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鶴舞院就在沅玡住的鳳鳴院旁邊。一夜好眠,展悅凡醒來只覺得神清氣爽。他剛一起床,捲兒已甜笑着走了進來。

"展公子,早飯已經在王爺那邊擺下了,王爺命我來請您過去。"

"多謝姑娘了。"展悅凡趕緊站起來道謝。

"公子這麼稱呼捲兒可不敢當,您叫我捲兒好了,大家都這麼叫我的,公子今後有什麼事情只管吩咐下來就是。"捲兒一面替展悅凡掀開帘子,一面笑盈盈地說道。

鳳鳴院比鶴舞院要大上一倍,院子裏花木蔥翠,側里還有一個小小的魚池,裏面養着數十尾錦鱗赤鰓龍頭鳳睛的錦鯉,正悠閑地來回戲水。

展悅凡跟着捲兒進了正屋,就見沅玡已經坐在了桌子旁邊,沅玡打扮得極為華貴,頭上戴着束髮嵌寶紫金冠,身上是綉龍描鳳銀緞滾邊的錦袍,腰間的絲絛上垂著金螭美玉,脖子上還掛着一串明珠。

沅玡本就容色絕麗,此刻盛裝艷服,更是美如麗日、光艷逼人。展悅凡一時間看得呆了。

"看什麼看,沒見過我?還不過來吃飯?"雖然口中斥責,但是在展悅凡驚艷的目光下,沅玡的唇邊卻下意識地泛起一抹隱約的微笑。

展悅凡被沅玡這麼一喝斥,才醒過神來,臉上不由得烘烘地熱了起來,趕緊坐到桌子旁邊。坐定之後,展悅凡才發現,桌子上早已經擺滿了飯菜,數量之多,足夠餵飽十個壯漢。

再一看,左右足足站了十幾個丫鬟,正畢恭畢敬地伺候着。

吃個早飯也這麼大的排場,真讓展悅凡渾身上下都不自在。兩個人剛吃了幾口,突然聽見外面大聲有人通傳著:"睿王爺到"。

沅玡臉色頓時變了,放下碗二話不說就趕緊迎了出去。服侍的丫鬟們動作更是迅速,轉眼間就撤下了飯菜,收拾好了桌椅。

收拾好了之後,捲兒才發現展悅凡還不知所措地站在屋子當中發獃,她急忙一把拉着展悅凡就要避開。可是他們剛要出門卻見一群人已經走了進來,捲兒急切間左右一看,忙拉着

展悅凡躲到了一旁的幔帳之後,嘴裏急急囑咐道:"公子,你先在這裏躲著,千萬可別出聲啊!"說完,她趕緊和一群丫鬟一起出門跪下,迎候來人。

展悅凡從幔帳之後偷眼看去,只見一個錦衣華服的男子昂然走了進來。這個男子年紀極輕,容貌與元玡極為酷似,一般的秀麗絕倫。但是在秀麗之外,那人卻比沅玡多了一份君臨

天下的霸氣和傲氣,而那雙冰寒銳利的眸子,更是讓人忍不住心生震恐。只是這麼偷偷看着,都讓展悅凡覺出一種莫名的壓力。

看起來這個男子應該就是沅玡的哥哥睿王沅琅了。

展悅凡正想着,沅琅已經大刺刺地坐在了中間的座位上。跟在他身後的一群人立刻左右分開,屏立一旁,只留下沅玡一個人站在屋子中間。

沅玡恭恭敬敬地跪下,這才開口道:"大哥怎麼今天有空過來?怎麼沒著人通傳一聲,好讓臣弟去門外迎候才是。"

"哪裏敢勞動玡弟你的大駕?你忙得連見我的功夫都沒有,做大哥的只好親自來看你了。"

聽着沅琅冰冷淡漠的話語,展悅凡忍不住微微皺眉。沅玡這個哥哥怎麼也是這樣刻薄找茬的說話口氣?難怪沅玡說話老是沒好聲氣的樣子。而且,他們不是兄弟嗎?為什麼是如此態度?

