楚的視線變得有些遙遠:「只可惜,無論我怎麼作,她都不會給我一個笑容。我一直覺得,是自己不夠好,我應該要更好,我娘就會愛我,就會像府里那些大娘們疼孩子一樣疼我。」

菱煙心痛地看着他,彷彿看到了那個年幼的、稚弱的小曲鉸楚,拼着命努力,只是為了要討到娘一聲好。她忍不住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緊緊地按着他的手。

曲鉸楚轉頭望着她,眼裏只有平靜和祥和:「你放心,我已經跳脫出來了。十二歲那年因為比武輸了,受了傷。我娘氣我丟了她的面子,沒有來看過我一次。我自責得不吃不喝,只想死了算了。是周二叔,他覺得這樣下去我會毀了,所以冒死寫信給遠在邊關的爹。你知道的,在這個府里,我娘說的話是一切,她要殺周二叔,沒人能說一句話。

「從來,我都以為我爹不要我,因為他幾乎都不回來。但那年,他接到信后立刻趕了回來,那也是他第一次跟我娘爭執,平時,他都是讓着我娘的,畢竟,我娘是公主啊。」

他的笑里有強烈的諷刺。

「然後,他就帶了我到邊關,在那裏,我不用討好誰,只要作我自己,我花了三年的時間,擺脫了京城的過去。只是……人要做自己……終是很難。」

「是嗎?」

「是的。」曲鉸楚苦笑:「因為有太多東西放不下了。我不想回京,就只能在邊關,在邊關就不能不上戰場,上戰場就不能不打仗不能不傷人。所以,」他意味深長地凝視着她:「菱煙,要真的只作自己是很難的。我能作的,也就只是在那之中,找一個平衡點。」

菱煙聽他話中有話,但她卻怕去猜他話中的意思。只是任憑自己去感受他的心思:「如今,你回來了。」

「是的……我回來了,又被推進了這一堆混亂里。」

「所以你說了,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

曲鉸楚笑了:「我的話,你記得真牢。」

「可不是?」她望着他,眼裏一片摯誠:「你真的跳出來了?」

曲鉸楚沒有回答。

過去……傷口就算痊癒了,也會留下醜惡的疤痕,一世也擺脫不掉吧。

就像她……

菱煙收起心口幾乎泛出的悲傷。他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更多的負擔。她拍拍他的手背,站起身來,微笑道:「快四更了,我去替你沖個寧神茶,喝了就去睡吧。」

曲鉸楚點點頭,當她轉身要走時,曲效楚又叫住了她。

她回過頭,搖曳的微光下,他的神色忽明忽暗,看不清楚。

但她聽到他低柔的聲音:「作惡夢的話,別忘了,我們都在你身邊。怕黑的話,無論什麼時候,都可以來找我。」

突然間,她的眼睛酸酸的,幾乎要落下淚來……

只是幾乎……

因為那早已枯乾了的淚,終究還是沒有滴下來。

第二天一早,貝彥陪着曲鉸楚上朝,周二出門去買菱煙要的藥材和曲鉸楚要的書,整個竹園裏只剩下菱煙一個人。她拿了本葯書坐在房裏,沉思著要給周二的風濕痛想個方子,還有曲鉸楚的寧神茶,似乎得再換個更有效的配方才行。

忽然,拱門上傳來拍打聲:「菱煙姑娘!老夫人傳你去!」

她吃了一驚。曲鉸楚說過,無論外頭人怎麼叫她,她都不用理。但現在這兒只剩她一個人,沒人能幫她擋,她寄人籬下,沒辦法真的那麼堂而皇之地說,她不去。

就假作不在吧……

「菱煙姑娘,我知道你在,快出來開門。惹老夫人生氣,咱們都吃不了兜著走!你別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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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菱煙再想裝不在,最後那「你別害我」的四個字,也讓她狠不下心。她想起昨晚曲鉸楚說過的話,在這府里,老夫人要殺誰,都沒人攔得了,誰能保證不會因為她不去,就連累這個僕人遭殃。

