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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不想跟你扯。」我用食指對着他輕聲警告,「懂嗎?」

「知道你現在心情不好,我當然不會不識相。改天再來找你。」他注視着我的眼睛,腳步往後退了幾下,然後轉身往回走。

看他沒有回頭的跡象,我繼續我的路。人剛要進場取車,就被一個陌生的聲音叫住:「陳碩?」

不詳的預感籠罩全身,我警惕地看向黑暗中的數條人影。

為首人陰笑道:「別緊張,來叔讓我們來請陳碩你過去一趟,這個面子,不會不給吧?」

我鎮定下來,果然是他!

「原來這幾天派人跟蹤我的是來正末的人,那正好,省得我去調查。」

那幾人從陰影中出走來:「看來,大家都不需要多費口舌了,跟我們走,嗯?」

這一次是避不過了,我想。沒想要反抗,他們也不要奪我的命,所以我選擇跟他們上車。轉而回了他們的一個堂口,這地方我挺陌生的。

「陳碩,別來無恙。」來正末看起來還是那麽老辣幹練,聲音中摻雜着冷酷。

「還不錯,有什麽事要這麽急着來找我當面說?」對着他淡諷。

「這次回香港也不聯絡我,投靠了對家就是不一樣了。怎麽?抖起來啦?現在是太逍遙自在,都快忘掉舊瘡了吧?」

我冷冷道:「張守輝終究不肯放過我。」

「聰明人就是聰明人,可聰明人不該做出一些不體面的事情來,這讓老爺子非常不高興。」他狠狠一笑,在房裏踱步,「下個禮拜他會親自出席外孫的婚禮,因此他希望我先能請到你暫時在這兒作客,禮成後,他會特別來找你述舊。前些日子,他聽說了一些不太好的消息,所以想確認一下,那些壞結果是不是因為陳碩你的緣故而造成的。如果不是你,他不會動你一根毫毛,但如果是你,那就是違約,到時,連我來正末也沒辦法保你。」

「轉告他,不必這麽複雜,要是他想來對付我就直接來吧,但最好不要讓鄭耀揚查出來,否則,局勢更不會按他的意圖發展下去。」我踏上一步迎視來正末,「我說這話不是為了威脅他,而是事實。」

「可我知道你已經與老爺子有協議了,太囂張不會有好處。」

「如果鄭耀揚知道我失蹤,他不會舉行婚禮的,這話你要讓張守輝一定相信。」事情已經鬧僵了,各種理由都不能再搪塞掩示。

「難道謠言是真的?」他尷尬地一笑,臉色開始變得難看,「你跟鄭耀揚……」

「來叔,我今天之所以還尊稱你一聲來叔,不過是念著過去的情份,如果你也覺得我陳碩罪大惡極,可以隨時隨地解決我,不必猶豫。」

「原來你還記得我們曾經共事過?以前就是,你總是會做出一些出人意表的事情。」他搖頭,作萬分可惜狀,「可現在你居然成了叛徒,還倒戈相向,這是我萬萬想不到的。陳碩你不是這樣的人,我是有些了解你的,是不是另有隱情不便說?還是鄭耀揚對你做了什麽?能讓你這麽甘願替他背着,真是讓我想不通。他本來可是你千方百計要打倒的對手哪。」

「以前是以前,現在的陳碩你大可不必相信。」

「你的固執倒沒變。」他的表情軟下來,「可你想現在離開,已經不可能。老爺子並不打算瞞着鄭耀揚你的去向,他只會揭露你以往的種種劣跡和謊言。但是陳碩,你也別把自己估得太高了,如果知道你被困,鄭耀揚選擇用結婚來解救你,那這個答案會不會使你更滿意?」

「他不會的!他的個性我了解,他不會的。」鄭耀揚這個人你越逼他,他越同你狠,凡勉強他的事,絕對不會輕易屈服。

「凡事不要太肯定,你只管在這兒吧,我也不來綁着你,希望你合作。」來正末警告我,「我不想對你太不客氣,但請你好自為之,不要妄想從這道門出去,也不要試圖聯絡外面,否則別怪我翻臉無情。」

「對於這種程度的軟禁,我已經習慣了。」我淡笑,「多謝提醒。」

「別這麽篤定,還有你好看的陳碩,這現在,就是賭命呢,搞不好會出大事。」

「已經出事了。」

來正末銳利地掃了我一眼,不再搭腔,猶豫會兒出去了,留下數名保鏢在門外和樓下守着。

我知道這一關目前是必須過了,比我想像中的要提前一些,如果一直逃避下去,結果不會比現在好。我就是需要等候時機,徹底解決問題。

鄭耀揚會怎麽做?他會怎麽做?怎麽做?他會如何表態?張守輝會怎樣詆毀我我不在乎,只是我太不希望鄭耀揚和老頭子硬碰硬,畢竟他已經過了可以單槍匹馬乾的時候了,現在身負重責,他會為了宙風妥協,他會為了我妥協,這點我知道,但我不知道他會採取什麽樣的方式,我第一次感覺有些茫然。

當然更令我茫然的事發生了,那是一周半後的一個午夜,來正末突然讓人送進來一份報紙,居中位置竟然刊登著鄭耀揚和徐秀芳的婚禮照片,我完全怔住。

過了很久很久,我才又坐下來,將微顫的手捂上臉,靜默地感覺著時間在一點一點分裂自己,那是對我的懲罰。鄭耀揚……你和我之間到底還有多少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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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震得有些蒙了,等一冷靜下來,卻開始毛躁地在房裏來回走動。

不對,肯定不對!他不會不給我一個解釋就擅自作出決定,明知道這樣做我是不會感激的。鄭耀揚,你他媽在打什麼主意。

我突然對着門吼道:「讓我見張守輝!」再用力踹一腳門板,「來正末出來,給我出來!」用肘繼續撞。

來正末的確出現了,只是沉着面說:「陳碩,你老實點兒,我也是念及過去的情份,才勸你沉住氣。」

「把我當畜生似的圈起來,你們就爽了?我告訴你,不會那麼容易擺平一切,你們他媽就是把事情想簡單了!」突然控制不住情緒,即使知道暴怒似乎不是我的作為,但這次我卻停不下來,「你們給鄭耀揚下了套是不是?是不是?!」

