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海琦是乘零擔貨車回老家的,開車的是她的同村青年汪光聲。

「阿琦回來了!阿琦回來啦!」汪光聲沿村亮着他粗大的嗓門。

海琦是村裏唯一的大學生,而且為人處世又是一等的。海琦還憑自己的能力,養活着全家幾口沒有用的廢人,村上的男女老少沒有不喜歡海琦這個人的。

因為汪光聲的吆喝,村上的老老少少都擁到了路邊。海琦索性跳下車,讓汪光聲開車先走,她則忙着招呼圍攏上來的鄉親。

「阿琦啊,你們家這下子可發了大財啦!前幾天,來了幾個人,說是做福利工作的。調查你們家裏大哥和媽媽的情況,丟了一皮箱子的錢下來了呢!」與海琦家毗鄰而居的劉大媽嘮嘮叼叼告訴海琦。

「海琦姐姐,你們家裏人全部買新衣服啦,還買了許多許多吃的東西呢!」幾個小孩圍着海琦報告情況。海琦每人給了他們一把糖果,孩子們蹦蹦跳跳地在前面為海琦開路。

汪光聲的車早已停在海琦家門口,幾個小夥子正幫着卸下車上的摩托。阿寶神氣活現地跨在車上,指揮着周海林發動車子。

全家人一個不少在門口迎候海琦。大哥周海祥拄著拐杖,母親坐着輪椅車。每個人真的都穿着顏色鮮艷的新衣服,臉上都洋溢着春天般的喜悅。

「海琦,你回來啦。」瘦弱的周南風眼睛裏閃爍著激動。

「阿琦,你怎麼瘦了?」母親蒼白的臉上掛着慈愛的微笑。

「爸,媽,怎麼好勞動你們出來呢!」海琦被眾多的愛包圍着,胸中涌動着暖流。

「阿琦!憑什麼不先叫我嘛!最想你的人是我也!」阿寶從車上滑下來,猴子似地攀到海琦肩上,臟污的嘴唇貼著海琦的腮幫猛啃。

「阿寶,你不可以這樣的,你把海琦弄成大花臉了!」大哥周海祥憨憨地叫着,跛著腿來阻攔阿寶。

「阿寶只有我能治噢!」二哥周海林張開粗壯的胳膊,硬要把阿寶拉下來。

「喂!阿林你可要小心噢,當心我摳你的腳板!」阿寶晚上跟阿林睡,只要有不開心的事情,阿寶夜裏就會不停地抓他腳板,搞得怕癢的阿林整夜整夜睡不着覺。

周海林真的不敢再招惹阿寶,憨厚地笑着搖搖頭,退到一邊。

「這個小魔王,家裏沒有一個不怕他的!」父親笑着拍拍阿寶的小屁股。

「阿寶原來這麼不聽話?」

「是他們不肯聽話嘛!」阿寶認真地反駁。

「阿寶人雖小,心眼不小,現在就他能夠管住阿祥不賭錢,能夠管住你爸不喝酒,這個小魔王的鬼點子多得數不盡!」母親唱贊詩似地表揚阿寶。

「光聲,你就留在這兒吃飯吧。」海琦望着站在一旁的汪光聲。

「嘿嘿,幫阿琦做點事情就要吃飯,還不被人家罵臭啊!」汪光聲紅著臉憨笑。

「你能讓他做事,他就比什麼都開心了,還用得着招待吃飯!」人群里的青年阿生笑道。

「他是你的暗戀者之一耶!」阿日附和著。

「誰要再敢亂說,我就打塌他的鼻樑!」汪光聲捏著拳頭晃了晃,一張黎黑的臉更是漲得通紅。

眾人哦哦地笑鬧起來。

「大家一塊兒進屋吧!海琦笑着招呼大家。

「都給我滾回去,阿琦坐車坐累了,要回屋休息呢!」汪光聲乘勢揮動雙手,驅趕大家離開。

海琦望着熱情質樸的鄉親,開懷地笑着。唯有回到這塊土地,她的心才會感到徹底的鬆弛。

在台北,每當疲倦到極度的時候,她就要對朋友說,我回家吸氧去了!