她慢慢走到拱門邊,開了門,門外的人正是前幾天來傳話的中年僕役,他臉上有着不耐和害怕,見到她來開門,顯然鬆了口氣。

「快,老夫人傳你呢,慢了,連我也會倒霉!」

「可是爺說了……」她想推拖,但那人不由分說地抓住她的手,硬把她拖出了竹園,邊往老夫人的房裏走,他邊埋怨:前兒個公主來,爺不賞臉,害我挨了一頓好罵,是爺的話我也認了,今天要是我連你都叫不動,老夫人不打死我才怪。」

「老夫人這麼可怕?」

那人一聽她這麼說,嚇得臉都白了:「老夫人是天,你說這話是大逆不道!可別連累到我!」他不再對她說話,只拖着她直奔老夫人房裏。

終於,又來到了那個鑲金雕銀的老夫人房前,那名僕人敲了敲門,碧綠的大門微微打開,一名中年嬤嬤尖聲道:「帶來了嗎?進來!」那名僕人忙不迭地把菱煙推進去。她前腳才踏進,門就在後頭關了起來。菱煙心裏一緊,深吸了口氣。她知道,這是老夫人有心要給她好看。

是為了報那日公主來時,失了顏面的恨吧。

那名中年嬤嬤走到屋子前,隔着珠簾和一名美貌丫環說話,菱煙認得,那是那天老夫人要派給曲鉸楚作婢女的二人中的一名。

那美貌丫環的聲音不小,想來是故意要說給她聽的:「老夫人正歇著,叫她在外頭等吧。這兒不是她能進來的地方!」那名中年嬤凋就定回來冷冷道:「你在這兒站着,等老夫人醒了再說。」

菱煙擔心曲鉸楚或周二回來,發現她不在,於是好聲好氣地說:「嬤嬤,我還得回去替爺等門……」

「等門?」那中年嬤嬤嘲諷地看着她:「天知道你是替爺等門,還是干別的去!狐狸精!在這府里,只要老夫人不承認,你就算巴上了爺,也成不了鳳凰的!」

菱煙面色蒼白,嬤嬤的語調讓她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去里,在她背後的蜚短流長……她原只是想照着自己的心意走,卻沒想到,這個世間的人眼中看來,她會是那麼地不堪……

「哼,沒話說了吧!你那狐媚工夫在這兒用不上的!好好站着吧!」中年嬤嬤啐了她一口,大搖大擺地走了,菱煙就這麼站着。丫頭僕婦們來來往往,對着她晶頭論足,她淡著一張臉,試着對周遭的一切視若無睹,試着不讓這些眼光竊語割開她心頭的痛。但原本早該封死的回憶,卻像陰魂般附了上來。

她想到了那個夏天,那個銀杏樹下,那個溫文的男人……

她想到了那個秋天,那個無月的夜,她拋下了一切跟着他,只為了愛他……

她想到了那個冬天,那無數個無眠的夜,只為等一個不知會不會來的人……

北國十一月天,已是冷得凍人。在園子裏來回走着的人們早都穿上了綿衣,珠簾后的房裏更升起了一盆盆火。而菱煙匆匆被抓出來,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外衣,寒風吹着她的發,卷着她的人,她原本蒼白的臉早已沒了血色。

曲鉸楚說過她可以不理會老夫人的命令,但是,她作不到。

她畢竟……是曲府的下人呀。

她早已認了命。如果她能再早一些看透了這一點,是不是一切都會不同了?

「喲!你也會冷?」

菱煙遲緩地集中目光,看到身邊來了一個美貌丫媼披着粉紅銹金襖,領着一群小丫頭,那美貌丫握譏諷地道:「怎麼?會冷為什麼不多穿點?這兒又沒爺在,你穿這麼少放浪發痴給誰看?」

菱煙沒有聽進她的話,她的心飄蕩在那個封著回憶的牢籠里

那個男人的樣子、聲音……她怎麼都想不起了?既然想不起了,又為什麼還是忘不了那個痛?那個被遺棄、被踐踏的痛?

