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碰碰碰」,重言無意識的用筆敲打着桌面。

「重言。不要製造噪音。」舒文扭過頭不滿的提醒他。然而重言似乎在想什麼事情,一點反應都沒有。

舒文走過來一拍重言的頭,「喂,神遊什麼呢?」

重言嚇得筆掉在地上,「啊,舒文。」

舒了一口氣,他問道:「怎麼了?」拾起地上的筆。

「你在發獃。」

「是么?舒文咱們回家吧。」

「回家?」舒文看看錶,「還很早哎。怎麼,想你的寶貝了?」

「胡說什麼!」重言似乎有些惱了。

「重言,別生氣嘛。」舒文坐在重言的腿上,雙手環上對方的脖子。

「起來,你又長胖了。」

舒文漂亮的臉蛋一下子扭曲起來。「秦重言!」

重言忍不住笑了起來,給了舒文一個綿長而甜蜜的吻,然後拉他起身。「你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多疑了。我請你吃飯,然後咱們回家。秦勤……咱們還有很多安排不是么。」

被舒文拉着到處轉,原本提前回家的計劃也宣告破產。當車子駛進大門,重言已經迫不及待的想看到那個身影。太久沒有見面,心底思念的深壑並沒有因為短暫的接觸而有所滿足,反而越加無法填滿——只是想見見那個人。重言對自己說——不是原諒了他或者同情他什麼的。

「秦勤呢,李姨?」

「勤少爺在樓上。」

重言立刻沖了上去。

舒文坐在沙發上不滿的瞪着李姨,「什麼勤少爺。他哪裏是這家的少爺啊。」

李姨碰的把咖啡放在舒文面前,嚇了他一跳。「先生,請喝咖啡少說話!」

「你……」舒文氣的說不出話來。「你被解僱了!」

「憑什麼!我在這個家呆了十幾年。你又不是這裏的人。」

「從今以後是了!」

兩個人互不示弱的瞪起來。

看着樓上那唯一亮着燈的房間。重言不由加快了腳步,到了門口又猛的停住腳步。靠在門框上輕咳了一聲,吸引那個修長的身影轉過身來。

「你回來了。」秦勁帶着些許欣喜又夾雜着幾絲害怕和緊張,不自然的表情卻令重言看呆在那裏。

重言半天沒有說話,秦勤心底的不安又添了幾分,「我……我只是上來看看的……這是你以前的房間。我一直沒有動過……」

重言這才回了回神,眼裏的那抹溫柔卻也隨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冷嘲熱諷的面容。「你恢復得很快嘛,看來是經驗豐富嘍。」

秦勤一楞!隨即慘白了一張臉。不知所措的只是看着重言一點點向他逼近。

「這麼可愛。」重言走上前一把揪住秦勤的頭髮,扯得頭不由自主的仰起,發出短暫的痛呼。「不要這麼迫不及待嘛。」吻上他小巧的唇。秦勤一時喘不過氣來,臉憋得通紅,拚命的掙扎。重言在秦勤越來越無力的時候突然鬆手,順着一推,秦勤跌坐到地上。

「我怎麼沒有看出來你有哪點過人之處,居然能爬到那麼高的位置,還不是佔了我家的恩澤。」重言看着地上的秦勤冷笑着,「我現在回來了,這裏的一切都是我的。你在我們家這麼多年,現在老老實實的當個下人在這裏工作,就當是報答我們家對你的養育之恩,這並不算過分吧。你放心,我們會照顧你到死的。」

秦勤低頭,始終沒有再抬起來。

「言!」舒文突然衝進來,「把這個女人給我弄出去!開什麼玩笑,你家的下人居然是這個樣子的!」

李姨也氣呼呼的跟進來,「我也沒有見過在別人家這麼沒札貌的客人!少爺我……」

重言回頭看了一眼鬥雞似的兩個人,過去牽住舒文的手,「誰說他是客人了?他是這裏的主人。李姨,舒文說的一切都算數。你被解僱了。我給你一筆錢,你年紀也大了,找個地方好好養老吧。」

「這……」李姨一下子呆住了,「我在你們家工作了幾十年了,這裏只有我最熟悉。」

「用不着,以後有他就夠了。」重言回頭看了一眼站在窗邊默默注視一切的的秦勤。

「勤少爺?大少爺你怎麼可以這個樣子!」打從重言回來,她就覺得他變了很多,這兩個她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秦勤沒有變,為什麼重言會變了那麼多呢?

