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雙腿快要站不住的時候,熊嗣男終於放開了他。

全身發軟,以為自己會摔倒的薛雱感覺身體突然凌空飄起,他發出了一聲小小地驚呼--熊嗣男已經不費吹灰之力地將他橫抱起來,放在一匹有着紅棕色鬃毛的馬上。

「咱們出去走走。『聶影』也很久沒出去了。」他用粗嘎的聲音向馬背上的薛雱解釋著,然後將聶影牽出馬廄,朝着一條小道走去。

出了山寨的偏門,熊嗣男立刻翻身上馬坐在薛雱的身後,將他包裹在自己的懷中。

「會騎馬嗎?」他低頭在薛雱的耳邊沉聲問道,那溫熱的氣息和沙啞的聲音霎時又讓薛雱的心情慌亂,紅雲再度飛上他白嫩的臉頰。

「嗯……以前有騎過幾次……」他小小聲地回答,不過那記憶不太愉快就是了。薛雱學騎馬的時候總是手忙腳亂,不是忘了揮馬鞭,就是忘了勒韁繩,緊張得不得了,折騰得教他騎馬的那位可憐的師傅比那匹被騎的馬還累,最後人馬三方都決定放棄。

「那我們要飛了,你不會害怕吧?」聶影可沒有練習慢跑的習慣,而熊嗣男也極其喜愛縱馬飛馳、憑虛御風的感覺。

「我……我不怕!」

薛雱昂然說道,其實他是有些害怕的,可是只要一想到熊嗣男就在身邊,而且自己是呆在他的懷中,薛雱剎那間充滿了無所畏懼的勇氣,「我也想和你一起飛飛看!!」

「好!!」熊嗣男鏗鏘地贊了他一句,當下意氣風發地策馬狂奔起來--小螃蟹的膽子那麼小,卻肯陪他去追風逐電,這份心意不能不讓他感動。

真的好象在飛呢……

上下顛簸的感覺讓薛雱的心跳得都快飛出了胸腔,迎面而來的大風告訴他此刻他們的速度是多麼的快--聶影真是一匹百年難遇的千里馬!

薛雱緊緊地抓住聶影紅色的鬃毛,閉着眼睛感受那狂野飛馳。原來飛奔的感覺,竟然這麼棒!!全身的血液彷彿都快沸騰了,整個人像是要和天地融為一體似的--

「小心,抓穩了!」突然熊嗣男大吼一聲,薛雱覺得他圍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緊了一緊,他下意識地抓緊了聶影的鬃毛。

耳邊一陣風聲呼呼地掠過,接着聶影停了下來,在原地嗒嗒嗒地徘徊著。薛雱覺得有些奇怪,於是怯怯地將眼睛張開一縫,一看之下,他驚呆了。

他們已經身處在一個斷崖的另一邊。

原來剛才的那陣呼嘯,正是熊嗣男驅馬縱身跳過斷崖時發出的風聲。薛雱登時驚出一身冷汗--那斷崖既高且寬,真不知道熊嗣男如何有把握能夠讓聶影帶着兩個人跳過來,他不禁暗自慶幸剛才自己是閉着眼睛的,否則他一定又要尖叫了。

「這邊風景才會好。」沒有更多的解釋,熊嗣男抱緊他,扯著韁繩讓聶影小跑着順路而下。

道路漸漸平坦開闊,眼前的景緻越來越令薛雱興奮--好寬廣的藍天!

沒有一絲雲彩的秋日晴空一碧如洗,一片青青黃黃的草地彷彿與長天相接。到了草地上,聶影縱聲長嘶。熊嗣男似乎懂得它的意思一般,不等它停下來便抱着薛雱跳下馬背,只見聶影立刻在寬闊的草地上發足狂奔起來,真箇是縱橫馳騁,如電如風,萬分愜意。

跟着熊嗣男在草地上翻了幾個滾的薛雱覺得頭暈暈的,他閉着眼睛緊緊地抓住他的衣服不敢放鬆。

「小螃蟹,小螃蟹?可以睜眼了。」熊嗣男有些戲謔的聲音在薛雱的耳邊響起。

薛雱慢慢地睜開雙眼,發覺自己正趴在仰躺於草地上的熊嗣男身上,他的臉一紅,立刻就要站起來。熊嗣男一把抓住他的手輕輕一拉,將他留在自己的身邊,「你也躺下看看,很舒服的。」