「你太相信鄭耀揚了。」他意有所指,「你以前從不相信任何人的。還有,我也可以告訴你,婚禮照常進行,絕對不是我們插手的結果。」

聽他說這話,我更亂了,因為我知道他說了實話。

「那把我困在這兒算什麼?」我紅了眼,「陳碩有什麼東西能威脅到張守輝這樣一手遮天的人物?你們也看到了,我毫無價值!懂嗎?你說得不錯,我確實高估自己了。」

他盯着我好一會兒,最後說了一句:「明天老爺子會來。」揚長而去。

我頹喪地倒在沙發上,自覺從遇到鄭耀揚的第一天起,命運的齒輪就錯開了正常的軌道,眼神、身體甚至是本質,都在發生著不可逆轉的變化。彼此碾碎對方,彼此折磨對方,即使不情願,但也樂此不疲。到最後,不但沒有真正了解對方,連自己都迷失了……

第二天我如願見到了張守輝。什麼都沒有變,只有立場、環境、身份不一樣了,跟這種老狐狸演對手戲,稍微嫩一點就要吃大虧。

「看來要一匹狼失去自由是種侮辱,看看你自己,都成什麼樣子了?」他譏諷之意甚濃。

我低頭研究一下自己,襯衣幾乎全敞着,袖管捲起,褲子皺如鹹菜,腳架在茶几上,頭髮被扯得不像樣,下巴已是胡茬青一片,弔兒郎當頹廢不羈,簡直可以立時三刻拉到巴黎街頭賣藝。

「張董如此禮遇我,衣冠楚楚見你豈不失真了?太虛偽的事情我不在行。」既要演就要演足戲碼,附帶一個雅痞似的笑,我成功地激起了他的怒火。可在他進門那一刻的表情我已經猜到,事態惡化了。

「一般的伎倆還對付不了你。我差點兒就忘了你不是別人,你是陳碩,我曾經最得力的助手。可這樣一個強人,這樣一個商業間諜,怎麼可能為另一個男人淪落到這種地步?」他走到離我只有半米的距離,輕蔑地俯視,「我懷疑,而且一直在懷疑,你是不是對耀揚或者說是宙風另有企圖?」

「你的確有理由這樣相信。」

「如果我現在幹掉你,耀揚發起威來,我也擋不住他。可如果我放過你,那你將成為他今生惟一的也是最可怕的弱點,想想,多少人會因為你們之間的事而重新評估宙風和成業?我不希望我張守輝親自挑選的繼承人有弱點存在,何況是像你這種危險而致命的弱點,我絕對不允許。」

他是下決心對付我了,對於我這個大隱患,他在除之而後快的同時,也要顧忌鄭耀揚的反應,他可不想白忙一場。

「你打算怎麼收拾我?」我以冷漠的表情來掩示內心的不安。

「你必須活着,因為我不想冒險,可我需要你生不如死,要把你的骨氣、高傲、姿態都磨蝕乾淨,只有墮落的陳碩才會使耀揚徹底不屑。」張守輝此刻的神情帶着病態的狂熱,但嘴邊卻仍掛着熟稔的冷笑。

我放下茶几上的雙腳,挺真身體拍案而起,指著張守輝鼻子就罵:「你把我們個個當成豬?你操著生殺大權就覺得是種樂趣?我在這兒要說一句:你沒權利管我和鄭耀揚,我和他的事,你根本不懂,也沒人懂!我們他媽也不是你的棋子!要殺你就殺好了,搞那麼多花樣我看着都膩味。」這算是對他數次「無禮」中的最無禮,豁出去了,唯獨這樣才覺得自己還活着。

「陳碩!你敢在我面前放肆?!你真活得不耐煩了?」他狠狠地說,快速掏出一把小口徑手槍直抵住我的腦袋。

轟--門在這時被一股外力猛地踢開,地板都似乎震了震,來人直往裏闖,然後,一雙驚駭的黑眼睛準確地對上我,我的血因此而無法抑制地沸騰起來,一個深呼吸,剛才英勇就義的氣勢削減一半,赫然發現自己在這個黑暗世界居然還有留戀的人。

此刻,鄭耀揚正轉而以一種不置信的眼神盯住張守輝這個危險動作。

來正末隨後衝進來滿頭大汗地解釋:「他跟蹤老爺子你過來的,我們根本攔不住他。」

他什麼都不理會,只是死死瞪住張守輝,接着暴喝一聲:「放下槍!你--給我放開他!」

63

十幾名打手衝進來,來正末接到張守輝的眼神,連忙又喝退:「你們全部出去!」

現在屋裏只剩劍拔弩張的四個人。

張守輝顯然已被激怒了,手頭的槍又一次用力地頂過來:「不想他死,就退後!我看你小子是越來越不知道天高地厚!」

鄭耀揚咬着牙極力壓抑著:「你要是敢在我面前動他,我保證──你一定會後悔。」

「到底是誰後悔還說不準!」張守輝陰沈的目光突然鎖緊我,「陳碩,你真有本事,居然能讓我們祖孫反目!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有什麽東西讓耀揚對你另眼相看!」

我一聲不吭,只是盯着鄭耀揚,我們的眼神在空中激烈地交纏,心頭的震顫無法用言語表達。

鄭耀揚忽然又開口,聲音冷靜許多:「我跟你回美國。」他的眼睛看着我,話卻是對着張守輝說的,「但你要答應從此放過陳碩。」

「哼,簡直走火入魔了你。」張守輝並沒有預期的高興,渾身氣息反而更加森冷,但也緩緩放下了手中的槍,「老實說,聽你這樣講,我倒更想除掉他了,他是你身邊的一顆定時炸彈,我早就說過。」

