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溫熱的舌尖從鎖骨處劃過時的濕潤,堅硬的牙齒陷入皮膚時產生的輕微刺痛,還有對方胸膛的心跳,呼吸的灼熱……想要忘記的感覺卻偏偏鮮明無比地浮現在腦海里,無時無刻提醒著月酈,他昨天被一隻狐狸輕薄狎昵了去。

無法控制自己的氣惱和焦躁,月酈恨恨地一揚手,手裏的官窯薄胎瓷杯砸在了對面的牆上,發出極為清脆的碎裂聲。

他想殺了那隻狐狸。

「月酈,月酈……」想殺的對象很適時的跳到了月酈面前,還帶着大大的笑容。

「滾出去。」月酈怒喝一聲,坐在那裏卻沒有動彈。他只怕自己一動,就會立刻拿起桌子上的茶杯砸到嵐湛的頭上去。

「月酈,你生氣了?」嵐湛遲純地發現了這一點。

生氣,他何止是生氣,他根本是出奇憤怒。月酈憤恨地轉過頭不去理睬嵐湛。

「為什麼生氣?誰惹你了?」嵐湛好奇地打聽着,絲毫不認為月酈的怒氣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你到底有什麼事?」月酈口氣惡劣,心情更惡劣。

「出去玩啊,你昨天答應我的。」嵐湛理直氣壯的提醒月酈。

沒錯,昨天他被這隻狐狸的無辜眼神蠱惑,才答應下這種事情,可是今天他要是多見嵐湛一眼,都會瘋掉。可是若是不讓他出去,保證嵐湛一天都不會讓自己安生。勉強平定一下焦躁的情緒,月酈喚人進來,吩咐道:「派人去請安南王爺,就說我有要事,請他速速前來。」

不多時,朱熙就匆匆地趕了過來。

「陪他逛街?」朱熙難以相信地重複了一遍。這就是月酈一大早把他拽過來的所謂要事?

橫了朱熙一眼,月酈冷冷道:「要不然你來看這些公文案卷奏摺,我去。」

瞟瞟月酈顯然不怎麼好看的臉色,再看看桌子上山一樣高的公文,朱熙立刻換上笑臉,一拉嵐湛,道:「來來,你要去什麼地方玩,我奉陪到底。」

吩咐人準備了一下,朱熙帶着嵐湛悄悄的出了後門。雖然有侍衛跟隨,但是為防萬一,兩個人都帶着斗笠,長長的面紗遮下來,蓋住了容貌。

街道上繁華熱鬧,道路兩邊是各式各樣的店鋪。嵐湛興奮地東看西轉,什麼都覺得新鮮好玩。

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嵐湛,朱熙的一張臉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高大挺拔的身材明明白白地昭示著身為男子漢的身份,可是嘴裏咬着糖葫蘆,手裏舉著棉花糖的行為只能是孩童才能做出的行徑。這種古怪的搭配,讓嵐湛和他身邊的朱熙立刻成為了街頭的一大奇觀。

朱熙恨不得宣告天下他不認得走在他旁邊的這個人,可是又不敢離開嵐湛半步。若是把嵐湛搞丟了,他哪裏有膽子回去見月酈。所以無計可施之下,朱熙只好認命地跟着嵐湛,接受街上行人各種詭異目光的打量。

正走着,嵐湛突然停下了腳步,眼睛直楞楞地看着一家皮貨店發獃。

「嵐湛?」

見嵐湛停下腳步,朱熙有些奇怪地走過去,順着嵐湛的視線看去。

原來,在那家店鋪里最顯眼的地方,掛着一張火紅色的狐狸皮。柔滑的皮毛映着陽光,火紅的毛色亮麗無比。

「這張狐狸皮是不錯,你不會看上了吧?」

朱熙話音沒落,嵐湛已經衝進了那家皮貨店,一把搶下了那張狐狸皮抱進懷裏。

「客官,您這是幹什麼?」店鋪的主人嚇了一跳,趕緊從櫃枱里走出來,心疼地問道。這張狐狸皮可是他花了大價錢買回來的,若是弄壞一點,可就不值錢了。

「嵐湛,你要這個幹什麼?」

朱熙好奇地跟進來,看着嵐湛懷裏的狐狸皮納悶地問。

這狐狸皮是很不錯,可是嵐湛要這東西有什麼用?想要緬懷一下自己以前的形象還是物傷其類?

