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午夜兩點鐘，康旭最終放棄了睡覺的打算。
過去，他曾經度過太多這樣的夜晚。
長時間地在床上輾轉反側，徹夜難眠。太多不該有的想法充塞他的腦海，太多的如火如茶令他血脈僨張，難以自持。
自從葉愛琳第一次離開他，他就發誓，他永遠不會讓任何女人將他置身於這樣的地獄。
"永遠不，真是這樣嗎？"他惱怒地低咒一聲，掀開被子，穿上牛仔褲，幾乎沒有注意是否拉好拉鏈，就赤着腳走下樓去。
他從冰箱中取出一罐啤酒，走到小木屋外，斜倚靠着一棵樹榦，慢慢地喝着，遙望着遠處在月光下泛著光亮的大海。
"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又一次一次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並且是和同一個女人？"他自嘲地重複問著自己。
更可惡的是，這一次更糟糕。
這一次，不可能輕易地逃避，因為不必在他的腦海中苦思冥想什麼可能的原因或者合理的解釋。
事實明擺在那裏，就在他的面前。
葉愛琳用這個殘酷的事實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這已經再清楚不過了。
為什麼──十八個月前，當葉愛琳告訴他，她想結束他們的關係時，這是當時他想說的唯一一句話。
事實上，那時她已經收拾好行李，正準備離開。
說句實話，康旭不能夠對自己不誠實，他不能說對葉愛琳的離去完全沒有察覺。
幾個星期來，葉愛琳顯然有什麼心事，她變得冷淡而孤僻，總是失神。但是，當時他正忙於搶救海外的一個工廠，才疏忽了葉愛琳的異狀。
當時的他，完全因為有葉愛琳在身邊的快樂迷醉了。
他總是著了迷似的聽着她在廚房裏一邊做飯，一邊輕柔地哼歌；當他看見她懶懶地坐在沙發上閱讀，嗅着空氣中瀰漫着她散發的淡淡香味，這一切都讓他陶醉！
更不用提每一個激情的夜晚。
即便不是晚上，葉愛琳那豐滿而誘人的女性胴體也令他無法抗拒──並且，他只要看着她在他的面頰上落下一個輕輕的吻，他就會忘記乎頭的工作，將她攬在懷中，將她抱上床，或者就在客廳的地毯上，隨便什麼最近的地方就要了她。
"該死！"康旭的手握緊了啤酒罐，粗魯地將它們擠縮在一起。
他以為他們之間的感情已經穩定下來了，所以無論發生什麼，他們的關係都不會改變。
但是，這時沈益宗出現了，他一度吃醋懷疑，但葉愛琳總是安撫說沈益宗只是一個大哥哥而已。
他相信了葉愛琳。
康旭把罐子甩在地上，又惡狠狠地踩了一腳。
該死！他居然相信了她的謊言！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是多麼的愚蠢！
當葉愛琳宣佈要離開他時，她結結巴巴地說了幾個蹩腳的解釋，但是很明顯地，她在撒謊。
她總是不敢對視他的眼神，以及臉上泛起的紅暈，都說明葉愛琳在說謊。
最後，他再也無法繼續聽進去了，於是他不得不去揣測心中的懷疑。康旭回想起葉愛琳那天離去的情景……
"對我說實話！"康旭命令著："是不是你的生活中有了其他的男人？"
從葉愛琳的表情看來，她並不想回答。但奇怪的是，在她眼中突然有一種輕鬆感，並且緊緊地咬住下唇。
"是的。"她緩慢地出聲，那表情幾乎是充滿悲傷的。"是的，是有其他人，一個非常特殊、非常特殊的人，沒有她，我將無法生活下去。"
康旭幾乎不用想，就知道她所指的那個人是誰。
沈益宗！
當時，康旭內心的驕傲抬頭了。
在他還是個少年時，在他學會如何應對父親的虐待和母親的漠然時，這種驕傲經常幫助他。
"很好！"他冷淡地訟，用這種方式掩飾著真實的內心感受，那種混合著憤怒和痛苦的感覺令他的心淌血。
康旭轉身離開了，沒再看葉愛琳一眼。
很好──當然不能真實地描述他當時的感受。康旭苦澀地回想。
多少次，他經歷著像今晚這樣的不眠之夜，他回憶着他們之間發生的每一個細即，竭力想知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沈益宗到底能夠為葉愛琳帶來什麼他所不能給子的東西？
但是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從沒想過類似妮妮這樣的事。
妮妮一定是沈益宗的，除非……
康旭在腦海中飛快地盤算著，葉愛琳已經離開十八個月了，而妮妮是……那麼說來，不可能，她不可能是他的孩子。但是，葉愛琳一定是離開他不久就懷孕了。
"你這個傻瓜，康旭！"他憤怒地自嘲著。"你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
