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汪家樓下，一輛車緩緩停住。路燈照亮車裏的尉洋和汪雙喜。
一頓晚餐吃了將近三個小時，之後尉洋主動開車送她回家。
「到了。」尉洋拉起手煞車。
坐在車裏，汪雙喜望着擋風玻璃，她笑說：「沒想到你還記得我家在這裏。」看他熟稔地駕車，也沒向她問地址，就這麼一路開到她家來。
不知道還留戀些什麼，看到家門就在眼前，她卻不想下車。她不知道這一離開，下次再見面又會是什麼時候了。那種不確定感，總是會讓她一顆心懸宕在半空中，好象飛機找不到降落的地點，彷徨無助地盤桓。
今晚，他們相處、言談間的氣氛是這麼愉快，有某些深埋已久的情感，又在心中蠢蠢欲動，要破土而出……
可是，如果她再一次向他坦承自己的感情，會得到怎樣的結果？她真的有勇氣再一次承受多年前相同的苦痛，讓他告訴她，他還是不會選擇她嗎？
她很不安，但是今晚他不時含笑望着自己，那眼神真的可以讓她不顧一切啊！她可不可以妄想着，他之所以會笑得這麼溫柔，是因為面對着的是她呢？
「我的記憶力不差啊。」尉洋沉默了下，才帶着苦澀的笑，說：「有些事忘得很快，可是有些事情，卻怎麼樣也忘不了。」就像明知道她身邊已經有相伴的對象了，卻還是對她無法忘懷……
汪雙喜深吸了口氣，問：「譬如？」
尉洋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他把手放在方向盤上，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方向盤上敲打着，似乎在盤算什麼。
汪雙喜有點疑惑地看着他。
這時候，尉洋突然開口問：「妳男朋友對妳好不好？」
汪雙喜愣住了。男朋友？他怎麼會問起她那個捏造出來的男朋友？慘了，根本沒有這個人，要她怎麼回答？
誤會她的沈默，尉洋拍拍額頭，以自嘲的口吻說：「我在問什麼爛問題？如果他對妳不好，妳還跟他在一起幹麼？好吧，換一個問題。他……在哪裏工作？你們在一起多久？」深怕她誤會似的，他連忙補充道：「我只是純粹以朋友的身分關心妳而已。」他轉頭，含笑望着她。
被他一雙帶笑的黑眸盯得身體熱了起來，汪雙喜開始支支吾吾地說：「嗯……他哦，他、他……嗯……在一起很久了，他……只是普通的上班族。」
看來她是不想多談她男友了。尉洋也不再多問，僅是淡淡地說：「對方如果是個好人，妳要好好地把握他、珍惜他，別讓他溜走了，否則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了。」就像我－樣……
她咬着下唇，瞪着擋風玻璃看。
說謊的感覺好痛苦，她也真是夠了，為什麼要扯這種謊？難怪有句話是這麼說的：說一個謊，就要說更多的謊言來圓。唉……早知道就別因為面子，而捏造出這麼一個麻煩的男朋友了。
只是，現在說這個有什麼用呢？說都說了，就像潑出去的水，哪有可能收得回來？那麼她現在應該怎麼做呢？
天人交戰了一番，汪雙喜在心底嘆了口氣，決定戳破自己的謊言。「其實，有男朋友的事，是假的。」她的聲音低若蚊蚋。
可是尉洋清清楚楚地聽見了。
他如遭雷擊一般，渾身僵硬無法動彈，只能在腦海中慢慢消化她所說的話，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釐清，深怕自己誤會了什麼。
「妳是說，妳有男朋友的事，不是真的？」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好低沉。
汪雙喜只能閉着眼睛，拚了命地點頭。
忽然間，一股強烈的喜悅，像是海嘯帶起的浪潮，重重地拍打着尉洋努力平靜下來的心，一陣一陣，越來越洶湧，幾乎要將他淹沒了……
他壓抑著狂喜，綳著嗓音，問：「為什麼要騙我？」她難道不知道他為了這件事，煎熬了多少個夜晚嗎？每每想到她也許正在誰的懷裏，也許正和誰親吻著，說着甜言蜜語，他的胸口就彷佛要崩裂了一樣啊……
為什麼要騙他？為什麼要這樣折磨他？她到底跟他開了一個怎樣的玩笑？雙喜是在報復他當初不該輕易放開她，是嗎？
