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清晨近五點，天還沒亮，氣溫偏低，整個台北城幾乎都還在沈睡着。

路上，車輛、行人稀稀落落，只有送報生在大街小巷穿梭，賣力地工作，為一天的開始而忙碌。

東區某百貨公司一樓騎樓下，關承亮提着一袋早餐和好幾份報紙出現。天氣太寒冷了，他略縮著肩，找了個稍微能避寒的遮蔽物旁坐下。

時序已邁入冬季，最近的天氣總是早晚溫差極大；他沒想到北部比他長年生活的南部還要冷上許多，所以只穿了件毛衣，現在看來似乎不夠禦寒。

「呼～～好冷！」關承亮忍不住打了個哆嗉。

選定位置坐下后，他拿出早餐，一邊吃着，一邊翻看手上的報紙，藉以打發時間。

昨晚翻過百貨公司周年慶目錄，今天就是周年慶的日子，所以他特地起了個大早。不過現在想想，百貨公司妤像也是要到早上十點才會開門，他似乎來得太早了？

不過沒關係，他早有準備，今日各大報都買了一份，應該不會無聊。

就這樣，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轉眼間，天已經亮了。這時他才發現，周圍似乎已經漸漸聚集了一些人，甚至還有越來越多的趨勢；而且他們都十分自動地排在他後面，他終於見識到翊裴口中所謂「搶購熱潮」是怎麼回事了。

領完號碼牌后，排在他身後的一位中年婦女見他早來一步，便開口攀談道：「少年仔，你也來買啊？」

「對啊！」關承亮笑答。

「買給媽媽還是女朋友啊？」中年婦女見他頓時紅了臉，便恍然大悟地道：「看你這樣，一定是買給女朋友。」

「不是啦！只是朋友而已。」關承亮個性本就憨厚老實，也不懂得隱藏什麼，還一五一十地道：「因為她想要，又沒空來，所以我才來幫她排隊。」

「唉唷！這麼好！」中年婦女欣羨地叫道。「我老公光是聽到我要買這麼貴的東西，都不停在碎碎念了，說什麼乳霜是不是黃金、鑽石做的？怎麼會這麼貴，還一堆人搶著買？他啊，哪有可能還幫我排隊啊？」中年婦女一想到家中的老公，忍不住叨念起來。

關承亮聽了，還是以微笑回應。

「你想要她做你的女朋友？」中年婦女見他老實，便又繼續攀談。

關承亮不好意思地點頭。

「你放心啦！你對她這麼好，她一定會被你感動的啦！」中年婦女拍拍他的肩，安慰他道。

「謝謝。」但願如此。

關承亮看了眼手錶，再看看手中拿着寫上「１」的號碼牌，在心中暗自祈禱唐翊艷會懂得他的心。

深夜。

甫回到家，唐翊艷累得肩膀都快挺不直了。

「啊～～累死了！」她捶捶僵硬的頸肩，沒在一樓多停留，直接回房梳洗一番，把忙碌了整整一天的疲累全都洗去。

沐浴完畢，唐翊艷身穿褲裝睡衣，白色純棉大浴巾披在頭上，兩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擦拭一頭濕發。

擦拭完畢后，她把大毛巾往洗衣籃隨手一扔，順手打開梳妝台上的小燈，拿來吹風機，準備將頭髮吹乾……

「咦？」梳妝台上擺放着的一罐乳霜引起了她的注意。

唐翊艷拿起乳霜，頓時興奮得雙眼大睜，精神全都來了。「天哪！唐翊裴對我真好，嘴裏說不幫我，其實卻偷偷去幫我買……太感動了！」

她把乳霜捧在胸口，開心地準備上三樓找弟弟，向他道個謝。

豈料，她一出房門，便正好看到唐翊裴下樓來。

「真巧！你怎麼知道我正要去找你？」

「我聽見你回來了，我也正好要找你。」唐翊裴瞥了那罐乳霜一眼，心中暗想：如果讓姊姊知道那是關大哥辛苦幫她排隊買到的，她會怎麼想？她也不是個冷血動物，應該會對此感到感動吧？也許他誤打誤撞，請關大哥幫忙這事，可以幫他們之間更進一步才對。

