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手術開始之前的安靜氣氛，令人不敢多言一句，所有的醫護人員在刷手完成後，便各就自己的位置。

龍千芮瞄了瞄四周的狀況，終於忍不住地向隔壁的同學發問：「怎麼只看到主刀醫師而已，助手都跑哪去啦？」

一般像這樣開心臟的大手術，都會有一至兩個醫師在一旁做助手，然現在的情況卻有些怪異，因為現場除了主刀醫師和護士外，就只剩下她和幾個實習醫師了。

「我怎麼知道？可能遲到吧，待會刷完手就來了啦！」

「今天主刀的是院長耶，看來這個手術挺大的喔！」看看一旁繁多的手術器材，略可知今天的手術不站到腳酸腳軟，是不會結束的。

「是嗎……」

在他們竊竊私語的同時，院長銳利的眸光掃向他們四個實習醫師，四人立刻感到一陣寒風吹過。

「你們四個，過來！」院長凝望着要下刀的地方，不疾不徐地繼續說道：「今天的手術助手是你們。」

「什麼？！」四人同聲驚呼，一句話如五雷轟頂。

「一般來說，不都是由正式醫師來任職此位……」

「我叫你們上來，還有什麼意見嗎？」院長如炬的眸子瞪住他們，「不要以為你們是實習醫師，就只有看戲的份，今天這個手術的成敗，攸關你們的成績，是生是死，就看你們自己了。」

這句話嚇得他們四人立刻認真起來，簡潔有力的回答：「是！」

而龍千芮對於這一科的在校學習，平常就很認真，所以她很快就適應，成為四人中第一個跟上院長速度的實習醫師。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過，四個人也為了自己的分數努力着，手術的進行出奇的順利。

