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漏

天漏

二月十五·女媧聖誕

相傳水神共工為與顓頊(一說火神祝融)爭帝,掀起一場大戰。戰敗后,共工羞憤的一頭往西方天柱不周山撞去,就這樣撞斷了他。於是天破了個大洞坍塌下來,炎熱的火球燃燒山林,地底湧出大水和岩漿,人民叫苦連天。

女媧看見她的孩子受此苦難痛心極了,她沒辦法懲罰作亂的水神,只好辛辛苦苦的補天。她收集五色的彩石,煉成膠糊狀的液體補天。到南海斬了一隻大龜,以四腳充當天柱。又燒蘆草成灰,堙塞四處泛濫的洪水。

天補好了卻往西邊傾斜,因此日月星辰都從東往西跑;地不陷了,卻因為女媧灑的蘆灰而東低西高,所以江河都往東流。當初失去支柱破損的天幕,偶爾會在雨過天晴時反射出補天七色石的彩光,這就是雨過天上彩虹的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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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慣例是細雨綿綿,可是水泥叢林頂上的天空就像要和慣例作對似的,莫名下起滂沱大雨。豆大雨滴洶湧從城市橘紅的夜空落下,敲擊在屋檐和門窗上,淋濕了所有不在遮蔽下的物體。

心愛動物醫院的櫃枱後面,辛艾仁正看着氣象報道。年輕獸醫眉頭微微皺着,似乎有點坐立不安,不時轉頭往大門和落地窗外的大雨瞧瞧。門口和診療室角落白狐慣常瞌睡的地方都空空的,只有幾叢白毛糾結成球。整間診所安安靜靜,剩下新聞台女主播透過電子扭曲的平板聲音在獨撐場面。不知道為什麼,那一點聲音反而讓整個空間感覺起來更冷清。