「什麼勤少爺?他幾時是這家的少爺?」

李姨不可置信的看着重言。張開嘴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秦勤忙走過去拉住李姨,「李姨,我沒事。你不用擔心,你為這個家操勞了這麼久也該休息了。」一邊說一邊把李姨拉到門外。

「秦勤,你跟李姨說實話。你和重言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不是一直最疼你的么?」

「重言哥他……」秦勤苦笑了一下,「李姨,你別亂想了。這是我做錯了事,重言哥生我的氣呢。」

「那他也不能這樣對你啊?你是不是沒有對重言解釋?」太了解這個孤僻的孩子,什麼事情都自己扛着。

秦勤一楞之下急急的否認,「沒有沒有,本來就是我的錯。也許……過段時間他就會原諒我了。」

李姨拍了拍秦勤的肩膀,「你這個孩子啊……從小就是這個樣子,什麼錯都往自己身上推,當年你母親對你……」

秦勤忙捂住李姨的嘴,「李姨,我知道你最好了。等過段時間重言哥不生氣了,我就把你接回來好么?」

李姨無奈的嘆了口氣,兄弟兩個人都大了,她也實在幫不上什麼忙。很早她就看出秦勤對重言的依賴。重言卻一直一無所知……

現在的情形對我來說,一切都還算不錯。除了我會很擔心安迪哥現在的情況,還有我不太喜歡這裏的空曠。

重言和舒文都是早上很早就走,晚上很晚才回來,從不在家吃飯。他們一走,這間一直就沒什麼生氣的房子更是安靜得可怕。我常常能聽見爸爸媽媽爭吵的聲音在每個房間回蕩。所以,我把白天大半的時間用在整理花園上面。

記得以前母親總是讓這裏井井有條,她忍受不了不完美的東西,而現在這裏荒廢得不成樣子。我也不是一個好的園丁。

重言哥只是不讓我離開這裏,並沒有過多限制我的行動。好像是長期缺少鍛煉的緣故,少少的戶外勞動都會讓我出一身虛汗,但我能感覺到自己一點點的結實起來。因為至少此時,我的心裏不再有足以壓垮我的包袱。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會逃開,也許是知道自己無處可逃,也許是每天晚上看到他回來時的安心讓我上了癮。我的葉子哥還是好好的,幸福的活着,也許永遠不能恢復到以前那樣,但至少可以和他在一起,很久的以前,似乎也是這個樣子的。我有足夠的快樂。

有時候,我會覺得母親在哪裏看着我,看到這樣的我她會說些什麼呢?她一直期望我能超越重言哥出人頭地,我沒有做到,甚至,像她所預言的那樣終於「寄人籬下」。

不過,在我的生命中,重言哥永遠是最重要的,我還是可以向她證明。她說的不對,說的不對……

「秦勤!秦勤!」重言一進門,以為會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孔。誰知道喊了半天也沒見到那個身影。早上走的時候,秦勤很突兀的從房間里跑出來問他,「你會回來吧?」那焦急期待的神情讓重言一下子把他和以前的影子重疊在一起。以前,他離開這個家的時候,秦勤也總是這樣跟在他屁股後面。「哥。你還會回來吧?記得回來看我。」

於是整個早上,這張面孔就在重言的腦子裏揮之不去,對舒文說去外面有事,然後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的就拐回了家裏。可是……秦勤在哪裏?難道他已經走了?

重言把拳頭握得緊緊的。我早說過你跑不掉的,你就非要試試不可么?好,我一定陪你玩到底!