發生了那麼多事情,海琦心亂如麻,而江中青又在不停地催她就任課長之職。她告了假回來休息,就是要靜下心來想好些事情。

她真的需要吸氧。

一時間,大夥兒都被汪光聲趕散了。汪光聲臨走時丟下一句:「什麼時候回台北,告訴我一聲,我等著送你去上班噢!」

多好的鄉親啊!海琦眼裏陡然感到些許的潮濕。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種奇事!」父親坐在堂屋的木椅上,困惑的表情里更多的是喜悅。「上個禮拜四,來了一輛黑色的超長豐田。上面下來四個男人,一路直奔我們家,問誰是周南風。我心裏一陣發怵,以為是阿林在外賭輸了錢,派打手來討債的。可那些人卻是異常的客氣,稱我周先生,而且只肯讓我坐,他們站着。你媽費了好大勁才請他們坐下來。接着他們就問我們家庭的情況,還為我們攝了像,拍了照片。臨了,帶隊的一位姓關的胖子要一位姓楊的瘦子打開皮箱,一張一張點足了一千萬新台幣給我們。我和你媽都不敢要,死活不敢要!可那些人只是很和氣地笑,說只是救濟的意思,沒有什麼好害怕的。『怕什麼呢?』那個關胖子笑着說:『既然不是炸藥,也不是毒品,又不是謀取你們什麼,更不會是收買你們的選票,有什麼道理拒絕這筆錢呢?』」

「最後我和你媽壯著膽子收下了。我拿筆簽收的時候,連頭皮都發麻了!嘿嘿,是你媽握着我的膀子,寫字才沒有發抖。……」

「為了這筆飛來之財,我們全家幾天幾夜沒有睡好。」母親接着說道:「我們想像不出究竟什麼人會有這麼大的手腳,會有這麼好的心腸。」

「那個關胖子還說了,」二哥周海林以從未有過的正經面孔說道:「如果我有興趣,有很好的計劃,他們會無償資助我辦一個木材加工廠,銷售有他來包。」

海琦像聽到了一個天方夜譚的故事。她無法回答他們的種種疑問,因為在她的周圍,找不出如此豪放的富俠。

「我想了五天五夜,只有一個人可能會對我們這麼好,但我總是不相信,難道世上真有這麼傳奇的事情!」父親飲一口黃酒,思緒飛到了遙遠的過去。

「爺爺這個樣子,是要講故事給阿琦聽嗎?」阿寶爬到周南風腿上問道。

「不錯,但只怕我講不好這個故事。」周南風摸索著阿寶烏亮的頭髮,神色莊重。

「是不是你說過的那個曾雲龍?」海琦的母親問道。

「我想的正是曾雲龍。」

「快講啊爺爺,誰是曾雲龍嘛!」阿寶最喜歡爺爺給他講故事。

「好,爺爺今天就破一破上一輩的規矩,說一說這個曾雲龍。」周南風挾一快魚片,慢慢嚼著。

「爸爸,祖宗究竟定了什麼規矩?」老大周海祥喝着阿寶給他限定的一兩白酒,心情也是格外地好。

「父親――也就是你們的爺爺,在世時定了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凡是周家人做的好事、善事,絕不留名,絕不外傳,誰要違反了這一條,輕則罰打十二大坂,重則請你捲鋪蓋走人。」

「那麼,咱周家並非什麼十惡不赦的土匪噢!」老二周海林問道。

「傻小子,如果是那個樣子,我們還會活得這麼舒坦嗎?」

「爺爺你到底講不講嘛!」阿寶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好!爺爺這就講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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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南風的父親周半山人長得就像一座山似地壯實、高大、威嚴。周半山八歲起苦練南北少林拳,十三歲時又拜半屏山一位武當拳隱士為師,練得一身上乘武功。十八歲,他便有了兩枝洋手槍,手揮之處,沒有活物。那一年,他腰插雙槍,膊藏飛刀,帶了三四十個兄弟佔山為王,開始了他的流寇生涯。周半山打家劫寨有個鐵打的規矩:正派商人毫釐不犯,平民百姓寸草不侵,但對奸商惡官,卻是心狠手辣,毫不容情。所以,當時的貪官污商,一聽到周半山三個字,就會嚇得屁滾尿流,魂不附體。而他劫來的錢物,則是一半留給兄弟,一半分給窮人。因此當地百姓,都把周半山叫做周菩薩。周半山的名聲越來越大,隊伍越來越壯。為了剷除周半山,各派勢力都曾多次圍殲,但都被當地的鄉親們保護了下來。

