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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不作答,先把車子倒出來,然後探出車窗對馮鵬飛說:「我也不喜歡法國菜,改天請你吃印度手抓飯好了。」

他也聽出我的嘲諷,笑得有些不自在,大概很少被人拒絕,而且是用這樣的言辭拒絕,面子上有些掛不住,可我陳碩是個男人,沒餘地供他老兄發揮魅力。剛才這小子看着我的眼神,一開始我就知道不對頭,只是鄭耀揚在這方面比較遲鈍,他一直以為自己跟別人那種性取向不是一碼事。

他跨下車來,把名片遞進來,這麼高傲的人做到這一步,我也不大好意思明著挑釁他了,不曉得我陳碩什麼時候給過他暗示,他居然有膽子上來搭腔。不過嘴上已經客氣點,畢竟是合作夥伴:「馮先生,這頓飯先欠著,有時間再還。」

「周末如果方便,一起去打高爾夫?」並不死心,語氣也保持溫和,這類商人一般修養功夫練到家,「還是──你更喜歡網球?」

「周末再說吧。」踩油門就走,這種權勢在握的人都不簡單,一向自覺無往不利,所以能不應付就不應付。

秀芳突然打電話給我,說要我去接她一下。其實秀芳手頭打雜的一大幫,她卻偏偏叫我去接,心裏也沒什麼底,調轉方向盤去了市內一家有名的攝影樓。

她正在試婚紗,上來拉着我滿臉幸福洋溢,左右側側身讓我欣賞:「JPG的新款婚紗,靚不靚?」

這話她應該留着對鄭耀揚說,不過說實話,的確光彩照人。我挺捧場地點了點頭:「看起來不錯。」

「你這人着衣品味雖好,怎麼用詞這麼浮淺?」秀芳嬌嗔。

「好好,簡直──如虎添翼。」

「喂!」她哭笑不得地上前來警告我,「你會不會用成語?不會用就別亂用好不好?誇獎人都不會,存心氣我?」

我笑說:「美是一種感覺,怎麼形容得出來。」

「這話說得倒還有幾分意思,算了,原諒你剛才的失言。」秀芳大人有大量的樣子拍拍我的肩,幾位小姐又上前幫她張羅婚紗,「你看,這邊是不是可以再收一些……」

等搞完這些事已經六點多,秀芳有些歉意:「讓你陪着我瞎耗時間,真不好意思。」

「沒事,讓宙風給我計上加時費。」

她笑不可抑,之後才說:「你也知道,婚紗款式要保密才能給大家驚喜,給那幫姐妹知道,還不大嘴巴?所以沒讓別人來陪我試身。對了,我那雜誌社的時尚版,緊缺本港陌生的英俊面孔上月刊插頁,千萬幫幫忙。」

「你跟我說?我!」

「不是你是誰?」她故意左看右看,「這方圓五百里還有哪個齊整得有資格上本小姐的時尚版?你找得出一個來,我立即放你走。」

原來這就是她叫我來的真實目的,呵,再拐彎抹角一個晚上,也知道我不會幹脆答應。幾個月前在大街上就碰見過兩三次,總有瘋子上來塞給我名片說是演藝公司的星探,跟足我十條街,我一一打發,可怎麼也沒想到,身邊居然還有這麼大個隱患。

感覺我悶聲不響,秀芳打算改變方式方法,不再窮追猛打。

「OK,OK,我不強迫,你考慮一下,做生不如做熟,你遲早會被星探騷擾,不如便宜我徐秀芳,給個獨家,賺點外快嘛,有什麼不好,你說是不是?」她好像人口販子。

「我只答應考慮一下。」轉身去把車子開出來。

成功轉移秀芳注意力,瞪大眼睛盯牢車身看:「耀揚把車給你啦?」

「怎麼?」有些擔心秀芳多想。

「原來耀揚也懂得那句: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我為她開車門,輪到我苦笑:「不會用諺語就不要亂用。」

「哇,還知道是諺語,國文功底不差啊。你不是野性不羈的狼嗎?不是?不承認沒關係,我看着像。」她嘻皮笑臉地打趣我,「不過是王子級的狼。」

「你真以為一輛跑車就能套著一匹狼?」

「不,當然不。」

我和秀芳的對話有些怪異,秀芳畢竟也不是普通女人。

晚上被張冀雲拉去鬧了幾個鐘頭,回到麗月宮十樓已經不早了,等我洗完澡圍着浴巾回到房間才發現鄭耀揚已經在陽台上,他也好像剛發現我似地回頭問道:「怎麼弄得這麼晚?」

我走過去奪過他的煙吸了口,然後扔出去:「現在每個地方都在禁煙。」

「但每個地方都不禁慾吧?」說着把頭靠過來,在我肩膀上輕咬了一下,手爬上我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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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抓牢他的手阻止他的進攻:「鄭耀揚,我們不是要保持距離麽?昨天說好──」

「你想我怎麽演出才滿意?你不喜歡這樣?」他停下動作,「我不過想要你,可不碰你,我做不到。」

我皺眉怒起來:「你就可以不擔責任胡來?」

「責任?你跟我提他媽責任?」他突然氣急敗壞,他很少爆發得那麽快,「你給我聽好,我第一次跟你上床就早顧不得這些了!責任,宙風還是徐秀芳?我做得還不夠?陳碩,你少在這兒假惺惺充聖人。你到底要我擔什麽?我還想對你陳碩負責呢,可怎麽負?你倒告訴我,讓我也明白明白!」

「你沖我發火算個屁啊!」已經矛盾得嘔血,他還這樣激我,一把無明火就這麽燒上頭,一下子蓋過理智,「你以為我好受?你以為我喜歡在夾縫裏隨你身後那幫人擺佈?我也沒想到會跟個男人糾纏不休,我他媽根本就不該回來!」

「別當我面說這種混帳話!我現在有多束手縛腳你知道嗎你?跟背後有根刺似的,就沒安寧過!你成日裏在那兒變着戲法整我,我忍着你,你以為我是自虐狂還是精神病?你認為我巴巴趕到美國幫你掃尾是純粹吃飽了撐著沒事幹?」