唐翊裴想到這裏，不由得露出興味的笑。

「找我？幹麼？跟我收錢啊？」唐翊艷兇巴巴的。

「收錢？」唐翊裴不解。

「這個啊！」她拿起那罐乳霜在他眼前晃了晃，滿臉喜悅卻仍抱怨道：「姊姊

我剛剛才感動得要命，想說你這個弟弟嘴上說沒空，其實卻幫姊姊去排隊，誰知道你一碰面就要錢，真是把我的感動瞬間驅趕得無影無蹤。」

「又不是我買的，我為什麼要跟你收錢？」唐翊裴一派輕鬆地說。

唐翊艷挑眉，狐疑地問。「不是你買的？」

唐翊裴也學她挑眉，當作回答。

她愣了下，噗哧一笑，還打了下弟弟厚實的胸膛，斥道：「少來，不是你會是誰買的？」

「我說過了，今天我沒空，真的不是我去買的。」他遺憾地搖頭。

「那……那到底是誰……」唐翊艷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唐翊裴指向三樓關承亮房間的方向，好心指點。

「阿亮？」唐翊艷傻了。

「是啊！」

「他為什麼去幫我買？」

「因為你想要。」

唐翊裴別有深意的話，讓她更加想不透。

「什麼意思？為什麼我想要，他就去幫我買？」

「你何不自己去問關大哥呢？」唐翊裴說到這裏，欲轉身下樓。走沒幾步，他又回頭，淡道：「姊，關大哥為了幫你買東西，已經掛病號了，你是不是該去表示一下什麼？」語畢，不再多言，他逕自下樓去了。

望着唐翊裴消失的方向，她咬着唇，兩隻手把手裏的乳霜握得好緊。

沒有多想，唐翊艷轉身上樓，找關承亮去。

站在關承亮房門口，她輕敲了一下門板──叩叩！

沒人應門，唐翊艷皺了下眉，心裏竟有點擔憂。思考了下，最後她還是輕輕地轉開了門把……

很好，沒鎖。

於是，她順利地進入房間裏頭。室內，大燈沒開，只有床頭邊的小燈開着，而關承亮躺在床上熟睡着，沒有察覺到她的入侵。

唐翊艷小心翼翼地走近床鋪，緩緩地在床邊蹲跪下來。

她先是悄然伸出手，覆蓋在他額上，本是想探測他的體溫，但那隻手卻不聽話，隱隱顫抖……

唐翊艷，你發什麼抖啊？在心底低咒一聲，她強自鎮定下來，卻仍以微顫的手確認他沒有發燒后，才鬆了口氣。

她本該離開了，但不知為何，她卻一點也不想動，就這樣，她坐在床邊的地毯上，手肘抵在床沿，單手托腮，靜靜地凝視着他沈睡的臉龐。

不知為何，越是看着他，她就感到一陣沒來由的羞赧。想直視他，卻又無法久視，好像多看一眼，就會往下淪陷一樣。

她看着看着，眼光便無法移開了，連內心也紛亂無章……

他又來了。

昨天幫她弄了大閘蟹，今天幫她排隊買乳霜……她不由得想，接下來，他還會給她什麼驚喜？

唉！他這麼做的用意究竟是什麼？什麼都不說，只是默默地以行動表示一切……

這種手法最卑鄙了，讓人無法猜透他的用意，也不好直問，一個弄不好，說不定她還會落得自作多情的下場。

也許，真如他自己所說的──他對她好，只是為了謝謝她這些日子以來為他所做的一切。

就是這樣吧？

「笨蛋。」她對着睡夢中的他輕斥。

話雖如此，但她心中仍然感到溫暖極了。也許正如小弟所言，光用外表去評論一個人的確是太糟了；又或者像雙喜說的，其實現在的他已經符合了她向來要求外表的挑剔標準……反正她現在對他的好感似乎正在與日俱增！而且，像他這樣的好男人，要去哪兒找？

