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陸善朝從早上就開始坐立難安。
她原本應該在一個特定時間出現，帶着滿臉笑容來接奉評出去玩，但是今天她似乎失約了。都已經快過中午了，她卻遲遲沒有出現，不僅是奉評等得心煩，連他也不由自主地擔心起來。
就算她臨時有事，也應該先打個電話告訴他吧?
奉評坐在沙發上等著紗英來接他出去玩，從一大早就開始等，等著等著，還是忍不住心慌地哭了。
「你別哭——」他想制止他哭泣，但是卻又不知道從何制止，畢竟他只是一個小孩子，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他不能勉強他傷心難過時，還要強顏歡笑。
無計可施之下，陸善朝只能深感煩悶地起身對奉評說：「你想去哪裏玩?我帶你去。」
奉評還是不停地掉眼淚，嚎啕大哭。
「算我怕你，只要你不哭，你想吃什麼、玩什麼都可以!」聽他這樣一哭，他真的覺得頭快痛死了。
奉評坐在沙發上不動，徑自哭泣，陸善朝再好的脾氣也沒了。
很早之前他就覺得照顧小孩子很麻煩，所以一開始他會堅決反對和奉評一起生活，不料卻因為她幾句正義之詞，居然讓他在定心思考過後，點頭答應了照顧奉評的生活起居。
現在就是麻煩的開始!
他不悅地轉身走到玄關，既然他要一直哭鬧，他就讓他自己留在這裏，哭鬧個夠。
當陸善朝打開了大門，冷不防地被蹲在門口的女人嚇了一跳!
他首先鎮定情緒，走上前仔細一看——竟然是她?!
「怎麼回事?」他很迅速地伸手拉起她，才看清楚她一身狼狽，楚楚可憐地掉着眼淚，一臉憔悴與疲憊。「你怎麼會摘成這樣?」
凌亂的長發覆蓋在她淚濕的臉頰上，讓他的心在瞬間揪緊——
這是什麼感覺?像是不忍心、捨不得看見她變成這樣。
「嗚……」一看見陸善朝出現在面前，她心裏所受的委屈，便再也壓抑不住地隨着眼淚宣洩而出。
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對待她呢?與叔叔嬸嬸、堂弟們相處了十年，最後能讓她依靠的又有誰呢?
紗英難過地偎進了他結實的胸膛，不曉得該如何去撫平這受傷的心情、停止哭泣。
奉評在屋裏聽見外頭的聲音，立刻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了出來，見到紗英之後，兩人便誇張地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姨——」
「奉評——」
一大一小哭得驚天動地，陸善朝只能愣在原地，看看紗英又審視自己。
天哪!他竟然會讓她靠在他身上哭泣，如此親近的距離，讓他心底那股莫名的感覺愈是蕩漾……
不!他不願意再想下去了，只怕心思逐漸複雜的後果。
他恢復冷靜的情緒，將紗英和奉評通通帶進屋裏去，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進到屋裏再說吧。
他倒了一杯茶給她，看着她慢慢喝下，情緒像是穩定不少，沒有剛才那麼激動了。於是他語氣溫和地問：「舒服點了嗎?」
紗英點點頭，其實她現在腦子裏可說是一片空白。
「你可以慢慢說，沒有什麼問題是解決不了的，所以你先不要傷心難過，知道嗎?」他一步步地開導她。
紗英還是點點頭，根本不知道要說些什麼。現在她的心情還是很亂，即使已經在外頭吹風吹了一整夜，還是無法將混亂的心情冷靜。畢竟她所受到的刺激太大了，不可能感到無所謂。
「如果你不想讓我知道也沒關係，在這裏好好休息一下，等你情緒冷靜之後，我再送你回去。」
「不要!」一聽見他要送她回家，她忍不住地產生激動的反應。