不等展悅凡繼續想下去,就聽見沅玡的聲音傳了過來。

"不敢,原是昨天回來得晚了,怕打擾了大哥休息,才沒敢過去的,原預備今天吃過早飯就去拜見大哥的……"

沅玡竟然也會有如此恭順的時候?

要不是親眼看到,打死展悅凡他也不會相信如此誠惶誠恐的聲音,是從那個乖戾暴躁的沅玡嘴裏說出來的。

"東西呢?"沅琅淡淡地瞧了跪在哪裏動也不敢動的沅玡一眼,冷冷問道。

沅玡趕緊轉頭命丫頭到自己房間中取來玉鐲,親自送了上去。

沅琅接過鐲子,仔細地來回把玩欣賞了半天,見絲毫無損,且確實晶瑩剔透,觸手生溫,臉上這才微微露出喜色。

把鐲子收回懷中,沅琅站了起來,冷冷道:"幸而沒傷着它。要不然你也不要回來見我了。叫你去取個東西都鬧出這麼大紕漏來,真不知道你能幹什麼?除了吃喝玩樂外,什麼本事都沒有,我養只鳥還知道學說話呢!"

沅玡一言不發,垂手恭立一旁,一言不發,只是聽着。

"還有,你明知道我急着要這東西,回來也該先送到我那裏去才是,這麼大的人了,什麼事情都不懂。"沅琅繼續斥責。

"是,是臣弟錯了,請大哥責罰。"

"哼!我沒這個工夫,你自己好自為之。"沅琅扯了扯唇角,冷哼一聲,一眼也沒有多看沅玡,帶人匆匆離開。

沅玡趕緊站起來,匆匆追出去恭送走了沅琅,這才冷著一張臉走了回來。

他剛一進門,展悅凡已經急不可耐地衝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胳膊問道:"他真的是你哥哥?"

若非沅琅和沅玡的容貌真真如同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般,展悅凡根本無法相信他們真的是兄弟,更完全不能理解兄弟間怎麼可以是如此冰冷無情的一種關係。

沅玡一言不發,摔開展悅凡的手徑自走進了內室。

展悅凡追了進去,嘴裏一個勁地喋喋不休著:"你路遇盜匪,險遭不測,現在好不容易回來了,他怎麼可以半句關心的話都沒有,也不問問你是怎麼回來的、有沒有出事,就知道問那對鐲子?還為了那個破東西罵你。他太過分了吧?人怎麼不比那對破鐲子重要?哼!這種哥哥,簡直半點情分都沒有。"

展悅凡從來沒有這麼氣憤過,他性子平和,就算有人對他不好,他也從不往心裏頭去。

可是今日見沅玡被人喝斥責罵,心頭的氣惱憤怒卻是怎麼也壓抑不住,對沅琅大為不滿起來。

難怪那天沅玡會傷心成那樣,有這麼一個冷漠無情的哥哥,換是誰都會傷心難過的吧?

"還有啊!你這麼千辛萬苦地回家了,你其它的兄弟姐妹怎麼也沒有人過來看你一看?"

展悅凡繼續為沅玡忿忿不平。

"看我,有什麼好看的。大哥一向厭憎我,我無權無勢,誰也不需要巴結我討好我,幹嘛浪費時間來看我這樣一個廢物?"沅玡已經走回了自己的卧房,他順手脫掉外衣扔在一邊,一面冷冷說道。

"可是,皇上不是挺喜歡你的嗎?我聽捲兒說他老是傳你入宮覲見。你大哥不過是王爺,怎麼大得過皇上?"