二十年之後,周半山已經擁有了上千號弟兄,資產更是足可稱王。於是,周半山的一半心思便放到找女人享樂方面去了。為了心愛的女人,他成月成月不與弟兄們見面;為了心愛的女人,他放鬆了對人的管理。於是,少數品質低劣的人開始胡作非為,傷害良民。雖然這些人後來都相繼被砍頭治罪,但周半山惡匪的名聲已是遠近皆知,等周半山清醒過來,企圖重整山河時,為時已經太晚。

洗劫曾雲龍的父親曾三川,是周半山一生中最後一次大行動。

曾三川是台北陽明山一帶最大的鴉片王。他買通了官府,組建了武裝,台北一帶無人敢與他為敵。周半山盤居台南,對他鞭長莫及。周半山為了重震當年雄風,決定挺而走險,打劫曾三川。

那是周半山一生所遭遇的最慘的惡戰。雙方對峙了一天一夜,等周半山打進曾宅時,他的一千多兄弟僅剩八九十人!周半山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弟兄殺性頓起,見人便殺,見財便掠,見房便燒。延綿數里的鴉片山莊,頓時成了一片血山火海。

就在一個弟兄舉刀要砍的當口,周半山大聲喝止,從桌子下面抱起了驚恐萬狀的曾雲龍。曾雲龍當年八歲,眼淚鼻涕流了一臉。周半山用自己的袖管擦凈了那張小臉:一張細白粉嫩的面孔,一雙烏黑聰慧的大眼,一副純凈而又警惕的神色。周半山笑了。他喜歡這個小子!周半山娶了那麼多女人,最大的心愿便是想多生一些兒子,可命運卻捉弄他,只給他生了個體弱多病的周南風。

在審視曾雲龍的一剎那間,他便做出了決定:收養這個小子!

在後來的四年裏,曾雲龍在台南受到了最好的教育,得到了最好的照拂。周半山寵他,愛他,甚至超過了自己親生的兒子周南風。

當年已經二十一歲的周南風,跟隨他的母親,台南名妓蔣阿紅學會了抽鴉片。周半山一生最厭惡的便是鴉片,他是因為太寵愛這個小妾才放任她這個惡習的,想不到唯一的兒子竟然偷偷沾染上了鴉片癮。周半山曾有幾次把他打得死去活來,一關幾天幾夜不讓他出來,可是仍然戒不了他的鴉片癮。周南風畢竟是他唯一的親骨肉,周半山性情再爆,手段再狠,總還是心懷慈愛的。他對周南風已經心灰意冷,不願再多花心血了。正因為這樣,周半山才把雙倍的父愛與希望給了曾雲龍。雲龍的親人已死得一個不剩。周半山以豪俠那種坦蕩的胸懷,將一切真相都告訴了曾雲龍,他堅信長大后的雲龍,是能夠理解他,能夠原諒他,能夠無愧於他的。

他要用無微不至的愛,來消溶雲龍心中的仇怨。

曾雲龍在周家生活了四年。這四年裏,周半山沒有組織過一次行動,也沒有再招兵買馬,擴充實力。他已經無心再過那種打打殺殺的血腥生活。

可現實生活沒有能夠讓他如願以償。周半山雖然隱而不發,但他畢竟是一條卧龍。新起的勢力要想肆無忌憚的發展,總會想起周半山這個令人聞風喪膽的人物――誰知道哪一天周半山奇兵突起,殺你個人仰馬翻,落花流水!

那是南灣極點一帶悄然壯大起來的海盜。他們已經擁有一批洋槍炮和數百號人馬。他們精心籌劃了半年時間,終於立下了血誓:消滅周半山,獨霸台南天。

那是冬天裏一個連綿大雪的深夜,幾百號海盜包圍了周家大宅,洋槍洋炮一起開火,周宅成了一片廢墟。

但是周半山畢竟是周半山!他那高達數丈的圍牆裏包裹了鋼板,即使烈性炸藥也轟它不破!周半山大院的小山上,四面都布了暗堡,暗堡里的槍手可以居高臨下擊斃牆外的任何目標。

周半山雖然退隱江湖,但想要輕而易舉消滅周半山,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周半山的人馬畢竟太少太少,院落外又被圍得水泄不通,他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

到了第三天夜裏,周半山腰插雙槍,把曾雲龍叫到身邊,慈父般對他說道:「小子,看來我們是沒有機緣待在一起了!你的全家都死在我手上,我現在要拼出這條老命,給你一條生路!」

周半山粗中有細,給曾雲龍貼身放了一大筆錢,又把跟隨他幾十年出生入死的老夥伴武大漢叫上,將雲龍嚴嚴實實綁在他背後,然後喝一聲「沖!」一馬當先沖了出去。

周半山不愧是周半山!武大漢也不愧是武大漢!