怒氣洶湧的膨脹開來,重言拉開車門正準備去找,就看見花園樹下,有一個躺着的身影。

秦勤?欣喜的沖了過去,他的秦勤果然好好的睡在樹下的草坪上。心中的怒氣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就在一旁坐下。

秦勤還是那麼瘦,但看起來健康了許多。也許是最近常在戶外的緣故,皮膚也顯得更加有光澤。只是他手臂上的那些傷疤……重言看到秦勤裸露的雙臂微微有些心疼。

再見到他的時候他已不是以前那個單純可愛的弟弟了,手臂上這些疤痕似乎就在說明他這幾年的經歷。重言還是忍不住伸手上去撫了撫,卻把敏感的秦勤一下子嚇醒了。「葉子哥!」

看到重言陰鬱的臉,秦勤猛地反應過來自己喊錯話了。

「葉子哥是誰?讓你這麼想他?你認錯人了。」重言一把卡住秦勤的脖子,「跟我說實話。葉子是誰!」

秦勤拚命的掙扎,「別……別這……是你……你……啊。」

放鬆了手上的力道,重言又是憤怒又是悲哀。「為什麼對我撒謊!哦,對是我糊塗了。你什麼時候不在撒謊啊。一次次的騙我,你以為我還會上當么?」

「我沒有!」看到重言眼底的傷痛,秦勤頓時覺得無法解釋。為什麼會忘了呢?為什麼忘記一切的不是自己?

「還說什麼!不許你想別人!」略有些任性的壓在秦勤身上。伸手就去解他的衣服。原有的好心情一掃而空。現在還在想着別人么,秦勤?你的葉子哥,還有安迪。到底還有多少?為什麼就不能單純一點好好的呆在我身邊呢?

秦勤用盡全身力氣才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重言,猛的站起身來。「重言……你別這樣……這是在外面。」

「你還怕丟人?」心底那種暴烈的性子立刻被激了起來。一步步走近秦勤。「我實話告訴你,安迪早就一個人逃跑了。你不要惦記着他了。還有你那個葉子哥,他現在在哪裏?」

「逃跑了?」秦勤不可置信的搖頭,「不……不可能……他一定是出事了!」

秦勤想到這裏轉身就往外跑。重言緊跟兩步拉住他的手,「你去哪兒?」

「你放手!安迪一定是出事了!我不走,不走,我去去就回來!你別拉我!」秦勤急着擺脫,拚命想甩掉重言的手。誰知一個啪的一聲。秦勤和重言都楞住了。

「重……重言……」秦勤伸出手想摸一摸重言的臉,卻被重言撥開,緊接着兩個更重的耳光落在了秦勤的臉上。

「你是第一個敢打我的人。看來,我對你是太好了。你得意到天上了吧。」重言一把拉過被煽得頭暈眼花的秦勤。連拖帶拽的扯到屋內,狠狠的往地上一推,秦勤立刻跪了下去。

「重言……」不等秦勤說話,重言已經扯斷了電話線將秦勤的雙手牢牢的綁在桌腿上。

「不……不要!」秦勤突然尖叫起來。他看見母親的一幅畫像正掛在旁邊的一面牆上,冷冷的看着他。

「重……重言,我……我求你……」秦勤緊張的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別在這裏,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害怕的快要哭出來。他的母親在看他,在嘲笑她的兒子掙扎了這麼久,十年之後還是走上了和他的母親一樣的道路。

「你要求的格調還滿高。就憑你么?」伸手在秦勤的腰間狠狠的擰下去,聽見秦勤痛苦的聲音里終於夾雜了哭泣的音調。重言被激怒得毫無理智的頭腦更加狂熱起來。不斷的在秦勤身上留下比那些傷疤更加可怕的傷口。也許這樣就能證明。秦勤是屬於他秦重言的。

