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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藍(7)

不過沒什麼,我有強烈的預感,我蔣藍的霉運走到頭了,好運就要來了。話又說回來了,一個人不可能這樣一直倒霉下去的。想到這裏,我奔到床邊,從枕頭下拿出那個信封,把裏面的東西拿出來再細細端詳了一番,又重新把它們放回去,再塞回枕頭下面。然後,我倒下去,重新進入了甜美的夢鄉。

也許是白天睡得好的原因,那天晚上,我心情不錯。我很細心地打扮了自己,然後去了酒吧。我想那小子一定會在酒吧等我,不管他希望我做什麼,我都要先回他兩個字:"沒門。"然後我會再加上一句:"除非給我錢,足夠的錢"。這麼一想,在上班的公車上,我就差點笑出聲來。

然而,現實總是和理想有一定差距。當我走進酒吧大門,不僅四下沒看到那小子的蹤影,反而被告之,我被辭退了。

"憑啥?"我盯着老闆的麻子臉問。

"你是沒出來混過還是裝傻充嫩?"老闆說,"上班時間溜號,投訴你的客人一個接一個,要不是看在阿布的面子上,我早請你洗洗睡了。"

我咬着牙,面朝著他攤開出我的手掌,他想了一下,走到櫃枱里,拿出三四張輕飄飄的一百元,放了上去。

我還沒來得及罵粗話的時候他說:"對了,其它的錢我都替你賠給客人了,你要不要看看單子?"

看個頭,算你狠!

我把那三四百元用力反拍到吧枱上,大聲說:"上酒!"

老闆壓根不理會老娘的酷,反而比我更酷地說:"喝吧,今晚喝多少,都我請!"

既然這樣,不喝白不喝。我把錢揣進自己的口袋,一杯一杯地喝着,開始了我守株待兔的生涯。

凌晨一點的時候,我已經醉得不輕,然而,我等的人還是沒有出現。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走出酒吧的大門。北京秋天清涼的微風吹着我的臉,我忽然想起孟夢,想起她對我說:"我媽病了,需要人照顧。"

我忽然很想我媽。我不知道她好不好?我已經很久沒有聯繫她,在我混出來之前,我覺得我沒有臉聯繫她。我還不知道要到哪一天才能見到她,我也不知道當我再見她的時候,她會不會撲上來撕扯我罵我是個不孝女。想到這裏,我悲從中來,趴在街邊的一個欄桿上嚎啕大哭起來。

我已經很久沒這樣哭過了,哭讓我舒服,讓我從頭到腳地暢快。我就這樣一個人走在北京的街頭,邊走邊哭,邊哭邊走,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走到了阿布的家門口。

阿布也是租的房子,在六樓,一個小開間。好幾次我無家可歸的時候,都是呆在他這裏過夜的。我躺在他的小床上,他躺在茶几前的地板上,一男一女清白如水,說出去都不會有人相信。其實阿布家條件不錯,他爸是軍官,只是他不走正道,所以被他爸從家裏趕了出來。性子比我還要倔的阿布最背時的時候替人洗過車,在街邊賣過盜版CD,替快餐公司送過外賣,但他從沒有回到家裏跟老爺子要過一分錢。從這點來說,我很佩服他,他很有點兒男人的硬氣。不過話又說回來,他也有最丟人的一面,比如,在面對莫醒醒那個妞的時候,我看他就丁點兒也硬氣不起來。

不過別誤會,我今天來找他,不是要跟他借錢。而是因為,在北京,他是我唯一的朋友。在這個寂寞失落的夜晚,我想找他陪我繼續喝。

我手軟腳軟地爬上六樓,用力地擂門。可是,半天也沒有人來開門。我掏出手機打阿布的電話,竟然已經停機。我沒力氣了,坐在樓梯上喘氣的時候對門的姑娘回來了,她側身走過我的時候問我:"你是找對門的嗎?"

"嗯。"我說。

"進醫院了。"她說。

"為啥?"我騰地站起身來。

那女的指著樓下說,"就在這樓下飆車,摩托車,說是他自己改裝的,時速可以多少多少,正跟人賭呢,結果撞牆了,頭部重傷,流了好多血,我親眼見到的!"

"什麼時候的事?"我聲音都抖了。

"好幾天了。"她說,"你是他朋友吧?我好像見過你。"

"嗯!"我拚命點頭。

"快去醫院看看吧。就離這裏不遠,出門往西走幾百米那家,"她說,"還不知道是什麼情況呢。"

聽她這麼一說,我的酒徹底醒了,撒腿就往樓下奔去!