是的！他如果不是個徹底的傻瓜，他又怎麼會無法忍受葉愛琳的離去，甚至來找她。
這次他來到這裏，主要是他通過可靠的消息，知道沈益宗已經與其他人訂婚了，婚禮就定在年底舉行，因此，他發現這與葉愛琳所說的情況不能吻合。
但是，也許是葉愛琳的自尊心使她不想承認那個該死的沈益宗令她懷孕后，又拋棄了她。他為事情的不吻合找到一個理由。
如果他早已知道孩子的事情，或許他在今天下午的表現會更好些，至少不應該那麼激動。
不過，晚知道總比不知道要好，至少，在他知道后──他又多了一個對付葉愛琳的籌碼。
他依然需要葉愛琳，並且下定決心重新得到她，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在與她重逢的一瞬間，康旭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康旭打了個呵欠，長長地伸個懶腰，用雙手搓了搓面頰。
既然他已經發現妮妮這個秘密，這為他提供了絕好的機會，甚至可以說，他已經勝券在握。
很明顯，沈益宗已經無暇照顧葉愛琳，而且葉愛琳現在的經濟情況並不富裕，儘管她不願意承認，但那個美麗的小娃娃成長時需要許多東西，而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提供這些東西。他可以利用孩子接近她媽媽。
很明顯，葉愛琳相當寵愛自己的女兒，所以對這個孩子表示興趣可以贏得她的好感，並且他無法不去喜歡這個迷人的小娃娃。
也許有一天，葉愛琳會靜下心來認真想一想，也許妮妮真的需要一個父親。
康旭對自己的想法滿意地笑了，帶着得意的心情回到卧室。
明天，他一定要向葉愛琳提出一個令她無法拒絕的請求。
葉愛琳站在卧室的窗前，望着高懸在夜空中的皎皎明月。
事實上，已經是黎明時光了。
妮妮醒來的時候大概是兩點鐘，因為天氣悶熱睡得不太安穩，直到喝下一瓶冰牛奶，又哼幾首她最愛的搖籃曲，才讓她重新進入夢鄉。
在過去的幾個小時中，葉愛琳始終無法入睡，只能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康旭的神情和言語清晰地浮現在她的腦海。
真該死，愛琳──她是你的孩子！
康旭那憤怒的語氣依然震蕩著葉愛琳的耳膜，像無情的皮鞭，殘酷地抽打着她的心。
"我……"她竭力地想說些什麼，但是她不知道有什麼可以說的。
她的心中亂成一團，頭昏目眩，在這一團混亂中，只有一個想法是清晰的，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說。
是的，妮妮是我的孩子──但她也是你的！她是你不想要的孩子，是你說你生活中永遠不會存在的孩子！
她想不顧一切地將這些話說出口，但是康旭那冷漠的表情及時阻止了她犯下錯誤。
"看來沈益宗並不是一個好父親，他沒有盡到對你們母女該盡的責任。"康旭嘲弄地說着。
"妮妮是我的孩子！"葉愛琳透著咬緊的牙齒，一字一句地回答："是我一個人的孩子。"
康旭高高的揚起眉，似乎不認同她的說法。
"孩子需要父親，即使你是她的母親，也不能剝奪她需要一個父親的權利。"
康旭的話重擊了葉愛琳的心。
是的，她無法剝奪女兒想要父親的權利。但是康旭不要孩子呀！
當葉愛琳重新回到房間時，注視着酣然入睡的女兒，淚水湧出了眼眶。
妮妮在睡夢中，不安地動了一下，嘴中低聲咕噥著，伸出一隻胖呼呼的小手。
葉愛琳彎下腰，心疼地撫著女兒的頭。
"妮妮，你想知道你的爸爸是誰嗎？我的小寶貝，我將你們分開，這樣做到底對不對？"
不知為什麼，此刻，葉愛琳的腦海中清晰地浮現出下午女兒與康旭在一起時的畫面，那時妮妮輕輕地拍打着康旭的臉頰，那影像撞擊著葉愛琳的心，撕扯着她的肺，令她忍不住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如果康旭知道妮妮是他的女兒后，還會有這樣的場景出現嗎？
但是今天康旭的表現真的令她大吃一驚，想到他是多麼好脾氣地縱容妮妮的頑皮，葉愛琳的嘴角禁不住浮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如果讓他們兩個──這個男人和這個嬰兒──多些時間在一起將會如何？
葉愛琳幫女兒蓋好被子，心中暗暗的想道。或許，有一個辦法可以證明自己的想法。
如果她同意擔任康旭住在這裏時的服務人員，並且堅持帶妮妮同去，那麼，可能，也許只是可能──康旭會逐漸習慣有一個小女孩在身邊，他也可能會逐漸的接受孩子。
這是她唯一的機會，她一定要試試。她要打電話給康旭……
康旭正要拿起電話撥打葉愛琳的號碼，令他驚奇的是，他的電話鈴在此刻響了，打破了早晨的安靜。