嵐湛垂著頭一言不發,手裏卻緊緊地抓着狐狸皮不放。

朱熙很是奇怪嵐湛的舉動,不過一張狐狸皮也算不得什麼,既然嵐湛想要,買下來就是了。搖搖頭,朱熙一面示意隨從付帳,一面拉着嵐湛走了出來。

接下來的路上,嵐湛低頭不語,全然沒有了剛剛的興奮和開心。見嵐湛沒有了遊逛的興趣,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朱熙算是鬆了口氣,趕緊帶着他回了司馬府。

清涼的夜風,清冷的月色,月酈獨自一人,靜靜地坐在花園的亭子中。這樣的夜裏,本是最能讓他沉靜下來的環境和氣氛,可是今夜,無論是夜色還是月色都無法沉澱月酈浮躁煩擾的心情。

這些天發生的事情,他需要好好地思索應對,可是他卻怎麼都靜不下心來。都是那隻笨蛋狐狸,從一出現就破壞了他的冷靜,攪亂了他的心緒,還完全不懂得看人臉色,不管他臉色多麼難看,還是我行我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月酈鬱郁地嘆了口氣。他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了,他不習慣這種情形,更不能容忍自己不能掌控自己的事情發生。可是如今,他的情緒已經一再的為那隻狐狸失去控制。

輕輕的腳步聲逐漸靠近,在不遠處停下。

「大人。」

「鸞兒,有什麼事嗎?」月酈轉過頭,望了一眼站在亭外的鸞兒,問道。

「大人,雷將軍午飯和晚飯都沒有吃……而且,他一直坐在屋頂上不肯下來。」

鸞兒的話讓月酈焦躁地皺起了眉頭。

那隻狐狸又在鬧什麼彆扭?他不是最怕餓嗎,怎麼會突然不吃飯,難道他就不能讓自己安靜一會嗎?

「不理他,一兩頓不吃餓不死的。」

說不出的悶氣讓月酈忍不住惡狠狠地開口,卻在看到鸞兒被驚嚇的表情之後,忍不住苦笑起來。

「沒事的,我說笑罷了,你下去休息吧。」揮揮手,月酈恢復了平時的溫和口氣。

鸞兒走了,月酈又站了片刻,終於轉身向寢院走去。他雖然氣悶難消,但是卻無法真的不去理睬嵐湛。

一進院門,月酈就看到了屈膝坐在屋脊之上的嵐湛。

嵐湛弓著背靜靜地坐在那裏,一動不動。深遠的夜空下,彷彿剪影一般的嵐湛,呈現出的那一種出奇的沉鬱和寂寞之意,讓月酈一時間也忡怔起來。

「嵐湛,為什麼不吃飯?」月酈忍不住放柔了聲音。

嵐湛動了動,轉頭靜靜地望了月酈半晌,忽然從屋頂上跳了下來,二話不說伸手抱住月酈又轉身跳上了屋頂。

讓月酈和自己並肩坐下之後,嵐湛鬆開了手,沒有如上次一樣抱住月酈。

第二次被嵐湛帶上了房頂,可是這一次,月酈並沒有生氣的感覺。也許因為嵐湛的眼神是那麼的飄忽和憂傷,讓他不但忘記了生氣,也忘記了昨天的憤怒氣惱以及今天的焦躁心煩。

「嵐湛,你怎麼了?」

月酈的聲音出乎他自己意料的溫柔。儘管此刻的嵐湛,沉靜的氣質竟與雷徹有九分相似,但是月酈發現自己依舊能清楚地發現那一分不同。

雷徹是沉穩的,如山如岳,他的深沉來自先天的胸懷,氣度,風範;而嵐湛,他的沉靜則緣自內心的情緒,純粹而透明,甚至有一分讓人心疼的脆弱。

輕輕地撫着手中光滑的皮毛,半晌,嵐湛才靜靜地說道:「這是我的皮。」

「你說什麼?怎麼會?」

月酈呆住了,他知道嵐湛買了一張狐狸皮回來,卻沒有想到竟然是他自己的皮毛。

低頭看去,月光下,火紅的皮毛轉成一種極深的暗紅,流轉出絲絲瑩瑩的光芒。這張皮,就是嵐湛原本的身體所有的嗎?月酈忍不住伸手撫了撫,手中的觸感厚軟細密,光滑

柔潤,手摸上去,猶自能感覺到一種溫暖。

「我還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抱住自己的皮呢!」嵐湛的聲音里有抹說不出是苦澀還是無奈地東西,讓月酈的心禁不住微微抽動。