「我、我不要回去!」她絕對不要再回去那個家了!那裏不是她的家，每個人對她都是存有企圖的，在那個家裏，她感覺不到半點親情和溫暖。
「你先不要激動，不想回去就不要回去，我不逼你。」陸善朝抓住她的手，給予她一股鎮定的力量。
他知道她一定是遭遇什麼事情，否則不會有這樣過度的反應。
紗英深呼吸好幾口氣，緊緊抓住他的手，忽然感覺到有股前所未有的暖流，緩緩滑過她的心頭。
終於她冷靜了下來，不再去想辰佑對她所做的事。
「既然你不想回去，就暫時先在這裏住下，反正房間很多，你可以挑一間自己喜歡的。」
「嗄?」她愣愣地看着他，不太能明白他的意思。
「老實說，這陣子你幫了我很多忙，尤其是奉評很喜歡你，既然你因為發生一些事情而不想回家，不如就先住在我這裏，等你想通之後再說。」他像是一個不擅言詞的男人，笨拙地說着請她住下來的話。
他只是不想讓她發現，他心裏藏着一絲不對勁的心思，所以才會說起話來渾身不自在。
「你願意收留我?」
「不用說是收留，就當作是朋友遇到困難，應該互相幫忙。」他是真的很感謝她替他照顧奉評。
「謝謝你……」
紗英幾乎忘了自己正牢牢握住他的手，對於他施予的恩惠感動於懷，直到忽然回過神來，才倏地放開他的手，一臉不好意思的尷尬笑着。
兩人之間微妙的氣氛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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紗英決定在陸家住下上方面顧及陸善朝的工作進度，另一方面也可以妥善照顧奉評。
至於辰佑的事情，她已經不想多說什麼，陸善朝相當善解人意，沒有問過她隻字片語，所以她可以選擇忘記，不再去想起。
辰佑對她的愛慕，只會讓她感到噁心——
經過一夜折磨之後，住在陸家的晚上，紗英睡得很沉、很熟，似乎所有噩夢都在一瞬間抽離。
於是翌日她起了大早，在餐桌上準備了三份營養早餐。
陸善朝看見紗英臉上還掛有一抹疲憊的臉色，於是忍不住關心地問：「昨晚錘得好嗎?」
「嗯，不錯。」其實昨晚可以說是她十年來，睡得最安穩的一夜。
十二歲那一年遭逢家變，她的世界就被搗亂了，有很多感情都在短暫的時間裏走樣。
她原本應該感受到的親情溫暖不再，除了忍耐嬸嬸每天的指責之外，她感覺不到半點關愛。
看着奉評低頭吃着營養早餐，她彷彿從他身上看見十年前的自己，忽然失去原本的平靜生活，採到一個毫不熟悉的陌生環境，一切從頭開始適應，不管能不能習慣都要被強迫接受。
只是奉評比較幸運的是，他是和自己的親生父親一起生活，儘管陸善朝表現得再不喜歡小孩，也不會虧待自己的親生兒子。
而且現在有她疼愛奉評，相信奉評可以健康成長，無論是生理或心理上，她都會儘力而為，給奉評快樂的童年。
「真的……很謝謝你收留我。」她誠摯地開口：「雖然我沒辦法跟你說清楚我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增添你太多麻煩，再過幾天我會儘快去找房子，然後——」
「你可以一直住在這裏。」他忽然截斷她的話。不知道為什麼，他很不想聽見她如此生疏的說話方式，像是把他當成外人——
對她來說，他是個外人沒錯呀!嘖!他到底在不高興什麼?
他覺得每次想到這種問題就很頭痛，因為他真的不知道這種心情從何而來?為什麼會產生?
「我跟你……非親非故，這樣住下來不好吧?畢竟孤男寡女，很容易惹來閑言閑語，更何況你的身份與眾不同，如果我住在你家的事被有心人士鬧大，就不好收拾了。」
她顧慮得很多，不無道理。他們只是單純的工作夥伴，可是不了解的人不會這樣想，她怎麼能牽累他呢?
