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頭一次踏足霽月軒,皇甫少玦對我的到來顯得相當意外,許是平日裏與我水火不容,從未想過我會有主動來找他的一天吧。

我也不多做寒喧,直接道明我的來意,他聽了后略微思量,遣退了僕人,對我直言不諱:「這次的事不能全怪你。雖是因你而起,但讓人有機可趁的卻是我。」

被他這麼一說,我聽得雲里霧裏,只能不明所以地等着他解釋。

「一開始我就很反對皇甫熾帶你公開露面,雖然這樣可以省下許多麻煩,但卻有損皇甫熾的聲譽,可他相當堅持,我也不能多說什麼,畢竟我是受益的那個人。」

「這並不是你的錯。皇甫熾一向固執,一旦決定了的事,八匹馬也拉不回頭。」我還真沒冤枉他,當日一反常態帶我參加皇甫少玦的婚宴果然是有預謀的。不過,他自己也因為這事兒生了不少悶氣,我也就不跟他計較了。

「到此,我還姑且可以當自己沒錯,可之後就確確實實是我的責任了。」

「……」我繼續不明所以。

他略顯無奈地開口,眼底百般不情願:「雖然我對你頗有芥蒂,但也不得不承認你有一副傾城容姿,凡夫俗子見了你難免會起色心。皇甫熾將府中的事全權交給我處理,我卻沒有保護好府里的人,這是我的過失。」

……他這是在怨我紅顏禍水嗎?長成這副德行又不是我的錯,況且我也沒想惹是生非,是人家自己找上門來的,這樣也能怪到我頭上嗎……如果稚雀長得平凡一點,我是不是就可以有張平凡的臉,那樣也就不會遇到這種事了……現在可不是計較長相的時候。

「知道是誰要擄我嗎?」

「史部尚書江兢的獨子江勤,」他語氣一沉,眉峰一皺,臉上烏雲密佈,一副風雨欲來之勢,「也是皇甫家分家的女婿,婚禮上他見過你之後,就打算著要擄你回擊。」

「哦。」也難怪他會生氣了,就算一表三千里,親戚終歸是親戚,臉上無光啊。

許是我的反應太過平靜,惹來他蹙眉懷疑:「你該不會一開始就知道了吧?」

「沒那麼神啦。」我淡笑着擺擺手,「我只是想,來參加你婚宴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為此府里的戒備比早時還要森嚴,既然能讓那幾人混進來,對方必定是來參加婚宴的客人,但我不認為分家的人會蠢得去招惹皇甫熾,交好的權貴們也不會傻得得罪皇甫家,這麼一想便不難猜出,此人不是皇甫家的人,但與皇甫家應是有些淵源,才會這般有恃無恐吧?」

他看我一眼:「那你為何離開?只要你大聲呼救,定會有人趕來救你,你為何——」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難得喜慶的日子,何必多生事端。」本是這麼想的,卻沒料讓梅香撞見,惹出更大的風波來。

「……那幾個人被廢了手腳送去官府,江勤現在已是廢人,皇甫熾還放話說,今後凡是與江家交好之人,就是與皇甫家為敵。」

「……」我微怔住。怎麼也想不到皇甫熾會有這麼過激的反應。

「自我入府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出面管事,也是我第一次見他盛怒的樣子,初雪,」他望着我,眼底有些不甘,語氣卻是無奈,「這些都是為了你。」

「……你想說什麼?」平日裏他對我一向視若無睹,這會兒卻是一副要攤牌的口氣,莫不是要興師問罪一番?

「對你而言,皇甫熾是什麼樣的意義?」他反問我。

這還用說嗎?「他是我的朋友。「

「除此之外呢?」他追問。

「除此之外?」

「……對我而言,皇甫熾是我的目標,只要能超越他,只要能讓他正視我的存在,不管多少苦我都願意吃。」皂甫少玦說得極認真,「我自幼在本家出入,看着他在人前威風八面一呼百應,卻其實寂寞的很,他從來就沒有真正親近的人,少主的身份和多病的身子,使得他不單沒有朋友,甚至連個玩伴也沒有。我也知道族裏的人背地裏都把他當成皇甫家巫覡血統傳承的工具……那樣,太可悲了。」

可悲嗎?身為這個家的少主,身為皇甫一族最出色的巫覡,這種事是在所難免的吧?其實,他若是不願意,誰也勉強不了他,只是他責任心太重,自己約束了自己而已。像現在,他不是把所有的責任都交給了皇甫少玦,自己為所欲為的很嗎?