薛雱依言躺在他的身旁,身下軟軟的草地的確讓人感覺很舒服。見熊嗣男仰望着藍天,他也不由自主地將眼光抬向天際,「好高哦……」

薛雱讚歎地說道。

「這是秋天最好的時節。」熊嗣男一直最愛在這個時候外出騎馬,蹕跋黃塵的豪邁感覺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找到。

「咦,那是什麼?」薛雱指著天邊一群排成「一」字形的鳥兒,好奇地問道。

「那是大雁,你沒見過嗎?」熊嗣男有些驚訝,「天冷了,它們就會往南方飛,過一會兒它們還會排成人字形的。」

薛雱瞪大了眼睛,「真的啊?我只見過小燕子……哇,你看你看,它們真的變成『人』字了耶……」

熊嗣男閉上雙眼,徜徉在初秋的微風中,任由薛雱在耳旁嘰嘰呱呱地讚歎著,「大刺蝟哥哥,大雁居然能認字,真的好厲害哦!!」獃獃地看了半晌,他突然問道:「那……為什麼它們要排成一字和人字咧……為什麼它們不排成薛字和熊字,或者其它的字呢?」

聽着他天真的問題,明知道他是在無心之下說的,熊嗣男的心還是猛地跳了一跳。

隨即他覺得自己的反應十分荒謬,於是粗聲回答:「小鬼,你想這麼多幹什麼,排成那麼複雜的字,要飛幾年才能到南方啊?」

他本來是胡說一氣,可薛雱深卻以為然,「原來是這樣……可是我想看看嘛……啊,那邊又有一隻大雁!!」

熊嗣男嘆了口氣,「那是老鷹。」

「老鷹……那它會排字嗎?」

「它不會,它會捉地上的野兔和老鼠。」

「呀!那不好,小兔子很可憐……」

熊嗣男靜靜地躺了好一會兒,薛雱說了半天也累了,他挽著熊嗣男的手臂,靠在他的肩頭沉沉地睡去。

聽不到他清脆的聲音響在耳邊,熊嗣男悄悄地睜開了眼睛,怔怔地看着薛雱嬰兒般的睡顏--好可愛,嘴角略微向上翹起,彷彿在夢着什麼有趣的事--自己不久前真的那麼激情地吻過這兩片潤澤可愛的紅唇嗎?這真的太不可思議了……小螃蟹竟然有着如此巨大的影響力,讓他不知不覺做出這樣驚人的事情來,究竟該怎麼辦呢?

熊嗣男痴痴地望着沉浸在好夢中的薛雱那純真的臉龐,一向簡單心中第一次有了剪不斷、理還亂的複雜感情。

秋草初黃,霜林如絳;九月鷹飛,北雁南翔。秋色如醉,人亦如醉……

為了杜絕不必要的麻煩,熊嗣男一再明示和暗示薛雱可以不用再去廚房幹活了,但單純的薛雱一直有個信念和夢想--不能讓大家繼續瞧不起自己,所以他仍舊每天去廚房幫忙--當然大部分時間是在幫倒忙。