當初飛升之前,就知道自己的身體將會被捨棄,可是那時候並無多大的感覺。而被吸入雷徹的身體之後,嵐湛雖然一直吵著要回去尋找自己的身體,可是他也知道,多半是找不到的。但是此刻,真正看到自己身體變成一張皮毛的感覺,與想像中是完全不同的。

那種打擊,讓嵐湛一時間無比消沉。他真的再也回不去自己的身體了。他原來的身體已經被人剝得皮肉分離,現在只剩下這麼一張皮毛了。

他此刻,究竟算是什麼呢?

不是仙不是妖更不是人,雖然有人類的身體,可是這終究不是他自己的。他雖然可以暫時寄居在這個身體里,可是一旦這個身體本屬的靈魂回來,他立刻就會被驅逐出去。

那時候,已經沒有了身體的他會如何?是變成孤魂野鬼,還是乾脆魂飛魄散。

「我一直以為,說不定有一天,我還是可以回去繼續當狐狸呢,現在,看樣子是不成了。早知道我就不想着成仙了,至少,至少還能當狐狸。」

嵐湛把頭埋進溫暖的皮毛里,聲音悶悶的從毛皮中間傳出來,有種沉悶的暗啞。

「嵐湛……」月酈不可自抑地伸出手,溫柔地抱住了嵐湛,讓他伏進自己的懷中。

輕輕撫摸著嵐湛的長發,陌生的歉疚一點點氤氳而出,糾纏在月酈的心底,遲遲不肯消失。

雖然不知道究竟哪裏出了問題,可是這件事說到底,和自己卻是脫不了關係的,若非他,嵐湛也許不會出這個意外,是自己間接害了他。

他費盡心思,辛苦地努力到最後一步,眼看就要成功,結果一瞬間,修鍊千年的辛苦,被自己一筆抹煞。千年的苦修,千年的寂寞,費盡心思終於等到了最後,連試都沒有試,就被斷送。

任何人遇到這種事情都會憤怒的吧,而自己還因為他起初的憤怒一直一直遷怒他、欺負他……

「對不起。」垂下睫毛,月酈在醒悟到自己說了什麼之前,話已經脫口而出。

他,竟然道歉了。

月酈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真的說出了那三個字。記憶里,他幾乎沒有向任何人道過歉。一方面,因為他冷靜聰慧,本就絕少犯錯;而另一方面,則是傲氣使然,令得他就算有錯,寧可費心費力去補救,也絕不低頭認錯。

他其實是驕傲的,非常驕傲,驕傲到從不道歉。

可是,他卻因着嵐湛破例了。

凝視着懷中的高大男人,月酈忍不住輕輕嘆息,嘆息中有着濃濃的無奈。這隻狐狸啊,從認識他到現在不過半個多月吧,卻已經讓自己破了太多的例。也許,因為對嵐湛,他不僅僅是歉疚,還有股說不出的心疼和憐惜,讓他無法剋制地想要安慰撫慰他,想要讓他知道自己的心情自己的歉疚。

「你居然會道歉,好稀奇。」嵐湛抬起頭驚訝地望着月酈,雖然驟受打擊,但是天生的心思讓他不會被憂鬱的情緒糾纏太久,更何況月酈竟然會向他道歉。

月酈的臉驀然一熱,這個死狐狸,真是知道怎麼讓人尷尬。他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敲嵐湛的頭,卻在看到那雙純凈如泉水般的眸子時,落下的手不經意已經變成了輕輕的撫摸。

「我害你前功盡棄,還一直欺負你……」溫柔地揉揉嵐湛的耳朵,月酈輕輕道。

「沒關係的,你早就不欺負我了不是嘛……再說你也不是故意的對不對?可能是我命該如此吧。反正當人也不錯,還有好吃的可以吃,很多妖修鍊的目的就是變人嘛,算起來我也不錯了。」

嵐湛竟然還在安慰自己?