「你還是決定要離開?」
「我……」她居然無法給他肯定的回答。
怎麼回事?難道她心裏深處，有想住下來的渴望存在嗎?
如果能住在這裏，她可以每天照顧奉評，晚上睡覺前，還可以說故事給他聽，甚至抱着他一起入眠。最重要的是……能見到他陸善朝。她怎麼能否認自己心底，對他深厚的仰慕之情呢?
無論是因為迷上他的畫，才接着迷上他這個人，抑是認識他之後，慢慢相處下來而對他傾心……總之，她心裏相當清楚明白，自己是真的愛上他這個人!不僅是他的作品而已。她對他並沒有移情作用。
他會吸引她，除了是他那張迷死人不償命的長相之外，他本身所具有的魅力也很迷人!在他定定的凝視之下，她可以感覺自己無所遁形，完全是赤裸裸地在他面前，任他一眼洞悉。她喜歡他，但是她不敢表達，只怕說出口之後，原本友好的關係會開始決裂，最後又是尷尬。如果和他只能保持這樣的朋友關係，她也很滿足了。
原本他還不認識她呢!不過現在他已經知道她這個人，甚至將她當成朋友看待，這樣還有什麼不好的呢?
「我可以不離開嗎?」她小聲地問。能待在他身邊，是讓人多麼夢寐以求的事，只怕她留下來，會造成他更大的精神負擔而已。如果和他住在一起，共同生活，她沒把握能一直壓抑心中的情慷，或許最後還是會向他表露心跡吧。
忽然間，她想起了辰佑說過的話——
也許辰佑真的很愛她，只是這樣的愛是不被允許的，而且她也無法接受，不過此時此刻，她能體會辰佑激動的心情。他一定是因為壓抑太長、太久的時間，所以才會一時控制不了自己的行為，對她上下其手。
暗戀一個人，有好有壞，但是最痛苦的是，無論心底的感情有多深厚，怎樣都不能說出口，否則很容易就會破壞了一切。
「你留下來幫我照顧奉評，讓我能夠安心創作，算是幫我一個大忙，你覺得如何?」這就是他的挽留方式，也許她聽不出來，但是他已經是破例說了這樣的話。
紗英可以明白他的意思，縱使心中泛起了一圈又一圈感動的漣漪，也不能情不自禁。她認真地瞅很着他，很喜歡看他說話的樣子，也很喜歡他有個性的態度，他的一切都令她着迷。
「你幹嘛一直看着我?」他覺得被這樣注視很奇怪。
「我覺得你是個好男人，能當你的女人一定很幸福，我不懂……為什麼你的前妻要離開你呢?」
聞言，陸善朝倏地變了臉色——
原本溫和、穩重的表情，在剎那間褪為淡漠，與當初她剛認識他時，是同樣的表情。
她是不是太多嘴了?
他這麼不願意談到他的前妻，是因為她在他心中，還存有重要的分量嗎?所以他不願意去回想過去的不愉快，是不?
紗英低下臉來，心裏很是失望，但是她仍然開口道歉。「對不起，我似乎問了不該問的問題，我只是突然想到，才隨口問問而已，沒有其他意思，希望你不要介意。」
他淡掃了她一眼，又看着奉評用心地吃着他的早餐，不禁覺得提起他的前妻是件很殘忍的事。
奉評雖然年紀還小，不過他多多少少還是能了解他們大人的談話內容吧?他不想再提起前妻的事，就怕在奉評幼小的心靈里，存在一個無法彌補的傷口，對他日後會有所影響。
陸善朝選擇冷漠對待紗英的疑問，並不是因為紗英多嘴過問，或是好事令他生厭，而是他不想再讓奉評記起他的母親。
雖然一開始他無法接受奉評進入他的生活，但是在她的幫助下，慢慢地，他也習慣了有奉評在身邊的日子。
人，總是在日常生活中，學習適應和懂得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