門上鈴鐺響起,玻璃大門被推開,嘩啦雨聲就這樣跟濕氣一同闖進室內。濕透的白衣青年喘著氣踏進診所,全身上下滴著水,連放開讓門自動彈回去的手指尖都掛着水珠。

「白靈!」辛艾仁跳起來,「你去哪了淋成這一身?等一下!」

可惜最後那句阻止無效,還沒等到他抓起一旁準備多時的毛巾衝出櫃枱,白衣男子已經變回了白狐,用力地甩起水來。

「啊!死狐狸!」獸醫看着一地泥水,邊閃水邊罵,「等會你給我擦地!怎麼弄這麼濕啊?」

「哈啾!」白靈停下來,打了個噴嚏,「雨下太大了,到處都積水啊!」

「好了!不要甩!」辛艾仁趁機把毛巾裹上狐狸,用力擦起來,「你到底跑去哪了?不會打個電話我去接你?我還以為你找到主人不回來了咧!」

「沒帶錢嘛……」妖狐黑亮眼睛無辜地轉。

「那不會坐計程車?回來我付錢啊!」

「唔……哈啾!」

「早上就跟你說會下大雨,你還出門,又急急忙忙不帶傘,什麼事情這麼重要?得到你主人的消息了?」

「愛人,你這樣很像老媽子耶!」

「老媽子嗎?好啊!那我就像個徹底吧!」獸醫一把抱起白狐,「老媽子說淋過雨最好洗個熱水澡,以免感冒。」

「哇!不要!我說就是!」白靈在離地一公尺的空中掙紮起來,「是女媧!女媧娘娘生日啦!我拜拜去了!」

辛艾仁停下動作,奇怪的問:「所以你不是出去找人?女媧生日跟你有什麼關係?」

「女媧娘娘一直很照顧我們妖狐啊!」白靈解釋,「所以她生日無論哪裏的妖狐都會去廟裏拜拜。有人拜三月十五,有人拜九月十五,我是習慣拜二月十五,跟九天玄女一起拜啦!」

「現實生活中聽到這種話題還真不習慣。」辛艾仁抱着狐狸在椅子上坐下,「你倒是說說看,我怎麼不知道女媧跟妖狐有關係?」

「你沒看過封神演義嗎?妲己就是女媧娘娘派去的啊!」白靈換個比較舒服的姿勢在辛艾仁腿上坐好,「不過,女媧娘娘跟妖狐一族的淵源比那更早,早到要從補天那時說起……」

「補天?」辛艾仁的語調中透露出熟悉的不祥感,「我是不是不該問這個問題的?」

「對,補天。」白靈看看窗外,「這樣說起來,這故事還挺適合這種天漏似的大雨天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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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古代神話中,記載最混亂、扭曲變形最嚴重的首推神族世系問題。同樣的神,在不同記載中可以有不同的父子、夫妻甚至同胞關係。後代為了自己解讀方便、引用傳說以述己志,或為了消除傳說中不合自己學派道統的部分,對神話傳說擅作各式修改。因此在口耳相傳或各式文典中,許多讓人不解或不重要的事實被遺忘了。

例如說:共工是祝融的兒子。

火神祝融是天帝後裔,總管天地間的火事。這樣一個神會生下和自己屬性截然不同的水神共工,乍聽之下便讓人不解。

更奇怪的是,為什麼日後這對父子間的爭執會驚天動地,甚至嚴重到對世界結構產生永恆的改變?

也不能怪沒有傳說解釋這個故事,因為在動亂和某些刻意的操作下他被遺漏了。畢竟,這是天地分開前,最後一個不可告人的故事。

祝融名叫重黎,是火神,就和火一樣具備帶來光明溫暖的能力,同時也擁有熾熱暴躁的性格。在他心情好的時候樂於以自己的光和熱溫暖大地和人類的生活,可是脾氣起來就一發不可收拾,萬里野火會因為他的怒氣而綿延曠日。

身為萬民不可或缺的大神,祝融不能說不為自己的能力所惱,卻又無法剋制自己身上兇猛燃燒的烈炎隨心情起伏。直到一日,他在長江邊遇到一個不知名的女子。說也奇怪,火神只要一接近這名女子,他身上的焦熱似乎就悄然安靜下來。不再灼人。

「你是誰?」人形的祝融問。

「誰也是,誰也不是。」女子幽涼的笑容隨着話語飄來,「那麼,你是誰?」

因為她的美貌、她的氣質,高大魁梧的祝融震懾了,久久無法吐出一語。

在那個天地間可自由往來、神與人之間缺乏明顯分界的年代。很難區分這名女子是妖、神或人。她叫做瀲,身上帶有滾滾長江醞釀的水氣,蒸騰一如南方的大澤。而她也如大江般,溫厚的包容着火神的暴烈脾性。於是祝融娶瀲為妻,捨棄自己天上的宮殿在江邊住了下來。

因為有她在他身邊,草原沒了野焰蔓延,森林也不再有山火狂燒:天下大火就這樣安靜折服在人妻手中,安靜、和平而溫暖。可是好景不常,如水性般澄涼的女子受不了祝融身上的炎熱。她身上如靄水氣日漸消失,纖細如幽泉的身體也受不了火焰神力粗暴的對待而消瘦下去。最後她在家裏死去,只留下一名男孩叫作康回。

康回繼承母親水的屬性,同時也帶有父親的神格,兩方完美融合造就了他控發水的本事和排山倒海的神力。內在,他同時具有母親的溫涼和父親兩極化的情緒;就外表來說,他則繼承了母系的容貌,纖細美麗而修長。唯一顯現出祝融血緣的是頭髮:紅棕色柔軟的長發飄散在康回身後,如同冬季柴堆上溫暖跳躍的爐火,映照着他白皙的皮膚。

在妻子過世前祝融沒有特別注意自己的兒子,他往來天地間留下眾多子嗣,康回只是其中一個不起眼的小孩而已,當然,他也不曾注意過他具有水神的神力。直到妻子過世,康回把母親的屍身投入江中回歸原始,祝融這才注意到那江邊孤寂的細瘦身體四周飄蕩著煙霧,就和他的母親如出一轍。