月酈有些鬱悶,可是看着嵐湛的目光里卻不自覺盈滿了溫柔,唇邊也情不自禁露出一個柔柔的微笑。

這隻笨蛋狐狸啊,真讓人不知道拿他怎麼辦才好。

「月酈,你笑起來很漂亮。」痴痴地看着月酈明麗的笑顏,嵐湛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伸手抱住月酈的腰身,舒服地靠進了他的懷裏。

月酈對自己的容貌並不在意,可是此刻聽着嵐湛毫不掩飾的讚歎,他竟然有絲淡淡的歡喜。

「月酈,我喜歡看你笑,可是我討厭你欺負我。」嵐湛舒服地打了個哈欠,嘀咕著。

聽着嵐湛喃喃的細語,月酈輕輕地笑了,手指輕柔地撫在嵐湛的面頰上。

月華流瀉,纖雲輕浮,夜風氤拂,細微的溫柔在空氣中氤氳……嵐湛的手環着他的腰,他的手擁著嵐湛的肩膀,他們是這般纏綿地相依著──月酈忽然有些慌亂起來。

他很少慌亂,不管遇到多大的麻煩,他最多也只是覺得煩惱而已,從來不曾慌張失措。可是此刻這麼和嵐湛相依相偎,他竟然無法自制的心慌意亂起來。

也許,他的慌亂只是因為心已然有所警覺,覺察到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正悄悄的自心底萌動,而對於這一切的發生,他無能為力。

「嵐湛,你為什麼想要成仙呢?」月酈隨便找了個話題,只想打破這曖昧而奇異的靜謐,讓自己的心恢復平靜。

「其實我對當不當神仙一點興趣都沒有,可是我沒有選擇。」嵐湛長長地嘆了口氣,索性枕在月酈的腿上,望着天空悠悠地說道。

「你知道,我是獸,就算得道修行,也是妖。人類修行最多苦一些,其它可沒什麼。可是我們每百年就得過一次天劫。逃過了就再活一百年,然後接着逃下一次。雖然每一次我都很幸運地逃過了,沒有受過傷沒有遭過難,可是,看着周圍和我一起修行的妖一個個在天劫中灰飛煙滅,連魂魄都留不下來,我還是很害怕。」

「雖然當神仙也沒趣得緊,但是能活着總是好的。所以我很努力地修行啊。因為如果成仙了的話,就可以不用擔心自己那一天突然被雷劈死或者變成人家的食物……」

「還有呢?」月酈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理着他的長發,柔聲問,凝視着嵐湛的目光里不自覺地漾滿了柔情。

「還有,我想見我師父。我很小的時候他就走了,他告訴我說,等我成仙的時候,就可以見他了。」嵐湛雙手用力,把月酈抱的更緊。

「你師父是誰?」

隨口問著,月酈輕輕搔了搔嵐湛的脖子,聽到嵐湛發出滿足的嘆息聲之後,月酈忍不住笑了,忽然感覺自己懷裏抱的根本就是一隻大狗。

「我不知道,我只記得我還是狐狸的時候,他給我吃了一顆丹丸,然後教給我如何吸納天地靈氣,潛心修鍊之後就走了。我已經一千多年沒有見過他了。」嵐湛環住月酈的腰,把自己的頭埋進了他的懷裏,悶悶地說。

月酈蹙眉不語。嵐湛的師父,究竟是誰呢?以嵐湛這種單純的個性,能逃過十次天劫,如果不是運氣好得離譜,就一定有神或仙在背後護持着他,否則,他只怕早就死了七八次了。

他的師父,究竟是何方神聖,如果他在暗中護持着嵐湛,為什麼這一次卻又一直沒有出面?

