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魂靈簿

長時間的沉默，彷彿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在場每個人的喉嚨，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實在是不知道要從何說起。除了管理員尚且能冷靜之外，龍翌的右手不安地摩挲著褲邊，眼神定定地似乎還在回想剛才看到的幻想；梁亦聖的肩膀和後背僵硬地綳直著，臉頰微微泛起紅暈，那是憤怒的艷色；就連平日裏一向穩重淡定的萬天，眉間也緊緊地糾結在一起；而我，似乎只能觀察每一個人來撫平我心中急劇起伏的不安。

「糟糕！」管理員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多了一本暗藍色線裝封面的簿子，古舊的面子上，隱隱可見「魂靈」兩個小楷字跡，透著白色的靈光。翻開的簿子被管理員攥在手中，手指所及的地方因為用力過度而褶皺起來，再看管理員的臉色，雖然一入進門時的蒼白，只是此刻，更有汗水從上面流淌下來，「這下簍子捅大了，該死！」

我一驚，沒想到看上去冷冰冰的管理員，居然也會口出粗言穢語，事情果真大條了嗎？卻不知道怎麼開口詢問，還是萬天最先從剛才貌似沉痛的記憶力緩過神來，深深吸一口氣：「生什麼事了？莫非是《魂靈簿》上……」

「沒想到……」萬天的後半句話並沒有說盡，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打斷他話頭的正是同樣一臉焦色的管理員：「《魂靈簿》上的名額少了2o個，除卻沒有收進來的7個，現在，整整缺損了27個，剛才的事，是我疏忽了。」管理員不知道是對我們說的，還是自言自語，神情滿是自責。

「這《魂靈簿》是……」雖然知道此刻做什麼也不知道的小白很不合時宜，但我必須弄清楚，那是什麼東西，否則，我更是聽得雲里霧裏了，於是悄聲問起身旁的龍翌，他張口欲答，卻被梁亦聖率先截下來：

「《魂靈簿》可以說是這『邊界管理員』唯一的法器，上面記載着每日每刻，有哪些人死於何處，死因為何，沒有哪一個離了身體的魂魄可以躲過《魂靈簿》的記載，管理員也從來沒有出過錯，不過，今天似乎要例外了。」

「原來，他這職位叫做『邊界管理員』啊。」我略略消化了下樑亦聖的話。

「還不止如此。」龍翌接着補充道：「剛才小聖也說了，這本《魂靈簿》是『邊界管理員』的唯一法器，當有魂靈企圖強行選擇死後的去所，也就是說，如果他本應該下地獄，卻硬想闖天堂的話，管理員便可以用這本《魂靈簿》……」

「難道是用打的？」我側目那本大小合宜，最多可以算是古董地破簿子，莫非它和孫悟空的金箍棒一樣可大可小？

「並非如此。」這次開口的反倒是一直陷在《魂靈簿》名單缺損這件大禍里的管理員：「老夫，咳咳，我可以算是這人界通往魂界的把門人，是人界的最後一道坎，也是魂界的第一道關卡。脫離**的魂和進入魂界的魂，雖然都叫『魂』卻截然不同。依然身處人界的魂，稱為『生魂』，只有真正進入魂界的魂魄才能叫『死魂』。他們的記憶還停留在生前，因而，他們的力量也相對強大一些，所以，往往在人死後的七七四十九田裏，親屬友人之間常常會有託夢的事情生，由於剛剛脫離了人體，他們的『人味』還比較重，不太容易魂飛魄散，這也是上天恩澤，讓他們有足夠的力氣到我這裏來報到。」

「那那些不願投胎，寧在人間的孤魂野鬼，豈不是力量很強？」以我的經驗倒並非如此，如果鬼怪也有分三六九等的話，那些低級的、所謂「生魂」也是極容易被打散魂魄的，這和管理員所說，出入甚大。

「這位小姐。」管理員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露出了一絲很難察覺的笑容，有如裂縫的冰山，給人更加凌厲陰森的感覺，「如果沒一個逗留人間、執念不滅的『生魂』都異常強大的話，你們和小梁的生意也早就關門大吉了。」說畢，稍稍停頓了一下，像是給我時間消化。

略一思忖，這「邊界管理員」果真不是好惹的角色，大約是見我臉色變化多端、陰晴不定，管理員好心地繼續說了下去，「姓龍的小子剛才說的沒錯……」說到此處，不忘斜睨一眼站在一旁的龍翌，龍翌即刻回以一個不太善意的顏色，「《魂靈簿》的作用不僅僅是名冊這麼簡單，他也是歷任『邊界管理員』的唯一法寶，別小看了這本破簿子，上面的每一個名字，都有一條線，連接着每一個魂魄，包括『生魂』和『死魂』。」此時，隨着管理員的手指，我定睛一看，果真在每一個名字的上方都隱隱浮動着一條黑色的絲線，待管理員手掌扯下，那些黑色絲線又突然不見了蹤影，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每一個『生魂』都必須到我這裏報到，然後，他們有一次自主選擇的機會，是留於人間，還是隨我去向魂界，凡留於人間的，必須被我抽去生魂的『命線』，也就是他們身上的『人氣』，此後，他們雖然還保留着生前的記憶，但他們的能力已經不足以接近生人了，此後，雖然可以通過各種修行提升鬼氣，卻再也無法擁有『陽氣』……」