"你根本什麼都不懂。"沅玡焦躁地斥責了展悅凡一句,轉而又有些懊惱,停了一下,彌補似的解釋起來。

"雖然皇上是我四哥,可是真正的權力全部掌握在我大哥沅琅的手上。攝政王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皇上不過是我大哥手中的一個傀儡罷了,他自己都半點自由都沒有,哪裏還顧得上照顧別人?再說了,他召見我,也不是為着喜歡我,他喜歡的,不過是我這張很像某人的臉罷了。"

沅玡越說越是憤恨,臉色極為難看。

沅琪從小就喜歡纏着沅琅,偏偏沅琅對他也是不屑一顧。沅琪經常十天半個月的都見不到沅琅一面,又不敢召見沅琅,只好沒事就召他入宮,看他這張酷似沅琅的面孔聊以自慰。

沅琪是傀儡,他比沅琪還不如,是傀儡手中的玩具罷了。

"沅玡,他們待你不好是他們不對,你別傷心了。我會一輩子待你好,一輩子守着你的。"展悅凡心疼地看着沅玡,忍不住伸手握住他的手,誠摯地說道。

"你這麼笨,被你喜歡上也沒有什麼可高興的。"沅玡白了展悅凡一眼,口中刻薄着他。

可是他的心卻無法控制地因為展悅凡的這句話而暖了起來、甜了起來,原本陰鬱的心情也奇異地被展悅凡深情溫柔的笑容照亮了。

知道有人深深愛着自己,原來是這麼溫柔甜美的事情。

"不過你大哥好過分,剛才對你那麼凶那麼冷。"展悅凡喃喃自語,依舊對剛才的事情耿耿於懷。

"算了,他對我一向是這樣的,這次已經很溫和了。"沅玡自己反倒很淡然,被沅琅訓斥甚至責打對他來說,是太普通的事情,他早已麻木了。

"我見不得別人對你不好。"展悅凡不甘地嘀咕。

展悅凡這一句隨口而出的話,卻讓沅玡心頭巨震。

——他見不得別人對他不好。

——他心疼他。

沅玡不記得有誰這麼心疼過他。

受委屈被欺辱的時候,他看到的不是幸災樂禍就是避之唯恐不及的閃躲,最多的也不過是些許的同情。誰會心疼他?誰敢心疼他?他早已經習慣了被冷漠對待,也以為自己的心早就變得同樣堅硬冷漠,不需要任何的溫情……卻突然間被這麼自然而然地回護和心疼著。

沅玡驀然垂下了眸子,掩去了眸子中的霧氣。他不知道在自己心頭漸漸滋生的那一抹柔軟溫暖的東西是什麼,它那麼溫柔地瀰漫開去,彷彿水一樣溫存地撫慰了自己的酸楚苦澀,然後柔柔地漫及全身……

過了一會,沅玡忍不住又抬頭去看眼前的男人——其實,展悅凡一點也不醜,不算英俊的臉看久了,竟意外地順眼而舒服。他再低頭望去,自己纖細柔嫩的手掌被那雙溫暖厚實的大手握著,交迭的雙手是那麼和諧。

如果能這麼被他握一輩子,也不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吧。

沅玡突然生起的念頭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怎麼會這麼想?自己不是一直傾心千襲嗎?為什麼會對展悅凡生了這樣的念頭?這個男人比起千襲,何止是天差地別?自己萬不會也不能對他動心啊!可是、可是,千襲不會這般心疼他,千襲更不會這般愛他……

沅玡心頭千絲百結,理不出一個頭緒。

"別人對我好不好,和你又有什麼關係?"低低的聲音里,有着連自己都不認識的溫柔和迷惘。

"是沒有關係啦!可是,可是我就是忍不住生氣嘛!"展悅凡抓抓頭髮,無辜地回答。

這個笨蛋,連句甜言蜜語都不會說。若真的去喜歡這個笨蛋,自己真是虧死了。沅玡心裏生的柔情飛了大半,只恨不得踢展悅凡兩腳才是。

自那天之後,雖然沅玡常常會用一種極為詭異的目光看得展悅凡渾身不自在,但是能日日和沅玡昵在一處,展悅凡已經覺得心滿意足,再不做他想,只盼著這樣的日子能永遠過下去就好了。