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驚訝地發現剛剛八點鐘整，他拿起電話。
"我是康旭。"他回答。
"是我。"
康旭立即意識到電話是誰打來的，那帶着沙啞的聲音令他的心頭一顫，如果他閉上眼睛，他幾乎能想像到，她就在他的身邊，對他輕聲低語。像他們過去依偎在床上的樣子。
那時葉愛琳柔軟的唇總喜歡緊貼着他的耳朵，吐出溫熱的呼吸……
"我是愛琳。"
"我知道。"康旭慌亂地收住自己的胡思亂想，強迫思緒回到現在。"有什麼事嗎？"
由於過度的壓抑，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疏遠，甚至有些冷淡。
他很慶幸只是用電話交談，否則，葉愛琳一定輕易的注意到，即使只是聽到她的聲音，他的身體也會發生強烈的變化。
"我一直在想──關於你今天提到的問題……"
賓果！幾秒鐘前，他正要給她打電話，與她談同一件事，這是不是心有靈犀呢？
"怎麼了？"康旭故意保持着平淡的聲音。"如果你還想建議由其他人──"
"不，"葉愛琳急忙打斷了他："不，我知道其他人你都不肯接受，所以──"
"我希望你別再推薦任何人來，因為我只想由你親自做這份工作。"康旭依然堅持。
"我知道。"葉愛琳的手指握緊了話筒，費力地吞了一口口水。
現在，就要到最關鍵的時刻了，她偽裝的鎮定幾乎要崩潰了。
昨晚，她一直相當肯定，認為這個方法可能會奏效，但是，到了現在，她又變得沒那麼肯定了。
又一次，她張開口要說話，但是，她發不出聲音來。
"愛琳？"康旭的聲音提高了。"你在聽嗎？"
"是的。"她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
"那麼你還想拒絕嗎？"
"不，我不再拒絕了。"她聲音有些微微發抖地道："我答應在你住在這裏的這段期間由我來做你的服務人員，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不能附加任何條件。"話筒那邊傳來堅決有力的聲音，似乎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你聽我說，"葉愛琳心慌意亂地，她很擔心康旭會失去耐心，猛地掛斷電話。"我必須帶着妮妮，她太小了，我不能把她一個人留在我的住處，也不能讓我的同事照顧她，我不想給她增加負擔。"
電話那端長長的沉默令葉愛琳感到不安，彷佛被人惡意地延長了，但隨着過去的每一秒鐘，她的神經變得愈來愈緊繃起來。
"你覺得這樣可以嗎？"她無法使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妮妮會表現得很乖的，我保證，而且我會看着她，我不會讓她亂碰任何東西。"
他會如何回答呢？葉愛琳多麼希望能看到康旭的臉，也許會透露一點線索，讓她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需要你的回答！"葉愛琳試着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強硬些，剛才她的語氣太軟弱了，她知道如果她向康旭示弱，他就會得寸進尺。"你有權利拒絕，我無所謂的。"
"我決定接受。"康旭慢吞吞的出聲了。"能從今天就開始嗎？我覺得我的房間很亂。"
直到葉愛琳放下話筒的那一刻，她才意識到這麼長時間自己一直屏著呼吸，等待着康旭的回答。
這次，將是一個危機也會是個轉機，如果剛剛康旭拒絕了，她的計劃就徹底無望了。
但是，幸好康旭沒有說"不"。
葉愛琳轉身看了看坐在學步車中的女兒正扭動着身體，彷佛也在為剛才的結果表示高興。
"你想要看爸爸嗎？"葉愛琳用輕快的語調對女兒說。
妮妮那美麗的小臉上綻露出一個最純真的笑臉。
"喔，妮妮！"葉愛琳將女兒躁動不安的小小身體抱了起來，緊緊地摟在懷裏。"這只是一個開始，但是，至少已經有了開始。"
在電話線的另一端，在小木屋的客廳里，康旭慢慢地放下話筒，臉上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本來，他還在絞盡腦汁苦思著如何說服葉愛琳來做這個工作，但天助他也，到了最後，她竟自己主動送上門了。
更幸運的是，他還可以藉機接近妮妮，甚至是由葉愛琳主動提出這個要求的。
事情的發展正是他所希望的，沒有想到會是如此的順利。
如果幸運之神一直站在他這邊，那麼他的計劃很快就可以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