我驀地沖鄭耀揚吼:「你瘋啦!竟然答應這種條件?鄭耀揚,你這種犧牲我不稀罕!收回去,我要你把話收回去。」

張守輝狠狠打住我:「你給我閉嘴陳碩,這兒還沒輪到你說話的份。」

的確,鄭耀揚這回也沒有應我,輕輕避開我的詢問的眼神,繼續對老頭子說:「你一向擺佈別人慣了,我媽、我叔伯,哪一個你給過他們自由!我鄭耀揚今天有這一切,不是你張守輝的功勞,更不是仰仗過你的牌頭,我是看在你是我長輩的份上才對你一忍再忍,可你要是再逼我,我絕對會跟你硬來!」他越走越近,直到完全走到我們跟前,猛地抬手指住我,「這個男人!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他一定要完好無損地站在我身邊,隨時隨地,你不準動他──誰都不準動他!」

張守輝此時面色鐵青:「一向倨傲不羈的你,居然也會有喪失理智的一天!你要明白他會毀了你!你最好相信。」

他一個字一個字說:「可我,心甘情願。」

聽了這句話,我的心抽得很厲害,不知為什麽,重重閉了閉眼睛。

「他到底給了你什麽,讓你這麽瘋狂?!」張守輝大怒,揚手讓來正末叫保鏢都進來,「好,耀揚,我不動他一根毫毛!但你得答應我不再跟這臭小子碰面。我不想留下這個隱患來敗壞成業聲譽,我也不想自己的外孫有朝一日成為世人的笑柄!」

一桿人衝進來,協助演出「豪門慘案」。張守輝命令:「把陳碩帶出去,別讓我再見到他!」

有兩個男人過來想要架住我,我用手臂一一擋開:「媽的,別碰我。」

「住手!」鄭耀揚上前兩步,幾下扯開周圍的人,對着張守輝大聲宣佈:「如果你真要這麽做,我會選擇公開這件事!會告訴全世界的人:我愛他。」他一把抱住我的後頸吻上來,我的心漏了一拍,那柔韌溫潤的唇舌攻入我口腔,對着張守輝、來正末和一幫子目瞪口呆的閑人,我們終於結束這個漫長的吻,「現在你清楚了?我愛陳碩,我愛他!你們休想動他一根毫毛,他是我的。」

「好,我張守輝的孫子真是帶種!敢當着我的面說這種混帳到極點的話、做這種全無廉恥的事,我算服了!」張守輝的胸口劇烈地起浮,「好,從今往後,我成全你!美國你也不必來了,我要的鄭耀揚已經死了。」

未做停頓,張守輝抬腳就帶着人馬大踏步走出去。

已是一臉灰敗的來正末留了句:「你們這次是──是太過分了……」說完,憤憤地離開。

鄭耀揚的手指少有的溫柔,輕撫我的下巴:「這些日子他們沒對你怎麽樣吧?」

我覆住他的手,精神一下放鬆下來,說不出的累:「他們倒沒對我怎麽樣,倒是你,太亂來了。」

「你覺得這是亂來?」

「不,不完全是。」我苦笑,與他擁抱,「只是,實在刺激了些,下次別了。」

「下次?」他那熟悉的高深的笑又浮上嘴角,「下次我要讓他們看完整場前戲才走。」

我用手肘撞開他的胸口:「那記得別找我。」

他一下撲過來,把我整個人壓在沙發上,他的眼神捉摸不定,令我不敢逼視:「陳碩──我把心都剖給你看了。」

然後我說的是:「那為什麽又選擇結婚?」

「那只是協議。」

「什麽意思?」

「我跟秀芳的協議。」他終於對此事做出合理解釋,「我把成業15%的家族股份送給秀芳,你知道的,那必須有一紙婚約才可以獲得。」

我輕點一下頭,多日的鬱悶驅散了不少:「這個計劃是你提出來的?」

「不。」

我笑了。這個秀芳,真是不容小覷,她能在溫情的表像中識透本質,也能在冷酷的現實中鎮定地尋找新的出路,她是個真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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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秀芳可以在這樣的打擊下做出如此意外的決定,真是連大男人也會自嘆弗如。原來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同時我也真正放心,她不要你們男人的交代,她給了自己一個交代。

「現在跟我回去,沒有我的允許不準離開我視線之外。」鄭耀揚這話雖是開玩笑,但語氣倒挺認真的。他斜個身子攤在我旁邊,又將上身壓在我大腿上,一手拽住我後頸。我有些驚訝他略顯孩子氣的親昵舉動,他一向穩重自持,我還不知道他會有這樣的動作。

「行哪。」我用單手輕輕掐住他的脖子,有時候我以為自己會殺了他,但實際上我根本不會,「我明天辭了行政職位,做你貼身保鏢好了,24小時的。這樣滿不滿意?」

「這是你先提出來的,到時可別怪工作強度大,幹了三天不肯幹了。」他也跟我抬起杠來。

「對付你需要什麽『強度』?」

「你敢說你不知道?今晚上要不要試試看,讓我觀察一下你的表現能不能勝任這份工作?」他邪笑着拉下我的頭。

我只給了他一個淺吻,就推他起來:「我不想再待這兒了,這地方讓我不舒服,還有,你現在去看看門有沒有給釘上木板?他們要是給鎖了,我們就等著跳窗吧,這兒是第四層,存活的機會是一半一半。」

