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知道當你失蹤之時，那個人是如何的為你操心，擔心着你或許死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你又知不知道，那個你輕言放棄的人，是如何竭盡心力的找你，走遍了大街小巷，從來不肯喊累，不願放棄，就只為了把你找回來？而今你居然說你不要他了？」

「璇玥……」天奇不是不動容，只是……他回頭看了看采兒，後者正擔憂地望着他。

「該死的你！」璇玥受不了地大吼一聲。「早知如此，我何必這麼費心找你這個沒心肝的薄情人。」

「夠了吧！」采兒看不過去。「雪生又不是故意忘記的，你又何必無理取鬧？

「而且不管那個人如何辛苦，那也與你無關呀！這是我們三個人的問題，你終究只是個局外人，沒資格責備雪生！」

「我是局外人？我無理取鬧？」璇玥冷笑，臉上的神色無比冷峻。「方才你還叫我別阻礙別人的愛情，那你現在的行為又算什麼？

「我……」采兒難堪的語塞。

「還有，根本沒有雪生這個人，別再這麼稱呼天奇。」眼前這人是他的天奇，他楚璇玥一個人的。

「我……我願意和那位姑娘共事一夫，我剛才說過的，我……沒有意思搶人丈夫……」

「你一定沒有真正愛過人！」璇玥譏誚的笑了笑。「真正愛一個人，怎麼會捨得和別人分享？明明是兩人世界，又豈能容第三者駐足？」

「我……」采兒又一次啞口無言。

「璇玥，事已至此．我……」天奇想開口，卻被璇玥打斷。

「我不要！我絕對不要。」璇玥衝口而出。「天奇是我一個人的，我為什麼要和別人分享？就算你是天奇的救命恩人又如何，我不會把天奇讓給你！」

此話一出，其餘兩人同時被震懾住。

「你……你在說些什麼？」采兒幾乎想掏掏自己的耳朵，好確定自己有沒有聽錯。

「我說天奇是、我、的。」璇玥一字一句說得清楚，不讓人有錯認的機會。

「怎……怎麼可能？」采兒結結巴巴道。

天奇雖然也驚訝，心中卻也似有一絲預感，衝擊不若采兒的劇烈。

「怎麼不可能？」璇玥冷笑道。「在他喪失記憶之前，我們才是兩情相悅的一對，天奇用他的生命在愛着我。為了我，他是連生命也可以不要的。他說全世界他只要我一個！」他看着天奇說道。

「你這個半路冒出來的女人，就憑着對天奇的救命之恩，就要我把天奇讓給你，甚至和你一起分享他，你憑什麼？」

「你……你們兩個？」采兒驚恐的退了數步，倉皇的眼在二人之間來回梭巡。

「原來如此，難怪……難怪你會對我有這麼深的敵意。我一直不懂……原來竟是如此！」

「有這麼驚訝嗎？」璇玥撇嘴不層道。「我和他不能有愛情嗎？」

「你們……都是男人呀……」

「那又如何？」璇玥大膽道。「我心中愛他，天奇也愛我，我們就是在一起，而且會持續一生一世。如何？現在你知道實情了，還要和我共事一夫嗎？」

「我……」采兒視他們如毒蛇猛獸般越退越遠，「你不是說真的！」

這些日子以來，她盡心儘力伺候的人，居然是個斷袖之徒，這叫她如何接受？

她……是真的下了決心要和雪生過一生的……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她……也對溫文爾雅的雪生動了情呀……

「很遺憾，我句句屬實。」璇玥揚揚眉嗤笑。「你以為尋常兄弟會那麼激烈的反對他的婚事嗎？我可沒那麼無聊，去破壞別人的好事。」

在以前，要璇玥當着別人的面承認對天奇的感情，簡直比登天還難。但現在，要他對着眾人坦承，承認幾遍都不是難事，只要天奇能回來他身邊。

「你……無恥！」采兒口不擇言罵道。「天下這麼多女人，你為什麼不愛，偏偏要來和別人搶男人？難道長得像女人還不夠，連行為舉止也要像女人，學起服侍男人的下流勾當來了？」