「為什麼要放任人孤魂野鬼回到人間呢？一併收了去不就好了，還讓他們有機會為禍人間做什麼？」我現在是明白一些了，我們「白狐事務所」與日俱增的工作量，都是拜這位「邊界管理員」所賜，再想到之前遇到的種種麻煩，幾乎要了我的小命，當然還有那我不願意恢復的身份，追根溯源，都跟這個老匹夫脫不了干係。

「如果沒有我放任他們，你和小梁哪有工作，哪有飯吃？」管理員氣惱地說道。

「那我倒還是要謝謝您老不成？」我沒好氣地說。

「丫頭就是丫頭，就像你們妖一樣，既有像你們這樣維持人間界平衡的好妖，也有需要你們收服的虐妖，魂魄也是一樣，所謂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是對世上任何一種族群都是用的，不僅三界六道，就是排除在外的『隱』族，都必須遵守這個天倫。」聽他提起「隱」族，屋子裏的氣氛更加冰冷了，那是宇文雅然的族人，那麼他的死，也是一場因果循環嗎？我不語，靜靜地陷入過往的記憶。

管理員見我們個個若有所思，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接着朗聲道：「那些『生魂』的自願選擇也是天道輪迴的一部分，如果他們牽絆太深，硬要留戀人間，下場不過是被你們這樣的人物清理至魂飛魄散，或者被你們好心地送回我這裏，接受再次的輪迴，之後的三世也只能落入地獄，最後在畜生道里輪迴。但那些被你們打得灰飛煙滅的『生魂』就真正是十惡不赦嗎？他們也許是用自己的方式懲戒了人類秩序里不被定罪的惡人罷了，但一切皆有因果，他們還是要用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作為代價，這些，我都會跟他們交代，他們依然選擇回到人間，這也需要不小的勇氣。」管理員似乎對那些個「生魂」抱着一絲憐憫，而我也在回味他的言辭，是啊，那個身後怨氣衝天的鬼魅，生前沒有一些悲慘的境遇，否則，又何至於徘徊人間，等待報仇的機會呢？

「隨後，那些個自願進入魂界的『生魂』，我便會根據他們生前的所謂，定義他們是該上天還是入地，偶爾遇到疑難雜症，也不免要請示上頭。」管理員似乎很敬畏自己的「上頭」，說這話，還不忘對着天空抱拳示意，「自然也有不願意聽從安排的，便需要《魂靈簿》出馬。」管理員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藍面簿子，隨後輕輕地說，「《魂靈簿》是最了解這些魂魄生前害怕什麼的了，他們再作孽，也不過是一盞風箏，這牽着的繩子可就在《魂靈簿》上，想要翻雲覆雨也是不可能的。」邊說着，《魂靈簿》上的黑線再次若隱若現起來，管理員扯住其中的一根狠命地一拽，空擋的屋子裏，突然不知從何處傳來幽弱的呻吟聲，就好像粘膩而冰冷的毒蛇，纏住我的心窩，配着管理員臉上陰惻惻的表情，格外瘮人。

「本來，一切盡在你的掌握，現在，《魂靈簿》上平白丟了27個人頭，看來大權在握的你也要抓狂了吧？」龍翌好整以暇地看着「邊界管理員」，一語道破他的心事。

「哪裏來的死小子，姓龍的怎麼教出你這麼個，你這麼個……咳咳」或許是覺得髒話不和身份，管理員硬生生把罵人的言語吞進了肚子。隨即，想到自己的尷尬處境，他又一下子像是泄了氣的皮球，臉色愈加灰敗起來，「你說的也沒錯，現在正是上頭大亂的時候，這幾年，總是大小紕漏不斷，眼見着還有幾個月，新主子就要來了，怎麼就鬧出這麼大的事情了呢？可得趁著這27個不知去向的『生魂』還留着一絲氣味的時候，把他們逮回來……」

「原來丟的都是生魂啊？」小胡瞭然，「那您老不是法力無邊嗎？趁早抓回來就是了。」

「可是……」管理員的眼光掃過我、萬天、龍翌和梁亦聖，透著深深地無奈，一種不祥的預感在我周遭升騰，連胸口的紫玉也灼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