「我努力讓自己變強,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平等地站在他面前,希望可以做他的朋友,希望多少能將他從皇甫家的束縛中解放出來……可從始至終,他只在意你一個人。」

「……」原來……也難怪他會討厭我了。

「我並沒有打動他的能力,這點我很清楚。他自幼體弱多病,族長和族長夫人不在之後,更是變本加厲。你或許不知道吧,他以前根本就不肯喝葯,不論誰勸他他都不聽,就像是隨便什麼時候死去都無所謂,對生完全沒有留戀……直到你來了以後。」

「……」

「你以為他只當你是唯一的朋友,卻不知道自己在他心裏到底有多麼重要吧?初雪,你恐怕小瞧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也或許,是他刻意不讓你知道吧。」

「怎麼說?」我沉聲低問。

「你可知道,他原是不在乎這一身病骨,也不在乎能活多少時日。自你來了,他才肯每日喝葯,每日靜養,才有了活下去的渴望——只因為有你在。」

心底泛起一絲苦味,想起他每次喝葯時皺成一團的臉,和之後討糖吃的模樣。每次都說着「好苦」,卻一次也沒猶豫地喝下……

「初雪,你又是怎麼看待他的?」皇甫少玦話鋒一轉,甚至咄咄逼人起來,「他對你至情至真,那你呢?你多少,可有些在意他、放他在心上?」

我望着皇甫少玦格外認真嚴肅的表情,坦然道:「那是自然。」

「那麼,你可愛他?」

「愛?」那麼獨佔又激烈的感情……心中猶有一絲猶疑,我選擇視而不見,輕快地回答,「我愛他。」……應該……是吧?

「既然如此,就不要再離開他。」皇甫少玦說這話時,語氣是不容錯辨的責備,「我不希望再看到他了無生趣的模樣。」

了無生趣?我蹙起眉,想起昨日他無神的眼,那就是我離開的後果嗎?若我一直不回來,他是否也會一直坐在門邊,就那樣枯等下去?

「為什麼不阻止?他的身子那麼弱……」話才出口,我就已經後悔了。

「你以為有誰能阻止得了?」皇甫少玦苦笑,「偌大一個皇甫家,有誰能夠杵逆少主的命令?」

一瞬聞,我明白了為什麼皇甫少玦無法成為皇甫熾的朋友……以他對皇甫熾的心意,真是可惜了……

「……你放心,我不會再放他一個人了。」這也是我回來的目的。

「最好是這樣。」他斂起表情硬聲道,頗有些當家的氣勢,卻還是沒能讓我放在眼裏。

畢竟還是十六歲的少年,為了喜歡的人會氣會惱會咄咄逼人,何況還是為了皇甫熾……意識到這點,不由對他生出些好感,以及……某種近乎同病相憐的情緒。

我垂眼淡道:「沒其他事的話,我先回去了。」想了下,末了還是再加了句,「有空,多來佇雪院坐坐吧。「

無視他疑惑的眼神,我徑自離去。

有空,多來看看你喜歡的那個人吧,再多說些話,再多看幾眼……

時間,不多了……

出了霽月軒,我一路往廚房走去。路上遇見宅里的僕人們一反常態,不但跟我打招砰,有些還甚至和我攀談起來。

「初雪,昨天那幾個混蛋有沒有傷到你?」

「沒,我躲得快,他們抓不到我。」我茫茫然回答。

「哦,那就好!那就好!」掃地的年叔猛拍我的肩。

「江勤那小子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連咱們皇甫家的人都敢擄!真是不要命了!」

「就是就是,仗着他爹是什麼吏部尚書就胡作非為,還真以為咱們皇甫家好欺負不成!」

「初雪你別怕,凡事有少主給你罩着,絕不會讓外人虧了你!」

負責園藝的順伯一手拿着修剪花枝用的大剪刀,一手握拳義憤填膺道。

「嗯,我知遵,我不會怕的。」我盯着那把鋒利得晃眼的剪刀淡聲回道。

「你別看少主平時那麼嚴厲,其實他人可好了!上回我兒子得了重病差點死掉,是少主找了全城最好的大夫才給看好的,就連葯也都是府里拔下來的最上等的葯!要不是這樣,他恐怕早就……唉,我實在不知怎麼感澈少主才好!就算下輩子讓我做牛做馬,我也要報答步主的恩情!」

「嗯,我知道,福怕,你兒子沒事真是太好了。」……你可不可以不要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別人會以為我欺負了你。

