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一次見面，她借住他的公寓一個晚上，他取笑着提醒她要鎖上門，不然會有醉漢爬進她的房間。

她想起在出版社等雨停的那天，他故意嘲笑她渾身帶刺，卻還是撐傘送她去搭捷運。在路上她不小心扭到腳，他不忍見她疼痛，立即帶她去看醫生。

她在樓梯間哭泣，她靠着他的肩膀，他一句嘲笑的話也沒有說，反而安靜地陪着她。

她感冒，他不是還特地煮了酒釀蛋給她喝嗎？

做愛之後，他總是溫柔地抱着她，寵溺得讓她相信自己是個美麗的女人。

他表面上看似嘲弄，總是裝作一副不在乎的樣子，莫妮卡仔細一想，卻發現他是心思細膩的男人。

和蓮娜談過之後，莫妮卡坐在捷運上，腦海忍不住浮現認識藍傑旭以來的點點滴滴，發現他真實的個性和表面顯現的模樣差很多，如果不是聽過蓮娜的描述，她恐怕會一直誤解他。

大概想得太入神，回過神之後，驚覺自己居然錯過了該下車的那一站。

她匆匆下車，又搭上反方向的捷運，到了該下車的那站，連忙搭上一台計程車回家。

隔了約二十分鐘，計程車停在住處的便利商店前，莫妮卡進到便利商店買了一點東西，就走在住處附近的山林小徑。

靜謐的小徑有不知名的鳥在樹上啼叫，聽着它們清脆的叫聲，莫妮卡忽然想起在他的攝影展上看到那張她的照片。

就是那張照片深深打動她的心！也只有像他內心如此溫柔的男人才會拍攝出那麼動人的照片，而她竟然把他誤認成對女人始亂終棄的劣質男人！

她該怎麼對他表示歉意？他會不會不肯原諒她？

莫妮卡嘆了一口氣，想起珍奧斯汀的《傲慢與偏見》，她似乎也犯了和故事女主角同樣的毛病，自以為聰明，其實只是慣性思考下的偏見而已。

她一走進自己的公寓，就突然接到韓森打來的電話。

莫妮卡聽出他的聲音之後，不禁問：

「有事嗎？」

韓森笑了笑說：

「我打電話來恭喜你呀。」

「恭喜我？」她才正煩惱呢，有什麼值得恭喜的？

韓森聽見她的語氣十分疑惑，他開心地說：

「我剛在出版社和編輯討論翻譯的法文書，有一個童書部門的編輯見到我高興的說：『莫妮卡得到今年全國童書手繪本獎的首獎耶！』你說這該不該恭喜你？」

「手繪本首獎？」莫妮卡聽了只覺得更疑惑，她納悶地說：

「我沒有參加比賽呀。」因為前年和去年莫妮卡參賽兩次都落選，所以今年她有點灰心，決定不參加。

「可是那個編輯很確定，而且還說這次頒獎典禮是他負責舉辦，所以他會親自通知你這項消息，然後邀請你去領獎。」

韓森語氣肯定地說。

「是嗎？」

莫妮卡心裏不禁更加疑惑。「怎麼這麼奇怪？」

「會不會你有寄作品給主辦單位，只是你寄過之後就忘了？」

韓森問。

莫妮卡搖了搖頭。

「不可能，這種事怎麼可能會忘！」

韓森露出疑惑的表情。

「難道他搞錯了嗎？可是他不像搞錯的樣子呀。」

莫妮卡語氣篤定地說：

「我絕對不可能得獎的，因為我根本沒有參賽。」

韓森想了一下說：

「好吧，我再打電話問清楚好了。」說完他就掛掉電話。

莫妮卡也不以為意，心裏猜想應該是主辦單位搞錯得獎名單了。掛掉電話之後，她呆望着空氣里的某個點，忍不住又想起藍傑旭，覺得應該找個機會向他道歉，就是不知道他會不會原諒她。

☆☆☆

黃昏時分，莫妮卡意外地接到主辦單位打電話通知她得獎，她心裏還是一樣納悶，向對方說明自己並沒有寄作品過去參賽，可能是他們搞錯得獎名單了。

對方聽到莫妮卡一再否認，只好詳細和她比對作者資料，身分證字型大小之類的資料都確定無誤，那個人不禁笑着對她說：

「會不會是你的朋友幫你寄，卻沒有告訴你一聲？因為我們確實收到你的作品，而且經過評審們公開的評鑒之後，決定這次得獎名單。恭喜你！你的朋友沒有告訴你，也許是想給你一個意外的驚喜吧。」