「出不去也無所謂。」他居然起身先往裏屋走,「冰箱裏有沒有東西?」

「夠你活兩天半。」

「足夠。」他進去取了兩罐飲料,隨手丟一罐給我,突然想起什麽似地笑着打量我,「喂,才幾天呢,怎麽變那麽邋遢?是不是因為我?」

搞成這樣還真得折騰不少日子,我微微皺眉:「別臭美。你自己不懂行情罷了,我現在的造型最容易受到世面上善男信女的崇拜。」

「我怎麽沒看出來?」他給我一隻手把我從沙發上拉起來,「不過還行,挺性感的。」

「瞎七搭八說什麽呢,快回吧,我渾身都快生虱子了,泡一天澡都不一定能幹凈。」

「你別太誇張,每次你進浴室我都以為你淹死在裏頭了。」他調侃着我,順利開門往下走。

居然沒有一個人上前制止我和鄭耀揚的腳步,我們不覺又加快了速度。

「張守輝真就這麽算了?」我低聲道。

「他還能怎樣?要不,他乾脆一刀把我解決了算數。」

「看來我還真得多保重些,就怕有人心急火燎地要為我去前方犧牲,不值得。」

「你皮癢了是不是?」

我們就這樣半開玩笑半正經地走出那個黑社會的堂口。

彼此的關係似乎已經近到分不清血肉皮筋,有什麽東西把我和鄭耀揚狠狠捆住了。

我還是堅持回麗月宮的套間,於是,他跟上來,並且宣佈不打算再回海景別墅住,如果我樂意跟他回去,他才會考慮回去。

「你這是什麽話!」我脫了上衣,準備洗澡,「別墅那麽多人,秀芳剛撤出去,我住進去算什麽?我問你,算什麽?」

未等他開腔,我已經跨進按摩浴缸。身體一浸到熱水中,眼睛就享受地閉起來,等睜開時,鄭耀揚正靠在浴室門邊,靜靜端詳我,我們就這樣隔着濃厚的蒸氣彼此凝視。

「幹嘛?」我終於先打破了氣氛。

「就是看看你。」他的聲音表情沒有任何波動。

「看出什麽不同來?」

「看出你原來是個自私冷酷的人。」

「現在才看出來?晚了。」

「我有沒有改造你?」

我嘆笑:「這個問題應該我問你。」

「我回答:有,那你呢?你要怎麽回答我?」

「有,當然,這我沒打算否認。可能大部分時候我顯得不夠堅決,但這只是指跟你有關的事情上,卻不代表我是一個意志薄弱的人。」我起身沖淋,然後再扯過大毛巾擦身。

「沒人敢小看你或否定你的能力。」他一步一步走過來,就在我還沒作出任何反應時,已被他驀地壓向冰涼的白磁磚牆。

65

我不理會噬人的眼神,略沈吟道:「如果當初我們懂得適時放手的話,不至於會陷進去。」

「你這是在怪我,還是在怪你自己?」他說這話時,眼睛略顯得憂鬱。

「我並沒有後悔,只是突然想到這層……」我的臉幾乎貼上他,「你呢耀揚?有沒有後悔過?」

「後悔。攤上你這麻煩的男人,你當我聖人哪不後悔。」他語氣半真半假,然後將頭靠在我耳邊低笑,我可以感覺到一陣輕微的酥麻的顫動,「你剛才叫我名字。」

「什麽?」我暗啞著聲音有些不解。

「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你好像從來沒有叫過我『耀揚』,剛才你叫了。」

這個轉變我也沒有發現:「這事也值得討論?」

「那你說,有什麽事是值得討論的?」

「沒有。」說着,我拉過他激烈地吻在了一起,當舔咬他的頸項時,一股沒來由的戰慄襲上身體,意志又漸漸沈淪,隱約感到鄭耀揚沒有反抗,任由我為所欲為。

斷斷續續的呻吟聲似乎是他的,又似乎是自己的,在佈滿水氣的浴池邊,我模糊地尋着記憶探測他的敏感點。

我把他壓倒在地磚上,扯開他的上衣,矯健的身體、勻稱的肌肉在我眼前展現完美的線條,熱力和能量的爆發,褐色皮膚閃著鮮活的性感的印跡,那是我烙下的,即使在接收到我的意圖後,他仍沒有一絲抗拒,這令我顯得比平日更激動。

我粗喘著,猛力挺進他的身體攻城略地,緊繃的身體被我不斷猛烈撞擊。他正喘息的臉壓抑地微微上揚,精悍的氣勢此刻被化作一股不可言喻的淫糜,我瞥見映在玻璃上的同樣沈迷的自己,交疊的身影,瘋狂的糾纏和索取,汗如雨下。

「啊!」他喊出來。

貫穿他火熱炙烈的地方,如同經受着一場考驗,極至的享受,奢侈的官能,反覆摩擦來回抽插,連續不斷地想給予他最強烈的刺激,支撐在平滑地磚上的雙手突然狠狠地抬起圍住我的肩膀,像是受不了我的強取豪奪,終於氣喘著出聲:「啊,你太瘋了,我說你太──喂!」

全身的快感集中到下身,我的手指殘酷地挑逗着他硬挺的部位,清晰地體驗著浪潮般的快感,徹底目眩神迷,什麽理智倫常,什麽框架規範,去它的吧!

意識在這熾燙狷狂的情慾里隨波逐流,我終於明白他吸引我的遠遠不只我想像的。一時被他陶醉的神情所震撼,在後方几輪用力的衝刺後,我終於驚喘著解放了自己。

鄭耀揚也許是太痛,也許有些不適,沒有出來,我滑下身子用嘴幫他,他躺着,不斷喘氣。幾度歡愉後,我們終於集體進了浴池,我和他早已戰得筋疲力盡。

他笑罵:「你今天怎麽跟野獸似的。」

大白天做是挺刺激的,我頂回去:「是你自己不行吧?」

「欠揍呀你。」

我靠坐在他身邊,取過蓮蓬頭,用溫水對着他兜頭兜腦衝下去。他笑着推開我:「晚上你給我小心!」

「你還有力氣來?」我挑眉毛問,「今天你的感覺怎麽這麽棒?」

「我哪回不棒了?」他倒有些臭美。

「我是說你後面棒。」我故意戳他的脊梁骨。

他嘩啦一聲從水裏站起來:「你別得意,以後有你受的。」

「奉陪到底。」我笑着把干毛巾丟給他。

「我要回宙風一趟,傍晚我約好跟馮鵬飛見面,貨已出倉,馬上要運出去,決不能出紕漏。」

「你覺得馮鵬飛那人怎麽樣?」我突然問。

「還行,做生意倒是一筆一劃,比他老子實在。」鄭耀揚從生意人角度評判他的為人還是比較公正的,「不過腦子肯定也有些不對路,那些報道真他媽的──虧後面壓下去了,否則,還不曉得會搞出什麽來。對付這種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在商言商,之後橋歸橋路歸路,少搭介少事非。」

「這話怎麽聽着那麽刺耳?」我笑。

「你混了那麽多年,沒比我少說這樣的話吧?」

「行了,話都給你說了去。」我打發他,「你去吧。辦完公事,打個電話給我,一會兒我去尋香等你。」

「嗯。」他走出去,到了外邊又喊一聲:「自己叫客房服務,別餓著。」

要不要我完結??再要發展一直可以啊,還有好多浮筆均未交代,以後受歡迎再寫續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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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後腳也去了宙風,回辦公室一趟,我這位子看來早晚得撤了,老是玩失蹤,雖是身不由主,但也難辭其咎。