「你很想念她嗎?」祝融問少年。

「想,也不想。」少年慢慢地回答,鼻音帶着水氣,「那麼,你呢?」

甫遭喪妻之痛的祝融回答不出來。他沒意識到這段對話和當年江邊的對話有多相似,當然,康回也不會知道。

火去吸收他炎熱的妻子之後,祝融又恢復了原本暴烈的本性,並且變本加厲。隨着他的心情時好時壞,人間也時而火災四起、時而灶中缺乏火光。祝融離開江邊的故居,瘋狂尋找另一個能澆熄自己身上焚烈的緩衝劑,卻發現無論天上地下都沒有東西可以承受他的熱度。沒有人、沒有神,一個也沒有。

時序轉移到不知哪個孟夏傍晚,在這火神灼熱最不受控制神力四處輻射的季節,祝融回到當年和妻子相遇的江邊,陰涼宜人的小屋如昔,灑掃潔凈的幾室宛如女主人依舊在世一般。而採食回來已然半長成的修長少年,酷似多年前佳人的倩影。康回還是半大不小的少年,正處於男女莫辨的尷尬期,連笑容都神似母親。

「您回來了,父親大人。」康回笑着說。

祝融走向康回,康回也笑着迎向父親。隨着每步父子間的距離拉近,祝融再次感受到他失去、並尋找已久的沁涼。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康回身上水氣磅礴猶勝母親,天帝後裔的神威讓這股水氣不受祝融之力影響而消散,正足以和火神的炎氣相抗衡。這儼然就是祝融在尋找的那個東西,天地問的唯一。

「你這麼大了……」祝融失神地看着康回,久久才想出一句像是父親該講的話,「今年幾歲啦?」

「十五了,父親。」少年輕輕地笑着。

「好、十五了……好………」祝融只能辭窮地撫著少年一頭紅髮,近乎貪婪地吸取那清涼的水氣。

「怎麼了,父親?」

「分開這麼久,想不想我?」大神不知該說什麼,順口問了句。

「想,不能說不想啰!」少年的笑容帶着大江的水氣,悠悠涼涼,「那麼,父親想不想康回?」

宛如雷擊的震撼竄過火神全身。逝去多年,當年江邊的女子彷彿復生,而且以更水氣沛然的姿態站在他的面前。

明亮的火焰再次照亮小屋的夜晚,可是一切都亂了。或許是康回端上作為晚餐的五轂涼粥讓祝融醉了吧?那晚,祝融把枕邊的兒子當成妻子的替身,狠狠擁抱了他。對於妻子的思念、想要水氣克制自己能力的渴求,全在黑夜中糅合成了扭曲的慾望。

「瀲……」

整晚,祝融都這樣叫着妻子的名字。

康回先是震驚,然後悲哀,同時尚未完全長成的他不足以抗拒大神天威。肢體上的掙扎毫無用處,天生而尚不夠強大的水氣僅勉強保護他不受熾焰傷害,他只能任由久未謀面的父親施暴,眼看自己的活水被灼熱蒸發成漫天雲霧,炙人夏夜的焚風就這樣涼了起來,風中帶着少年的悲泣。

事情並沒有在這夜之後結束,看到蒼生因此得利,祝融找到了借口繼續暴行。因此夜復一夜,少年邊抗拒邊承受祝融利用自己的水氣消散火焰,無力地任由灼人熾熱毫不留情鑽進他那細瘦的身軀。無論再怎麼抗拒、不希望自己因為能力被如此對待,他體內的甘泉依舊汩汩湧出,保護着他的同時也被火神稱心地利用。

於是天地間無韁肆虐的火焰再次得到控制,大地上不再民不聊生,火種又是人們手上提供光明溫暖的存在。人們感謝祝融終於不再降災,卻不知道這種安樂建築在一個半神少年的椎心刺骨之上。

康回試過逃跑,可是掌管人界四方火焰的祝融神通廣大,無論哪裏都逃不過他的手掌心。幾次逃跑換回無情鞭打和更強烈火焰的燒灼后,康回就放棄了逃亡。另一方面,他早就知道火神父親的怒氣會給世人帶來災害,也不斷苦思解決之道。以如此獻身方式換得人民安居他固然不願,卻又矛盾地因此感到些許安慰——至少大地上不再哀鴻遍野。反正他也無法抗拒祝融的蠻橫,那還能怎麼樣呢?