聽見對方這麼肯定的聲音，莫妮卡微側着頭想，該不會是藍傑旭幫她寄的？

掛掉電話之後，莫妮卡去書架上翻她的作品集，果然發現有一本作品不見了。藍傑旭出國前說回來會給她一個驚喜，該不會就是指這件事？

一定是他沒錯，按照他心思細膩的個性，就是會做出這種體貼人的事。

莫妮卡忍不住感到高興，正想去按他家的電鈴，打開門卻看見韓森從樓梯走了上來。

莫妮卡看着他手裏的紅酒和披薩，露出疑惑的表情。

韓森笑着走到她面前。

「這麼巧，你怎麼知道我要來，還先開了門？」

莫妮卡沒解釋她正想到對面去。

「對了，我幫你問了主辦單位，他們非常確定是你得獎。應該打電話通知你了吧，恭喜你哦！」

莫妮卡淡淡地笑了笑。

「謝謝。」

「你還沒吃晚餐吧，我帶了披薩過來，怎麼樣，要不要簡單慶祝一下？」韓森覷着她說。

莫妮卡和他一起進屋。

聽見隔壁熱鬧的音樂聲，他皺起眉頭問：

「對面一直都這麼吵嗎？」

莫妮卡聳了聳肩，不以為意。

韓森望着她無精打採的模樣，逕自從櫥櫃中拿出兩個酒杯，一邊開着紅酒，一邊關心地問：

「怎麼了？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出書嗎，得獎之後會有很多出版社找你出書，應該高興才對，怎麼反而愁眉苦臉的樣子？」