唉呀！現在問題不是出在她身上啊！而是他──究竟是怎麼看待她的？

想着想着，唐翊艷眼皮漸漸往下掉，她傻傻一笑，緩緩將臉靠在床沿，就這麼跟着沈沈睡去……

隔天。

因為服下感冒藥，關承亮睡了好久才醒來。

一覺起來，他感覺好多了，精神也回來了。

關承亮伸了個懶腰，正要下床，卻看見床頭邊的矮柜上放了一張紙。他微蹙濃眉，拿起紙張一看──

阿亮：

謝謝你幫我買乳霜，我請你吃飯。

晚上八點，到公司樓下接我哦！

艷

看着那秀氣的字跡，關承亮開心地笑了。

晚間七點半，關承亮開着他的保時捷CayenneTurbo來到唐翊艷公司大樓外等候。

他下了車，靠在車門邊，抬頭往大樓看去，耐心等待。

今天他一身打扮都是唐翊艷當時為他購買及搭配的，髮型也是照着她的吩咐用髮蠟去抓出來的：當然，他也不敢忘記要戴上隱形眼鏡，務必把自己打扮得帥氣有型，看能否一把勾住她的心。

也許是太專註於望着大樓，關承亮根本沒發現身邊來來去去的人都會回頭多看他一眼，當然，大多是女性。

她們的眼神帶着驚艷與竊喜。也許是因為他的外型，又或者是因為他身後那輛價格不菲的車。

而一名剛從大樓走出來的女子，一身打扮精明幹練，她似乎急着去哪裏，腳步俐落但不匆忙。

當那名女子正要經過關承亮身邊時，卻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玳瑁框眼鏡下的眼閃著發現獵物的光芒……

她是呂娟娟，乃為演藝圈知名的「星辰演藝經紀公司」的王牌經紀人，許多藝人都想投奔至她旗下。畢竟由她安排演藝事業的藝人，哪個不是大紅大紫、荷包賺飽飽？只是，向來是她挑人，而不是人挑她。

這個男人……很有日劇男星堤真一的味道，不是全然的英俊帥氣，卻有一種獨特的性格魅力，教人看得目不轉睛。

他讓呂娟娟有股想要簽下他的強烈念頭，她有自信！她相信她能一手將他打造成為台灣的堤真一。

呂娟娟推了推鏡框，帶着自信的笑，走近關承亮。

「先生，你好，方便談一談嗎？」

關承亮收回望着大樓的目光，轉而看向她，全然陌生的臉，讓他感到疑惑。「談一談？跟我嗎？」

「是的。」見他滿臉疑問，呂娟娟微微一笑，從她手中的GUCCI包包里拿出一張燙金名片，遞給他，自我介紹道：「我是『星辰經紀公司』經紀人呂娟娟，這是我的名片，請多指教。」