半個月後的一天,沅琅突然派人召沅玡去睿王府。

沅玡這一去就是幾個時辰沒回來,急得展悅凡坐立不安,只怕沅玡又被訓斥責罵。一直將近午時,才等到沅玡回來。

見沅玡神情平和,展悅凡的擔心頓時放下大半。他正要細問,沅玡卻沒工夫和他說話,立刻吩咐叫齊了王府的管事,匆匆命他們把自己的卧具等物盡數搬到了鸞棲院,且立刻把鳳鳴院收拾出來。

王府中頓時一片忙亂,鳳鳴院中每一處都細細清洗打掃,務必乾淨整潔。沅玡則一一親自檢視,不許有一處遺漏。這邊才正收拾著,又有百十人浩浩蕩蕩地送了無數的東西過來,什麼床帳帷幄傢具擺設乃至杯盤碗碟應有盡有,每一樣東西都是極盡精緻華貴,看得展悅凡是眼花繚亂。

沅玡忙得不見人影,展悅凡又實在忍不住好奇,瞅空抓住了捲兒問道。

"這是幹什麼?要搬家重蓋房子嗎?"

"蓋什麼房子啊,是古公子要過來暫住幾日,所以要趕緊收拾出來才是。"小卷話沒說完,就聽見一邊有人叫她,連忙急急地去了。

"古公子?"

展悅凡心頭納悶,這個古公子是什麼人?為什麼他一要來,就鬧得整個縝王府就像是皇帝要駕臨一樣?

等到一切都收拾齊備、安放停當,已經到了晚飯時分。好不容易忍到沅玡吃過飯,展悅凡急忙問道:"這個古公子到底是誰啊?怎麼他來了,連你的地方都要讓出來?"

"古公子?嗯,你說千襲啊!他來自然要挑最好的地方給他住了,那有什麼奇怪。"沅玡打了個哈欠,懶懶地靠在椅子上。

"原本千襲每次都是住到大哥府中的,可是昨天晚上大哥的王府不小心失了火,雖然不大,卻把千襲住的那個院子燒了小半。雖然大哥他派人加緊收拾重建,也得十天半個月才能收拾好。明天千襲就要到了,大哥嫌他府中太過雜亂,所以才要千襲搬到我這裏暫時住幾天罷了。"

千襲,古千襲。

單是這個名字,就透出一種說不出的韻味和氣質來,真不知道那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呢!

展悅凡忍不住在心裏想像著。

長長地打了個哈欠,沅玡站起來說道:"好累,我去歇了,明兒一早我還要和大哥一起到城外去接千襲呢……"

沅玡的話音未落,就聽見有人自門外接着笑道:"你明兒要去接誰啊?"

聲音低柔清朗,悅耳之極。入耳之下,便如同春水一樣溫柔無比地一直流到了心上,有說不出的熨貼舒服。

一聽到來人說話,沅玡霍的一下猛然站了起來,轉過身就喜不自勝地沖了過去。

隨着話音,門外已悠然地走進一個人來。沅玡衝過去伸臂抱住了來人,頓時歡喜無限地叫了起來:"天!千襲,你怎麼今天就到了?不是說明兒才能到嗎?也不先和我說一聲,好去接你。"

"有什麼好接的?"那人輕笑着,扶著沅玡的手走了進來。

展悅凡瞪大眼睛,好奇地抬頭望去,急着要看清楚這個還沒出現就鬧得天翻地覆的古千襲到底是何許人物。這一望過去,展悅凡頓時呆在了當地。

他就是古千襲?好個飄逸如仙秀雅絕倫的人物。

人目所見是一個極為年輕的男子,一襲純白的輕袍,同樣純白的緞帶束在如瀑的黑髮上,秀眉如黛,長睫若羽,可是,那柔潤的唇瓣卻是蒼白的,一如他雪玉般的肌膚……

古千襲整個人,彷佛水墨山水一般,只有黑白兩種顏色。可是,在高照的紅燭之下,儘管沅玡盛裝麗服、華美艷麗猶如鳳凰,但是站在這個素麵雪衣的男子身邊,他絕世的容顏卻全然失卻了光彩。眾人眼睛裏看到的,只是這個眉梢微蹙、弱不勝衣的古千襲。