「天奇，她罵我呢！」璇玥轉向天奇求援，可憐兮兮地說道。「我無恥嗎？因為愛你，所以我就是一個無恥之徒了嗎？」

天奇心一痛，覺得悲傷的璇玥比平時更美。如此風情怎能出現在一個男人身上？而且。這樣一個男子曾經是屬於他的，叫他如何不欣喜若狂？

見天奇痴迷的看着楚璇玥，采兒心一緊。她難道再沒希望留住雪生，不，是天奇了嗎？

「是，我是無恥！如果愛上男人就算無恥的話。那我的確是如此。可是你呢？」

璇玥臉色一變。「用不正當的手段，留住不屬於你的人，你又好到哪兒去？」

璇玥悲愴的笑了笑，繼續道：「我無恥？我做了什麼事必須讓你這樣責怪於我？我只不過是愛上了一個人而已，有這麼大逆不道嗎？」

采兒被堵得無話可說。「我知道你的口才好，我說不過你。但……我知道這是不對的……」

「我本來也這麼以為，可是……」璇玥深情地看着天奇。「我好後悔，天奇！自從你離開楚家莊，我沒有一天不想着你，沒有一天不盼着你回來。可是，你始終不回來，後來才知道你失蹤了。我好擔心你會出事，也恨自己為了世人的眼光和莫名的自尊多次傷害了你。」

「上天憐我，讓我又找回了你，這次，我不要再讓你離開。」璇玥堅定的道。

「你以為大哥怎麼會這麼放心的讓我留在這個陌生的地方？那是因為他相信你啊！他知道你會好好照顧我的。誰知道，你竟會忘了我們之間的一切，把你對我的感情全忘光了！」

「天奇，你快想起來好不好？」璇玥哀求道，語中帶着哽咽。「我再也受不了你的心裏沒有我了！」

「夠了！夠了！你怎麼能當眾說出這麼無恥的話來？」采兒受不了的喊道。

「向一個男人求愛？你還要不要臉？」「我可以不要臉，可是不能不要天奇。」璇玥早將尊嚴置之度外。「算我求你，把天奇還給我。」

「我……」采兒知道自己已將敗在他強大的愛意之下，看天奇感動得無以復加的模樣，她就知道自己大勢已去。「我不知道……」她搖搖頭，混亂道。

她認識的人叫白雪生，不叫賀天奇。而今那個白雪生，早就不存在了，她拿什麼去和璇玥談條件？

罷了！罷了！或許真不屬於她的東西，她怎麼也留不住吧！再看一眼深受震撼的天奇，她帶點落寞的走了。

她的離去並未引起多大的注意，璇玥晶瑩閃亮的雙眼仍膠着在天奇身上。

「你說的都是真的？」天奇輕聲問著。

「句句屬實。」

「可是……我半點也想不起來！」天奇蹙著眉，面露痛苦的神情。

雖然失望，璇玥也只能安慰他：「沒關係，我可以等．只要你能相信我的話。」

「萬一……我永遠也想不起來呢？」

「如果……」璇玥艱難地說。「如果你還是像以前一樣愛我，那……我可以不計較，咱們從頭再來。這一次，換我來愛你。」

「我不知道……」天奇只覺一片茫然。

想不起來自己的事就算了，但連璇玥的事也想不起來，就讓他很不開心。

以前的他真的和璇玥……有那種關係嗎？老實說，不只採兒覺得怪，他自己都有些難以接受。可璇玥言之鑿鑿，足見不是騙人。加上他之前所做的夢，他知道他說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既然我忘了一切……」許久，天奇才囁囁的開口。「為什麼不讓這一切成為過去？你也知道，這世間對這種事並不寬容，你……為何要堅持？」

「你……」璇玥大受打擊。「你想放棄了？」

「這樣對我們來說，也許……也許是一條比較容易走的路。」

「當大家已經接納、包容我們的時候，你才要我放棄？」璇玥不可置信的問，心臟一陣陣緊縮。

「有人接納我們嗎？」天奇苦笑。

璇玥緊咬着唇，一陣氣苦，最終跺跺腳，放聲大叫道。「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早點答應跟你走就沒事了，可是我貪心，既要爹娘也要你，所以老天爺在懲罰我！當爹娘已經答應我們在一起時，我卻要失去你！」