喬安娜看見我急得跟什麽似地衝進來:「哎喲,經理大人,你想害死底下人?我本以為你會是一位體貼的上司。」

「老實說,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害你們。」捲起襯衣袖口笑答。

「電話、傳真、郵件、文件足可將人壓死,你的手機打爆了都沒人接,乾脆丟掉。」喬安娜半插著腰,也有點不客氣了,「我這秘書沒法當了。」

我坐下來:「停止牢騷吧,馬上有專人來幫你收拾殘局。」

「誰?誰會這麽好心幫你我出頭?」

「鄭耀揚。」

「OK,老大。」她的眼睛頓時笑得眯成一條線,「我服了你。」然後邁著輕巧的步履放心地退出去。

內線電話響起:「陳碩,回來了?」

「好像什麽都瞞不過你似的。」

「有什麽辦法,我勞碌命兼愛管閑事。」

「講吧,什麽事?」

「芳姐有封信要我交給你。」張冀雲嘆道,「下個月她要飛倫敦學習半年。」

「她不想見我?」

「暫時是這樣。」

鄭耀揚告訴我,秀芳已接手了成業的股份,在兩周後他們將解除「婚約」。

我想了一下:「一小時後我會在尋香,你到那兒來找我。」

「行。」張冀雲掛了電話。

我托腮沈思片刻,在決定正視和鄭耀揚的這段關係之後,早已經不再是兩個人的事情,其中牽扯出很多關係,他們成為一股巨大的外力,層層交織,組成一張張網,在四周伏擊和觀察我和他的一舉一動,在與他合力衝破接連而來的阻礙之後,回頭看,代價高昂,我們傷了一些人,同時也傷了自己,但仍再所不惜。我和他都是固執頑強的人,有時候寧願遍體鱗傷也不會後退半步,況且,早就無路可退了。

提前到咖啡廳,結果張冀雲比我更早。

我在他對面坐下:「只要在香港,你永遠可以在第一時間知道我的行蹤。」

「可對於你真實的想法,卻沒有一個人可以掌握。」他低頭攪了攪杯里的咖啡,「陳碩,你是個令人捉摸不透的男人。」

「那只是人們的錯覺罷了。」

「你好像瘦一些。」

我戲笑:「可能是幾天沒碰葷腥的緣故。」

「行啦行啦,來假正經呢。這信給你,你自己看吧。」他遞過來一個信封,封著的。

我撕開口子取出來看,字不多,但很長時間我都沒有動,直到把紙裝回信殼,才抬頭看了看張冀雲道聲:「多謝。」

「舉手之勞。」他笑笑,又突然說,「關於馮鵬飛近幾日的新聞不知道你有沒有耳聞?」

「什麽?」我的腦子又發脹了,那小子從來不讓人安心。

「他公開說自己有一同性愛人,已準備向其提出同居。」

「Shit!」我低咒,「有沒指名道姓?」

「這倒還不至於,可早先八卦報紙上炒得沸沸揚揚的報道已為佐證,還需要多餘解釋?你的麻煩大了,陳碩。」

「香港怎麽獨獨不忌諱他馮鵬飛?全被他收買了不成!」

「他哪裏一樣?馮生風流倜儻人見人愛,在文娛界的公眾形象遠遠好過商界,又是中日混血,本身有些玩世不恭,到時這兒混不下去大不了再打回英國日本老家,我看他早想脫離他老頭子單幹了。他現在暗暗吃了三個娛樂公司,也捧過個把明星。攤上這麽個不怕死的,算你倒霉。」

我耐著性子說:「宙風和銀盾這筆交易還沒完,我不想跟他正面衝突。」

「陳碩,看不出你還挺有犧牲精神的。」

「媽的,你現在可別惹我哪。」

「我也算弄明白了,你呀,天生就是吸引別人注意力的命,男女不計,專犯桃花的,連老大都把持不住了,我還能說什麽……」

我用力打斷他,嘆笑:「你說話小心點兒,什麽把持不把持的,有病啊你。」

「我就那意思,我想過了,反正那是你們的事,別人也無權干涉,該怎麽着你們自己看着辦,別太出格,在香港也鬧不出事。」張冀雲站起來先告辭,「你約了老大?」

「如果你不想讓他聽見你這些廢話,就趕快滾。」

「好好,今天的咖啡你請。」他恢復嬉笑,走了。

耀揚知道嗎?他知道,我想他知道。他不同我提這事,還一副公私分明的樣子,大致也算是對我信任的一種表示吧。他從來不屑對人疑神疑鬼,他要的是確切的答案,我既然給了他,他也就不會理會我給別人的是什麽答案,這也是我們合得來的原因。

再發展一些劇情也快完了,看大家捨不得,我好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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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個人靜靜坐着,又拾起秀芳那封信看:

「陳碩,我已想通,我們之間不需要再解釋什麼,在感情問題上,已經分出勝負。如果要我說這件事從頭到尾最讓我傷心的地方,莫過於耀揚堅決的態度,但也因此得以快刀斬斷情思,儘快使自己解脫。

我並不想淪為唯利是圖的勢利小人,你知道,這對於一個女人來說不是好現象。但作為一個不再年輕也不再天真的女人,總要有一些東西能讓自己覺得自己還活着,並且活得還不算失敗。我承認,讓耀揚跟我結婚,並非完全沖着那筆股份,這其中確實有些惡作劇的成份,不過是想還自己一個夢,即使那是短暫的虛假的,我也在所不惜──在我耗盡青春和熱情之後。我愛他,到現在為止,我還是愛他,老實說,我也愛過你,你是個很難讓別人不愛的男人,這點,也許你自己也不知道。別人恨你,那是因為妒忌你,妒忌你與生俱來的光環,最終,連耀揚也難逃一劫。