「你忍我?我有讓你忍我嗎?張守輝隨時會取我的命,你會猜不到?」我吼過去。

「他答應過我不會對你出手。」鄭耀揚的目光炯炯地鎖住我,「你就這麽不信任我?」

「信任?哈,是啊,我當然信任,但你認為我是因為信任你所以專程從巴黎飛香港,只為在你婚禮上添瓶酒討個喜?你也把我陳碩看得太扁了。你不是總贏嗎?啊?勝利地把我支配來支配去,勝利地把我從紐約差遣到香港,現在還把我當你以前那些情婦似地養起來,我只是不跟你挑明,你倒充起大佬來,現在到底是誰忍誰?」

「好,你把所有賬全算我頭上了!你要了結是吧?要了我就跟你了。你嫌我煩?我鄭耀揚還沒私生子、情人上門來鬧呢,你嫌我煩?」他也跟我翻老賬、揭舊瘡,兩個人都紅了眼。

「你不嫌煩?總有一天你會厭煩,厭煩我,厭煩這段莫明其妙的關係。我現在就告訴你,我已經他媽煩透頂啦!」

「你給我閉嘴!你沒這資格你知道嗎,現在連遠在美國的老頭子都有空在這事兒上插一腳,你說,還有誰不能在這上面搗是非!從前在什麽事情上我鄭耀揚有這麽窩囊過?為什麽結婚?我他媽為什麽結婚!」

看得出他想動手給我來一拳解恨,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兩人兇狠地對視了片刻,同時泄氣沈默下來,他煩躁地來回走了一圈,又倚到欄桿上,然後靜下來說:「上個月,我媽的代理律師來找我,因為聽說我加入成業,成為新股東,所以希望我儘早接收我媽的遺產,也就是成業的另外百分之十五的家族股份,但這筆股份要我結婚後才能繼承,這是我媽給我下得套,她知道我這個人風流慣了,沒個數,說不準會一輩子單身,所以使了這一招。」原來結婚還另有隱情。

過大概有三分鍾,也許更久,大家都熄了火,我悠悠問他:「難道你不喜歡秀芳?」眼睛看向遠處。

他沈著聲音鬱悶地回答:「那是在沒遇見你之前──我現在喜歡的是你。」

他並沒有朝我看,但我整顆心因為這句話而猛烈地抖了一下,我沒想到他有一天會說這句話,而且說得那麽自然,那麽隨便,好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一樣,我撲在欄桿上,把頭深深深深埋入手臂。

「本來,我也不打算要這批股份,後來想,惟有在成業加大勢力,才能順利脫離老頭子的掌控,也能牽制住他的行動,不至於對你下狠手,我不希望有人對你造成威脅……」他聲音輕下來,「陳碩,我一直想問你,你是怎麽看我的?」

我抬起頭,發現他已經到我旁邊,回視他疲憊的但也火燙的眼神,我說:「一個辣手的堅決的男人。」

他語氣中夾雜着些許失落:「拜你所賜,我這兩大特質並沒有機會在你身上得以發揮。」

「我們就不能和平點嗎?一談准崩盤,不是罵就是動手。」我嘆口氣。

「你以為我想?還不是被你逼的,我說你好像不惹毛我就渾身不爽似的。」

「哼,彼此彼此。」

我抬起一隻手拉過他的後頸,用力摟住他,他的嘴唇碰着我的肩膀,在那兒輕輕地徘徊吮吻,移到我耳朵喃喃道:「陳碩,陳碩……要我拿你怎麽辦?你永遠在給我出難題。」

「出難題的人是你吧?我陳碩本來可以很瀟灑。」

「是,也許。」他將嘴唇轉到我鼻尖,我們的呼吸溶在一起,「費斯特,或是別的什麽家族,你都能瀟灑自在──就除了在我鄭耀揚身邊。

「這樣諷刺我……你覺得很舒服?」我的氣息漸漸粗重。

「我要你說,只有我能讓你興奮,能讓你失去理智。」他情色意味十足地刺激我的神經,突然,語調又轉冷,「我看你就從來沒有尊重過我,也沒有真真正正在乎過我的感受,是不是這樣?」

「你的缺點是太自以為是,什麽都妄下定論。」說完,猛地扯住他激吻起來,他的舌靈活地挑逗着我,我也給予他最強烈的反應,他愉悅地輕哼出聲,我低笑,「你也會有判斷出錯的時候,而且已經出錯了……」

他扯開我的腰上的浴巾,當火熱敏感的部位被他一把握住時,快感如電擊般迅速隨脊椎直達大腦,我繃緊了全身,氣更粗,抬起眼迷亂地注視着對方,在他眼裏我看到了激情迸發的情慾。

#下面的內容,嗯──大家知道。今天我是下決心讓他們談一次(態度雖然欠佳,但絕對是一次卓有成效、非常有建樹性的、能推動歷史進程的會談),大家表再怪他們老是含糊不清了,我也拼了老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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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開始有節奏地愛撫,我再也撐不住了,拖着他往房裏去,一路拉扯吮吻,腦袋也瞬間空了。我要他,我要他,我要他……

房間終始沒有靜下來,急促的喘息聲在空氣里久久不散,腥膻的性愛味道帶着餘韻不斷擴散出去。

癱軟在床上卻根本無法入睡,身心獲得巨大滿足,鄭耀揚頻頻與我濕吻,這一種性愛能達到的瘋狂程度真是無法言喻。

我戲問:「你有多久沒做了?」

「我倒想問你呢。」

就這麽躺着,雙方都不再開口。快要入睡前我說:「你怪不怪我破壞了秩序,破壞了你的秩序。」

「人生本就不該有秩序,別給我突然搞出什麽負罪感來,我還真不習慣你謙虛。」

「你這家夥不知好歹。」我搖頭輕笑,「你知道我不會跟你一輩子這樣,我們算是暫時打破了遊戲規則,總要一天要回正軌。」

「如果我想一直這樣下去呢?」他坐起來,認真地盯着我。

「你的確切意思是什麽?」

五秒鍾後,他說:「我不想結婚了。」

「這跟你我之間的事有衝突嗎?」

「沒有?你覺得沒有?」看我沒接茬,他冷哼,「這可是你說的,我會記着。」

他的嘲諷令我突然煩躁難擋,我沖他吼:「難道你打算現在去跟秀芳攤牌?準備給她個什麽理由?我?她今天在試婚紗,就在我面前。媽的!媽的全亂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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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起來與他平視:「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婚姻又不是兒戲,說結就結說散就散,如果不是了解你,我還真會懷疑,你自己不要婚姻拿我將擋劍牌用呢。老實說,我從不對你鄭耀揚抱有不切實際的想法,這你知道。」