「倩兒姐姐,別跟這狐狸精多說,小心臟了嘴。」一個小丫頭不屑地瞪了菱煙一眼,催著倩兒。倩兒哼了一聲,蓮步輕移地走進屋裏。

也不知過了多久,菱煙感覺身上似乎沒那麼冷了,眼前的光也暗了,腳也沒了知覺。

天……終於決定讓她死了嗎?

「菱煙!菱煙!

有人在叫她?抓住了她的手?是誰呢?菱煙又是誰?她不叫菱煙啊!

「菱煙,你聽得見我嗎?撐著點,我帶你回去。」

她感到有一個毛絨絨的東西裹住了她,很暖和,她感到腳變輕了,好像不用再撐着她沉重的身子了。四周似乎很吵,是誰?是誰的聲音?

她緩緩轉動着模糊的視線,努力地看着眼前的人……男人……黑色的眼睛……她看過的最漂亮的黑色眼睛……

她笑了:「是你……曲……鉸楚……」

然後,閉上眼睛,任由自己沉進黑暗裏。

曲鉸楚看着榻上卷著羊毛絨毯的菱煙,她的嘴唇白得幾乎和紙一樣,眼睛緊閉,眉頭緊蹙,彷彿在昏迷中,也感到深深的痛苦一般。

他的心,也跟着揪了起來,像被無數細弦捆綁着緊抽著一般。

昨天,周二拼了老命地在他下朝的途中攔住他,告訴他菱煙不見了。在曲府,菱煙會從竹園消失,只有一個可能……

他趕回府里,只來得及把凍得失了溫的菱煙抱回房裏。

屋裏的四角都攏上了旺盛的火盆,火上的水壺著冒着汽;讓屋裏不至於太干。他顧不得男女之防,用手搓著菱煙冷得像冰的手;低喊著:「菱煙,不能睡,醒一醒!」

他恐懼地看着毫無反應的菱煙,想起那年嚴冬,多少土兵凍死在關外的戰場上,他們也是像這樣先發着抖,慘白著臉,哭喊著,最後,無力地像睡着一樣,再也沒醒來……

這一刻,他終於知道,菱煙在他的心裏有多重要。他不在乎她的過去,不在乎她的來歷,他只知道,他不能失去她。

「爺,參湯燉好了。不燙,是溫的。」周二端著瓷碗,後頭跟着氣得漲紅了臉的貝彥:「那個老太婆太可惡了!竟敢動到竹園裏的人來了!老將軍過世了,她就不把他的話當話了!就算老將軍不在了,還有老大在呀!」

曲鉸楚沒理他,他的心思只在救回菱煙身上。他輕柔地把菱煙扶起來,靠在自己胸前,柔聲道:「菱煙,菱煙,醒醒。」沒有反應。

周二急得老臉冒汗:「這樣下去可不得了!一定得喝下去才暖和起來的。」

曲鈷楚一言不發地接過參湯,仰頭喝了一口,然後在貝彥和周二的目瞪口呆下,把湯喂進了菱煙的口中。一口接一口,一碗參湯喝下去了,貝彥和周二也變成了石頭了。

他們的爺……是最守禮的呀……

不過……他們兩人對看一眼,苦中作樂地心想,這下子老大可得對人家姑娘負責了。

呵呵!兩人忍不住露出微笑,拿,了碗悄沒聲息地走出菱煙的房間,貝彥還非常好心地把門緊緊谷,上。萬一明天早上發生了什麼事,最好是真的發生什麼事,他們可不會假裝看不見的。

曲鉸楚根本沒注意他們,只是專註地看着菱煙慘白的臉上,浮現極淡的血色,他的手不禁撫上她的臉,冰涼的……他溫熱的手包住菱煙的左頰,然後,將她的右頻埋在奢已鈎胸膛。

厚厚的毛毯密密地將她裹在他的懷中,他不知道,這樣子能不能將自己皰體媼分給她。如果可以,他不在乎把所有的溫暖都給她。

他凝視着她長長的睫毛、彎彎的眉、小巧的嘴……他剛才……吻過那裏……那算是吻嗎?