古千襲不是絕色。儘管他五官秀麗,但是卻絕對比不上沅玡兄弟兩個已經精緻到完美的容貌。沅玡秀麗如月,沅琅寒麗如雪,他們兩個人的美已是極致,世間再難有人能勝過。

但是,自他身上氤氳而出的那抹出奇的淡雅和雍容,再融合著他潔凈如秋水的神韻、空靈如流風的氣質……便是比任何絕色更加讓人心旌神移的絕代風華,足以讓所有的艷色美人在他面前黯然失色。

露凝芍藥雪凝梅,秋水為神玉為骨。

古千襲的美,是一種超越了性別和容貌之外的風華絕世。

看到古千襲,展悅凡才知道,原來有一種風華可以令美麗頓然失色,有一種氣質可以讓容貌黯淡無光。沅玡果然半句也沒有說錯,比起古千襲的仙姿玉質,沅玡的美麗不過是凡世紅塵。鳳凰縱使艷驚天下,又怎比得上垂雲而下的仙子的神韻氣質?

那淡淡的氣質,輕柔若流風,飄渺若浮雲,讓你還來不及去看清楚他的容顏,就已經醉進他流轉的眼波之中……

"千襲,你累不累?你身子不好,可別貪著趕路累著了。"沅玡一面絮絮叨叨地說着,一面小心翼翼地扶著古千襲坐下,又斥責丫鬟道:"怎麼不趕緊拿褥子過來鋪上,這麼硬的椅子,一點眼色也沒有。"

不待丫鬟去取,一直跟在古千襲身邊的一個黑衣男子已經拿過軟墊仔細鋪好,然後小心地扶著古千襲坐下。待古千襲盈盈坐下,他立刻隱入他身後,垂手恭立。

看着沅玡傾慕的目光和歡喜的笑容,展悅凡突然之間恍然大悟。這個古千襲一定就是沅玡所說的那個他一直喜歡的人了。

轉頭凝望古千襲,展悅凡心中雖然難過,卻並沒有對這個風華絕代的男人產生嫉妒或者憎恨的情緒。

一來,古千襲氣質太過空靈雅潔,自然而然地就會讓見到他的人對他心生傾慕之意。任何人要敵視或者憎恨他,都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二來,則是因為展悅凡本就覺得自己太過平凡普通,配不上沅玡。今日一見古千襲,更是自慚形穢。而且古千襲如此丰姿如此氣質,展悅凡甚至隱隱覺得,若非自己先愛上了沅玡,自己只怕也會對他一見傾心,怎麼能怪沅玡喜歡他不喜歡自己呢?

所以對方雖說是他的情敵,可是展悅凡對古千襲,依舊只有欣賞和傾慕。

"吃過了飯沒有?我叫廚房做碗冰糖燕窩粥過來好不好?"沅玡殷殷說道,轉頭正要吩咐下去,一瞥卻看到展悅凡痴痴望着古千襲發獃的樣子。

沅玡只當展悅凡也為古千襲的絕代丰姿所迷,心裏頭頓時像是打翻了醋瓶子,滿心都是酸溜溜的滋味,一股無名怒火也隨之忽然冒了出來。

惱怒之下,沅玡想也不想地就對着展悅凡一腳踹了過去,冷冷道:"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瞧你那副白痴樣子,丟死人了。"

展悅凡平白無故地被沅玡踢了一腳,卻只悵然地看了沅玡一眼,隨即默不作聲地低下頭,神情間有一絲落寞。

挑挑眉梢,古千襲望望展悅凡,又看了看沅玡,清澈的眼眸里閃過一絲興味。輕輕一拂袖子,他纖柔的手掌已經懶洋洋地搭在了沅玡的手背上,柔聲問道:"這位公子是誰?沅玡你還沒有給我介紹呢!"