除了忙自己的事以外還要忙着幫薛雱善後的大家都覺得很辛苦,所以胖平老是請求熊嗣男把他派到別的地方去,但熊嗣男發覺自己根本無法向薛雱提這件事--

這天早晨,胖平差遣薛雱去問問熊嗣男晚餐想吃什麼(這樣的事情讓薛雱來做比較不容易出狀況),熊嗣男決定利用這個機會再次勸說他「君子遠庖廚」。

「小螃蟹,以後別再去廚房了,行嗎?」剛習完武的熊嗣男將他拉到大樹下站定,盡量以商量的口氣溫和地向他「建議」。

「為什麼?」薛雱專註地望着他掛滿汗珠的額頭,不由自主地舉起袖子輕輕地幫他抹去,一邊不解地說道:「我很喜歡在那裏做事呀!」

他不明白為什麼熊嗣男讓自己不再去了,當初不是他叫安排他去廚房幫忙的嗎?在剛剛開始做得比較順利的時候突然終止他的工作,薛雱可受不了。

「那裏不合適你……」因為他的舉動而感到萬分幸福的熊嗣男不想說出殘酷的真相,生怕他會難過。

「啊?有誰這麼說嗎?」薛雱立刻一副大受打擊的樣子,俏臉頓時垮了一半,「我、我知道自己不夠能幹,可是我真的有很努力地在幹活……」

熊嗣男一見他這個樣子就無法抑制地覺得必須安慰他,「不是不是,他們是怕你太辛苦了,你別胡思亂想……你要繼續呆在那裏也沒有關係的。」

「真的嗎?」薛雱總是對熊嗣男的話深信不疑,而熊嗣男的肯定對他來說更是非常重要的。

熊嗣男對他扯出一個牽強的微笑,違心地點點頭,然後心中想痛揍自己--他竟然狠不下心來對他說「不」!!

「我不怕辛苦,而且他們都沒有讓我干很辛苦的活啊……昨天他們抬來一隻好大的豬……」薛雱興奮地用手比劃着,但熊嗣男在他白玉般的手掌上看到了不該有的東西。

他立刻抓住薛雱的手查看,發現那居然是幾個很大的水泡,一看就知道是嚴重的燙傷,他登時怒不可遏,「這是怎麼回事?!」

薛雱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發火,他順着熊嗣男的眼神看過去,這才瞭然地解釋道:「啊,那個……昨天我幫胖平炸排骨的時候,不小心油濺出來了……當時真的好痛哦。」他皺起挺秀的眉峰,不自覺地對他訴著苦。

一陣恐怖的沉默。

「你從現在起再也不許踏進那個該死的廚房半步。」熊嗣男咬着牙下了一道最後通牒--免得他再害人害己。「害人」熊嗣男尚可忍受,但是他絕對無法忍受薛雱把自己弄成人肉大餐--再讓他繼續在那個鬼地方出沒,說不定哪天真的會吃到煎手指什麼的。

「我不!」

薛雱出奇的固執,「我要去,我喜歡廚房。」其實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想留在那裏--大概那個骯髒的廚房是薛雱十幾年來惟一能找到一點成就感和生命價值的地方。

「你說什麼?你不?!」熊嗣男氣壞了,抓狂地吼叫,「看你把自己搞成什麼德行了?你沒有選擇,我不准你去!」

薛雱甩開他抓住自己的手,「你管不著,我就是要去!!」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勇氣,他一把推開熊嗣男轉身跑開了。

(小動物法則五:偶爾不聽話的小動物更讓人牽腸掛肚。)

「小螃蟹!!」熊嗣男沒想到他竟然如此固執,呆了一呆。見薛雱頭也不回,他隨即怒火衝天地到處亂拍亂打,所到之處飛沙走石,猶如龍捲風過境。

一轉眼薛雱居然又跑回來,站在離熊嗣男五步開外的地方。

熊嗣男看到他回來,以為他改變主意了,立刻向他招手叫他走近自己,但薛雱卻站在原地不動,帶着些負氣地說道:「胖平讓我問你晚上想吃什麼菜。」

沒想到他回來是為了這個,熊嗣男低低詛咒了一聲說道:「快過來,小螃蟹,別再去廚房了。」

薛雱搖著頭,「你到底要吃什麼?」他認真地問,還沒忘記自己的職責

「他X的!!」熊嗣男忍不住罵出聲,恨恨地望着一臉不肯妥協的薛雱,一字一頓地從牙縫裏迸出來:「我要吃清、蒸、蜜、釀、蟹!!」

胖平不得不佩服熊老大的明察秋毫。

秋天了,這是螃蟹最肥美的時節,而山裏那些清澈的溪水中有的是螃蟹出沒,正好捕撈,只要派人去抓就行了。清蒸蜜釀蟹既經濟又美味,再配上點菊花酒,簡直就是老天恩賜的時令佳肴--唉,自己這個大廚真是白當了,連這麼個好菜都沒想到!