莫妮卡瞟他一眼，搖了搖頭說：

「我是很開心呀，只是……」

「只是什麼？」

莫妮卡沉默地望着他，心裏卻忽然想起有一夜藍傑旭也是帶了一瓶紅酒過來，她想起他當時戲謔的言語，還有那個深吻……

韓森不會懂得的，她怎麼能對已經分手的情人說，她是多麼愛另一個男人呢？

莫妮卡覷着他，語氣淡淡地說：

「只是太意外了。」

「你還想着他吧？」韓森忽然盯着她，直率地問。

莫妮卡微低着頭，望着空空的玻璃杯沒有否認。半響，抬眼望着他，語氣認真地說：

「已經說過了，我和你只能是朋友，你又何必逼問我呢？」

韓森慢慢地把酒倒進玻璃杯中，凝視着她，苦澀地笑了笑。

「像他那種專門玩弄女人的傢伙，你為什麼還痴戀着他？」

莫妮卡忍不住感到生氣，糾正他說：

「我已經問過當事人，雜誌的報導根本是假的，請你以後不要再說藍傑旭的壞話。」

聽她為藍傑旭辯解，韓森感到難過，不禁說：

「你當而問藍傑旭，他當然會否認呀，你怎麼能輕易相信他的話？」

莫妮卡表情嚴肅地望着他。

「我不是問他，我是問蓮娜。她已經把實情都告訴我了，我相信藍傑旭的為人，所以請你不要再說他的不是。」

「你就這麼愛他嗎？」韓森忽然感傷地問。

莫妮卡點了點頭，凝視着他說：

「我已經說過很多次，我只能把你當成朋友。」

「你不再愛我了，但總不能也逼我不去愛你吧？」他瞅著莫妮卡，輕聲問。

「你要談這些，下次不要再來找我了。」莫妮卡語氣忽然變得強硬。

韓森坐了下來，直瞅着她說：

「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莫妮卡睨着他溫柔的雙眼，搖了搖頭，非常堅定地拒絕他。

韓森知道莫妮卡的個性很固執，不會輕易改變決定，想到她心裏愛着藍傑旭，雖然很不是滋味，但也只好笑了笑，瞅着她說：

「好啦，我不會再提了，就當我們只是朋友吧。」心裏卻早已下定決心要重新贏回她的心。

☆☆☆

莫妮卡沒有什麼胃口，吃了半片披薩就站在陽台眺望遠處的風景。夏天涼爽的微風吹拂過來，她聽着對面公寓傳來的爵士樂，忍不住想起藍傑旭。

好像什麼感應似的，聽見對而公寓有人推開落地竊走進陽台，莫妮卡心裏直覺是他，不禁轉過身——

藍傑旭瞥見莫妮卡，表情有點訝異，接着又露出慣常的笑容。

莫妮卡瞅着他嘴角叼著一根煙，沉默地吐出一口煙，似乎不想理會她的模樣。

她忽然打破緘默，開口問：

「是你把我的作品寄去參賽的嗎？」

藍傑旭一腳踩在陽台的欄桿上，斜睨着她，語氣輕鬆地說：

「喔，我都忘了有這麼一回事。是呀，是我幫你寄的，我這個人真是太多管閑事了。」

他的語氣自嘲中帶着一種疏離。

莫妮卡凝視着他俊挺的側臉，忽然問：

「我得獎了，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吧？上次，你說要給我驚喜，就是這件事？」

他聳了聳肩，一副不在乎的口吻說：

「這麼久的事誰還記得！」

他的語氣好冷漠，莫妮卡想對他道歉說自己誤會他了，卻不知該如何啟口。莫妮卡望着他，輕蹙著眉頭說：

「你幹嘛每一次都裝作不在乎的樣子？我誤會你，你也不肯解釋。」

他腦海忽然浮現韓森和她擁抱的畫面。他難得遇上喜歡的女人，可惜對方就是不把他當一回事。

他冷淡地瞥她一眼，嘲弄地說：

「沒什麼好解釋的，八卦雜誌還不就是那樣。」然後他望着前方，靜靜地抽了一口煙。

瞪着他臉上的表情，莫妮卡想起第一次遇見他，他臉上也會出現類似這樣寂寞的神情。莫妮卡覷着他沉默的表情，不禁說：

「謝謝你幫我寄作品參賽。」

「我也只是順手幫你寄過去，你沒必要露出這麼感激我的表情呀。」他睇她一眼，語氣很冷淡。

「我不是感激你，我——」莫妮卡顱着他冷漠的表情，原本想對他表白自己的心意，忽然覺得說出口一定會被他取笑。

「你怎麼樣？」他問，臉上果然出現那種嘲諷的表情。

「我愛你」這三個字就這樣懸在她嘴邊，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氣說了「我」第一個字，就忽然被人打斷——

「莫妮卡，吃不完的披薩我放進冰箱了，盒子我離開的時候會順便拿下去丟，你廚房的垃圾是不是也該丟了？」

韓森打開落地窗，站在窗前，對陽台上的莫妮卡這麼說。

莫妮卡忽然被打斷，表情顯得有些錯愕，回頭望着韓森。

「什麼？」

韓森以為對面的音樂大大聲蓋過自己說話的聲音，不禁把剛才說的話又重複一遍。

藍傑旭聽到韓森的聲音，臉上的表情一僵。再也沒有比這個更難堪的事了，在她心中他算什麼東西？看來根本比不上那個和她藕斷絲連的男友吧，否則她也不會看了一本八卦雜誌就把他誤認成惡劣不堪的男人了。

莫妮卡呆楞地說了一聲「好」，再回頭望着藍傑旭，他臉上露出嘲諷的笑容，沒說什麼就走進自己的屋內……

莫妮卡失望地看着他離開的身影，正想叫住他，卻聽到韓森說：

「時間有點晚，我該回去了。」

「好。」莫妮卡有點心不在焉地望着對面空無一人的陽台，隨意對韓森應了一聲。

韓森看着她一臉失魂落魄的模樣，疑惑地問：

「怎麼了？」

「沒事。」

嘴上說沒事，心裏一定想着藍傑旭！韓森沒有戳破她的心思，對她說聲再見，然後就離開了。

送韓森離開之後，莫妮卡又回到陽台，這次藍傑旭沒有再出現。她一個人站在陽台上，忽然想起他們兩人在短暫交往的時光里，從沒有對彼此說過「我愛你」這三個字。她不願說是擔心他對感情不專一，說了反而令自己痛苦。

而他為什麼也沒說？或許他只是有點喜歡她，還不到深愛她的地步？

想到這裏，莫妮卡望着對面空無一人的陽台，決定無論如何都該問清楚他的心意，若被他狠心拒絕，她只會暗自傷心，絕不會痴痴纏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