汪雙喜以雙手掩著臉，不敢看他。
她咽下口水，說：「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你跟她已經分手了，我只是想着，你跟她一定過得很甜蜜、很幸福，如果你知道我還是一個人……我不甘心，所以我說謊了，假裝自己被人深深愛着、被人捧在手心裏呵護。其實，那都不是真的……」她為自己的蠢行苦笑不已。
尉洋一時間根本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覺得自己彷佛是作夢，在夢裏，他整個人輕飄飄的，幾乎要飛上天空，直奔宇宙了。
他沉默著，短時間無法消化她所說的。
汪雙喜因為這種沉默而緊張，隱隱顫抖著。他……生氣了嗎？因為她說的謊，他不諒解她嗎？
她緩緩放下遮臉的雙手，怯怯地偷瞄他，發現他面無表情。她根本猜不透他現在心裏在想些什麼。
過一會兒，尉洋低斂着眼，只是輕輕地說：「妳早點休息吧。」她剛剛所說的，他必須等回到家后，獨自一人在安靜的空間里，才有辦法好好消化。
就這樣了嗎？他沒有什麼要說的了嗎？一股濃濃的失望瞬間充塞在心裏，汪雙喜微抿著唇，在他暗示著道別的情況下，也只能開門下車。
「謝謝你送我回來。」語畢，汪雙喜打開車門，下車后，輕輕把車門帶上。她微彎著身，笑着向他揮手道別。
尉洋扯開嘴角，眼中有着濃得化不開的依依不捨，但是他無力改變什麼，只有放下手煞車，輕輕踩下油門，漸漸離開汪雙喜的視線。
汪雙喜站在原地，目送他離去。望着越來越小的車尾燈，她百感交集，總覺得自己跟他的距離也越來越遠了。
她不禁咬着下唇，捏緊了拳，再一次問自己－－妳真的不跨出這一步嗎？妳真的能夠眼睜睜看着他離開嗎？
不知道哪裏來的一股衝動，她從包包里拿出手機，飛快按下尉洋的電話，然後忐忑不安地等着他接起電話－－
「喂？」尉洋接起電話了。
「尉洋，我……你……」情急之下，她說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有東西忘了拿嗎？」電話彼端，尉洋把車停在路邊，隨時準備迴轉。
「不，不是。」她連忙說。
「呃……」顯然尉洋因她突然來電而疑惑。「怎麼了嗎？」
「尉洋……」汪雙喜急急喘了口氣，決定拿出最大的勇氣，告訴他，自己的心意。她握緊電話，一鼓作氣地說：「如果你現在沒有對象的話，可以考慮跟我交往看看嗎？」天，她說出來了，她真的說出來了！
尉洋沉默了，想來應該是被她的二次告白給震得啞口無言，完全無法反應過來。
汪雙喜等著，等得幾乎要當場休克了。
也許是害怕聽到他當場拒絕，而讓彼此尷尬，她連忙深吸了口氣，故作輕快地說：「沒關係，你不要急著作決定，我可以讓你好好想想再答覆我沒有關係，我可以等，可以等。」
「雙喜……」尉洋低低叫喚她的名字。
不知為何，她竟然對他即將要說出口的話害怕了起來，甚至，她不想聽到答案。她匆忙地說：「那就先這樣了，你再Call我吧。你開車回去小心一點，晚安。」
然後就掛掉電話，帶着燒紅的臉，拿出鑰匙打開家門，直奔回房間。
隨意拿了換洗衣物，她走進浴室準備沐浴。可是，站在浴室里，她卻一直沒有動作，只是透過鏡子望着自己酡紅的兩頰，和唇邊止不住的笑意。
她說了，她真的說了！
這是她第二次主動跟他告白啊，但願這一次會有好的結果，但願……
望着一片黯淡的手機屏幕，尉洋還無法回神，拇指在按鍵上來回滑動，他緊繃的思緒，才又開始運轉。
剛剛雙喜說的男朋友……是假的，她所形容過她和男友的一切，也都是她編出來的故事－－
天，她到底跟他開了一個怎樣的玩笑？
尉洋煩躁地把手機扔在副駕駛座上，兩手抱着頭，緊緊閉上眼，忍不住低吼出聲：「啊－－」
突然，他睜開眼，放下手，透過擋風玻璃，怔怔地望着前方道路上，路燈投射的影子，他心底已經開始冒出許多泡泡，瞬間將他胸口給漲滿……
剛剛一聽見她的告白，他也傻了，可是現在回想起來，又覺得開心得不得了。
然而一想到多年前，自己是怎麼樣傷害過她的，他又有些卻步了。他真的能夠給她幸福嗎？
可是，他好不容易有機會可以跟雙喜在一起，他不想放棄，他想盡他所能地對雙喜好，不再讓她傷心……
就試一次吧。