「少主他真的是個好人,初雪,任誰都瞧得出他對你是一往情深,你可千萬不要辜負他啊!」

「雖說我們也想見少主成家生子,可既然他中意的是你,咱們也不會多說什麼,只要少主能開開心心的,咱們還有什麼好求的呢!」

「你和少主的事咱們都看在眼裏,少主他從來沒個伴兒,咱們看着心裏不忍,可也沒法子。有你在,我們就安心多了!」

「是啊是啊,少主就拜託你了,初雪!」

「……」

……敢情經過昨天的事,他們把我與成自己人了?之前明明當我凶神惡煞似的避之惟恐不及……

人類的心態,居然可以轉變得這麼迅速,着實叫我驚奇。

……不……應該說,是因為皇甫熾選擇了我,他們才接受我的吧……他果然,是個深得人心的少主。

走走停停,終於到了廚房,門開着,只一個扎兩條辮子小姑娘在忙着看火。

「梅香,我來拿葯了。」我如往常一般站在門前輕喊一聲。

梅香抬起頭,望着我張了張口,似是想說什麼,最後卻還是什麼也沒說,默默取了一直溫著的葯盅,包上厚厚一層遞給我。

我接過,從懷中取了一枝雪白梅花給她:「昨天嚇到你,對不起。這是賠禮。」

她盯着白梅看了好一會見,才伸手接過,寶貝似的護在懷中,嘴角揚趁淺淺的笑。那梅花,是回來之前跟稚雀討來的,看她似乎是喜歡的樣子,我便安心了。

「那我先走了。」才邁了一步,衣袖卻忽然被扯住。回過頭,我疑惑地看着拉住我的小手:「梅香,怎麼了?」

她像是被自己的舉動嚇到了似的瞪圓了眼,趕緊鬆開手,又往後退了一步:「我……我……」

瞧她半天也我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只得些許無奈,耐心淡道:「梅香,若是想說什麼,就儘管說出來,你若是不說,我又怎會明白?」

聽我這麼說,她有些猶豫,咬着唇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是搖搖頭,再退開一步。

「……那麼,我回去了。」既然她決定不說,我自然沒有勉強的道理。

「……嗯。」垂著頭,她輕輕應了聲。

依舊是這麼怯生生的孩子……她想對我說些什麼呢?

她還是在怕着我吧?非人類的存在,要被人類接納,從來都不是易事,她怕我倒不奇怪,只是……有時覺得,她偷望我的眼神,有那麼幾分,像皇甫熾……

「你回來啦!」

躺在床上的人,笑呵呵地接過我手上的葯喝個底朝天,然後含着糖愉快地拉着我陪他躺進棉被裏。

「累了嗎?」我問,看他手腳並用地纏上來。

「嗯,想睡覺了。」皇甫熾頭枕在我胳膊上,半眯着眼回答。

「那就一起睡吧。」我說,將被子拉好,閉上眼。

……他近來越來越容易睏乏了,動不動就拉着我陪他睡覺,即使睡著了,手腳還是牢牢地纏着我。睡夢裏,他總是幾不可見地皺着眉,偶爾還會細細碎碎地呻吟,彷彿壓抑着什麼似的。