「不用一再提醒我你堅定的立場,你──以為我是在玩?」他的聲音陡然提升,火勢又蔓延開來,「我要玩,我他媽不會找女人、找撲街仔玩!我偏偏犯賤來惹你陳碩!」

「你認為我們這樣會長久、會開心?這是哪兒?香港!香港你知道這代表什麽!就算是三藩市、加拿大,我們照樣不會公開關係。」我也放開說了,「我告訴你,我不是縮首縮尾,也不是假清高假道德!我陳碩現在就是被人當面指著鼻子罵都不在乎,我早就不在乎啦,但是你不一樣,你鄭耀揚是什麽人物!香港商界的精英,多少人等著看你出紕漏出洋相,你以為自己過得了關?我在你鄭耀揚身上,儘力了──這一次,我他媽把全部的熱情用盡了!你還想我怎樣?」

「如果不是我自作多情,你剛才的那番言論能否理解為──」他黑漆幽深的眼眸突然沈靜地盯着我,一字一句說,「你在為我擔心,為我着想?」

「別把別人都當傻子,並不只有你一個人曉得感情。」我的語氣生硬,但還是說了,表情有些尷尬。

他輕聲笑了:「有你這句話,我覺得都值了。」

「我就是事先告訴你,別把事情搞僵了,有時候,人要學着妥協。」

「從你嘴巴里聽到妥協兩個字,真令人驚訝。」

「這世界沒有絕對的事──」我突然情不自禁地湊上去吻他,然後輕咬他的耳鼻眼,越來越猛,他的手在我腰間撫摸,濃重的吸呼使空氣中都瀰漫着一種不尋常的曖昧與狂熱……

可能是出於一種本能的回饋與補償,我一時也無法秀芳的誠意相邀,隔一天就被拖去室內攝影棚拍攝雜誌插頁,以示對秀芳事業鼎力支持。

秀芳後來臨時被人叫走,所以我基本上是在一群陌生人的眼皮子底下表演悶騷男,可能是沒表情,被攝影師不斷叫停。中場休息,受不住無聊,打電話找秀芳算賬。

「我看來是誤上賊船。」

「放心,成不了千古恨,現在的海盜都很文明。」秀芳毫無反省之意。

「文明?不見得吧,他們準備把我脫皮生吞。」

「哈哈……」她大笑,「有多少人對你虎視眈眈?艾米還是約翰,他們一向很自製的,你別污衊我的員工。」

「可你沒說過要我在眾目睽睽之下,脫掉上衣長褲抹上橄欖油,成為夏威夷熱帶雨林的野人。」我無奈地低頭看看自己,「就差要我表演爬樹。」

她笑得更響:「藝術家總是從藝術角度出發來判定模特的價值所在,你要諒解。」

「現在的藝術還真不敢恭維。」我笑着掛掉電話。

兩天後照片經無數道工序洗出來,四天後成千上萬印製成冊,散發到市民手中,市民包括張冀雲,他一向是秀芳雜誌社的忠誠讀者。

他紆尊絳貴從高樓層移步到我的小辦公室,把一本樣刊瀟灑地丟到辦公桌上蓋住文件夾,我的眼睛差一點脫眶。

按住太陽穴,無限感慨:「簡直慘不忍睹。」

「芳姐把你賣了。」

「你這樣說都是客氣的。」我看着封面上的半裸男,再多說一句都嫌累。

「我現在幾乎能認定陳碩你能文能武,十項全能。」張冀雲此刻幸災樂禍,樂得嘴都歪了,「喂,我是特地來告訴你一聲,本公司不允許員工不經上報就開創副業。」

「喬安娜。」朝對講機發命令,「給張先生來杯咖啡,別加糖,他需要閉嘴休息會兒。」

張冀雲還在那兒瘋:「要不要我把全香港的雜誌全打包吃下?省得因為你一個人衣不蔽體而有損宙風嚴謹的企業形象。」

喬安娜進來甜美地一笑,把袋泡咖啡擺在張冀雲面前,深明我意。但不出三秒也隨即叛變,她大驚小怪地叫起來:「呵!天哪!我能拿走它嗎?」指我桌上那本東西。

張冀雲還打哈哈:「拿去拿去,我辦公室報架上多得是,供全公司男女閱讀學習,你們陳經理馬上要做宙風的形象代言了。」

我下逐客令:「滾出去,我還有事要做,不像某人只知道插科打諢。」

「行。」他乾脆地起身向外走,「晚上要不要給你慶祝一下,還記得那封面標題嗎?夏日誘惑。嘖,簡直是逼人犯罪嘛,應該加上一條:十八條以下禁閱。」

「你有完沒完?!」

「完了。」立即消失在門口。唉,這個張冀雲,瘋起來也是個活寶。

但下午,他內線撥來的一通電話,讓我的面部肌肉再次僵硬。

「什麽?鄭耀揚受傷!」

「腿部被棍棒重擊導致小腿骨折,留院觀察,不過還好並不嚴重。」

「誰幹的?!」

「一幫流氓在停車場搶劫,為了保護在場的芳姐,老大大意傷了自己。」

「這樣也講得通?」這個可笑的說法使我很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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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通。」張冀雲也清楚鄭耀揚不會因為「大意」而被人敲斷腿,「但老大和芳姐都這麽說,不由得不信。」

被混混一棒子打殘,好你個鄭耀揚,搞什麽飛機?!