他轉身朝外狂奔而去。

「璇玥！」天奇心急，連忙隨後追上。

***

夕陽將沉，靜謐的小山丘上因為無人而顯得冷清寂寥，璇玥孤孤單單的一人坐着，雙手抱膝，眼神茫然地注視前方，落寞的神情一覽無遺。

「璇玥！」天奇見着了他，氣喘噓噓的趕至他身邊。「不要再溜掉了，你知道我有傷在身，很難追上你的。」他制止又想起身走掉的璇玥，一屁股坐在他身邊。

「沒想到你的輕功這麼好！」

「是你要我練的，你一定忘了吧？」璇玥將頭埋在膝中，悶悶的說道。「你說我的武功差勁，輕功再練不好，日後要逃命就不容易了。」

「呃……」天奇搔搔頭，陪笑道：「我說過這麼惡劣的話嗎？」

「不只這些！」璇玥氣憤道。「你還說過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是個小孩子！」

「我忘了！」天奇第一次發現忘記也是個好藉口。

「我知道！」璇玥聲音又沮喪起來。「你什麼都忘了，不過獨斷獨行的個性倒是沒改。」

什麼事都自己決定，之前以所謂「為他好」為藉口答應成親，後來來京城又不讓他跟，遺忘他后又自行決定拋棄他！在天奇心中，他究竟算什麼？

「璇玥，抬頭看看我好嗎？」天奇央求道，不習慣對着別人後腦勺說話。

「不要！」璇玥也拒絕地很乾脆。

「璇玥，抬起頭來，有什麼話咱們當面說清楚。」天奇的話中隱含命令的口吻，璇玥差點就照做了。

幸好，只是差點。

「不要！」哼！都已經不記得他了，這種命令式的語氣倒是絲毫不改，他才不要聽這個忘了他的天奇的話呢！

「你走開啦！」他憤憤地低吼。「反正你都忘了我，打算捨棄我，那還來找我做什麼？」

「別鬧了好嗎？」天奇好聲好氣的說着。「你這個樣子，叫我怎麼走得開？」

「我什麼樣子？」

「好像……一個迷路的小孩，叫人放不下心。」

「我叫你放不下心？」璇玥忍不住冷哼一聲。「你說錯了吧？那女人和她腹中的小孩才叫你放不下心，我又算得了什麼？」

「我對她的確是放不下心，可是——」

話還沒說完，璇玥就氣怒的抬起頭來，「那你走啊！」他用力推著天奇。「你還找我做什麼，你去照顧她們孤兒寡母，去照顧你的救命恩人好了，我沒有你也沒關係，我一個人也可以好好生活，你走好了。沒什麼了不起的，我才不會去求你回來。這一次我絕對不去找你了！」

天奇用力抓住他的手。見璇玥泫然欲泣的模樣，他心如刀割，不只心疼，連頭似乎也疼了起來。

「實話嗎？你真要我走？」天奇眯起眼，忍受額際突然襲來的一陣不適。

「我……」璇玥一咬牙，哇的一聲撲進他懷中。「你好壞……你最壞了，為什麼要忘了我？我的心好痛……真的好痛……」

「對不起……」天奇喃喃道，輕拍他的肩頭，心中萬分自責。

「都是你的錯！」璇玥深深埋在他懷中，迭聲說道：「早告訴你不要來，你不顧我的勸告；早告訴你要帶我一起來，你又嚴詞拒絕；早告訴你我是愛你的，好愛好愛你，你卻把我忘得一乾二淨，還弄個假妻子來氣我，都是你的錯！」