無論在一起之後，會有怎樣的結果，還是要把握機會，試過一次才會知道啊，不是嗎？
這一次，他毫不猶豫地把車掉頭，踩下油門，直奔汪家。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是短訊？汪雙喜雕沐浴完，正拿着大毛巾擦拭濕頭髮，聽見手機傳來聲音，她拿出手機，閱讀訊息－－
下樓來，妳要的答案，我給妳。尉洋。
是尉洋傳來的！
汪雙喜緊張地亂了呼吸，她捏緊手機，把手機緊緊壓在胸口，一時間不知所措。
他在樓下，要給她答案……
他在樓下啊，他要給她答案……
她扔掉毛巾，扔掉手機，衝到梳妝台前，拿起梳子，隨意梳整頭髮后，套了件薄外套便迫不及待地跑下樓。
尉洋已經等在大門口了。他靠在車門上，一見到她，嘴角的笑意馬上泛柔……
她踩着忡忡不安的步伐，來到他面前。她的手垂放在身側，手心淌著濕意，期待他的回答。
尉洋深深望着她，用一種低沈、沙啞的嗓音，低問：「妳是認真的嗎？」
汪雙喜拚了命地點頭，一次又一次地說：「我是，我是。」她苦澀一笑，將自己的心意毫不保留地說出來。「我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忘了你，可是，當我在同學會那天看到你，又聽見你的歌聲，那個時候，我把自己的心情看得好清楚、好清楚。在我心裏，從來沒有忘記過你，我的心情跟當年一樣，我還是想跟你在一起……只是想跟你在一起而已……」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哽咽了，就像當年尉洋在電話裏面聽到的一樣。這個時候，他胸口抽緊，疼痛在身體里胡亂奔竄……
這一次，他毫不猶豫地伸出雙臂，像一張大大的羽翼，溫暖地包覆住她。他激動地低喘著氣，在她耳邊，一遍又一遍地說：「雙喜，我喜歡妳，我真的真的很喜歡妳……我要跟妳在一起，無論怎麼樣，我都不想再放開妳……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他的心情太過激動，想說的話太多，連他自己在說些什麼，有沒有條理，他都已經不在意了。
被他擁抱在懷裏，耳邊聽着他動人的話語，汪雙喜的眼淚像決堤的海水，瞬間沾濕了他的胸口……
她不知道自己奢望已久的幸福，竟會在這麼多年以後，再次降臨。這一次，她一定會好好把握，不會再讓幸福從她指尖溜走了……
尉洋跟汪雙喜在相隔多年後，再度重逢，兩人對彼此的感情依然在。他們坦承對彼此的感情之後，正式開始交往。
這天，汪雙喜輪值早班。晚上七點，她才剛下班，從員工出入道步出，正要往捷運站的方向走去。
叭叭！
一部停放在對面的車輛突然按了兩聲喇叭，吸引了她的注意。
住車子看去，車窗緩緩降下，露出一張男性臉龐。
汪雙喜頓時眉開眼笑，毫不遲疑地越過馬路，朝車子走去。她熟稔地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上了車。
「要來怎麼不說一聲？」她的嗓音帶着一點撒嬌意味。
尉洋側過頭看着她，笑得很開心。「說了就沒有驚喜了啊。」
「真討厭，害我嚇了一跳。」她白了他一眼。
「想吃什麼？」尉洋打了方向燈，開車上路。
「隨便啊。」汪雙喜無所謂地說。她一隻手越過排檔桿，很自然地握住尉洋空出來的右手，兩人旋即十指交纏在一起，顯示熱戀中的甜蜜。
「沒有特別想吃的嗎？」
「沒有，跟你在一起，吃什麼都不重要。」她笑瞇了眼。
尉洋的嘴角高高揚起，很享受跟她在一起時的愉悅滋味。
雙喜總是不吝於表達對他的感情，好象他之於她，有多麼重要似的，這是他以前從沒感受到的。
他更加握緊她的手。「我知道有一家火鍋很好吃，我帶妳去。」
「好啊！」
於是，他們前往尉洋所說的火鍋店，享用了一頓美味又豐盛的晚餐。
吃飽喝足后，尉洋還捨不得這麼早跟她分開，便提議到附近的公園散步，消化消化晚餐。於是，在星星稀少的夜空下，他們往最近的公園慢慢走去。
「妳知道嗎？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懷疑自己在作夢。」拉着汪雙喜的手，尉灃體貼地放慢腳步，配合她。