於是薛雱被命令去山谷里抓螃蟹。

那是山裏一個幽靜的地方,因為環境清幽,被人們稱為「沁人谷」。

薛雱提着個竹籃獨自來到山谷里。遠遠地他看到一帶白練凌空而下,是一個小瀑布掛在山間,飛珠濺玉的煞是美觀,胖平他們說的就是這裏了!薛雱迎著瀑布來到那條清淺的溪水旁邊。

螃蟹……該怎麼抓呢?他一點把握也沒有,它們都會躲在哪裏?據說是水邊的小石頭附近……

薛雱開始兢兢業業地尋找起晚餐來。

下午熊嗣男在練兵的時候,童鑒匆匆地趕到他們惡虎寨的小較場內。

「老熊,有你兩封信。」他遞給熊嗣男一疊薄薄的紙,眼神帶點同情,當然還有他一貫想看熱鬧的興奮神色。

熊嗣男疑惑地接過來一看,赫然發現兩封信都是薛霙寫來的!一封是給邊關的鎮南大將軍熊嗣男的密函,另一封則是給惡虎山的盜賊熊老大的挑戰書--熊嗣男立刻想到了薛雱,心中登時百味雜陳,他趕緊打開信。

原來薛雱的父母已經將小兒子被壞人擄去噩耗告知了薛霙;而他們在收到兒子寫來的勒贖信后不久,又悲憤地得知女兒根本沒有出嫁成功,而是在半道上也被強盜抓走了,這更是讓他們始料不及。

那天惟一一個從強盜手中虎口餘生的家奴逃回家后,立刻向主人添油加醋地稟報了小姐被強人搶走的恐怖事件,薛員外夫婦差點雙雙崩潰掉--他們究竟是招誰惹誰了,為什麼兒子女兒會一起出事?!大宋的治安實在是壞透了!!

於是他們趕緊修書送往汴京,希望大兒子能夠想辦法從賊人手中救出弟弟,同時也將妹子找回家。

薛霙覺得事情非同小可,而正好他有緊急軍令要發給熊嗣男,於是就在給「鎮南大將軍熊嗣男」的信中明確指示,第一,他必須將自個兒的老婆從強盜手裏救回來,第二,最近雁門關外遼人又開始蠢蠢欲動,只怕要調動他的軍隊揮師北上拱衛邊關。

而那封給惡虎寨熊老大的則是最後通牒:限他在某年某月某日某時之前將薛雱安全地送回家,否則便要派兵蕩平這個賊窟云云。

「怎麼樣,老熊?老薛說什麼了?」這是童鑒今天下山最大的收穫--他早就知道老薛不會眼看着弟弟妹妹失蹤而不管,所以一直留意着他的動向。自己派出去的人果然沒有白吃他的飯,今天竟然帶了了這麼有價值的東西。

回答他的是一聲詛咒。

「該死!」薛霙這莫名其妙的傢伙竟然把這堆破事交給他--天曉得薛霽這個瘋女人跑到哪裏去了,憑什麼要他這個受害者去找她啊……而且,北方有變,表示他的清閑日子已經結束,光是用想的就很鬱卒。老薛還號稱要帶兵來攻打惡虎寨,見鬼!他倒想看看那個文弱書生打算怎麼帶兵攻打自己。

可是小螃蟹該怎麼辦?該送他回家嗎?他也早該回家了,畢竟這裏不是他這樣的孩子合適呆的地方……想到這裏,熊嗣男不禁覺得胸口一陣鬱悶。

一直到太陽快下山了薛雱都沒有回惡虎寨。胖平等不到他的材料,急得直罵,正好熊嗣男跑到廚房來找薛雱,他聽見胖平自言自語的內容,不禁皺起了眉頭。

「這個煩人的小東西,怎麼做事的,都什麼時候了還不回來……」胖平舉起肥碩的手用力地砍著一堆豬肉,似乎正把那堆碎肉想像成薛雱,「捉幾隻螃蟹,也要這麼一下午?要是晚上做不成蜜釀蟹,看老子不把你剁成糖醋排骨……該不是又出什麼事了?」

嘟嘟囔囔的胖平根本沒有發覺自己的口氣中帶着明顯的擔心和關切,畢竟薛雱笨拙是一回事,但他的努力和認真卻是有目共睹的,再加上他可愛的個性,要討厭他基本上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你在說誰?」熊嗣男越聽越像是某人的事迹,忍不住問出聲。

聽到他的聲音突然響在身後,胖平嚇得差點砍到自己的手指,「啊!老、老大!」

老老大?熊嗣男皺眉,這是什麼新的敬語嗎?「你剛剛在講誰去抓螃蟹?」不會是那小鬼吧?他不被水邊那些千奇百怪的蟲豸嚇死才怪!