兩個人四桿槍,槍槍彈無虛發。頃刻之間,他們便殺開了一條血路,衝到了安全地帶。

十二歲的曾雲龍,個子已快到周半山的肩膀,小夥子長得一表人才,筆挺的身板看上去虎虎而有生氣。

周半山回頭望了望被遠遠甩在身後的周宅,又朝曾雲龍笑了笑,猛地把他舉起,讓他騎到了自己山塔一般的肩上:「小子,讓我送你最後一程!」

周半山從未稱呼過曾雲龍的名字,也從未提過讓他做義子的想法。他只是在高興的時候喊他一聲「小子」。

「老大,你請回吧,這種時候,家裏少不得你的!」送了一程又一程,武大漢一遍又一遍的催他快回。

到了一座橋邊,周半山終於放下了曾雲龍。他久久地望着曾雲龍,曾雲龍久久地望着他。

「小子」,周半山輕聲說道:「我看得懂你這雙眼睛,你是拿不定主意愛我好還是恨我好――我殺了你全家,卻又把你當親兒子對待――你還不懂世界上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小子,你是對的,誰又真正弄得懂這個活人的世界呢!但我只要求你一點:記住我周半山是條頂天立地的錚錚鐵漢,他希望你不要早早地死了;他闖蕩江湖幾十年,見識過形形色色的人,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會看錯人,你小子將來一定會有大出息!

小子,你要給我用心讀書,好好做人,你不可以再做曾三川那樣的人,也不可以再做我這樣的人,你要做個堂而皇之的大人物。小子,你要敢胡作非為,我會叫武大叔斬了你!……」

「老大,你這一輩子幾時說過這麼多廢話!我們還要趕到台北呢!有我在,你還耽心什麼!」武大漢急道。

周半山最後一次摸了摸曾雲龍的腦袋,長長地嘆一口氣;「唉,小子,可惜我沒有生女兒,如果有,一定會讓她嫁給你為妻,光宗耀祖的!」

周半山看到曾雲龍那雙烏亮的眼睛裏終於盛滿了淚水。周半山朗聲一笑:「哈哈!小子,你會是條有情有義的漢子的!」

周半山在曾雲龍屁股上給了一巴掌,大手一揮,喝道:「上路吧,小子!」

就在這一天黎明,周半山顯露了他一生中的最後一次神威。

他摸到了海盜頭子的帳下,旋風掃落葉般打倒了守護的小卒,猛虎撲食般挾起海盜頭子登上土丘,讓他把數百個弟兄招集到面前,周半山反客為主給他們訓話:

「兄弟們,我周半山行走江湖幾十年沒有打過敗仗,沒有受過傷殘,我靠的是什麼?是行俠仗義,除奸撫民,現在我累了,想隱退而居,不再過問江湖上的是是非非,這並不表示我老了,不中用了,可以任人宰割了!兄弟們,要不要試試我周半山的功夫?這樣好了,你們上來四個人,拿四條槍對着我,看我周半山能不能槍下奪命!有膽子的請上來!」

果然有四個勇武的壯漢端著長槍走上前來。周半山喝了一聲:「你們對着我開槍吧!」就聽「叭叭叭叭「槍聲陡起。

周半山就地騰躍,頃刻間不見了他的身影。等眾人的目光看清他時,那四條壯漢已全部倒地,四條長槍挾在周半山的腋下。周半山輕輕一躍,便又到了海盜頭子身邊,用他僵硬的身體擋住了自己。

「周大俠」,海盜頭子嚇得魂不附體:「請你出山做我們的頭目吧,我心甘情願做你的手下!」

數百號人不約而同地跪了下來,大聲喊道:「周大俠,請你做我們的首領吧,我們甘願當你的奴僕!」

周半山仰天長笑。

「兄弟們,如果我想做首領,又何必做你的首領!」又轉向海盜頭子:「如果我想要你的位置,又何必退居於此,不問世事?」周半山又轉向眾人,朗聲說道:「兄弟們,我周半山縱橫江湖數十年,殺人無數,已經沒有興趣再干打打殺殺的事情了。不過我要規勸大家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一定要行善積德,仗義百姓!」

周半山說完,邁著大步轉身而去。

周半山身後,是一片匍伏在地的土匪。

周半山身前,是古堡般堅硬的周宅。

而周半山的眼裏,卻流下了覺悟的淚水:我周半山幾乎什麼都可以戰勝,唯獨戰勝不了的卻是自己!