我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很不安,直覺上感到事情不簡單。秀芳也在現場?他們本都是惹不起的角兒,怎麽會集體束手就擒?這顯然不符合邏輯,肯定出了其他什麽事,一定有,否則這種「低級失誤」不可能發生在鄭耀揚身上。

到傍晚,實在憋不住,我開車去醫院看情況,找對地方也沒敲門就直闖進去,很奇怪,寬敞的特護病房除了鄭耀揚一個人在床上翻那本該死的雜誌,沒半個人。

他抬頭看着我,幾秒鍾都沒有什麽表情,然後又低頭看看手頭的雜誌,那眼神像在研究一隻猩猩。最後他評論道:「封面效果不錯。」

斷了的腿架著,我板着臉,忍無可忍地上前一把奪了他手裏的雜誌:「你到底怎麽回事?不出狀況就不爽?我懷疑你是不是腦子也被敲壞了。」

鄭耀揚沒理會我的一本正經:「怎麽人話都不會講了?對傷者興師問罪是不道德的,你懂不懂慰問程序?」

「不過斷條腿,有必要住特護區嗎?」我諷刺他,「還有,他們人呢?」

「你指病房裏應該有的人,還是停車場的那幫下三濫?」

「我不認為那些混混是這件事的重點,重點在你身上。」我指着他,對他的態度相當不滿意,「張冀雲走了?」

「不只張冀雲,所有宙風的人都被我轟出去了。」

「也包括秀芳?」我問這話時,眼睛裏的緊張相信他也看出來了。

「來,坐這兒。」他輕輕拍左側的床板示意我坐他身邊,有催促和安撫的味道,「過來啊。」

也許是我想快點知道答案,也許是神經太過敏,我機械地走到他旁邊坐下,直到放鬆下來:「說吧,你幹了些什麽?」

「我跟她說:我們不能結婚。」他臉上的傷感一閃而過,可在平時他是掩示感情的高手,「這種事怎麽開口都不會含蓄,陳碩,我已經沒有辦法做得更好。」

事情的關鍵是鄭耀揚正與秀芳談分手,而歹徒不過其中的一段意外插曲,所以秀芳不反抗,鄭耀揚也等著挨打替秀芳出氣,真是一對痴男怨女,突然間,我都有點佩服他們來,簡直像上演鬧劇,我不知道鄭耀揚也會這樣不成熟,讓人打斷腿又能彌補什麽,虧他想得出來。

我嘆氣:「你也承認自己過分了?你也會內疚嗎?當然──還有我。」

「這一次不是因為你,是為我自己還有秀芳,你懂嗎?」

我揉了揉眼皮,突然覺得很倦:「你欠秀芳一個交代。」

「陳碩,你真以為她不知道我們的事?我不這樣想,你知道,秀芳一向是聰明女人。」

對鄭耀揚突然扔過來的重磅炸彈,我止不住內心的輕顫:「不……也許她猜到了,我不知道。呵,這簡直亂七八糟。」

「所以──你會答應做這種有違本性的無聊事。」他眼睛又盯着被我扔到一旁的雜誌。我不吭聲,他坐起身子,一隻手輕輕撫上我的背脊,另一隻慢慢移到胸前潛入我的領口摸索。

等猛地驚覺這是病房!我們剛剛還在討論嚴肅的問題,他倒好。我拉開他胸口的那隻手低吼:「別隨時隨地發情,你也給我看看情況!」

「你發起情來,我擋都擋不住。什麽時候變那麽自製了?」

「鄭耀揚,你是不是要我幫你廢了另一條腿?」我怒斥。

「你要的話,隨時拿去好了。」

說完,他一把拽住我,因為身體本能的傾斜,我只好用左手臂撐住上半身,整個人壓上了他的腰部,他濃得熾人的吻隨即覆蓋上來,動情地輾轉吮吸,似乎想要取走我體內全部的能量,我也有些忘情,激烈地回應他,很快,這種失控的行為成功地挑起了彼此的情慾。

只聽見「啪」一聲──

我以為是腦子裏那根弦綳斷的聲音,但不是,這不過是我常會犯的一個錯誤,只要和鄭耀揚同處一室,我就不應該忽略這個細節──沒鎖門。

也許張冀雲是想退出去的,如果他的雙腳還能移動,我相信這會是他最明智的選擇,但目前為止,他只是瞪大雙眼,無比震驚地朝我們看過來,寸步不移,表情幾乎有些難堪。我終於知道什麽可以打垮這隻笑面虎的嘻皮面具了,但這個答案的揭曉似乎代價高昂。

「你們……這是干什麽?」看我們同時氣喘心跳地向他看去,他終於率先發問。

鄭耀揚此刻的確比我更有立場發言:「張冀雲,這事你無權過問。」

「你們不是真那個……什麽吧?」他好像盡量在說服自己,讓自己恢復正常,語氣漸漸帶著作戲似的輕鬆,「噢,瞧我說什麽哪,老大我不會當真的,我什麽都沒看見。」

鄭耀揚不怕死地接上去:「不用那麽勉強,如果你覺得有必要,你可以去宣揚,我不介意你這麽做,因為──你眼睛看到的就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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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我的承受力已經被鄭耀揚訓練到這種程度,就在一瞬間,壓下所有的慌亂和尷尬,靜靜地做好迎接下一輪衝擊波的準備,好像全不在乎命運會交給我什麽,從心底里產生了一股有失分寸的張狂,聽鄭耀揚這番宣告,我第一次沒有想過要反駁或否認,既然事情已經不向既定目標走了,也不必再有那麽多顧慮。

「老大,你──別跟我開玩笑。」張冀雲突然盯着我,有點哭笑不得的樣子,又看着我說,「陳碩你也是,怎麽搞的?」

「他說的沒錯。」清楚這句話背後代表着什麽含義,驚濤駭浪已經免不了,何不來個徹底!鄭耀揚此時投向我的火燙目光已經說明了一切。

張冀雲的臉色剎那間嚴肅起來:「陳碩,作為一個男人,你要對說出的話負責。」

我走到張冀雲面前與他對視:「不用你提醒,我知道我在做什麽,而且──非常清楚。」

張冀雲這時快速移到病床尾,聲音強抑住激動:「老大,你和陳碩真的是……那種關係?這不可能,你們故意耍我的是吧?發生在你們兩個身上我不相信,絕對絕對不信。」

「我並沒有要求你信。」鄭耀揚仍很鎮定。

「好,就算是這麽回事,那芳姐呢?她在這裏邊到底扮演什麽角色?」

「你問得好。」鄭耀揚嘴角流露一絲冷酷的笑意,「但我不知道你有什麽立場來提這個問題?」

張冀雲沈默下來,突然苦笑,大概覺得自己實在不應該將陳碩和鄭耀揚的「一時迷惑」看得太過嚴重,他終於找出合理的解釋:「男人之間出出軌也沒什麽大不了,老大你悠着點兒就行,別捅出事才……」