垂下睫毛,月酈凝視着伏在自己懷裏的人。即使閉上了眼睛,即使此刻嵐湛的沉鬱讓人幾乎無法分辨他和雷徹的區別,可是月酈卻依舊清楚地知道,自己懷中的人不是雷徹,而是那隻笨笨的呆狐狸。

輕輕地抱住嵐湛,月酈無法剋制心中的憐惜。雷徹不會流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雷徹不會有這麼純凈的眼神,雷徹不會這麼無助地抱住自己尋求溫暖和護持,雷徹更不會如此地需要依賴自己……

他知道自己懷中的這個人是誰,儘管是同一個身體,但是從一開始,他就沒有錯認過,更沒有把嵐湛和雷徹混淆。

「月酈,等這個身體的魂魄回來,我會不會魂飛魄散?」

嵐湛聲音里的脆弱和彷徨是那麼明顯,細細密密地劃過月酈的心底,讓他的心也跟着絲絲抽痛起來。在月酈還不知曉自己的心為什麼會疼痛之前,他的承諾已然出口。

「嵐湛,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魂飛魄散。就算雷徹回來,我也一定會找一個身體給你。」

陌生的心疼陌生的憐惜,混合成為一種讓月酈震動的感情,一向冷靜的他,因為這份情動而不知所措,心慌意亂起來。

「如果不行也沒關係的,反正我活了這麼久,已經不錯了。」沉默一下,嵐湛又低低地問:「月酈,如果我真的死了,你會不會想我?」

妖本就感情淡漠,更何況他活了一千多年,本來就看慣了生死,經多了離別,所以看着曾經一起修行的同伴們一一死去,他也從未有過絲毫的留戀惋惜,更不會覺得傷心或者懷念。

可是這一刻想起自己也許會死去的時候,他卻濃濃的生起了不甘──不想離開月酈,不想自己被月酈遺忘。不過短短數日,他已經習慣了每天纏着那個人,哪怕什麼都不說,只要身邊有他的氣息,每天看到他,就會覺得很快樂。

他是如此地貪戀這個人的溫柔,貪戀到捨不得放手。千年來的第一次,嵐湛知道了眷戀的滋味,懂得了不舍的感覺。

「你不會死的,嵐湛……我保證。」月酈輕輕地撫摩著嵐湛的面頰,語氣無比堅決。

他是個平和淡漠的人,對事對人對物都沒有太多的執著和慾望。可是這一刻,月酈卻生起了一種想要保護這個人的慾望。而這念頭一旦出現,就迅速地膨脹起來,讓月酈再也無法把它驅逐。

而在這慾望和執念的背後,由來已久的情愫,從心底最深的角落裏悄悄滋生,成長。

月酈的聲音好溫柔……

嵐湛不由自主地坐起來,深深的凝視着月酈。

淡淡的月色下,月酈容顏顯得出奇的清麗出奇的幽柔,秀眉舒展如遠山,圓潤的雙眸黑如夜色,就好像山間雪后的晴空,那麼深卻又那麼透明,從眸子裏透出的光彩,好像星星一樣璀璨。

忽然,那長長而微卷的睫毛輕輕剪了一剪,嵐湛只覺得那睫毛好像從自己心臟上拂了過去,閃電一樣的酥麻感讓他的心臟猛地收縮了一下,有些微疼,還有一抹說不出的悸動。

「月酈,你的眼睛好漂亮,睫毛也好漂亮……」嵐湛喃喃地說,手指忍不住撫上了月酈的睫毛。

嵐湛的動作讓月酈微微一震,剛想要拂開那雙輕薄自己的手,卻在嵐湛的動作下停住了。略帶粗糙的手指卻是那麼輕柔地在自己睫毛上輕輕撫過,月酈幾乎可以感覺到來自那手指的溫度。

嵐湛的動作是這般輕柔,輕柔得彷彿是一隻蝴蝶停留在自己的眼睫上一般。

被這過分輕柔的動作迷惑,月酈微微垂下睫毛,明定的眸子不若平時的清澈冷靜,柔柔地籠上了一層淡淡的霧氣,帶出一抹迷離的婉約來。

月酈的眼睛,這麼誘人,真的好想親一下──嵐湛迷濛地想着,下一刻卻發現自己已經乾脆把想法付諸行動了。

倏然逼近的唇讓月酈本能地闔上了眼眸,眼瞼隨之被一片溫熱柔軟覆蓋。嵐湛細細的吻著,舌尖一遍遍輕輕地舔過微微翕動的眼睫,被濡濕的睫毛輕柔地刷過他唇舌,彷彿挑逗一般的酥癢從唇舌閃電般一直傳入心臟,帶起一波波又是難受又是愉悅的潮水,讓他的心完全不受控制地跳動起來。