但當緊張的氣氛逐漸解除時，病人的血壓指數卻忽然發生異常現象。

「院長，病患的情況不太對，機器探測不到病人的脈動！」負責操控機器的工學士見到數據不對，立刻稟報。

「怎麼會這樣？」龍千芮旋身看着輸送血液的導管，竟然出現了缺氧的現象，呈現暗紅的狀態，便知大事不妙。

他們很有可能會失去這個病人！

「院長？！」龍千芮緊張地看向院長。

不行！果然還是不行，怎麼可以讓她這種實習醫生，站在生命的戰場上？院長想得太美好了，實習醫師根本就沒有那樣的實力，可以跟死神應戰的。

「小島醫師，你來進行CPR；龍醫師，妳去把心臟電擊器推過來，快點！還有……」

「是！」收到指令的他們，馬上各就各位的執行他們被賦予的工作。

而龍千芮則是越想越焦慮，她急忙推來心臟電擊器欲送至手術室，但送至院長面前時卻分了神，筆直地撞向放置手術器具的推車。

鏗－－

手術器具全散了一地，發出鏗然清脆的聲響，就連龍千芮也跟着滑倒在地上。

她的腦子頓時失去了運作的功能，呈現一片空白。

她愣愣地看着掉落一地的手術刀。完了！所有開刀的用具都被污染了，病人會死的。

這一切都是她害的，是她害死了病人……

「站起來。」

聞言，龍千芮猛然驚醒。

「站起來，用具掉了再調就好，如果妳坐在這裏不起來，病人是不會醒過來的，那妳還不如不要在這礙眼。」

「我……」龍千芮抬起佈滿淚光的雙眸，仰望院長。

「快點，病人現在還需要妳。」

「是。」

龍千芮不再猶豫，立刻爬起來，「手術護士，請妳幫忙再去調預備用的手術用具。」

「好的。」

在全部人員專心不放棄的搶救下，過了激戰般的數分鐘后，病人的狀況終於回到正常數值範圍。

手術結束后，病患被護士推了出去，送到加護病房，他們才好不容易從一場精神磨練中退出。

在院長脫掉身上的無菌袍，準備回到院長室時，龍千芮沖了出去叫住他。

「院長！請問你是故意這麼做的嗎？」拆下手套，拿開口罩的龍千芮，放膽地在醫護人員手術通道大喊著。

所有人被龍千芮的舉動嚇得噤了口，只見院長緩緩地回過頭來，冷視着她。

「為什麼要讓我們這種沒經驗的人，去擔任這種大手術的助手呢？根本不會有任何醫院有這樣的例子，要是病人死了怎麼辦？」

「妳認為，我是為了要整你們，才讓你們當助手？」

「難道我說錯了？這種困難度極高的大手術，本來就應該要請專業的正職醫師……」

「學校訓練你們六年了，你們難道不專業嗎？」不待她說完，院長立刻質問她。

本來還有很多話要說的龍千芮，頓時不知該怎麼接話。

「沒有一個醫生可以自信滿滿地說，自己手上不會有失敗的紀錄，現在訓練你們，責任是我擔，等到你們當了正式醫生，妳失敗了，家屬難道是找我嗎？」

龍千芮如挨了一記棒喝地領悟了這個道理，院長是要訓練他們的能力，不是像她想得如此天真。

院長說完之後，便旋身離去，身後傳來一陣大喊－－

「院長！」龍千芮雙手放在嘴邊助勢，「未來的一年內，我一定會好好為我的工作負責！」

「我期待妳的表現。」

院長回頭凝了她一眼，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因為這次的手術，她終於感受到自己的成長，讓她高興地感到振奮起來，方才連站好幾小時的疲倦，全然一掃而空。

「同學們，加油吧！今天中午我請客！」

「她做得如何？」

「反應不錯，學習的領悟力高，是個可塑之材。」

「那很好，就請院長以後多多栽培她了。」

「冒昧請教，為什麼總裁特別重視那位實習醫生？」

「她是我未來的妻子。」

「妻子？」院長有些不敢置信，「她是藤井總裁的未婚妻？」

藤井夜笑得自信，「所以為了藤井醫院的將來，你一定要好好栽培她。」

他相信，依他這位可愛未婚妻堅忍不拔的個性，一定會克服萬難，成為最優秀的一位女醫師。

他拭目以待。

換下白袍，穿上一襲俏麗及膝洋裝的龍千芮，走出充斥着藥味的空間后，立刻迎面撲上的熱空氣，讓習慣冷氣房的她皺了皺眉。

「下班了嗎？」藤井夜早已在外頭等了她一些時間。

「你怎麼會在這？」龍千芮語氣中帶着訝異。

藤井夜瀟灑一笑，接着將客座的車門打開，道：「知道佳人心情好，所以看看是否有幸邀妳共享晚餐啰！」

「你怎麼知道我心情好？算了，這不是重點，那就走吧！」反正她現在也餓得肚子咕嚕亂叫，還管他什麼呢？

她反客為主地勾着他的手臂，把他推向副座，而她當然是當司機啰。

「喂，妳……」這女人不按牌理出牌的個性，還真是讓人捉摸不定。

油門一踩，按照她習慣的速度，平治向她的目的地。

片刻，她停下車。

兩人一同下了車。

「妳要吃的，就是這個？」

他挑高眉，看着眼前擁擠的座位和人群。

這不過就是一間小得和個火柴盒差不多的居酒屋！

他老早在高級法國料理餐廳訂好位置了，沒想到卻淪落到擠小吃店的下場。

「我不想進去……」

「喂，別小看這一間店，跟我進來你就知道啦－－」

「我不要……」

「快進來－－」龍千芮死命地拖着比她高大的藤井夜，硬是擠進了這間火柴盒小店。

「好吃。」

當菜來了后，嘗了一口的藤井夜，終於忍不住誇讚了他眼前的一盤檸檬烤魚。

「看吧！我就說你一定會愛上它的。」龍千芮笑得燦爛，也動筷嘗試着每一道佳肴。

見龍千芮毫不做作地在他面前吃得津津有味，嬌顏上出現了幸福的表情，他忍不住問道：「妳怎麼會知道有這間店？」

「我們常常值班到很晚，很多餐廳都關啦，只好到處碰運氣，看哪裏還有賣吃的，所以才會發現這裏有間不錯的餐廳。」龍千芮又夾丁一口檸檬烤魚放進嘴裏，微酸的滋味讓她欲罷不能。