想抵抗,抵抗不了;想逃,卻怎麼也逃不過父親的追蹤。在痛苦與矛盾中掙扎,少年溫和的本質再也蓋不住激越的情緒。祝融遺傳給兒子強烈的性格,但康回無法像父親一般以四起野火抒發怒意,又陷在獻身助人的迷思中,只好日復一日哭泣以宣洩如此不堪的境遇。

持續不斷哭泣終於連動起康回的神力,少年的眼淚化為滂沱大雨,聚成滔天洪水淹沒了大地,他的哭聲變成萬丈波浪,涌成高峰漩渦吞噬一切。大水漫出原有的河道,漫過了莊稼和民居、沖走了行人和走獸。無論是森林或草原都成為水鄉澤國,魚龍隨着大水四處吃人,飛鳥失其窩巢,人類和走獸只能往高處避居。

地上的帝王顓頊氏發動大軍討伐康回,卻被大水沖走,無功而返。最後如此大水甚至淹到天邊驚動了天帝,於是天帝招來和人類生活最密切的祝融,詢問災難何起。

「秉天帝,因為三苗之民邪淫暴虐,祝融決心降災懲罰邪民。」祝融當然不可能說出自己對兒子做出什麼獸行造成如此災難,因此他舉出地上一支野蠻民族作為託辭。

「是了。」天帝早知野蠻的三苗族的確恣意暴亂,「但也不可讓此災害蔓延到天庭……」

天帝沉思,底下祝融膽顫心驚地等著。他深怕天帝要派人查看或處置暴民,這樣康回所受父親的虐待遲早會傳到天帝耳中。

「祝融啊,你說此事該如何處置好?」天帝又開口了,「暴民該罰,卻該想個不讓天界受到影響的方法才是。」

如此詢問正中祝融下懷,他隨即提議天帝分開相連的天地,這樣下界的人民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會影響到天神的居處。

「很好,此事就由你來辦。」天帝又想起了一件事,「發大水的是誰?」

「是小兒康回,天生有發水神力。」才鬆了口氣的祝融作賊心虛,一時想不到比較好的謊話,只能照實回答。

「天上剛好缺總司水神一職,乾脆帶他上天封為水神好了。」天帝慈祥地笑着,「這樣你們父子也不用分處天地二處,可以共享天倫之樂。」

「謝天帝!」如此安排讓祝融心中暗暗叫苦,「可是小兒生性愚魯,恐怕不能勝任此職。」

「那也無妨,反正是個空缺,就讓他頂了吧!」

於是帶着天帝命令的祝融以配刀斬開了天地之間的分界,從此人神殊途:天上的神還可以私自下凡,人類則再也無法輕易向上天訴說他們的請求。人類所有對於神的請求必須靠巫師經由特定的儀式交流,神則安居在天上享受人類的犧牲和獻祭。天地間,僅留下一座高山供巫者上下。

而關於康回封神的問題,祝融雖不願也不敢違抗天命,把任命書草草丟在康回面前算是了事。

「這是?」小屋裏,少年瞪着因長年哭泣而紅腫的大眼,疑惑地看着那支玉簡。

「任命狀,天帝封你為總司水神,神名共工。」祝融綳著臉,努力用若無其事的表情俯視着兒子。

「為什麼?」少年疑惑著,翻來覆去地研究起任命狀。

「因為你是祝融的兒子,又有水神的神力。」祝融伸出大手捉住康回蒼白的瘦臉,逼他抬頭。「如何?你現在可以上天了。你會感謝帶給你尊榮地位的父親呢?還是忘恩負義的帶給父親禍害?」

「我……我不會……」祝融的直視勾起不堪記憶,少年雙頰蒙上深紅的羞憤色澤,努力想逃避對上那對火炬般的雙眼,「我不想當神……也不想……上天……」

「不知好歹的傢伙!」祝融手一甩丟開少年,看似發怒地命令,「叫你當你就當!反正也沒管你做什麼住哪裏。」

嘴上這樣說,心底祝融卻了解了根本不用怕康回告上天庭。少年因為這個父親而懼怕、痛恨所有的神,他不想和神扯上關係,更絕對不會想去待在父親所屬的天上。另外,父親對自己施暴這件事康回根本說不出口,他寧可日夜哭泣造成洪水被人誤會、被討伐也不願向任何人泣訴家醜,怎麼可能去告狀呢?