眼瞼和睫毛已經是一片濕潤,薄嫩的肌膚敏感地輕輕顫動,因為溫柔地舔舐而生出絲絲奇異的酥癢,那是令人愉悅而舒適的酥癢,自眼瞼緩緩的瀰漫開來,水一般漫至全身,讓月酈有種昏昏欲睡的倦慵和懶洋洋的舒適,也讓他忘記了阻止嵐湛的親吻。

發出模糊的嘆息,嵐湛的唇已經自然地從月酈的眼眸一直滑了下去,吻過面頰,又在那秀勻的鼻尖輕輕一碰,最後終於落在了那柔潤的雙唇上,輕輕輾轉。

雙唇相接,閃電般的震動讓月酈的腦子頓時一片空白。他聰慧冷靜,處事無疑,天大的事情都難他不倒,可是此刻的境況,卻完全不是智謀聰明所能控制的了的事情。

在月酈失神的功夫,嵐湛的舌已經本能地探入了他的唇間。溫柔滑膩的舌在自己的口腔里悠悠遊走,那一種溫柔純凈的滋味是如此地誘人,讓月酈情不自禁被誘惑,依從著對方的邀請,與其一起糾纏相依。

一直等到這個溫柔甜美的親吻結束很久之後,月酈才反應了過來──他,被這隻狐狸親了。

可是多麼奇怪,不若上次被輕薄的惱怒,這一次,他半點也不覺得自己被冒犯,不但沒有生氣和羞怒的感覺,反而感到一絲絲些微的歡喜。

一定是今夜的月色太過旖旎,所以自己才會被這隻狐狸蠱惑。他不過是普通人,自然有衝動迷惑的時候,過了今夜,一切都會正常的。月酈有些放棄地想着,不願意接受自己剛剛的意亂情迷是出自本心。

「月酈,月酈……」

嵐湛輕輕地叫着這個名字,感覺每叫一聲,那一種說不出的安謐甜蜜就多一分,慢慢地聚集起來,一點一點的,把他的心全部填滿。剛剛的親吻是如此甜美,甜美得讓他不知道該如何才能表達出自己的歡愉和喜悅。

「月酈,我喜歡你……」呢喃著,嵐湛緊緊地抱住了月酈。他真的好喜歡身邊的這個人,溫柔的月酈,暴躁的月酈,對他揮拳相向的月酈,甚至是欺負他的月酈,他都喜歡……

那是從不曾有過的感情,就好像他第一次偷吃蜂蜜時候的感覺,那麼一種濃膩得化不開的甜,一絲一絲的瀰漫開去,讓他幾乎想要沉溺在這種甜蜜中,永遠不要醒來。

「這種話不要隨便說。」月酈懊惱地低嚷了起來。

嵐湛怎麼能動不動就把這種話說給他聽?這隻狐狸太狡猾了,他怎麼可以這麼肆無忌憚地表達自己的感情,高興、喜歡、鬱悶、生氣、傷感……一點掩飾都沒有,直接表露出來給他看,讓他根本沒辦法抗拒這種坦誠和直率。

嵐湛怎麼可能一直保持這種率真的個性?為什麼千年的歲月,竟然沒有讓這隻狐狸成熟?

沉靜內斂的個性使然,讓他不喜歡和人太過親近,更習慣於隱藏自己的情緒,從不袒露自己的心給人看。和朱熙儘管是很好的朋友,可是依舊很多事情不會和他說。一時間,月酈甚至有一些些羨慕起嵐湛的單純。

任由自己的思緒浮沉,許久許久之後,月酈忽然覺察到身邊的人已經很久沒有說話了。一低頭,他才發現嵐湛已經閉上眼睛,靠在自己的肩上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這隻狐狸,竟然就這麼給他睡著了──見鬼,他睡著了,可自己要怎麼才能從這裏下去?

月酈哭笑不得,伸手想要拍醒他,卻在看到嵐湛那甜美安適的睡容時,緩緩放下了手,靜靜地凝視着那原本屬於另外一個人的面容,痴痴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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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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