我問他是不是做了噩夢,他總是搖頭,一言不發地抱着我,直到身體停止顫抖。

我知道,他是在害怕。既怕我離開,也怕離開我。而我,對此無能為力,如果,一切皆是命運。

****

「什麼是命運?」我問坐在對面的魄鵠。

「……無法逃開、無法避免、註定了的將來……之類的……」

他搖搖頭,「我也說不上來。」

「你相信命運嗎?」

「……我不知道。」

我看見魄鵠的眼裏閃過一絲憂鬱,不知不覺,我又碰觸到他的傷口了吧?於是轉移話題:「那麼,你入我夢裏,是為了什麼?」

「我來告訴你,曾經發生的事情,以及你會在這裏的原因。」

「在夢裏?」

他點頭,頗是無奈地勾起一抹笑:「皇甫熾那小子一天到晚纏着你,除了夢裏,我想不出還有其他可以和你獨處的時間。」

「……說的也是。」何況皇甫熾還擺明了討厭他,確實,就目前而言,在現實中見面是不太可能。

「那麼,你要聽嗎?」

我點頭:「嗯,我想知道,自己的事情,還有……皇甫熾的事情。」

「即使並不是什麼快樂的事,即使對目前的狀況並沒有任何幫助?」

「我只是想知道,如此而已。」

「……我明白了,我會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

魄鵠開始講述過往,而我,在一旁靜靜聆聽。

「我的本名叫皇甫燕雀,魄鵲是我的宇,我是皇甫家的初代族長。你應該也聽說過吧,皇甫家的族長,歷代都不長命,那是因為天罰的關係。

「我曾經悖天而行,硬是在人間與地府之間打開了的通路,使得地府中許多死不暝目的鬼魂湧入人間做惡,於是被懲直到百代,都要以清除人間惡鬼為已任,而我的子孫,能力越強者,壽命就越短,死後更是難得安生。於是我拜託稚雀,將那時沉睡着的你暫借來作鎮魂之用,以保皇甫家歷代族長之靈不受幽魂厲鬼所擾。

「在我眾多的子孫之中,皇甫熾的能力是最強的,因此他的壽命也是有史以來最短的一個,而且他剛巧是我笫一百代的子孫。

「那孩子本該在九歲大劫時死去,他的父母為了替他延命,雙雙做了替身而死。

「我在地府見到他們時,着實嚇了一跳,好在地藏王姑念他們愛子心切,從輕發落,只罰了他們在地府多等九十年再投胎。

「後來,我求地藏王讓我暫留人間。原本是不準的,不過我朋友也幫我求情,所以地藏王便許了我九年的期限。

「事情就是這樣。」

魄鵲平靜地說完,終於肯抬眼看我。

「你是因為擔心皇甫熾才來的吧?」我問。

「……他那時畢竟是個才九歲的孩子,忽然父母雙亡,又是重責在身,我只是怕他會誤入歧途。」

看他一臉躲閃地反駁,我在心裏暗自好笑。真是這樣,他老早就可以回地府了。任誰都看得出皇甫熾有多重視皇甫一族,為了皇甫家他連自己都可以毫不猶豫犧牲掉,這樣的人會誤入歧途,我實在看不出來。

明明就擔心得要命,偏偏硬是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魄鵠他真以為不承認事實就不存在了嗎?畢竟是血脈相連的人,更何況他還心中有愧。

不過,他這時候來找我,莫非……

「你剛才說地藏王許了你九年,是不是時間快到了?」

「你真的很聰明,初雪。這是最後一次在人間見你了,再過一會兒我就得回地府了。」

「……我聽皇甫熾說,那個連結兩界的花匠受盡地獄業火,永世不得超生。」他回去是不是還要繼續受苦?

「別擔心,沒他說得那麼誇張啦!」魄鵠笑嘻嘻地伸手揉揉我的頭髮,「不過永世不得超生倒是真的。」

「你不會再投胎做人了?」不做人,難道要一直做鬼,留在地府?

「嗯。」

「……後悔嗎?」

「不會。」魄鵠笑得篤定。

「……那個人,也在地府、在你的身邊嗎?」

「是的,所以我很幸福。」

「那幻菊呢,他怎麼辦?」被拋下的人該如何自處?幻菊他雖然什麼也沒說,可我還是看見了,看見他默默地流淚,用非常傷心的表情……

「他的幸福不在我這裏。」魄鵠淡淡地說道。

我不再追問,終於明白一直以來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某種和皇甫熾很相近的感覺是什麼了,「……你們人類,真的好自私。」

「你說的沒錯。」沒有起伏的語調,淡淡地承認。

「皇甫熾也是,一開始就打算要拋下我的,卻還是來糾纏我……說什麼喜歡我,滿口大話……他根本就沒辦法一直陪在我身邊。」我平靜地說着,卻清清楚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心正一點一點在崩壞。

「可即使如此,我還是只能拜託你,請你在這段時間裏好好照顧他。「魄鵠用憐惜的眼神看着我,這麼說着,深深地低下了頭。

我合眼,任淡淡的苦味在心中瀰漫。

如果,一切皆是命運,如果,早已註定分離,是不是,不愛的話,心就可以不痛?