「為什麼？」她歪著頭，一臉不解。
「總覺得自己沒這麼好運，可以跟妳在一起。」他抿著唇，顯得很感慨。「我真的很感謝妳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可以好好對妳。」
「別這麼說，」她輕輕搖頭。「你又何嘗不是給我一次機會跟你在一起呢？」
尉洋笑了。「希望妳不會後悔。」
「會後悔的不知道是誰呢！」她嘴角揚起尋釁的笑。
「但願我們都不後悔。」他真心地說。
她含着幸福的笑，低着頭，看着尉洋跟自己一致的步伐，道：「我覺得緣分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跟你分開的日子裏，我一直在想，當初我們的緣分早已在同班三年之間用完了吧，所以才會不能在一起。可是，現在我卻不這麼想，當初，緣分只是中斷了，現在，它又開始延續了；也許，現在才是我們適合在一起的時間吧，你說對嗎？」
「嗯，是啊。」他低嘆了口氣。
「做什麼嘆氣？」她笑睨着他。
「我常常會想，自己當初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會放棄這麼好的妳，而去選擇別人。妳看，我最後到底得到了什麼？可是，我不會說我後悔了，我反而很慶幸當初自己是選擇她……」他賣關子似的停頓下來，看她有什麼反應。
「然後呢？」她不是滋味地問。
見她吃味的模樣，尉洋好心情地笑了開來。他雙手環繞着她纖絀的腰際，低聲說?，「吃醋了嗎？」
「我哪有？」她撇清得很快。左顧右盼了下，她推拒着他的擁抱，彆扭低叫：「你不要摟摟抱抱的，人家會看到。」
「人家是誰？誰是人家？我偏要抱，他管得着嗎？」尉洋繼續抱着她，無賴地道。現在他們已經在公園裏面，處處是談情說愛的情侶，誰會注意他們？她吃醋的模樣太有趣了，機會難得，他忍不住要多逗逗她。
「唉呀，你很煩耶！」汪雙喜氣得跺腳，卻不小心踩到他，痛得他悶哼了一聲。她本來有點內疚，不過一想到他剛剛說的話，歉疚統統一掃而空。
被踩到腳，尉洋只能忍痛苦笑，趕緊接續下去。「我想說的是，當初如果我沒選擇她，就不會知道自己到底錯過了什麼。在我當兵的時候，她不來看我也就算了，還違背諾言，投入別人的懷抱……這一次，我真的看開了，卻也要謝謝她，是因為她，才讓我知道妳有多好，也是因為她，我才能跟妳在一起。」
她靜靜聽他說話，一顆心融成了水，被一陣風輕輕吹動……
「我之前真不知著了什麼魔，竟然會相信她說的話。」他搖頭，笑自己的傻。
汪雙喜跟他面對面，任他摟着。
看他無奈地笑着，左邊的酒窩就在眼前，她伸出手，抵住他的酒窩。「這樣很好，如果當時你的選擇，可以換來你的大徹大悟，我可以接受當時你這樣傷害我，害我這麼多年對自己的信心跌落谷底，深深缺乏自信，覺得自己鐵定沒人愛……一她的口氣非常哀怨。
尉洋低低笑着。「妳怎麼可能沒人愛？高中時代，有不少人都對妳有意思，不是嗎？」
「可是卻是你讓我信心受創啊。」她捏住他兩邊臉頰，發了狠地往兩旁拉扯，把他的臉弄得變形，然後開心地呵呵笑着。
「哦？原來我有這種魅力啊！」他洋洋得意地說。
「哼，驕傲什麼啊你！」她沒好氣地笑着瞪他。
「因為妳是我的女朋友啊，我當然驕傲無比。」尉洋認真地盯着她看，好象要把她的容貌深深烙印在腦海心底。
「不要一直看我。」她臉頰臊熱，不禁把臉別開。
「偏要。」他霸道地扳回她的臉，要她也看着自己。
「不要啦～～」汪雙喜再次意圖轉開臉。
這一回，尉洋不讓她閃躲，大手牢牢固定住她不安分的臉蛋，下一秒，他覆蓋上她因驚愕而微張的紅唇……
他的唇很燙，而她則微微顫抖著不知所措。
原來這就是接吻的滋味嗎？軟軟的，燙燙的，好象一團熱燙的棉花糖，讓人想多嘗一口，卻又怕被燙傷般既期待又怕受傷害。
他親昵地吮吻着她，接着更挑開她的唇，直接進犯。尉洋不准她閃躲，要她隨着他一同進入熾熱的世界……
剛剛還藏身在黑雲后的彎月，悄悄地露臉，不一會兒，又躲回黑幕後面，彷佛在笑看這幅甜蜜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