「是、是薛、薛雱……」看着熊嗣男有些陰沉的表情,胖平也很難再和他進行正常的對話--老大看起來心情不好……錯!是「非常」的不好。

果然如此!熊嗣男點點頭,忽然有些憐憫地對胖平說:「你什麼時候變成結巴的?去治治吧。」人到中年,毛病就是會多一點,唉!

聽了他的話感覺到莫名其妙的胖平徹底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你在幹什麼?」熊嗣男遠遠地就看見跪在小溪邊的薛雱,他正獃獃地望着地上的一小團不明物體。

「啊,大刺蝟哥哥……你怎麼來了。」他抬起頭來看了看熊嗣男,有些驚訝,隨即他便仔細地端詳著熊嗣男亂蓬蓬的頭髮和鬍子,帶着點研究的神色,忽而又看向地上。

熊嗣男幾步踏上前去。

「小心!大刺蝟哥哥……」薛雱的一聲驚呼讓熊嗣男差點跌倒,他連忙停下來,順着薛雱的眼光低頭一看,只見一個小小的刺球蜷縮在地上。

「是只小刺蝟哦!」薛雱說道,好奇地一會兒看着熊嗣男一會看看地上的刺蝟,那帶着比較的眼神,讓聯想到自己綽號的某人感覺很不舒服。

「不是讓你來抓螃蟹嗎?」為什麼變成在這裏看刺蝟了?熊嗣男不解地想,而薛雱的神情也讓他火大--這傢伙可不可以不要一直用那種看小狗的樣子關愛地看着自己?!

「螃蟹……哇!」薛雱驚跳起來,登時漲紅了臉。他在小溪中找了好久都沒有看到半隻螃蟹,後來他發現了岸邊的這隻小刺蝟,他立即聯想到熊嗣男的樣子,就這樣一直好奇地看着它,根本忘記了此行的任務!!

看着薛雱窘迫的眼神熊嗣男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嘆息一聲說道:「跟我來吧。」

薛雱站着不動,「那……這隻小刺蝟……」他囁嚅著說,它好象生病了,走路也慢吞吞的沒有力氣,「我可以養它嗎?」因為它的外表和熊某人出奇的相似,薛雱根本無法拋下它不管。

「你養只刺蝟幹什麼?」熊嗣男一點也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一種叫做「寵物」的東西,他覺得薛雱的舉動既可笑又無聊。

「我……我喜歡它嘛。」薛雱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奇怪的心情,「我想養着它。你以前都沒有養過小貓或者小狗什麼的嗎?」

「小貓小狗?」熊嗣男皺眉問道,「那有什麼好養的。」那些東西在他的眼中都屬於食物一類,他看不出為什麼要花時間去養。

「讓我養它好不好?它不會給你添麻煩的。」薛雱溫潤秀長的眼睛再次摧殘著熊嗣男脆弱的心靈。

它不會,你會!熊嗣男沒好氣地想,終於還是敵不過他懇求的眼神,於是胡亂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薛雱明凈的眼眸中霎時凈是喜悅的光芒,跳跳躍躍地捧起那隻小刺蝟輕輕地放進了空無一物的竹籃中,小心地蓋上了蓋子。

看着他高興的樣子,熊嗣男低低詛咒了一聲不再說話,彎腰揭開溪水邊的一塊小石板,一隻肥碩的螃蟹立刻出現在眼前。他用手捅了捅,那隻螃蟹立刻「噌」的一聲驚慌失措地「站立」起來,戒備地舉起雙螯威脅著入侵者,一雙突起的圓眼睛也滴溜溜地瞧着他。

本來萬分鬱悶的熊嗣男見狀頓時「嗤」的一聲笑出來,自言自語地說道:「你這隻該死的小螃蟹,又在搞什麼鬼花樣……看老子吃了你!」

薛雱聽着他含糊不清的話,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他怎麼聽都覺得熊嗣男正在生氣,而且極像是在指桑罵槐。

晚上,胖平終於如願以償地為大家奉獻了一道精緻的螃蟹大餐,但熊嗣男根本無心欣賞,他是食不知味,甚至可以說是咬牙切齒地吃完這餐飯的--因為他已經決定要將薛雱送回家了。

全飯廳的近百人都不知道老大為什麼要如此惡狠狠地咀嚼那些蟹螯,就像是和它有着深仇大恨一般。

他們都不知道熊嗣男的心事--他多麼希望薛雱就是餐桌上擺着的那些螃蟹呵,那樣他就可以毫不猶豫地一口吞掉他,也不必再為他的去留而煩惱了……

煩惱!熊嗣男痛恨這個詞,他為什麼要因為一個認識不過月余的小孩而感到煩惱?!就這樣決定了!送他回桃花村,明天就送!!