"啊,他叫展悅凡。"沅玡不情願地瞪了展悅凡一眼,轉過臉立刻換上和悅的笑臉對古千襲介紹道。

"展悅凡,這個名字很好啊!"輕輕一笑,古千襲轉頭對展悅凡柔聲道:"我叫你悅凡好不好?我叫古千襲,他們都叫我千襲,你要是願意,也可以這麼叫我。"

被那麼清澈溫柔的目光看着,展悅凡有一瞬間的失神,忙點頭回答道:"好啊!千襲,只要你高興,叫我什麼都好。"

他就知道,沒有人見了古千襲會不愛上他,包括笨蛋如展悅凡,看看他這副痴迷討好的樣子就知道了。沅玡的臉色難看之極,他第一次覺得展悅凡的笑臉竟然也是這麼的討厭。

側頭打量著沅玡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古千襲眼中的笑意卻是越來越濃,索性伸手招了招,對展悅凡道:"悅凡,來,坐我這裏。"

古千襲伸出的手掌是那麼纖柔潔白,彷彿是用最好的豐脂白玉雕刻而成一般,還帶着一種晶瑩的光澤。展悅凡小心地伸出手,竟然擔心起自己會不會用力太大傷到古千襲。

可是,不等他碰到古千襲,沅玡已經伸手握住古千襲的手掌,一側身,橫攔在他們中間,口氣很不好地說道:"千襲,他是粗人,小心傷了你。"

展悅凡臉色一黯,尷尬地縮回自己的手,勉強笑道:"是啊!我學過武的,手粗糙得很,你的手這麼細嫩,只怕會弄疼你的。"

古千襲看着自己被攔下的手掌,又看看沅玡,再瞧瞧展悅凡,唇邊漸漸漾出一個有些狡黠的笑容。

真有趣,沅玡不喜歡自己和展悅凡接觸,分明是因為吃醋。只不過,他好奇的是,沅玡吃的到底是誰的醋呢?是自己還是這個展悅凡?

抽出自己的手,古千襲正要說話,門外卻傳來一人歡喜之極的聲音。

"千襲。"

話音未落,一個人已經自門外風一樣卷了進來,一把推開攔在古千襲面前的沅玡,那人一伸臂,已將古千襲整個人擁進了懷裏。

"沅琅。"

古千襲也笑了,輕柔地伸臂環住了來人的腰身。

展悅凡第一次看到古千襲的笑容。來了這麼長時間,和沅玡說了這麼多話,古千襲的表情一直是淡然的,即使是笑,也是那麼淡,彷佛籠在煙中霧裏,教人看不清楚他的心意。

而此刻,古千襲卻是真正在笑,眉在笑、眼在笑、唇在笑……這個笑意盈盈的古千襲,神光離合,如日麗中天,令人不能逼視。

至於沅琅,展悅凡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眼前這個眼底眉梢都是溫柔疼惜的男人,真的是他那日所見到的,那個淡漠冷峻的沅琅嗎?

"沅琅,我要喘不過氣了。"嗔怪著,古千襲伸腕輕推。沅琅忙不迭地鬆了手臂,卻還是珍惜萬分地攬住他,低頭細細打量。

"你瘦了,該死的,葉水心他們到底知道不知道怎麼照顧你?哼!我早就說讓我來照顧你就好,偏偏你就是不肯,一個人非要住到黃山那種地方去。"

沅琅心疼地抱怨,口氣里是濃濃的嬌寵。

"你這麼說,水心一定氣得要死,他每天可都是費盡心思要養胖我,可是我怎麼吃都不胖,他已經很鬱悶了。"古千襲輕笑。

"你的身子還是這麼弱,真叫人擔心。對了,我有東西送你。"