「我是認真的。」鄭耀揚驀地打斷他的話,「我說我認真的,張冀雲。」

他的眼睛這時看向我,此刻勃發的情緒滿溢出來,我的心因此而猛力地一陣收縮,好像被人生生在胸口上打了一拳,震得頭皮發麻,我知道,有些事已經無法挽回。

「還有,我打算中止婚禮進程。」這一句才真正使張冀雲鎮住,他震驚地看着鄭耀揚,然後低下頭有些頹喪。很久才說:「芳姐知道了嗎?」

鄭耀揚輕點了一下頭。

「她……什麽反應?」

我這時才覺察到張冀雲對秀芳有莫名的情愫在,只是平日裏掩藏得很深,對鄭耀揚甚至還有我,張冀雲都抱有一種特別的額外的關注,大致也因為秀芳的緣故。

「看我被打斷腿,她都沒有反應。」鄭耀揚口氣非常遺憾。

「這就是最大的反應。」說着,張冀雲緩緩向門口走去,直到要跨出病房才回頭看着我們,沈鬱道,「有些話我還是要說,無論你們愛不愛聽。都是有身份的大男人,玩玩就算了,別做出使自己名譽掃地的事情。老大,你也應該清楚,這不是在娛樂圈,你是商界的年輕巨子,才華橫溢、縱橫無敵,但凡事也不可過頭,你的一舉一動隨時會見報,供你的對手賞玩。這裏到底還是未開化的華人社會,謹言慎行還是需要的,我不想看到宙風因為老大你私生活的問題而遭到重創。」

這番話說得太重了,重得讓我和鄭耀揚都有些堵著了,一時間我也說不清楚那種感受,總之,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如果是個無關緊要的人說這些,我們會置若罔聞,但那個人是張冀雲,在宙風有地位和實力的張冀雲,了解我,也透析鄭耀揚,從他嘴巴里講出來的話份量很重。

「陳碩。」不知為什麽,鄭耀揚只是輕聲叫了我一聲。

我回頭朝他勉強扯了扯嘴角:「他不過是說出了實話。」

「可這並不能改變我的決定。」

「雖然我一直覺得我們之間那種──是不一樣的,但外人還是會拿有色眼光去審視和研究這件事,我是無所謂,可你不同,我不想看你身敗名裂。」

他很堅定地看着我:「聳人聽聞,我不信那套。就像你剛才說的:我知道我在做什麽。陳碩我告訴你,我比你更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如果任何事都這樣畏首畏尾的,我鄭耀揚還有宙風也不可能走到今天這一步。我想,從現在起,我們應該充分信任對方,而不是被別人的言論和眼光隨意左右。」

「如果你確定,我想我會合作。」

「你的口氣怎麽像跟我談生意似的?」他的眼裏浮上玩味的笑意。

我對他搖搖頭:「這可能是我這一生當中最冒險的一筆生意,行差踏錯一步都可能要翻船的。」

「你怕我翻船拖你下水?」

「你說反了吧?反正我是已經下賭注了,大不了一起死。」

手機突然在這時候響起來,我低頭看,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喂,我是陳碩,哪位?」

「馮鵬飛,記得嗎?我們有周末約定。」

「我好像並沒有允諾你。」

呵,那半個小日本到底想幹嘛,真見了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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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過我不喜歡高爾夫和網球。」其他意思也再清楚不過。

此君非常有禮地回答:「那明天下午三點,南華會羽毛球場見。」然後沒等你發言,乾脆地掛掉電話。

我瞪着手裏的電話,感到不佩服都不行。

嘖,現在的人,手頭沒兩把刷子簡直不用出來混,這個男人更高明,會自動過濾對手話裏頭的雜質,這才叫難纏。如果他不是宙風目前最重視的合作商,就輪到我陳碩自動過濾掉他的話,當然,是指所有的話,一句不剩。

鄭耀揚抬眉毛看了看我的無奈表情,並沒有詢問,有時候他的涵養功夫也不比馮鵬飛差。

「一個客戶,約我去打球。」我只得自圓其說,直覺上要是鄭耀揚知道馮鵬飛私底下找我,也不會太高興,所以也就不說。

「你的人際網什麽時候搞得那麽到位了?看來以前盡忙着扯我後腿了,沒好好乾一件正經事,現在知道為宙風賣命啦?遲了。」

我笑罵:「你他媽說什麽?」

「陳碩,給我去買包煙。」

「你當我是傭人?醫院是禁煙區。」我走到他旁邊摸一下他臉上的青色胡茬,「幾天沒颳了?還是故意裝性感,想讓護士少給你注兩針?」

「你給我剔。」他的表情邪惡起來。

「行哪,只要你不怕我失手割斷你的頸動脈。」我一把推開他的臉,「我先走了。」

「你這人還真不上道,在我旁邊稍微久一點就會不自在。」

「那是你說的。」隨即俯身給了他一個深吻,「走了,保重你那另外一條腿,總要留着它們走路的。」

「欠揍。」他笑。

這一天,我始終沒有接到秀芳的任何消息,我想她從此是不會再到我這裏來尋求精神安慰了,或許改作張冀雲吧。

開着車,一路上都在想着剛才那驚險的一幕,還有鄭耀揚那些話,當然還有自己一時的豪邁真言,很有點壯士斷腕的決心,想想也不是不衝動的。我跟鄭耀揚就好比兩條不該相交的平行線突然交叉,自然天雷勾對地火,中途免不了傷及無辜,任何責難都不算冤枉,這個局面本可以避免,可在我和他雙方的步步緊逼下,終於騎虎難下。