「這樣啊……」他的眼神飄向四周，發現有不少喝得爛醉的酒客，「在這裏會不會容易被騷擾？」

「當然會啊！」龍千芮答得毫不猶豫，「像我就被騷擾過好幾次呢！」

「什麼？！」藤井夜氣憤地拍了下桌子，震得桌上的菜肴搖晃不定，也嚇得其它客人不敢看向他們，唯恐被怒氣波及。

「咳……你幹什麼啊？嚇了我一大跳……」龍千芮差點被藤井夜嚇得嗆斃，趕緊自我搶救一番。

「誰摸了妳？說！」藤井夜一轉方才一副人畜無害的俊帥模樣，頓時轉變成駭人的羅剎。

眼角餘光瞄見藤井夜目光如炬的凶煞樣，所有人是能閃則閃，深恐遭殃，連老闆想看看難得一見的美人龍千芮也不敢，只得回去乖乖地面壁做菜，免得龍千芮說她遭精神騷擾時，他也被算上一筆。

「我怎麼可能記得？」龍千芮也被他這模樣驚得怔愣住了。

他怎麼啦？突然變得那麼有攻擊性，恍若在她眼前坐着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會噬人的獵豹。

「是嗎……」

「不過，騷擾我的下場都不是很好就是了。」

上次企圖摸她臀部的酒醉老頭，被她用一記過肩摔給摔出門外；另一個不知死活的輕浮小子，則是被她一記迴旋踢，給踢飛過了街，撞上了對街的電線桿，撞得到現在還沒出院。

「也對，妳看起來雖然不安全，但其實是很安全的。」他忘了她的身手可是不容小覷的。

「你這對我是褒還是貶啊？」

「兩者皆有。」

「喂！」

「好了，別生氣。妳今天心情好像很好，發生什麼事了嗎？」藤井夜企圖轉移話題，好讓她對這事的注意力分散一點。

「今天院長對我說了一串很有道理的話，我稍微感動了一下。」

「就這樣？」

「當然啊，再說，你為什麼會知道我心情好？」她反過來問他。

「看妳的表情啰！」問到重點，他總不能說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吧？

龍千芮想想也對，像她那麼不會掩飾心情的人，或許真的是有那麼點笑意留在嘴角被他發現了。

也好，有一個人跟她分享快樂，這感覺還不錯。

兩人再次共度了一個和樂的夜晚。

幾近午夜時分，龍千芮終於回到了自宅，喝了小酒的她，粉頰帶些紅暈。

「我送妳到門口吧。」藤井夜見她作勢要開門，便阻止她。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來，謝謝……」

「千芮，這樣很危險。」

「我可以自己來！我不是什麼都要人做的千金小姐，我可以自己來。」

聞言，藤井夜便了解了她想要獨立的想法，所以接下來藤井夜也如她所願，完全沒有干涉她的讓她自己走進龍宅大門。

而他就只是下了車，在背後看着、思考着。

「賢婿，謝謝你送千芮回來。」突然，龍嚴從門口走了出來。

「龍先生，很抱歉，我和千芮去吃個飯，所以晚了點。」

「沒關係。賢婿，你就多包涵一點，芮兒從小就這樣，不喜歡人家叫她小姐，因為這個稱呼，讓她連朋友都沒有。」

藤井夜點點頭，表示了解，只要冠上有錢人的名號，一切的事物似乎就因而分了等級。

「芮兒自小身邊的朋友都是些女孩子，就連學校我也是讓她念女校，不過，嘖……女孩子家啊，嫉妒心就是強，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沒什麼，事實上卻背地裏做些不利於芮兒的事。」