說着,沅琅急急地從懷中取出那對龍鳳玉鐲,送到了古千襲面前,神情間又是得意又有幾分緊張。此刻,他不再是那個權傾天下,生殺予奪的攝政王,只不過是個急於討好情人的普通男人罷了。

古千襲伸手接過鐲子,在手中把玩了幾下,卻淡淡笑了:"我不愛戴這些個羅啰嗦嗦的東西,你又不是不知道,怎麼還送我這個?"說着,他隨手把那鐲子放在了一旁,絲毫不感興趣。

"千襲,你身子柔弱,又不肯留在我身邊……我一直好生擔心,聽說這個鐲子能養身護體,我這才千方百計尋了來給你,我知道你不愛戴這些個東西,可是這次就聽我一次話,戴上它好不好?"

沅琅跪蹲在古千襲身邊,軟語央求着,神色間滿是懇求。

古千襲無奈輕嘆,終於妥協地伸出了手腕。沅琅歡喜之極,趕緊小心地握住古千襲的皓腕,替他戴上玉鐲,這才柔聲道:"千襲,這裏實在簡陋得很,而且也不安全,我想讓你住到宮裏頭去,你又不答應……不過我已經吩咐抽調了三千御林軍,每天三班時刻防衛這裏了,你不用擔心。"

古千襲微微苦笑,輕輕搖頭,道:"沅琅,我這一路過來,不過也就帶了三五個人,還不是什麼事情都沒有?哪裏要這麼小心謹慎?我不愛身邊一群人守着,讓他們都回去。"

"人家擔心你嘛!若不讓他們守在這裏,我只怕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了。"

沅琅垮下肩膀,半帶哀求半帶撒嬌地說道。

沅玡默默地看着把冰冷酷厲都變成了千種柔情的沅琅,心頭說不出是酸是苦還是傷心。

在古千襲面前,他的哥哥是天下最溫柔最多情最體貼的男人。

沅玡曾經無數次暗暗地期盼,只盼著沅琅能用對古千襲百分一分的關切對他,他就心滿意足了。可是,他得到的,不是失望,而是絕望。

沅玡受傷地側過頭,卻對上了展悅凡無限憐惜的目光。

展悅凡雖然心思不夠靈巧,但是一個人一旦深愛另一個人,自然會把全部的心思都用在那人身上,也自然會因為用心而變得心思敏銳起來。

這些日子的相處,讓展悅凡明白了在沅玡心中,有多麼重視沅琅這個哥哥。也許是帝王之家的天生缺陷,缺乏父愛的沅玡潛意識地把孺慕崇拜全部轉移給了這個完美的哥哥。可是,沅琅對他,何止是漠不關心,甚王是挑剔厭棄的。

而沅玡所傾慕的古千襲,雖然態度看似溫柔。但是,和沅琅一比,卻立刻分出了親疏輕重。

可憐的沅玡,他重視崇拜的哥哥對他冷漠無情,他傾慕的男人對他渾不在意。雖然身份貴重,錦衣玉食,可是他的心,一定很苦很冷……

展悅凡心疼無比,他忍不住悄悄走到沅玡身邊,伸手緊緊握住沅玡的手掌,只盼自己能給他一點點安慰才好。沅玡掙扎了一下,乖乖地由他握著。自那雙手上傳來的溫暖,一點一滴地滲入心底,沅玡疼痛的心彷彿也被那隻手輕輕撫慰著,變得不那麼難過和痛楚。

"你累不累?我送你回去休息好不好?"沅琅溫柔詢問。

"好。"古千襲點頭,徐徐站起。

沅琅輕擁住他,轉頭對沅玡冷冷道:"沅玡,千襲住你這裏,你好生給我照顧著。千襲身子不好,沒事少打擾他,聽到沒有?"

說完,徑自擁著古千襲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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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鳳隨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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