他的唇停在她的秀髮中,那兒還殘留着北風的寒味,登時,抱住她的手一緊。

這筆帳,他會討回來的。

在她好了之後,他會慢慢討回來的。

「……為什……」

他全身一震,低頭靠在她的唇邊,低聲道:「菱煙,你醒了?你說什麼?」

「為什麼……不愛我……?」

他僵直地看着她緊閉的眼角沁出的淚水。

一滴……兩滴……

他的心也跟着緊縮了起來。

「別哭了。一切都過去了,不管發生什麼,都有我在,」

她睜開迷濛的眼睛望着他,但他發現了,在她的眼裏沒有他。

她還留在那個不知名的過去里。

「……不要對我好……不愛我……為什麼對我好?」她哭了,淚水不停地流下,那是在她清醒時,絕不會允許自己作的事:「你……真的有愛過我嗎?還是……只是同情我?不好拒絕我?全都是……我自作多情嗎?」

每一個字,都像熱刀般在曲鉸楚的心上剜過。

眼前的這個她,再不是那個平靜可人,講起藥草時充滿熱情的菱煙。她的脆弱、無助讓他心疼……她應該幸福地笑着的。是誰,傷害了她?

他收緊了手臂,柔聲道:「愛一個人,是沒有對錯的。」

「……我不想恨你……也不想讓你恨我。我走了,你就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淚水浸濕了他胸前的衣襟,也浸透了他的心。

原來,這就是愛嗎?

即使被傷透了心,還是無法怨恨對方,還是只希望他好。這朝是愛嗎?

那麼,為一個人心疼,寧願用自己的血去換她不要落淚,這也是愛嗎?不在乎她的過去,只希望她幸福、希望能陪着她一生一世……這就是愛嗎?

原來,他還能愛人、還敢愛人的。即使沒有回報,他也還是能主動地去愛一個人的。

原來,他的心,並沒有如他所想的,早在多年前就被他的母親給殺死了。

也許從那一天,當她聽着他的名字,卻依然只看着他這個人的時候,他的心,就已經交給她了吧。

他感覺到懷中的人呼吸漸漸平穩,他知道她睡了。

望着紙窗上的樹影,他陷入沉思,良久良久。

第二天一早,老夫人燕蘭玉才著好裝,就有下人來稟告,說曲鉸楚來求見。

她邊對着菱花鏡里修飾容顏,挑着宋嬤嬤遞上的珠飾,邊說:「讓他等著。」

「母親起得真早。」

燕蘭玉吃了一驚,猛地回頭,只見曲鉸楚站在屏風邊,臉上看不出喜怒。她有點惱怒地道:「我有準你進來嗎?」

曲鉸楚冷冷道:「我有準你到竹園帶人走嗎?」

燕蘭玉一窒,隨即昂揚起下顆,冷冷道:「我是曲府的主子,要個下人來問話難道也不成?這也值得你來我這兒沒規矩?」

曲鉸楚不經心似地打量著四周,然後一雙冰冷的眼掃過宋嬤嬤和她身後的倩兒及慧兒,最後停在燕蘭玉身上:「我說過了,曲家當家的人是我。」』

燕蘭玉氣得發抖,重重一拍梳妝台,金飾珠寶灑了一桌子:「你這是什麼話!我是你的母親!我才是曲府的主子!」

曲鉸楚沒有像她預計地露出討好的笑容,也沒有發怒,只是平淡,地陳述事實般道:

「同樣的話,我不會再說一次。」

「你……竟敢大逆不道?」

他完全不理會燕蘭玉的怒火,依舊不慍不火地道:「母親日前要把這兩個丫環給我,今日,我來把人帶走。」

燕蘭玉一呆,倩兒和慧兒登時臉上飛紅,忍不住得意。燕蘭玉不解他突如其來的示好是什麼意思,慍道:「你既然當時不要,現在又來跟我討?」

曲鉸楚淡淡道:「我是曲府的主子,要個下人,難道母親也給不起?」

燕蘭玉見他竟然用自己剛說的話來堵自己,怒火難抑:「我的人,就是打死了也不給你。」

「我如果硬要呢?」

燕蘭玉大怒,喊道:「宋嬤嬤,把那兩個丫頭打死了,丟出去!」

這天外飛來的橫禍讓倩兒和慧兒驚得呆了,宋嬤嬤也呆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宋嬤嬤低聲道:「小姐,這兩個丫頭……」

燕蘭玉對着她發火:「我說的話,有你質疑的份?給我打!」

慧兒和倩兒跪倒在地,哭着磕頭道:「老夫人饒命,老夫人饒命!」見燕蘭玉不理,一旁本就看她們的囂張不顧眼的幾個僕婦已上來要抓人,她們又忙趴着向前,拉住曲鉸楚的衣擺,哭道:「爺,救命呀!」

「你們這些賤人,竟敢在我面前向爺撒嬌!」燕蘭玉更怒:「宋嬤嬤你的人人是死了嗎?再不把這兩個賤丫頭給拉下去,我連他們一起死!」那些僕婦忙趕上來抓住倩兒和慧兒,就往外拖。

曲鉸楚直看到人被拖到了屏風後頭,才淡淡道:「母親真會調教丫環。前些日子才說要給我的人,現在自己都要喊打,傳出去了,不知世人會怎麼想。」

燕蘭玉全身一僵,瞪着他,半晌才道:「宋嬤嬤!叫他們別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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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嬤嬤忙不迭趕出去喊停,倩兒是她的侄女、是她的籌碼,可不能讓她被打壞了。

「既然母親調教的好丫環不過如此,從今以後,兒子的私事也請母親不用費心。」他看着燕蘭玉,緩緩道:「如果娘要毀約,再打竹園和裏頭的人的主意,就別怪兒子不顧娘的心。」說罷,向燕蘭玉福了身,無視她氣得發青的臉,轉身而去。

曲鉸楚走出屋子,庭園裏宋嬤嬤和倩兒等人都垂手而立,個個嚇得噤若寒蟬。他經過宋嬤嬤身邊時,若有意似無意地瞟了她一眼。宋嬤嬤被他冷淡的眼神嚇得不敢抬眼。

從來,她都以為這個主子是個軟腳蝦,從小就只會在小姐屁股後面跟着轉。沒想到今日,曲鉸楚沒發一次火,沒說一句重話,就把小姐氣得暈頭轉向,甚至下手要打死她的侄女,然後,他又只一句話,就自從來都不留情的小姐手下救了人。這個主子……是個可怕的人。她是不是從來都看錯了他?要是他真的當家作主……

想到這兒,宋嬤嬤不禁發起抖來。

菱煙眨了眨眼,有點不明白自己在哪兒。

她好像作了一個很長的夢,夢到了從前……但夢裏,那個人對她好溫柔,一直抱着她,照顧她……

所以才是夢呀。

「醒了?」她抬頭,曲鉸楚從桌邊站起身,臉上帶着溫柔似水的笑。他來到床沿,手裏端著一杯熱熱的東坡茶:「來吧,喝一點。二叔找著了你寫下來的茶方,我照着煮的。

大夫說你着涼了,身子很虛,得好好補一補。」說着,輕輕地將她扶起來靠在床頭:又在她腰后墊上一個軟呢枕,再將她身上的毛毯拉到頸邊,密密攏緊,不透一點兒風。

「爺……你……」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爺可守了你二天二夜了。」周二笑開了臉地走進來:「真的是二天二夜、不眠不休哦!」他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