「等等、父親。」康回想到什麼而開口,卻又因為祝融的登視而畏縮起來,「天和地之間,為什麼分開?」

「因為三苗蠻橫你發大水處罰他們,天帝不希望地上人受罰波及天界。」祝融講的理所當然,像那是事實一樣。

「是……是這樣啊……」少年低頭,兩粒豆大的淚珠又落了下來。

「這樣不是很好嗎?」祝融把少年拉入懷裏,逼他仰視自己,「這樣,也不會有人怪罪你亂髮洪水了。」

根本無法回答那個厚顏無恥的問題,因為痛楚和委屈而泣不成聲的少年身上吱吱作響,那是護身水層被祝融熱力蒸發所發出的聲音。於是,對於父親扭曲的事實和謊言造成的結果,莫名其妙被封為水神共工的康回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因為他好累……好累……

累到只想用哭泣把最後一絲力氣榨乾,讓自己能進入筋疲力竭的睡眠,最好是能這樣永遠睡着無法醒來。這樣,就不用面對如出生剎那般痛苦的現實了吧?

可惜每次懷着如此嚮往昏厥後,伴隨淚水和四逸洪水的空虛,清醒總還是持續來到。恃著天地分開、天神不再容易觀察下界,祝融暴虐的炎熱開始日夜毫不留情地在少年身上宣洩,糾纏着少年的成長。這已經不是什麼為了控制暴炎以利天下蒼生的不得已行為了,那個神只是沉迷於少年給他帶來的快感,無法剋制自己的慾望而已。

無論是對地上萬物或是對康回而言,悲慘的日子不斷持續。直到有一天,貴為水神共工的康回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痛苦的生活。那夜他終於運起十足神力,猛力排開慣例欺身到旁的父親。

「請住手,父親。」雙人大床的角落,被層層水幕包圍着,少年重複著說過無數次的話。

唯一的差別是,這再也不是軟弱無力的央求。

「康回?」床邊泥地上,祝融驚訝地爬起。

「父親,請自重。」少年理應天經地義的自衛語音顫抖著,「我不是母親,也不是你洩慾的工具。」

「你敢反抗我?」

祝融上前,一個巴掌眼看就要揮下。但飛瀑般激流揚來了施暴的手,少年正坐着直視眼前那個偉大的神,那個帶給世間光明和溫暖的火神。

「看看我,父親。」共工說,眼淚又剋制不住滾了下來,「看看我,我是康回!是你的兒子啊!」

「這賤人……」

「為什麼您那樣深愛母親,卻如此對我?」

「住口!」

祝融從未遭過如此抵抗,暴怒下燃起通天火柱,意欲逼子就範。共工不讓,祝融也不肯放棄。這場名不正言不順,起因極其骯髒的父子大戰就這樣打了開來。

這一打,打了十天十夜。無兵無馬,刀不血刃,卻打得震天動地。烈火燃起焚風,狂風捲起巨浪;張焰的氣爆響徹雲霄,破浪的怒吼轟然動地。大水滾上紅熱的岩石,掀起足以蔽天的煙霾,和着火光映得天角忽明忽暗。

最後年幼的新神共工還是鬥不過祝融之悍。打也打不過,逃又逃不了,發誓再也不過生不如死生活的共工一頭往天柱不周山撞去。他想死,或許他早該這麼做了。只要他死了就不用再忍受祝融的暴行,只要他死了洪水就會退去……