他「喀嚓」一聲,咬斷了又一隻蟹螯。

「你在幹什麼?」走進薛雱房間里的熊嗣男又發出了疑問--這些日子以來這句話幾乎都快成為他的口頭禪了。

「大刺蝟哥哥,你看你看,他在吃肉呢!!」薛雱興奮地朝熊嗣男揮手示意他過來看。晚飯後他找了一些廚房剩下不用的食物送到那隻小刺蝟跟前,它東嗅嗅西聞聞,不一會兒就開始大嚼起一塊牛肉來。

心事重重的熊嗣男對那隻刺蝟並不感興趣,「小螃蟹,你起來,我有話對你說。」唉,他一定會很高興的,終於可以回家了。

想想自己真是自作自受,平時搶點官府的不義之財也就夠了,沒事幹嗎要腦袋一熱自不量力地去討什麼贖金。現在可好了,他反而變成了那個不想讓人質離開的白痴綁匪--他就知道自己天生不是個當綁匪的材料!!

薛雱仍舊蹲在地上,含笑看着小刺蝟,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什麼事?」

「明天我送你回家。」熊嗣男忍痛一口氣說完,不讓自己有反悔的機會。他家的那一幹家奴則打發他們自己散去也就是了,留在這裏白白浪費山寨的糧食。

薛雱一呆,倏地站起來抬頭望向他,「什麼?」他還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最近他都不像剛來的時候那樣一個勁地想家了。雖然這裏條件惡劣,但薛雱卻見識了許許多多他以前不曾接觸過的有趣的事情。

其實他正是在以努力換取別人的尊重,在勞動中取得成就感--雖然薛雱並不明白這些道理,他只是隱約覺得自從到這裏來以後,自己就漸漸地變成了一個有用的人。

有一點他是很清楚的,他明白廚房裏的大家都覺得他很笨,但他們卻一直在縱容著自己,他做錯了什麼大家也都會幫他補救,薛雱知道他們都是很好的人--當然那些粗魯得要命的土匪們不算。他仍舊對老禿那幫人心有餘悸,不過他最近也發覺了熊嗣男在的這段日子裏,那些土匪都沒有抓女孩子上山來過。

突然說起要回家,薛雱的心一下子亂了。

為什麼會這樣?自己不是一直都很盼望能夠逃離這裏嗎?他應該高興才對啊!只要一想到離開這裏就意味着以後永遠也見不到熊嗣男,薛雱只覺得胸口悶悶的,好難過。

可是他竟然找不到一丁點留下來的理由。完全找不到。他因此感到驚慌而無助。

「大刺蝟哥哥……」不知道該說什麼,薛雱只是帶着點幽怨望進他的眼中,彷彿在責怪他如此突然而又如此殘酷的決定。

「別這樣看我,小螃蟹……」過了半晌,熊嗣男懇求似的喟嘆著,不由自主地伸手將他拉進懷中,讓他的頭埋進在自己的胸前。他不想再看到薛雱那類似與祈求的眼神--他在求他給他一個可以留下來的理由!

不行!!熊嗣男霎時只覺得意亂情迷,只好閉上雙眼。他知道自己再這樣下去一定又會把持不住,去答應他一些不該答應的事情。不久他就要北上伐遼,是不能再和小螃蟹有任何牽扯的,過去那些事就當是他一時衝動好了……

被他無言地拒絕,薛雱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做真正的「傷心」和「哀愁」。這時候他反而哭不出聲來--為什麼要流淚?沒有理由啊……原來有些事情是用哭也無法解決的。

他緊緊地環抱着他魁偉的身軀,無聲的眼淚迅速地打濕了熊嗣男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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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螃蟹與大刺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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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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