菱煙一怔,轉頭看着曲鉸楚,後者露頭擻皺:「二叔,別多嘴。」

「什麼多嘴呀!」後頭進來的是一個大鬍子的男人,菱煙大吃一驚,身子不自禁地縮到了曲飲楚的背後。

嗯,好現象。周二和隨後進來的貝彥非常有默契地交換了一眼。看來,菱煙對爺也挺依賴的嘛。

那個大鬍子還在嚷:「喂,你這女人真夠了不起的,竟然能讓老大為你不眠不休,我姓鐵的這輩子,還沒見過他為姑娘……你幹嘛!」他手臂一揮,格住了貝彥打上他後腦的拳頭。貝彥低喊:「鐵楞子,你少說兩句!殺風景呀!」

大鬍子還要說,菱煙卻先開口:「你是鐵爺?」她采出頭看,有點驚訝地看着鐵烈,這人留了鬍子,怎麼就像變了個人?

鐵烈不悅地道:「喂,女人,好歹是我救了你的命,怎麼你連我都忘了?」

菱煙歉然地道:「對不起,我……」

曲鉸楚把杯子遞到她唇邊,順手拉過一旁的棉襖披在她肩上,微笑道:「別理他。快喝了吧。」

菱煙接過茶,深吸了口氣:「好香。真像是再世為人了。」

曲效楚凝視着她,輕聲道:「那就再世為人吧。」

菱煙一怔,抬起眼,正好對上了曲鉸楚,兩人目光交纏,一時間誰也沒開口……

就在貝彥和周二暗自偷笑時,鐵烈居然嚷了出來:「喂,你們兩個打什麼啞謎呀?說來聽聽嘛,幹嘛在那邊瞪得兩眼發直?』』目光交纏的兩人登時全身一震,菱煙立刻別開了臉,原本暈紅的臉這時變得蒼白。

一旁正大作媒人夢,等著拿紅包的貝彥和周二,再也無法忍受鐵烈這個不解風情的大燈籠,很有默契地一邊一手,抓了他就往外拖,鐵烈不甘地吼罵着,卻完全沒有人理會他。

門關上的那一刻,菱煙忍不住輕笑了出來:「他留了鬍子,我還真認不出。」

曲鉸楚看着她的笑,柔聲道:「還有不舒服嗎?」

菱煙搖搖頭:「沒事的。過會兒我就可以下床了。」

曲鉸楚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接過她喝了一半的茶杯,嘆口氣道:「我代我娘向你道歉,明知她一定會找碴,我還沒留個人下來陪你,萬一你真的出了事,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菱煙看着他,心裏也有點難過:「你不要這樣,真的不關你的事。你都說了叫我別去的,是我自己不知天高地厚……」

曲鉸楚又嘆了口氣:「不用說這樣的話,我只希望你能好好養好身子,也算是讓我盡一份心。」

菱煙點點頭:「我會養好身子的增蹦,你別自責了。」

曲鉸楚微笑:「那就好。這幾天好好躺着休養,我去把葯給你端來,你等等。」

菱煙側頭從額前落下的髮絲間看着曲鉸楚,一雙美目中帶着笑意:『我好像著了你的道。」

曲鉸楚面不改色「怎麼說?」

「你用歉意拐了我答應不下床。」

「我有嗎?」曲鉸楚的唇角也輕輕揚了起來。

「沒有嗎?」菱煙微笑着向後靠在床頭,覺得有點累了。

「我的歉意是真的。」曲鉸楚伸手扶住她,柔聲道:「累了就睡吧,等吃藥時我再叫你。」

菱煙聽話地躺了下來,眼皮有點沉重。曲鉸楚的聲音好像有一種魔力,讓她在他身邊總變得很容易安睡。她感覺曲鉸楚正細心地幫她蓋好被子,原來,有人關心的感覺是這麼好……

「其實,你拐我是為我好……所以我說……你是好……人……」

她的喃喃低語消失在睡意中。只留下曲鉸楚望着她孩子般的睡容,心中的憐惜像是海潮般,將他整個人都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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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戀情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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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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