「……你怎麼了,初雪?」猶是睡意朦朧的聲音沙啞問道。

我轉過頭,緩緩牽起嘴角:「你醒了?」

「怎麼了,你不開心?」敏感地察覺到我的心緒,他撐起身子直盯着我,仔細搜尋我的眼,想找出些蛛絲馬跡來。

我搖搖頭,將他拉回被子裏:「小心着涼。」

他順勢趴到我身上:「告訴我,你怎麼了?」烏黑的眸子裏是隱隱的憂心。

「……剛剛,我夢見了魄鵠。」

皇甫熾皺起眉頭,一副相當反感的模樣:「夢他做什麼?」

我好笑道:「不是我要夢見他,而是他入了我的夢。」

「哦?他找你幹嘛?」邊撥弄我頰邊的發,邊懶懶問著。

「他來道別,說是要回去地府了。」

纏着我頭髮的手指停了下,皇甫熾漫不經心道:「走了最好,省得我看了心煩。」

「皇甫熾,」我提住在頰邊作亂的手,「你還在生他的氣嗎?」

「那當然!因為他的肆意妄為,害得我們這些做子孫的都被拉去墊背,」他抿抿唇,「就算我生他的氣也不為過吧?」

「他在你身旁,守了你九年。」這個家裏,除了我便誰也看不見他,即使如此,他還是忍着寂寞留下來。

「那又怎樣?他以為區區九年就可以抵過了嗎?」

略微激動的聲音,我看着他眼裏星火燎原,於是扯出安撫的微笑:「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看了我一會兒,然後妥協地撇了撇嘴,趴回我身上。

看他平靜下來,我這才接下剛才的話:「我並不是要你原諒他,就算你要繼續生他的氣也無妨,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他是真的在擔心你。」

「……我知道。」臉埋在我肩頸的人悶哼了一聲。

我搔搔他的發,笑道:「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吧。魄鵠會留在人間,是為了守着你。」

「那是他自己雞婆!誰要他多事了。」不屑的口氣,過了一會兒,變得有些遲疑,「吶,初雪……」

「嗯?」

「他還有說些什麼嗎?」

我不由失笑。明明都很擔心對方,卻還裝做不在意,不愧是有血緣關係,兩人都是死硬派,頑固的地方也這麼相像。

「他說,他雖然永世不能超生,但也沒怎麼受苦,而且地府里有他心愛的人在。「

皇甫熾抬起臉,烏黑的眼閃著柔和的光:「初雪,你有心事?」

「為什麼這麼問?」

「你的聲音告訴我,你有心事。誰欺負你了……還是因為魄鵠走了,你捨不得?」

我搖搖頭:「魄鵠說,他很幸福。」

「嗯,我也很幸福!因為我有初雪。」皇甫熾輕輕說着,一臉心滿意足的笑。

看着他這樣笑,胸口忽然刺痛起來,我微斂斂起眼,終於將埋在心底的疑惑問出口:「……這樣的幸福,不覺得很虛幻嗎?喜歡某個人的心情,想要和某人長相廝守的心情……這些都不是什麼實實在在的東西,既看不見也摸不著,這樣的東西真的能長久嗎?真的……能讓人幸福嗎?」

一雙冰涼的手撫上我的頰,我抬眼,正對着皇甫熾的黑眸,他難得一臉正經地問我:「初雪會考慮這些,是因為我嗎?」

我微微頷首。

「你在不安嗎?」

我又點頭。

於是,他笑了,低下頭,額貼上我的,一雙專註的眼灼灼凝視着我,仿若催眠似的,低啞的聲音很認真地緩緩對我說道:「初雪,我曾說過,這天下沒有什麼事是做不得假的,但我對你的心意,你一定要信!」

被他深潭似的眸子吸引,我恍惚聽着,好一會兒才回神,扯了扯嘴角,我冷冷回道:「……你這樣,叫做霸道!」

「管他霸道不霸道,達成目的才最重!」明明不是得理的那方,偏他卻能說得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

「反正,你就是要我信你就對了。」

「因為我喜歡初雪嘛!」他笑呵呵地接上,孩子氣的無賴。

……真是個自私的人哪……

抬手撩開柔順的髮絲,撫上他蒼白的臉頰,十指冰涼的觸感。

自從恢復真身,對溫度的感受能力也跟着恢復了,但在他身上,卻從來就只感覺到冰涼……這個身體,還能撐多久?

信誓旦旦的永遠,又能維持多久?

「……再說一次給我聽。」我輕聲要求。

「說什麼?說我喜歡你嗎?要我說幾次都可以,一千次一萬次都可以。」他彎著眉眼溫柔地看着我,用幸福的表情不斷重複著,「我喜歡你,初雪,我喜歡你,最喜歡你……」

沙啞的聲音清晰地響在耳畔,我淡淡笑着,擁他入懷。

「我相信你,皇甫熾。」

不管是真實還是虛幻,不管是長久或是短暫,我都會相信。

因為是你,所以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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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會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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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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