「轟隆!」

一聲天崩地裂的巨響之後,不周山攔腰折斷,天破了一個大洞。天塌了、地陷了,滾熱的岩漿從地表冒出,天上的星辰殞落到地面。惱羞成怒又驚慌的祝融發起大片的火海,種種異象伴隨瘋狂的火焰四處肆虐,毒蛇猛獸被天然災害逼出和人們爭食爭地,原本就受洪水所苦的百姓再也受不了了,哭喊著要求神助。

向來旁觀的母神女媧終於無法繼續保持沉默,她救起昏死在不周山腳下的少年共工,斥責祝融臣不臣、父不父的惡行。開天闢地之初,女媧造人後就隱居了起來,向來不插手天界事務。祝融不怕沒有實權的女神,卻怕她上告天帝,因此倉皇逃回天上。

祝融忙着上天編織足以解釋天漏的原因,女媧也無暇追究,因為她忙着補好破了個大洞的天空。她燃燒蘆草,用燒成的灰堆起來阻擋大水;架起爐灶,收集七色彩石融成漿液補好了天。最後,她到南海斬殺了一隻巨龜,以他的腳代替天柱。

天補好了,卻往西邊傾斜,因此日月星辰都從東往西跑;地不陷了,卻因為女媧灑的蘆灰而東低西高,所以江河都往東流。當初失去支柱破損的天幕,偶爾會在雨過天晴時反射出補天七色石的彩光,從此天上有了彩虹。萬物都歸回原本的秩序,所有人神都感謝女媧的恩德——除了想死獲救的共工。他不知道自己昏厥時發生的事情,誤以為女媧為包庇祝融而補天。在重整過新天地醒來的水神,冷冷推開忙着照顧自己的女媧。

「共工?」女媧憂心看着少年水神臉上宛如槁木死灰的神情。

「你們……全都一樣。」共工喉音刺骨宛如寒冬江水,「因為自己是神,就覺得有權操縱萬物生死嗎?」

是的,他沒辦法感激女媧救他一命,因為他本來就想死:就像他無法原諒女媧為了救天下蒼生,竟然成為祝融的共謀。

「你累壞了,讓我幫……」

「不用了,萬分感激。」少年有禮但冷漠地避開女神母親般的手,起身離開,「愛怎麼講就怎麼講,愛怎麼做就怎麼做吧!不用顧慮我。」

共工的氣話惹惱了本來就無意替祝融保密的女媧,奪去最後一絲女神替他申冤的可能性。就這樣,水火二神大戰和天柱倒塌的真正原因在傳說中亡佚了,甚至還傳出「共工和顓頊爭帝失敗,惱羞成怒去撞天柱」這樣荒謬的理由。

而那可憐的共工,還是只能否認著自己神的身份、逃避著惡劣的父親,不斷平治在大荒之中。

☆☆凡間獨家錄入☆☆凡*間*獨*家*制*作★★

「哈啾!」

「啊!看你還是着涼了吧?」

「可是我還沒說到妖狐的部分。」

「那不重要,還不快去洗澡?」

「不要。」

辛艾仁伸手一撈,撲了個空。講故事期間白靈離開了他腿上在旁邊自己坐,讓他有行動自由的結果就是逃跑方便,一閃就閃過了獸醫的手。

「這是家庭暴力!」白靈沖着辛艾仁喊。

「我又沒打你!你剛說那鬼故事才叫家庭暴力吧?禽獸老爸跟拒絕溝通兒子的家庭問題暨社會版恩怨暴力事件?」

「說得……哈啾!」

「就說了你這樣會感冒!」辛艾仁罵,「再逃就真的要使用暴力了!」

「唉呦!我都快乾得差不多,別再把我弄濕了。」白靈哀求,「可不可以只吹乾就好?」

「不洗澡就吹乾?」

「我喜歡吹風機嘛!」

「你啊……」

「你再抓我洗澡我就逃出去淋雨,真的感冒給你看。」

「……」

「好嘛?」

「你啊……」

獸醫妥協了,很沒原則地去拿吹風機,開始幫賴皮的狐狸吹乾。

而門外,天漏似的大雨還在持續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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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理的傳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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