一夜無眠,快凌晨才想起眼下還要應付一個運動型的張鵬飛,這才躺下睡了會兒。下午換了一身白色運動裝,駕車去南華會館。

馮鵬飛看見我,並沒有立即迎上來,而是在前方若有所思地打量我,看我走近才微微點頭:「終於肯給我這個面子了。」灰色輕裝,非常儒雅。

「不是要打波嗎?」我抓起球拍,「來吧,權當放鬆。」

他跟上來,目光深不可測,仍是喜怒不形於色的姿態:「以後每周末出來運動吧?」

「我並不是你想像的那麽熱衷於運動。」說着,退後幾步放低身子朝對網的馮鵬飛打手勢示意他發球。

兩場打下來,汗流一身。

「陳碩,你身手不凡。」

「你也不賴。」

馮鵬飛去取過飲料遞給我,我坐在橙色塑料椅上休息,他突然站到我身邊,拾起毛巾替我抹了抹額頭的熱汗,這動作有些逾矩,我微微偏了偏頭。

可在同時,我聽見馮鵬飛對着立在十米外的一個背着包的年輕人喊了聲:「喂,你!」

對方快速退場,馮鵬飛跟上去,但為時已晚,那人已開溜。我看見馮鵬飛走到服務台去跟工作人員交涉,他的表情相當不滿。

我終於猜到那個黃毛小子是什麽人了。這時馮鵬飛已經向我走來,口氣很不悅:「全港最惡名昭彰的狗仔隊,剛被人攝像了,這家夥一直盯我,我差點要報警。」

「他拍你?」

「我前女友是──」他說出一個名字,絕對有資格上頭條的女星。想不到馮鵬飛花樣精不少,跟娛樂圈還有牽扯。

我失笑。馮鵬飛的興緻好似全被敗壞:「那幫狗仔無惡不作。」

「別這麽說,人家也不過混口飯吃。」

「明天見報,你就不會這麽同情他們了。」馮鵬飛指了指出口,「你介不介意換個地方?」

第二天,馮氏預言分豪不差,全面實現,甚至更糟,我也覺得那幫小子這口飯吃得有點失去理性了。此周刊娛樂版大紅標題寫着:

「某星男友馮生之秘友曝光──竟是前日引起軒然大波的封面俊男!!!」

後面三個驚嘆號嚇得死人,我知道一般這類信息會很惡俗,但沒想到會惡俗到這種程度。當然這張報紙由喬安娜拿進我辦公室,她笑咪咪地調侃道:「呵呵,圖文並茂,無從抵賴。知道嗎?香港最不缺的是緋聞,最著名的是狗仔隊。怎麽就著了他們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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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友不慎。」我苦笑。

喬安娜拾起報紙又看了看馮鵬飛靠過來為我擦汗的圖片:「你很上照,可喜可賀。」

「別干火上添油落井下石的事情,對自己沒好處。」我玩笑似地警告她。

「怎麽會惹上這個花花公子哥兒?也不怕引火上身。」小姐對此非常感興趣,「你們只是公事上偶有聯絡,可也不至於私下也如此……親密無間,是有點兒可疑。」她也拿這事兒開蒜。

「你可真不含蓄,喬安娜。」我搖頭,「這種八卦類報紙本公司應該沒有訂閱過吧?」

喬安娜笑得很詭異:「但公司上下十八至二十五歲全體女性人手一份也是不爭的事實,面對現實吧你。要知道還有一件東西是香港不可或缺的,那就是八卦新聞。我們的質素就這麽點兒,你要有心理準備,陳經理。」

我挑眉毛問出重點:「看來,你知道這個馮鵬飛?」

「我父親與他父親有交情,不過我跟他沒關係。」

然後喬安娜笑着坐下來,很有耐心地給我大致敘述了一遍馮鵬飛這個人。這姓馮的在業界相當有名,今年才剛從英倫留學回來,風流成性男女通吃,因為本身長得人模人樣,再加上父輩的「銀盾」招牌,時常會受到媒體追逐,後約會著名女星轉而被八卦媒體連續追蹤報道數月,前日盛傳他與女星分手,因此狗仔隊埋伏出擊,隨時等候他的出軌報告出來,已經有好一段時間了,這回也不論男女,正好撞在槍口上,有得炒作就行。真是亂到家。

我沈吟:「多謝說明。」

「不謝。」

「這事兒對宙風會有影響嗎?」

「無利無弊,那是你的事。」喬安娜說完這句,就起身施施然走出去了。嘖,現在的女人,成熟一天勝似一天,真不得了。

麻煩自然源源不絕,看周刊暢銷,他們變本加厲,調查起秀芳的雜誌社和宙風來,後續報道題為「從公到私──真相揭露。」簡直無孔不入無所不為,我也真正憤怒。

那天,終於忍不住打電話給鄭耀揚:「希望你還沒看過那些報道,否則我的心情會更壞,純屬無稽之談。」

「接下來你是不是要說香港空氣都是被這幫吃飽了撐著的家夥給污染的?我是沒看過,但聽說了。」他的聲音並沒有多大浮動,「我會想辦法把這些壓下去的。」

「那就好,最好儘快。」

「原來你也會焦慮?」那頭傳來他的低笑。

「看我不爽,你很痛快?」

「有點兒,因為你經常讓我不爽。」

「混蛋。」我笑着甩了電話。

坐下來深思,真是從心底里發怵,讓我見識過這類惡劣的媒介力量,很不能想像要是事件中再扯進個鄭耀揚,將會變得如何不可收拾。

然後是馮鵬飛的電話到:「陳碩,希望我們的周末計劃沒有因為一些不愉快而受阻。」

「這恐怕不可能了,我想今後除工作關係以外,我們不便有更多的接觸,你知道,我不想無緣無故被媒體調查騷擾。」

「這件事我以為你不會放在心上。」

「可能你是習慣了,可我不習慣。」態度稱得上冷漠。

「如果──」他並不想惹怒我,所以說,「你改變主意的話,隨時打電話給我。我等着你改變主意,一定。」

再後來是張冀雲,呵,今天怎麽了,這麽熱鬧?