蔣藍(8)

有件事我一直都不想承認。那就是--阿布,其實,是我的初戀。

這應該只是屬於我個人的秘密。

記憶中,西落橋邊心靈手巧的阿布和現在的他判若兩人。那時候的他乾乾淨淨,剪一個小平頭,有很多的變形金剛,會編葦葉口哨,做坦克模型,疊可以飛得高高的紙飛機。我對他的崇拜雖然談不上猶如滔滔江水,卻也是心裏的一股暗流,日日涌動着新鮮和快樂。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當時我還有一個情敵,就是後來和我成為死敵的莫醒醒。為了讓她離阿布遠一些,我不惜把我自己最喜歡的洋娃娃送給了她。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我是一個為了愛情可以犧牲一切的賤女人。只是後來我們都長大了,他去了北京,我們再也見不著面。而我也遇到其他讓我心動的男孩,這份感情才慢慢地被我自己藏了起來,藏到自己都不願意觸及的靈魂深處。

年少時的清純本來就是個奢侈的夢。我願我已經忘記了那些,再也不用想起。可是,當我看到滿頭包着紗布,靜靜躺在那裏的阿布的時候,往事還是一幕幕地閃回,不容阻擋。我想起他把那個巨大的燕子風箏放到我手裏,在我耳邊輕聲說:"來,我們試試,讓它飛到天上去。"我想起他異想天開跑去種假劉海,滑稽到可以去死的衰樣。我想起他在莫醒醒家的樓下打坐,扯著嗓子大喊"莫醒醒我愛你,再見你一面讓我死也願意"時的英雄氣短……

過了很久,我問了護士一句廢話:"他還活着嗎?"

護士像看怪物地看着我,良久才答:"是。"然後說,"你是他什麼人?"

"朋友。"我說。

"送他來的人都不見了。"護士說,"你最好通知一下他的家人,讓他們趕緊來醫院交錢,否則……"

接下來的話她沒往下說,當然我也不想聽。

我輕輕地握住阿布垂在床邊的手。想像他忽然從床上坐起來,精神矍鑠地對我說:"餓了,走,去整點烤串吃吃!"但他沒有,他只是乖乖地躺在那裏,一動不動。像一隻被打過鎮定劑的猴子。

"你能找到他家人嗎?"護士低聲問我。

"還是他醒來你問他吧。"我說。

我沒有撒謊,除了知道他爸是個軍官之外,我對他家的情況一無所知。

護士白了我一眼,扭著屁股走了。我卻追了上去,抓住她問:"他現在到底怎麼樣了?找不到他家裏人,該如何處理?"

"他腦部重創,命是保住了,醒來是什麼樣還不曉得,就算醒了,會不會再度昏迷,也不知道。如果找不到他家人,可能會隨時放棄治療。"

放棄治療?

我當時第一反應就是想掄起拳頭打護士那張粉臉!但我忍住了,心平氣和地對她說:"好吧,等我去想辦法。"

"要快!"她吩咐我。

我從阿布身上掏出了他家門的鑰匙,打開了他的出租屋。我在那狗窩一樣的地方尋找了一個多小時,沒找到關於他家和他親人的任何訊息。我打開他已經停機的手機,買了充值卡替它充好值,翻著上面的通訊錄打了無數個電話,不是問他要錢的,就是問他死哪裏去了的,要不就是要約他一起去喝酒飆車的。他沒有親人,甚至沒有一個真正的朋友。我真替他感到悲哀。可是我又轉念一想,如果此時此刻,是我蔣藍躺在那裏,難道不也是同樣的狀況嗎?

也許也只有阿布,不會置我於不管不顧。

所以,我不能丟下他。

忙完這一切,已經又是清晨了。一夜沒睡的我從阿布家出來,打了一輛車,回到家裏,從枕頭下抽出了那個信封。不管有用還是沒用,不管會不會被別人利用,我現在都管不著了。

我需要錢,我要救阿布。這是我腦子裏唯一的想法。

我要去找的人,是吳明明。

蔣藍(9)

清晨八點,我吃了簡單的早飯,一碗豆漿,一根油條。然後,我穿上了我最高跟的高跟鞋,背着我最心愛的包,來到了吳明明公司的樓下。這個喜歡過夜生活的女人,不會起那麼早,但是我願意等,因為我需要一些時間,來整理我的說辭。我坐在她公司接待處的沙發上把信封里的東西再次抽出來看,裏面有一張欠條,欠條金額是二十萬,債主是蔣皎,我的堂姐。而欠錢的人,就是吳明明。我不知道她是何時欠下這筆債務,更無從知曉這張欠條怎麼會落到別人的手裏,也無從猜想當我把它遞到吳明明手裏時,她會是什麼樣的反應。更何況信封里還有一些吳明明的照片,那些照片,怎麼說呢,按我有限的文化水平,我只能用"不堪入目"四個字來形容。

那是吳明明和一些女人的照片。

天,想不到她竟有這樣的嗜好。或許,她應該去找找天中那兩個丫頭,和她們交流交流體會倒是不錯。

一夜沒睡,我這麼想着,就靠在那張軟軟的沙發上睡著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很巧,我一眼就看到了吳明明。