「那千芮呢，她還好嗎？」

龍嚴接着說道：「當芮兒終於知道她身邊朋友的真面目后，從那時起，她便下定決心，要脫離那樣的環境，不做千金大小姐，立志要靠自己的能力生活。」

龍嚴拍拍藤井夜的肩，說道：「未來女婿，芮兒就交給你啰！」

「請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頭她的。」

經過那場震撼教育般的手術后，龍千芮對病患的態度全然改變。

她不再是埋怨而公式化地抽血、治療病人、忙碌於一堆繁瑣的醫療公務，轉而帶着耀眼溫馨的笑容，愉快而謹慎地工作。

「老先生，這個葯你等吃過午飯之後再吃，知道嗎？」

龍千芮細心指導著病患吃藥，就連旁人也感受到她不同以往的表現。

「好……醫生啊，妳今天心情不錯啊！」老先生記住了龍千芮的囑咐后，順口說道。

「啊，我？」龍千芮水亮的黑瞳骨碌碌一轉，漾出迷人的笑容，「也許是吧！」

她喜孜孜地走出病房，拿着病歷表準備到護理站去，卻在門口撞上了一位掩面欲泣的護士，她直衝進醫護人員休息室。

「她怎麼了？」

龍千芮好奇地走進休息室，見到一群護士們圍在那位啜泣的護士旁，離她最近的小野護士立刻解釋給她聽：

「不就是那個菅野先生！那個臭老頭，他竟過分地對每一位替他服務的護士性騷擾，有些護士還嚇得哭出來呢！看，現在又出現一個！」

龍千芮聽得眼睛越瞪越大，氣得七竅生煙。

「他怎麼可以這麼過分啊？」

這傢伙是沒被她遇上，不然她鐵定是打得他直接送太平間。

「我們這裏只要是排到班要幫他服務的，哪一個沒被他吃過豆腐？這個色老頭只不過是生個痔瘡，竟然……唉，我不說了！」

小野護士越說越氣不過，乾脆不說了，不然她又能如何呢？

「太過分了！今天還要幫他換藥嗎？我替妳們去！」她會好好教訓他的。

「真的嗎？」

一群護士們聞言，一同望向她，臉上的表情都充滿著驚訝。

「怕什麼！像那種爛人那麼不尊重我們女性工作者，本來就應該受到該有的懲罰啊！我就要看看他能玩什麼花招。」

原本在哭泣的小泉護士，聽到龍千芮這麼幫她，她感動得不得了，「龍醫師……謝謝妳……」

「沒關係，包在我身上吧！」

看着吧！他要是敢碰她，她一定打得他叫爹叫娘。

藤井集團辦公大樓的最頂端，藤井夜正批閱著公文。

電話忽然響起－－

「總裁，醫院有急事要找您。」傳來秘書的聲音。

「接過來。」藤井夜眉毛動也不動地回道。

一會，傳來一個着急的聲音。

「總裁，龍醫師出事了。」電話的另一頭正是醫院的院長。

藤井夜愣了一會才回神，隨即劍眉緊攏地問：「怎麼一回事？」

「龍醫師把病患打傷了，病患揚言要告她。」院長據實以告。

「好，我馬上過去。」

「那不是我的錯！」

正在主任醫師辦公室里的龍千芮，還是無法冷靜下來。

「那位病人不僅過分地對我動手動腳，就連其它服務過他的護士也難逃魔爪，難道我正當防衛也有錯嗎？」

「有！」主任醫師瞪着她說道，「只要是來我們醫院的病人，不管是誰，我們都要照顧他，就算他的行為不檢，身為醫護人員的我們，也不可以對他動手！」

「那他就可以這樣為所欲為？主任，我們女性醫護人員也是人，為什麼在工作職場上卻要受到不平等待遇，為什麼我們就必須忍氣吞聲，難道我們不能反抗嗎？」

「如果每個人都像妳一樣，那我們醫院還要不要開？有這麼不理智的醫生，隨着護士起鬨，這隻會讓妳的專業被人看不起。」

「我……」

「還有，妳再這樣亂來，不守醫院的規矩，妳乾脆回學校算了，我們醫院不需要妳這種野蠻的實習醫生！」

「……」龍千芮無法多作辯駁，一雙藏在辦公桌下的拳頭握得死緊，她硬是把欲奪眶而出的淚水吞了回去。

「總醫師已經去幫妳向那位病人說情了，他應允暫時不對妳提出告訴，但是妳千萬不能再有同樣的舉動，明白嗎？！」

主任醫師的口氣擺明了她一定得接受這樣的結果，沒有第二個選擇。

「是……」龍千芮點點頭，頹喪地準備走出辦公室。

臨走之前，主任醫師又再補了一句警告－－

「不要再出任何紕漏，否則我就讓妳這科成績掛零！」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