陳碩,在短時期內,我都不能再面對你,即使那一巴掌打得我手心發疼,從你眼裏望進去卻還是一片明凈,好象犯錯的不是你,而是我。所以後來我想,就讓一切過去吧。請幫助耀揚,如果你們真正在乎彼此,就別再讓對方受到重創,我擔心你們的衝擊力太強,像兩團不妥協的火,愈燒愈烈,你們要對抗的不只是自己,還有很多人和事,那不是個簡單的過程。希望若干年後,我可以大方地在你們面前現身,並宣佈我很好,非常好。」

我無限唏噓地將信塞回上衣口袋,腦子有點亂。這時鄭耀揚的電話來了:「你還在尋香嗎?」

「是的,你已經過了預定時間了。」

「來一趟半島酒店。」

我站起來:「出了什麼問題?」

「沒事,你先過來吧。」

「搞什麼。」

當鄭耀揚和馮鵬飛同時出現在我的視線內時,真有些吃驚,我以為他們的會談早該散了,可沒有,他們此刻顯然在等我。

我不疾不徐地坐下,也不過是從一個咖啡廳挪身到另一個咖啡廳:「什麼事找我來?」

鄭耀揚的眼神正深邃地對着我,令我猜他不透,我轉而看向馮鵬飛。他首先開了口:「這段日子,我一直找不着你,很擔心。」

我悶哼一聲,避開馮鵬飛似乎要穿透我身體的目光,有些尷尬地偏了偏脖子,因為鄭耀揚在場,我很不舒服,我不希望他有什麼誤會。

「剛才我問起你,你老闆卻說你的事不勞我費心。」說完這句,馮鵬飛回頭看鄭耀揚,「公事已了,不介意我談一談私事吧?你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鄭耀揚冷冷答道,「你馮鵬飛外面有多風流沒別人什麼事,可你別惹到我宙風的人──特別是陳碩。你當藉著外邊那幫瘋子替你造勢,你就能占什麼便宜?我告訴你,陳碩他不會投靠你銀盾,也不會投靠你,我把他叫來,不過是想讓大家當面把話說明白了,別越攪越混。」

「我喜歡陳碩,我要他。」

我覺得馮鵬飛腦子裏絕對少根弦,我真是怕了他。

「行啦!」我打斷他,認真地警告,「我對你沒興趣,別再說了,我看你是完全找錯對象了。」

「上回你在酒吧里為這男人受那女人一巴掌還不夠?你還打算怎麼把你自己給他?為什麼就不能給我機會?哪怕一次。」相信他很少有機會放低姿態求人。

「秀芳打了你?」鄭耀揚盯上我,「你沒說過。」

「你根本不了解他。」馮鵬飛在一旁說,「而且,你沒有權利綁着他。」

「我不了解他?我綁着他?那你很了解他嘍,他說要你來解放他?」鄭耀揚諷刺地回擊。

「剛才他說的都是真的?」馮鵬飛看着我,手不客氣地指向鄭耀揚。

「他說什麼?」我沉聲問。

「他剛才說你們是情人。」

「怎麼?」我的心也激烈地燃起來。

「你跟他上過床?」馮鵬飛的聲音隱忍着怒火。

我輕笑一下,盯了他一會兒:「這就是你真正想要的答案?」

「我以為你拒絕我是因為你根本不喜歡男人。」

「我沒說我喜歡男人!」猛地站起身踹開椅子,「我他媽不喜歡男人,聽懂了沒?」

「那鄭耀揚呢?他算什麼,算一個特例?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拒絕我?」馮鵬飛激動地站起來,英俊的面孔因盛怒而變色。

「我跟他上床不是因為他是男人,而是因為他是鄭耀揚!夠了,你也夠了。」

我說了,我還是說了。這時鄭耀揚只起身說了句:「如果不想招來警衛,你們就給我安靜!」

太難看了,當意識到這是公眾場合,我感覺非常難堪,反手拉住鄭耀揚的手臂就往外走,留下臉色鐵青的馮鵬飛。

直到下了地下停車場,他才將我推到牆上:「你認為非得這麼大動干戈才能解決問題?你也太不冷靜了。」

68

「我該慶幸剛才沒有記者?」我哼笑,「你他媽跟姓馮的說那些幹嘛?那是我們的事,你為什麼跟他說?!」

鄭耀揚的表情突然充滿玩味:「你在為哪件事惱火?」

「不是事,是你讓我惱火。」我撲過去把他壓在車門上,狠命堵上他的唇。

直到兩人氣喘吁吁,他才摟住我脖子隱隱笑道:「說老實話,我真有些佩服馮鵬飛,在感情上他簡直像亡命之徒。」

「你也行啊,不是一向敢作敢為嗎?」

我並不怕事情公開,我只是單純不想讓別人知道我跟鄭耀揚之間特有相處方式,我不想任何人參與到我和他的生活中來。現在才知道自己的獨佔欲有這麼強,這可把我自己給嚇壞了。

我看着他:「你真跟他說──我們是情人?」

他若有所思地笑:「因為我是鄭耀揚才跟我上床?」

「你儘管臭美吧。」我作勢推開他。

他一把將我拉向他胸口:「陳碩,你是我惟一不能控制也常常讓我失去控制的人,隨時隨地都會有一些不相干的女人男人來騷擾你,你總讓我覺得──很棘手。我要你向我保證,以後不會不打一聲招呼就走。」

「你怕我會有一天要走?又像前幾次那樣逃開?」

「哼。」他輕笑,「你終於肯承認自己原來是在逃。」

「經過這許多事情以後,我想不承認都難。」我輕輕環抱住他肩膀,在他耳邊說,「我總以為面對你時,我陳碩可以一直很坦蕩,很無所畏懼,可是後來漸漸發現,這很難。有時候我會像個瘋子,有時候我會懦弱得比個女人還不如,這樣的我又何嘗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他突然吮吻我頸側:「你說這些讓我不安,因為你從來不說這些。」

「你的感覺還是一樣的精準,什麼都瞞不過你。」我放開他凝視着他墨黑的眼睛,「我實在不適合香港,這裏的空氣、這裏的人……這裏的紛擾。可這一回,我不是為了逃避,你知道。」