「陳碩,老大出院了,剛回海景別墅。」

「我知道。」

他停了會兒:「芳姐她──想跟你談談,今晚上行嗎?」

我一怔,問道:「在哪兒?」

「九點,風運酒廊。」

「好,我會去的。」

該來的還是來了,有些事情總要當面說清楚。秀芳現在連說話都用傳聲筒,我也知道事態嚴重了,因為這不是她一貫的行事作風。

我不確定她到底知曉多少,張冀雲又透露過多少,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她不再把我當作朋友。即使我們目前為止還沒有在這件事上有任何正面接觸的機會,但直覺告訴我:她已經知道了。

當看到秀芳坐在波地他們一夥人中間,我猜不出秀芳的用意,我一直以為她不會將私事攤到枱面上當着外人講,女人都比較愛面子,可顯然,這次我估計錯誤,她可能也是豁出去了。

「芳姐,陳碩來了,你不是說有事要跟他談嗎?」波地招呼著。

秀芳依然麗動人,但臉上少了幾分柔和,多了幾分肅穆,讓我一時也拿她不準,所以我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近。

然後是──啪!她重摑了我的右臉,下手不輕,火辣辣的痛感。整個酒廊見到這一幕的人無不震驚。

「陳碩,這個巴掌是你欠我的。」她異常冷靜地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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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一震,半斂着眼並沒有出現任何過激行為,比她更冷靜地站在原地等待暴風雨。

秀芳的眼神很清冽,帶着質問和審判,絕對的權威又重新返回:「陳碩,你到底有沒有想過後果?難道以前,你對我說的那些話都是為了故意在我面前裝聖人、掩人耳目?你是堂堂大男人,為什麽違背常理去做些不恥的事情?我不相信你會這麽卑劣。」

「我陳碩的確不至於像你說得那麽不堪。」我抬眼直視她,「也許我已經不是你認識的那個陳碩了,但變的人,不只是我。」

「好,既然你這麽肯定,那我現在要你當着宙風眾兄弟的面給我一個解釋,我不相信那些謠言,但我相信你親口告訴我的,也只相信你親口告訴我的。」她凜然地往周圍環視一圈。

「你這是在逼我。」我皺起了眉。

這時外圍的張冀雲也看出苗頭不對,立即衝上來。作為一個知情人,他自覺有責任控制一下局面,現在兩個當事人都不可能再冷靜處理。

「芳姐,這兒雜人多,別鬧大了,讓那些好事之徒看笑話。」

「宙風總裁都可以出爾反爾,不怕世人笑話,我一個女人怕什麽?」她伸手攔截張冀雲的話,「這是我和陳碩之間的事,誰都不要插手!」

她回頭緊盯着我:「陳碩,我要你親口說,讓我把這莫明其妙的事弄個明白,到底是在哪兒是為什麽會跌個灰頭土臉的!」

面對這樣一對迫切而惶恐的眼睛,我微微轉移眼線。早知道秀芳愛鄭耀揚,愛到可以為他拋棄尊嚴、拋棄姿態、拋棄一切,而我呢?我對鄭耀揚的感情又是怎麽樣的?鄭耀揚鄭耀揚鄭耀揚……我們彷彿在相互脅迫。

「夠了!」

一聲洪亮沈著、震懾全場的聲音突兀地插進來,大家都不由向那頭看去。是鄭耀揚!

「秀芳。」他拄著單邊拐杖,但並不影響他舉止的灑脫,他一步上前拉住她的手腕低斥,「這可不像是徐秀芳會幹的事,這裏是酒廊,別太過分了你。」

「你在指責我?你為了他指責我?」秀芳將手抬起來指着我,有些失控,剛才的沈穩一下被鄭耀揚的突然出現打破,「耀揚,你是怎麽了?你從來不會當着別人的面指責我的!為什麽這次要例外?為什麽一碰見這個男人你就會一次又一次例外?我知道他特別,我知道吸引人,可他是個男人,你是瘋了嗎?!」

「你冷靜點,冷靜!」鄭耀揚一把攬住秀芳,帶她進裏面。我跟上去,卻突然被張冀雲一把扯住。

「陳碩,你留這兒。」

「放開。」我用力甩開他的手。

鄭耀揚看我跟進包間也有些驚訝,看着我的眼神明顯又深邃了幾分,彷彿想說什麽,但終究還是壓抑下來。

我反手帶上門,然後向秀芳走過去:「如果你認為一切尚可挽回,我是絕對不會妨礙你的,或許我會回法國鄉間,從此再不騷擾。」

鄭耀揚喝住我:「陳碩,你少給我在這兒亂放炮!」

我不理他,繼續看着秀芳往下講:「如果感情不可挽回,也就說明這一切不再值得你有任何付出和犧牲。秀芳,我相信你已經有了決定,是不是?」

很久,她才答:「陳碩,我說過你比耀揚更了解我,所以我根本鬥不過你。我一直想問你,你是怎麽做到的?短短一時間,擄獲了所有人的心,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她轉身迅速捕捉鄭耀揚的眼神,一定要問出個所以然來:「耀揚,現在就我們三個人,你說明白,也好給個充分的理由讓我離開。」

「秀芳,當初我說要娶你,並沒有騙你的意思。」鄭耀揚緩和下來說。

「我知道。」她苦笑,「耀揚,你這個人就是太坦白太不肯騙人,所以有時難免顯得殘忍。」

她停一會兒又說:「兩個都是死硬派,居然敢攪在一起,要不是看耀揚的種種反常表現,我根本不會相信是你──」她將目光投向我,「陳碩啊陳碩,你太讓我驚訝啦,為什麽你總是能將人攻得措手不及?我要你說陳碩,為什麽要奪走耀揚?我們本來是一條戰線上的,據我所知,你們也都沒有博愛到男女皆能的地步。」

我的心突然抽搐了一下,轉過眼光對上鄭耀揚,渾身竄上一股激流,回憶起以往的爭鬥和熱情,那種毫無顧忌的瘋狂日夜,真正覺得血脈僨漲。可能從此除了他,再不能受起如此狂猛外力的正面撞擊。電光石火般,我決定面對答案,即使我從來不想承認──