「是！是！都是我的錯。」天奇內疚道。「是我不對．你彆氣了，氣壞身子就不好了！」

「知道我會氣壞身子，你為什麼不趕快想起我？」璇玥抬起被水霧瀰漫的眼，既無助又覺委屈。這麼輕易就忘了我，是不是因為你不夠愛我的關係？」

要他如何回答，他的確是輕易忘了璇玥，甚至是現在，他也沒能想起璇玥對他的意義。

因此，他只能說：「對不起……」

「又是對不起……」璇玥開始無理取鬧。「我不要你說對不起，我要你想起我，我要你像從前一樣愛我……」

「是不是想不起你，我就沒有資格愛你了？」天奇艱難的問，太陽穴旁的抽痛愈來愈劇烈。

「想不起我，你還會愛我嗎？」璇玥淚眼迷濛的問，咬着唇看着這個他愛到心底的人。

如果沒有了過往那段記憶，眼前這人還會是他所認識的天奇嗎？別的不說，光以現在而論，他就不確定自己在天奇心中的地位，是不是高過那個女人，天奇感激的「救命恩人」。

「不是沒有資格愛我，而是……」璇玥語帶哽咽。「你還能專心來愛我嗎？過往的天奇，心中只有我一個，也只要我一個，可是你……你變得貪心了！你不只要我，你還要那個女人……」

「我……有嗎？」天奇不確定自己說過這些話。

「還說沒有！」璇玥哀怨的瞅着他。「如果沒有，你能不能答應和我回江南，不要再管那個采兒，你和她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我不能這麼忘恩負義！」天奇不假思索地拒絕了。「照顧采兒和愛你是兩回事。」

「又說這話！」璇玥恨恨道。要成親和愛他是兩回事，現在要照顧采兒和愛他又是兩回事！天奇怎麼永遠不清楚，這些根本都是同一回事。獨佔欲強的他，怎麼可能容許天奇身旁有別人存在？不管男人女人都一樣。

「你看！以前的天奇是不會說這種話的，我應該是第一優先才對，可是你卻不是這樣。」

「璇玥！別再對我說以前如何如何，我就是記不得也想不起來！」天奇顯得挫敗而憤怒。「想不起你的事我很抱歉，可是你以為我很高興這樣嗎？對自己的過往一無所知的滋味如何，你又知道嗎？我不知道自己是好人還是壞人，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好像被打回了原形一般，一無所有了！如果不是采兒，此刻的我已經不在世上了。她不僅救了我，還給了我一個身分、一個家，讓我有了立身之地。她對我如此大恩，你卻要我和她畫清界線？如果我真聽了你的，第一個瞧不起我的就是我自己。」

「這些我都知道。」璇玥氣得跳了起來。「我就是氣她這點，居然搶先在你空白的記憶里佔了一席之地，我好恨那個人為什麼不是我？」

璇玥揮開天奇伸出來的手。

「我當然知道你說的有理，也知道自己是強人所難，可是……我就是不要她阻在我們兩個之間。尤其是現在，你把我給忘了，偏偏把她的恩惠記得牢牢的。」

說穿了，他不過就是忌妒心作祟。天奇自然也懂得了他的心意。

「雖然我忘了你，可是……」天奇的俊臉浮上微紅。「我還是在乎你。還是想和你在一起。不可否認。采兒在我心中有一定的地位，但……我對她，從來沒有男女情愛。」

更別提在曾經的春夢中，他所夢見的，都是眼前這個讓他揪心的人兒。現在，他很確定自己夢中的人，的確是璇玥沒錯。原來，他們是真有那層關係，不是他自己憑空幻想的。

璇玥懷疑地睨着他，雖然不怎麼相信，卻也忍不住飛揚的心。「鬼才信你呢！」

他背轉過身去。

天奇聽出他軟化的語氣，欣喜地靠近他，從后抱住他。「以前的我很愛你嗎？」

「當然羅！」璇玥得意道，沒有掙脫他的擁抱。「你說我是對你唯一重要的人。」

「以前的我一定很會自找苦吃，愛上一個這麼棘手的人。」天奇打趣道。

天奇忽略了現在的璇玥，正是一隻敏感又會聯想的小老虎。一聽此話，璇玥馬上聯想到天奇一定是覺得他比不上采兒。

他憤然轉身面對天奇，用力推了他一把。「怕自找罪受的話，就回去找你的采兒好了。」

憤怒之下沒掌控力道，璇玥也忘了天奇尚未復原，這一推之下，竟將天奇推得連退數步，往一旁的小山坡下滾落。

「天奇！」璇玥大驚，欲伸手救援已經來不及，只能眼睜睜看着他滾落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