「我早就料到誰都留不住你的,從你來找我的那天起我就清楚,你始終不屬於一個地方、一個人──發生那麼多事情,你也不適合長留。」

我打斷他:「你別誤會我,我不是……」

他也打斷我:「我不會誤會你,也不想與你有什麼誤會,我們之間應該不存在誤會了!我知道香港不足以留住你,只是這次,你不會再不跟我說一聲就走,這樣的結果已經讓我覺得──」

「耀揚,你需要我的承諾?」我按住他的肩,冷靜地看着他。

「我不需要。」他的聲音不大,但像是壓抑着什麼。

我也固執起來:「你需要的,我也需要!」

他鄭重而嚴肅地看着我:「我還能給你什麼?你還要什麼?陳碩,我不想划個圓把你圈起來,你要走,我不會不給你自由,可我不想你就此消失在我的視線外,明白嗎?」

「我只不過不想待在香港,並沒有說要退出你的生活從此消失。」

他沉着道:「如果那是你要的自由,我阻止不了你。」

我狠狠推開他:「你他媽的什麼意思!我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嗎?我要離開香港,不是要離開你!」

「我相信你,陳碩。」他突然笑了,掌心重重拍我的胸口一下,「我一直相信你,你最好也記得你自己說過的話。」他轉身到另一邊去開車門:「其實在這兒的確也是麻煩不斷,否則我怎麼會讓你一個人走。」

我拉他的車門也坐上去:「來法國給我做專職司機。」

「那要看我心情了。」

「愛來不來,不強求。」我笑,「我把巴黎西郊那房子買下來了。」

「我沒意見,你花錢,我卻又多個度假的地方。」他打方向盤漫不經心地說。

「去你的。」轉頭看着他,「下星期我就走。」

「嗯,我一會兒再去找你。」突然又玩笑似地說,「要不要我跟你隱居?」

「我們在一塊兒,再怎麼隱也是白搭!」

「哪幫人在搗蛋呢?」他哼笑。

「呵,我的敵人不少,這你知道。」

他剎住車:「不是我的,是我們的,如果沒有我,你哪裏來的敵人?」

「認識你之後,有時候我會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誰。」

「男人和男人並無區別,只需要一些勇氣罷了。你無須知道自己愛男人愛女人,現在,你是我鄭耀揚的情人,其它並不重要。」

「你這自大狂,不送醫院症治一下是不行了。」我揉亂他的黑髮。

「好,你送我去,我不會反抗。」

69

我想這一次離開宙風就真的不會再回來了,下次來香港,也不過只是一個觀光客,而不再是人群中拼殺的其中一人。

后一周,當我收拾辦公室的文件時,喬安娜走進來。跟我有些日子了,已能察覺一二,她面色鎮定地說:「看來我又要另覓其主。」

「相信我,你能應付得來。」

「但願吧。」她苦笑,「你為什麼總是匆匆來又匆匆去?」

「你像在作詩。如果我能向你解釋清楚整件事,我也不會離開了。」

「可見人人都有難言之隱。」她的表情有些失落,「人人都愛你,人人都留不住你。」

「你也愛我?不不,你不愛我,即使你開玩笑似地說過。」

她噗一聲笑出來:「原來你還記得,呵呵,我是不敢,不是不想。」說着便往外走,突然又回頭說:「董事長離婚了,昨天。」

「怎麼,消息傳得這麼快?」

「不。只是我一向比較靈通。」她遺憾地搖搖頭,「可靠的感情還剩多少,現實往往叫人感到絕望。」

「你這年紀不適合說這話,起碼再過二十年才有資格。」

她點頭微笑:「多謝忠告。」

與鄭耀揚已有一種默契,在這樣複雜的外部環境下長期混戰,總有一天會出更大的亂子,我這麼做最主要也是讓他不要太為難,他為我作的讓步已經夠多,我也希望用一種新的方式來開始我與他的關係。他是了解我的,所以並無異議,即使前方充滿不確定,但終究有東西在維繫着,這東西足以讓雙方產生堅定的信念。