「你好。」關承亮看了眼名片，還是不懂她找上自己做什麼？

「冒昧地請問你對拍戲有沒有興趣？」呂娟娟再一次仔細地打量過他一遍，感到非常的滿意。

「拍戲？我？」關承亮一愣，感到受寵若驚。

「是的。我在業界是有口碑的經紀人，把你的演藝事業交給我打理，你可以放心。」呂娟娟使出三寸不爛之舌努力說服。

「可是……」關承亮對演藝圈沒什麼感覺、更沒有自信，那個世界對他而言未免太遙遠了吧？他想要拒絕，卻又不知道該怎麼拒絕才好。

「你可以慎重地考慮過後再打電話給我，好嗎？」呂娟娟見他一臉為難，也不勉強他一定要當場答應，遂誠懇地退了一步。

一見有台階可下，關承亮連忙點頭表示OK。

「那……你方不方便給我聯絡方式呢？」呂娟娟又問。

考慮了會兒，本就不善於拒絕的關承亮便乖乖交出姓名和電話，呂娟娟不禁眉開眼笑。

拿到資料后，呂娟娟也不多糾纏，便離開了。

而關承亮則拿著名片發獃，這時也才終於漸漸察覺到路人們對他特別注視的目光。對於這種被注目的感覺，他真的非常不能適應，所以頭越垂越低，連唐翊艷來到眼前也沒發現。

「阿亮？」唐翊艷見他頭低低的，不知在想些什麼，本來一見到他有些緊張的心情也一掃而空了。

她把手放在他面前，使勁晃了晃。「阿亮！阿亮！回神啊！」

「啊？你來了？」關承亮這才清醒過來。

「發什麼呆啊？」唐翊艷笑問。

她看着阿亮一身嶄新的裝扮，感到滿意極了。

尤其剛剛她一下樓，很快地便注意到他，同時也發現周圍行人的目光也被他吸引住了。不知為何，這讓她感到與有榮焉呢！

「沒什麼。」關承亮為她打開車門。「你一定餓了，先去吃飯吧。」

唐翊艷沒想太多，聳了聳肩，依言上車。

十五分鐘后，他們來到敦化南路上的「里昂咖啡館」。

老闆娘見他們看來像是一對情侶，便很貼心的安排了靠窗的位子，送上水杯、濕紙巾，為他們點完餐后，很快地便忙碌去了。

「剛剛你等很久嗎？」

「還好。」

「還好？那就好。我看你等到都發獃了，以為你等了很久呢。」唐翊艷不好意思地笑笑。

「其實……」他欲言又止。

「其實怎樣？」

「其實剛剛有人拿名片給我。」他小心翼翼地說。

「拿名片？跟你搭訕嗎？」唐翊艷無來由地激動起來。

「不，不是。」關承亮急忙否認。

「不然呢？不是搭訕是什麼？」她緊張追問。

關承亮連忙一五一十地招出。「她說她是演藝公司的經紀人，問我對拍戲有沒有興趣，她可以幫我安排。」

「有沒有說是誰？有沒有說要先繳多少費用拍照？」見他一臉茫然，唐翊艷直覺便判定道：「那個一定是詐騙的，你下要被騙了，傻傻地交錢給她拍照，其實這根本是一場騙局。」有人找阿亮拍戲？怎麼可能？

「這是她拿給我的名片。」

關承亮把名片交出來給她，很快地便被她一把抽走，放在眼前看個仔細。

「呂、呂娟娟？」唐翊艷瞠目結舌地嚷。

「怎麼了嗎？」關承亮皺起濃眉，不懂她的反應為何如此激動。

「她……她問你要不要拍戲？」她瞪着他，像要殺人一般地問。

「是啊。」

「你知道她是誰嗎？她是演藝圈最有名的經紀人啊！她找你拍戲？我的天！那你怎麼說？」唐翊艷急躁地問。

「我說我考慮看看。」

「我是說你的意願！」

關承亮仔細思考了下，才搖頭。「我對出名沒興趣。我只是好奇，她怎麼會找上我。後來想想，也許是我的外型改變太多了，但是我還是沒興趣。」

不知怎地，聽他這麼說，唐翊艷鬆了一口氣，總算露出笑臉。

「那就好。」她呼了一聲。

「那就好？」關承亮拿起水杯喝了口水，不懂她的意思。

「阿亮，如果你出名了，一堆紛擾都會隨之而來啊！而且你又不缺錢，做什麼要進演藝圈蹚渾水呢？那個圈子那麼亂，你還是平凡點好。」唐翊艷也喝了口水，感到很輕鬆。

她才不要讓阿亮去拋頭露面呢！

「說得也是。」關承亮也同意。

「對了，我請你吃飯，是為了要謝謝你幫我買乳霜，害你還因此感冒了，真是很不好意思。」唐翊艷有絲局促地說。

「我平時身體很強壯的，那是因為衣服穿得不夠，才會感冒。」關承亮略紅了臉，為自己辯解，深伯她覺得他是一隻弱雞。

見他赧紅了臉，唐翊艷忍不住開心地笑了，那股喜悅是從心底一涌而上的，止都止不住。

「笨蛋。」她斥道。

關承亮摸了摸眉毛，在她帶笑的注視下，心跳飛快。

他是笨，笨得心甘情願。只要她開心，什麼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