就在眾海盜悄然退去的當天,周半山以豐厚的銀兩遣散了忠心跟隨他的所有弟兄,帶着全家隱居到了深山。

他只想平靜而消閑地過完後半生。

三年後,周半山中風而死。

一妻三妾爭財奪利,周南風吸毒成癮,周家財產迅速敗盡。

「爺爺,你原來是個敗家子噢!「阿寶揪著周南風的耳朵說道。

「嘿嘿,爺爺除了為周家做了傳種接代的事情之外,可說是一無是處!「周南風自嘲似的說道。

「那個周半山很像連續劇里的大俠啊,是不是像李保華那樣神武呢?」阿寶總有問不完的問題。

「李保華沒有一起來?」母親問道。

「他有事情。」海琦淡淡回道。

「他可講好了來教我功夫的噢!說話不算話,看我下次怎麼治他!」阿寶握著小拳頭,一副魔頭怪獸的樣子。

「保華他……」

父親剛剛想說話,海琦打斷了他:「那個曾雲龍,後來沒有再跟咱們周家聯絡過?」

「沒有。事實上也沒有辦法聯絡。誰會想到一世英名的周半山會到這麼僻遠的地方來呢。」父親答道。

「那個曾雲龍……」

海琦剛想發問,門口響起一片喧鬧聲,一群鄉鄰前呼後擁闖了進來。

「我們是來看看阿琦的。」

海琦慌忙起身,笑着給大家讓坐。

「阿琦你真瘦了啊!」

「最近的工作忙噯!」海琦回答鄉親們的問候,心裏想着:爺爺周半山的確是個聰明人,他沒有選錯隱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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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華,想不想聽好消息?」

「有沒有附加條件?」

「有一點點。」

「先說說什麼條件。」

「你到底想不想聽嘛?」金由美假意生氣,把嘴翹得老高。

「好好,我怕你了,說吧!」李保華越來越感到金由美是個難纏的角色。

「告訴你啊,總編大人表揚你的那篇文章啦!說你儒子可教也!」

「就這些?」

「就這些還不夠哇!你才來幾天,就得到老總的賞識了,還不運氣啊!」金由美開着自己的乳白色的房車,朝身邊的小李喊叫。

「好了啦,我承認我很運氣還不行嗎!」小李抽著煙,悠然說道。

「廢話少說,開單過來吧!」

「要你帶我到基隆路邊的小酒館!」

「我喝醉的那一家?」

「怎麼,捨不得?」

小李的臉上掠過一層憂鬱的陰雲。那個酒館,曾是他大學時代常帶海琦去的地方。這些天來,他思念海琦的痛苦與日俱增。他打過無數次電話給她的住處,總是沒有人接,白天他又打電話到公司找她,公司說她請假幾天沒有來上班了。自從上次在血庫遇見王雲飛的手下欺負海琦之後,小李就一直耽心海琦的安危。現在海琦的去處不明,小李更是憂心忡忡,思念日增。

「你要不情願,取消好了,幹嗎愁眉苦臉的樣子!」金由美有些生氣了。

「我不是說過怕你了嗎,怎麼還敢不情願呢!」小李又掏出一支煙,一口接一口地猛吸起來。

「其實我已經摸透你啦,只抽煙,不開口,就是情緒低落!」

小李朝她笑笑,不置可否地拍了拍她的肩。由美的確跟海琦不一樣。跟由美在一起,她的視線幾乎從沒有離開過他,哪怕他皺一皺眉頭,由美都會不停地追問:有心事嗎?不開心嗎?搞得他似乎完全失去了思想的自由。海琦不一樣。每當小李一言不發只管抽煙的時候,海琦就會悄悄地走開忙她的事情,而且從來不拷問他沉默的原因。跟海琦在一起,他每時每刻都可以表現出一個男子漢的尊嚴、氣度、甚至責任。