「你這個野種。給我從這裏滾出去!」父親手中的皮鞭毫不留情的朝秦勤抽過去。秦勤痛得滾到一邊,母親卻不知道在何時跟到了他的身邊。

「媽媽……我很疼……」

「我知道,我知道。」母親舉起一把匕首,「這個世界上沒有人需要你。你一個人太辛苦了……和媽媽一起走好不好?媽媽來愛你……」

「不!不……我不要死!重言……葉子哥,葉子哥,救救我救救我!」

秦勤拚命的掙扎,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重言就微笑着站在他的身邊。

「葉於哥!」秦勤撲進重言的懷裏。

「我說過……不要叫我葉子哥的。」秦勤疑惑的看着重言,看見他的眼睛一點點的變了顏色。可怕的眼神嚇得他不禁往後退了幾步。來不及轉身逃走,就被死死的壓在了地上。

「不!」秦勤大叫起來。一瞬間,父親,母親,還有重言都不見了。是夢?還是真的?秦勤伸手晃了晃,黑黑的一片什麼都看不見。可是感覺有凜冽的風從什麼地方吹進來,秦勤抱緊了身子。如果覺得痛覺得冷,那就不是做夢。

在半昏迷的時候被重言丟進了地下室。不知道有多久,這無盡的黑暗讓秦勤分不清夢境與現實,反覆凌亂的回憶幾乎將他折磨得發瘋。也許,這些本身就無法區別,在寒冷和恐懼當中。他一直是那個被拋棄了的孩子……

「重言哥……我知道錯了……你別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兒……太黑了……」秦勤無助的低聲乞求,也許重言能聽到。

一番纏綿過後,重言還是沒有絲毫的倦意。舒文靠過來,頭枕上重言結實的胸膛。「不累么?怎麼還不睡?」

重言雙眼直直的看向天花板,很久才嘆了一口氣。

「怎麼了?」舒文翻了一個身,趴在重言身上細細吻着他臉部的輪廓。「我這兩天……好像……沒有看到秦勤?」

感覺重言身子一僵,舒文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從什麼時候開始,能影響重言情緒的就只有那個名字了。舒文思索著……似乎……一直就是這樣,從他認識重言那天開始。

「我把他關到地下室了。」

舒文驚得一下子撐起了身子,「什麼!你把他關地下室了!秦勤怕黑你不知道么!」

舒文迅速的穿好衣服。重言坐起來,「你去幹什麼?」

「廢話!你關了他多久了?萬一出事怎麼辦?」

重言心裏的緊張並沒有表現出來。「那是他活該,他是該受點教訓了。」

已經站到地上了的舒文猛的轉過身,「你……打他了?」

舒文陰鬱的表情讓重言有些心虛,「沒……我沒用很大的力氣……」

「秦重言!你真是混蛋!」秦勤身上為你留下的傷疤還不夠多麼?你居然打他!「你知不知道秦勤他……」

舒文突然收住了口……不行,不能讓重言知道。重言不明白,他卻知道秦勤對重言的愛早已不是什麼手足之情了……不是他多心,他不能把愛人推到別人的懷抱里去……秦勤自己早該說出來,他有自己的理由……

「舒文,你怎麼了?」重言奇怪的看着舒文的臉陰晴不定。「你剛才說秦勤怎麼了?」這句才是最想問的。

「反正是你太過分了!」

舒文說着就衝下樓,一路打開所有的燈,然後拉開地下室厚重的門。「秦勤,秦勤!我是舒文,你出來,出來好么?」輕輕的呼喚著,生怕嚇到了秦勤。

過了好一會沒有動靜,舒文幾乎要衝進去時,臉色蒼白得可怕的秦勤搖搖晃晃的走出來。

「秦勤……」舒文的眼圈一下子紅了。這樣憔悴的秦勤,充血的眼睛,凌亂的衣服,掩飾不住的新傷舊傷……

一把抱住搖搖欲墜的秦勤,冰冷的體溫讓舒文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回頭沖一直站在樓梯上的重言猛吼:「別站着,給我拿床毯子來!」

「傻瓜……你為什麼不對重言解釋。」緊緊摟住秦勤,舒文的聲音有點哽咽。

秦勤沒有回答,過了很久才用極微弱的聲音問著,「舒文……重言哥什麼時候才能原諒我,不再恨我了啊……」

舒文無法回答,回頭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後猶豫着不敢靠近,眼光卻片刻不離的重言。舒文心底的矛盾和痛苦同樣沒有人能解釋。重言對秦勤那是恨么?舒文只覺得淡淡的苦澀從胸口蔓延至全身,幾乎要把他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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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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