「我愛上鄭耀揚了。」

這句話令兩道幾乎可以射穿我身體的視線齊齊橫掃過來,一道冷一道熱,我有些難堪地閉了閉眼睛。

「陳碩你說什麽?」秀芳一下子衝過來,異常激動,「你為什麽要這麽說?你為什麽當我面說這種話?你把我置於何地?!你沒資格說這話,陳碩,你他媽沒這資格!」她憤怒地推我一把,奪門而去。

其實秀芳比一般女人都要豁達通變,否則她不會與我爭論。我並不是為了達到什麽效果才說了那句話,而只是為了能夠讓自己更清醒地痛。

這時鄭耀揚已來到我旁邊,一手摟住我的腰,一手攬住我的頭,難耐地將火燙濡濕的唇貼上來,喉嚨里發出類似於嘆息的呻吟:「陳碩……你剛才說什麽?再說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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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被鄭耀揚突然的激吻弄得有些頭腦模糊,但半邊臉上殘餘的隱痛卻也隨即發作了,我不禁蹙眉忍一下,實在不想讓鄭耀揚知道我被當眾受一巴掌的事,太難看了,我想其他宙風的人也不會去跟鄭耀揚透露這一幕。

不過我覺得,秀芳的舉動也算不得什麽,就是因為她平時太知情識禮了,所以才會突然間丟開儀態奮起反擊,有時候隱忍並不代表風度。女人在這個社會還是多少有一些特權可以向著男人發威挑戰的。

我只恐怕明天臉會腫起來,讓他看出來。

「陳碩,你再說一次,我沒聽清。」

他先破壞氣氛地戲弄我,我嘆笑一聲,同時也轉移了他的注意力:「你說我剛才什麽毛病哪?說那些幹嘛。」

「不是那些,是那句。說都說了,倒又想賴了?」他愛撫我的口唇,然後將頭擠入我頸與肩之間低笑,「看來你真是病得不輕。」

「行了你,別那麽自以為是。」我輕推他,「出去吧,他們等着你呢。」

「他們?是誰?有膽子敢等著看我熱鬧的人,全宙風除了你陳碩還會有誰?你是怕他們爭議你,還是說──爭議我們?」他貼過來捏住我下頷咄咄逼人,「陳碩,我知道那句話要你再重複一次簡直不可能,但至少說明我鄭耀揚也不是剔頭擔子單邊熱,所以一切,值了。」說完,他拖着腳步想往外走,沒兩步突然坐倒在單人沙發的扶手上,他這個人就是愛逞強,總以為自己是超人,其實不能自由行動已經可以把他逼瘋。

可我並沒有想去扶他,淡淡道:「為什麽這麽早出院?你這種情況起碼靜養一個月,到時瘸了可沒人同情你。」

他抬頭看着我輕笑:「怎麽,還這麽關心我?難得。斷次腿可以聽你說這麽多不常說的話,真不算虧。」

「我看你比我病得還嚴重。坐會兒吧你,別急着橫行天下。」我笑着大步出去。

可一甩門,我的笑就凝固住了。只見秀芳一個人靠着吧枱一杯一杯喝着特製的「冰魄」,波地、張冀雲那幫人在近處看着她,卻並不上前打斷。我心裏突然也有點酸,不禁走到她身邊,輕聲勸慰:「秀芳,我知道你酒量好,可也不必這麽猛。」

她抬眼瞟了我一眼,眼神尚未混濁,她的酒量的確是很好,只是聲音已有些虛弱:「耀揚呢?」

「還在後面。」

「我現在還要找他談談。」她邊說邊下座。

我去扶她一把,卻被秀芳執意擋開:「我沒醉!」向前走了兩步,她又回頭道,「就是真醉了,也比你和鄭耀揚清醒。」

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站不住了,想離開。剛要走到門口卻被波地攔下,他的語氣困惑且焦急:「你們三個到底發生了什麽?芳姐和老大這麽失態是為了你?」

我盯着地板很久才問:「你到底想說什麽?」

「陳碩,我知道你現在跟我一樣都不再屬歸成業集團,那你就毫無理由引起大家的不安……」

我猛地抬眼,犀利地對上他,堅決地打斷他的話:「你的意思是說我蓄意破壞?被成業驅逐也是假相?為了欺上瞞下,我的所有行動統統不單純,而且全他媽是狗屁?!」

「我沒這麽說,我也沒不給你反駁的機會。」

原來波地也有善戰的口才,我無奈地搖一搖頭:「我問心無愧波地,你們怎麽猜測我是你們的事,有些事情並不由人控制,我沒有你想得那麽神通廣大。你有什麽意見可以直接提出來,不要拐彎抹角,我不習慣。」

轉身推開酒廊的木門出去,一陣清風直灌頭頂,腦子清晰起來。起腳走了一段路,聽到身後有人跟上來,我並沒有回頭。然後,一隻手搭住我的肩膀,一句英語冒出來:「我送你回去。」

「不,我有車。」

「你是指鄭耀揚那部阿斯頓.馬丁?我早就想說了,那款車不適合你。」馮鵬飛一臉高深地看着我,嘴角隱隱帶笑,我覺得有些刺眼。

「你怎麽在這兒?」很不客氣。

「幸虧在這兒,否則還不知道你的忍耐力可以發揮到這種程度。」

「來風運酒廊探聽宙風?」我故意這麽說,其實明白他已猜出了事情的內因。

「不,我是在等你,他們說你常去那兒。」他口氣有些無奈,「這些天你都沒有接我電話,我只好來這裏守株待兔。」

「沒有想到你還能用成語。」我戲笑。

「我也沒有想到原來你和鄭耀揚是來真的。」他靠得近了些,「陳碩,最近我發現自己居然──對你動了心,那感覺很奇怪。原本那些報道令人煩心,但是現在,我很希望一切是真的,我可以給你鄭耀揚不能給你的。」

「你把我陳碩當什麽?」我很不高興,但又懶得跟這種人生氣,「你現在離我遠點兒,否則別怪我朋友都沒得做。」

「可你就從來沒把我當朋友看待過,不是嗎?」他的表情又恢復一貫的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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