那天晚上我去了風運酒廊,一杯「冰魄」下肚略覺舒爽。波地看見我,有些驚訝,於是走上來靠在吧枱邊與我攀談:「聽說你又要離開宙風?」

「我的來去有這麼多人關注嗎?」

「絕對比你想像的要多。」

他這話挺耐人尋味,我笑答:「或許吧,大概也沒多少人想我留在宙風。從一開始,我就是個來砸場的。」

「陳碩,別人說你拽,我一直沒覺得,現在知道了,你是天生這副德性。」

「多謝誇獎。說我太直接也好太狂妄也好,都不重要。只是如今有一些人恨極我,讓我在這兒沒法停下。」

波地神經質地笑起來:「老大拼了命罩着你,怕什麼?」

「什麼意思?」我看着他的側臉。

「你以為我看不懂?」

我輕挑眉:「看懂了又怎樣?你覺得我和鄭耀揚罪無可恕?」

「不不。但不可否認,你們兩個都是危險人物。」

「呵。」我嘆笑,「那今天這酒廊的安全是不保了,我約了鄭耀揚來。」

「老弟,手下留情。」他笑着向阿明嚷,「再來三杯,我請。」

「我還需要保持清醒。」對波地笑道,又朝對面揚一揚手,他來了。

鄭耀揚的神情有些倦怠,頹然的樣子看來挺特別的:「威士忌。」

「你怎麼了?」我轉身看着他。

「被一幫馬來西亞人給轟的,原先的價就是談不下來,打了三小時口水戰。」

「沒想到你這麼會說。」我淡笑着把酒推到他面前,「解解渴。銀盾的貨順利出去了嗎?」

他點一下頭:「中途倒沒出什麼紕漏,估計明天可以到越南。」馮鵬飛倒也是個公私分明的人。

波地親自在吧枱後給我調了一杯酒:「陳碩,特製『血瑪』,嘗嘗。」

「別給他喝多,一會兒還要開車。」鄭耀揚這時居然搶過酒護起短來。

我不得不笑起來:「你搞什麼鬼?」

他趁勢向我靠過來,把嘴唇放到我耳邊:「明天下午就要走了,今晚,你怎麼陪我?」

我不知道波地有沒有聽到他的話,但我是一句不漏地聽到了,臉刷一下紅了,這種經歷真是太久不遇,很有點尷尬。

看我避開臉裝正經,他笑了:「我有說錯什麼嗎?」

抬頭看波地,他正東奔西竄,裝作沒看這邊。於是我講了句:「過會兒去我那兒。」

「呃?」

「有必要重複一次嗎?」

他的表情挺玩味:「今天的太陽方向對嗎?我想想,有幾天沒回麗月宮了──」

我說:「五天。」

「下個月,我來法國待一段時間。」

「宙風的兄弟不會有意見?」

「他們是最怕我一直盯在後頭嚴陣以待,說實話,我已經幾年沒有過假期了。」

「這次是為我還是為自己?」

「都有。」他伸手觸摸我後頸上的尾發,被我笑着揚手擋開。

「到法國,我們比一場。」

「比什麼?」

「游泳。」

他篤定地指指我:「那你輸定了。」

我探過去握住他的手:「不,是你輸。」

鄭耀揚一愣,隨即淡笑着飲下那杯「血瑪」。

70

每個細胞張狂地索取著那些看不見卻能清晰感知的激熱,深沉壓抑的呻吟,近似發泄的探索,濕熱的溫存、瘋狂的交纏、饑渴的唇舌交戰……不知是他誘惑了我,還是我誘惑了他,汗水浸染彼此強魄的肉體,當他衝進來時,那種疼痛與快感交織的刺激,幾乎立即令我沉淪慾海──他的發、我的手指,他的吻,我的胸口,他的眼神,我腰間的愛撫,爆發時的嘶吼……

前一夜的激情還殘留在我的身體里、記憶里。但此刻我已踏上法國的土地,不再是驅逐和留落,心中鬱氣消散。曾經親歷過的那些灰色事件,如今若可以一一淡卻,又未嘗不是好事。

但一個人真想要漂白,並不是那麼容易的,所以我選擇在這一處與世無爭之地安身。也許我的個性真的不適合長期窩在這一小方凈土,但對目前來說,還是可取的。我對「寧靜」一詞的新鮮感也許是一年或是三年,誰知道呢,我只想稍作一些調適,使所有與我交惡的人暫時忽略我,因為我也想暫時忽略他們,彼此這麼虎視眈眈地盯着,也太無轉圜之地,難免心生厭倦。

我不知道鄭耀揚如何看待我的這次「隱世」,我想他也不過是憑着我們之間的那份特殊的默契,才放任我的行動。我們不要對方的自由,各自還是各自的樣子,只是有些東西變了,變得令人牽掛和壓抑,也許更好,也許變壞,但對自我確認的恐懼遠遠大過對未來的恐懼,如果再遇更多的衝擊和打壓,也許我們面對的方式又會不同,有些事情一旦變質,就很難再修正,所以從一開始我們還維持着起碼的尺度,但到最後還是失敗了。

在對鄭耀揚產生不應有的慾望之後,大部分事情都脫軌,連着他也在自己的天平上失衡。在過危險期后,換來的這種平靜並非壞事,但沒有人可以真正宣佈了解自己,我們對彼此的那種毫無道理的信服其實可以在一瞬間毀了對方,但我們還是踏出了這重要的一步。

在周圍小鎮閑散地逛了一個禮拜,回西郊別墅后,有熟識的當地人前來詢問我的意向,這次,我婉拒重返教會學校任教的事。不過游泳館仍是我的去處,那一天,正從跳板入水,就被一個激動的喊叫拉出水面:「本!你回來啦!我是明超我是明超──」

嘖嘖,虎頭虎腦的庄明超。

我向他游過去,他興緻勃勃地盯着我繼續嚷:「新來的教練待我們很壞,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其實那教練就在不遠處盯梢,真是個傻小子。

我打趣他:「還不會游?那可真夠笨的。」

「我!我現在除了跳水,其它都會啦。」

我當回教唆犯:「那好,現在就下水來比試一下。」

他連連搖著顆大頭:「今天不行,媽媽快來接我了。」還是一個小屁孩呢。

今天再見到章慧,境況與心態已是大不同。我爬上岸,拉下泳帽,沖她笑笑,她驚訝過後就給了我一個燦爛的笑容:「好久不見,終於回來了。」

「並不久。」我淡笑着走過去,一把將明超夾在右手臂下,他咯咯笑鬧。

「今天晚上來我家。」她還是那麼坦率,「我妹留這兒讀大學了,她也記掛着你呢。」

我只好說:「呵,對,我還欠她一場球。」

「不只欠一場球吧?」章慧朝我眨眨眼。

我嘆笑:「我和她沒什麼。」

「如果喜歡她就出擊,不喜歡她就不要給她幻想。」作為一名姐姐,章慧如是說,她的直接總是讓我覺得吃驚,她輕拍了下我的肩膀,然後走在前頭。

晚上,我帶着水果和酒上了庄氏夫婦家,這又成了我回法國拜訪的第一家。章佳迎上來,表情自然中帶着些靦腆,用法語問候我:「陳碩!別來無恙?」

我用英語回答她:「不賴,你呢?混得如何?」

她用中文:「整天打仗似的,課業還是跟不上。」

我靜靜地看着她,她也正抬頭認真地望着我:「那兒解決了嗎?」

「哪兒?解決什麼?」

「你跟我裝傻啊?這麼急着趕回去,不是為了所愛嗎?」她的臉因緊張而有些發紅,這樣初級的試探並無惡意。

我想起了章慧剛才的那些話,於是答:「當然是重歸於好了。」

她的表情僵了僵,畢竟年紀太輕,有些情緒還是掩藏不住:「那要恭喜你了。她漂亮嗎?」女人永恆的問題。

「佳佳!怎麼還在這兒拖着陳碩扯呀?」章慧及時出現,把我拉進客廳,「小妹見到你太激動。」

「我哪有?!」章佳有些急了。

「還不承認,行啦行啦,來坐下吧,明超跟個小皮猴似的,一個轉身就把我特製的羅宋湯給弄了個翻。」我想她是故意扯開話題的。

入座后,我的手機響起來,對在場的人道聲歉轉身接起來,那邊說:「怎麼三天兩頭都找不着你?我後天就到你那兒。」

「這麼快?」

「不想見到我說一句,我去住旅館。」

我低笑:「快滾過來吧你,食物自備,我不開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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