她還是那樣,幹練的短髮,戴一副GUCCI的墨鏡,低頭行色匆匆地從我面前經過。

我適時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擋住了她的路。

她先是停住,從下到上將我看個清楚,然後笑着說:"藍藍?多日不見。"

她連墨鏡也不捨得摘,霸道得可以去死,而且表情口氣彷彿早對我的降臨了如指掌似的。我用盡量高高在上的語氣跟她說:"有事找你談。"

"我很忙。"她說,"今晚手下有兩個藝人有通告。"

"不是晚上嗎?"我說,"就占你五分鐘,別忘了,我也曾經是你手下的藝人。"

我把"曾經"二字說得很重。她笑了一下,然後說:"OK。我給你半小時。"

我真想說一聲"謝主隆恩"。但我忍住了,現在不是和她調侃的時候,把氣氛搞得神秘和凝重一些,我的勝算更大。

二分鐘后,我已經和她坐在她辦公室里。

她終於摘了墨鏡,在我對面坐下。

我很快地從包里拿出一張照片,擺在桌子上,向她的方向推過去。

那張照片只要稍有經驗的人一看便知。在某個夜店派對上,吳明明塗了黑色的唇膏,而她懷裏擁抱着的女人,低胸晚禮服前胸部位,印滿了黑色的唇印。

我聲調不高也不低地說道:"王牌經紀人同性戀情曝光,夜店對性感女郎大獻熱吻"。天知道,這個有文化的標題我可是在等吳明明的時候參考了當天的三份報紙苦思冥想后的結果。

怎麼樣,還行吧?

吳明明先是低着頭,然後她把照片拿起來仔細看了又看,用一種我沒想到的輕鬆的語氣說道:"藍藍,這是你拍的?水平欠佳啊。"

"誰拍的你別管。"我說,"你給個說法吧。"

她把照片捏在手裏對我揚揚:"你覺得這一套對我管用嗎?"

"不知道。"我說,"試試吧。如果不管用,還有別的。"

她臉色微變:"什麼?"

我朝她揚揚下巴:"先說你手裏的,給個價碼!"

她把照片往桌上一扔,不要臉地說:"這是人人皆知的秘密,我看你還是算了吧。要多少錢你直說,我借給你就是。"

"我要的不止是錢。"她的無恥激怒了我,於是我決定要比她更無恥。

"什麼?"她略顯吃驚。

"蔣雅希擁有的一切。"我的語氣稍顯激動,但我仍然坐的筆直,雙腿交叉。今天我把一頭又燙又染的頭髮盤在頭頂,只畫淡妝,又穿着最襯托我氣質的藍色高跟鞋,我自信這是我此生最優雅的姿勢之一。目的就是要把吳明明徹底折服。我就是能夠做到有時優雅得讓人窒息,有時又頹唐得讓人心服口服。我真是天生的明星料子,吳明明,你放棄我你就是豬。

吳明明笑了。

起先我聽得出她的笑充滿嘲諷意味,然後她簡直就是大笑不已。我的自尊被她擊潰,我從她手裏奪過照片,說:"你笑個屁!信不信我把它拿去曝光。總有網絡和小報感興趣,你也別想再在這圈子裏混!"

吳明明收住笑容,對我說:"蔣藍你聽好,不要異想天開。曝光你頂多得五百塊而已。我肯給你錢,也是看你現在景況落魄,雖然你沒什麼當明星的潛質,但好歹我們也合作過一段日子,大家買賣不成仁義在,算是我接濟你。你如果真這樣天真,以為一張照片就要挾得了我,你還是回家洗洗睡吧。"

我冷冷地看着她足足一分鐘,她也毫不畏懼地回看我。

"你滾吧。想幹嘛就幹嘛去!"她把茶杯重重地砸到桌上。

行行行!看來不拿出殺手鐧不行了!我不露聲色地把那張欠條從信封里掏出來,用手提得高高的,提到她眼睛前面展示給她看。

她起初很不屑,但等她漸漸看清那上面的字,我知道,她嚇了不止一小跳。

"哪裏來的?"她蒼白著臉問我,同時伸手要來搶。

我靈巧地收回:"給我錢我就告訴你。"

"你要多少?"

"和這張條子上一樣。"

二十萬,對吳明明來講,一點兒也不多。

"你休想。"她咬牙切齒地看着我。

"好吧。"我把欠條收回,然後說,"今日之事,你以後千萬不要後悔。你這樣聰明,應該知道我手裏擁有的東西不止這一些些。不然,我也不會這麼理直氣壯地來找你。你做過的那些壞事,沒有一樁能逃得過我的手心。你最好自己掂量輕重。"

我說完,站起身就要走。

吳明明終於拉住我。她說:"我們好好聊一聊,如何?"

我坐下了。此時此刻,只要給我錢,別說聊一聊,聊十聊我也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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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漏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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