「你要真的不願意,咱們回家好嗎?」由美輕聲探問。

「你不要太敏感好不好?如果我不願意,我會直截了當說出來的。」小李雖然壓低了聲調,但顯然已經不耐煩了。

「你生氣了?」

「我沒有生氣!哈哈,哈哈哈哈!你看,這下相信了吧?」

「都怪我,我知道我不該提那個小酒館。」由美小心翼翼地看了小李一眼。

「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小李故意刺激她。

「你承認是因為小酒館生氣的了?」由美追不放。

「可是你也該了解我的性格,只要想做的事情,絕不會半途而廢的。」

「我沒有說過不欣賞你的性格吧?」小李開玩笑地說道。

「欣賞就好!」金由美猛地踩下油門,房車箭似地向前去。

酒館的角落裏仍然是那幾個痞子在賭打桌球,看到上次的李無敵駕到,一個個點頭哈腰地走了。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越是那些勢利的小人,越容易臣服於實力、威嚴。

金由美不敢點太貴的菜,今晚是小李請客,他口袋裏那幾個錢還是上午剛剛從雜誌社預領的。

「麻辣火腿,這家酒館的特色菜、保留菜、權威菜,當年我跟海琦來的時候,很少有錢點得起這個菜的。這是海琦最喜歡吃的一道菜了。」小李喝了一大口白葡萄酒,話一下子多了起來。

「是說我點貴了?」金由美故意問。

「不要這麼敏感好不好,我只是想起她而已嘛!」小李越來越覺得金由美不像上學時那麼溫柔和善了。

「還想起她什麼來了?」

「她還喜歡吃沙鍋豆腐,一邊吃一邊叫太燙了太燙了。嘿嘿,其實不是豆腐太燙,是她吃得太快了,她就是這麼一個孩子氣的急性子,總是要人在旁邊護衛她。」小李並沒有注意金由美臉上的憂鬱的神色,津津樂道地回憶著海琦的過去。

「海琦的確是很可愛。」

「什麼可愛,是任性!」小李情不自禁地說下去。「她還喜歡吃螃蟹。海琦她一口氣吃了四隻大螃蟹,結果肚子痛得滿地打滾。我硬是忍着笑,把她扛在肩上,奔到診所給她吃了兩粒鎮痛片。可是第二次吃螃蟹,她又忘了第一次的教訓,又是一連吃了四隻。」

「又是你把她扛在肩上奔到診所?」金由美已經沒有耐性聽小李講海琦的故事了。看到小李談起海琦便眉飛色舞的神色,金由美就感到渾身不舒服。

「嘿嘿,你猜錯了!」小李仍然沒有注意到由美在生氣,他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了。「這次一點事情也沒有。你知道為什麼?我在她的酒里偷偷放了兩粒鎮痛片粉末!你怎麼也猜不著吧?」

「我猜不著,也沒有興趣猜!」李保華,可不可以給我一點女性的面子,多問我一點事情,少提一點海琦!」

「由美?」

「對不起。能給我一支煙嗎?」

「由美,我有什麼不對嗎?」小李慌忙遞給她一支煙,給她點上。

「不,你是對的。」由美長長地吸了一口煙,猛烈地咳嗽著。「鍾情於自己的女友,九死而無悔,這是男人最美最美的品質,也是女人一生都渴望得到的幸福。你這麼做,還有什麼不對呢?只是我心地太狹窄,感情太偏激,聽不慣自己喜愛的男人對別的女人誇誇其談!」

「由美,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小李驚訝地望着她。

「你難道感覺神經這麼麻木,一點體味不到女人的情意?」

「可我你只是好朋友,無需彼此設防的好朋友而已!」

「……」由美兇猛地抽煙,並不看小李。

「由美,你現在是我唯一的朋友,我絲毫沒有傷害你的意思。如果……」

「如果我生氣,如果我不開心,你就會離開我對不對?」

小李誠懇地點點頭。

「你認為你離開了我就會開心,就會高興嗎?如果海琦生氣了,海琦不開心了,你會不理不睬,斷然離開嗎?」

「由美,這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我可以付出比她多十倍二十倍的愛給你!」

「一百倍一千倍也是沒有用的。」小李遺憾地搖搖頭。「由美,友誼與愛情並不是一回事。作為朋友,你為我做得夠多的了,多得我幾乎要用一輩子的努力來償還。但無論如何,我們仍然是最好的朋友。而海琦,」小李的聲音變得異常深沉,「她罵我、氣我、恨我、逃離我、傷害我,甚至一生一世不理睬我,都永遠改變不了我對她的依戀,對她的摯愛。因為我們的靈魂已經鑄為一體,我離她越遠,思念的痛苦就越劇烈。我什麼都可以沒有,但不能沒有她!」

「多麼精彩的愛情宣言!」

「我也是離開她的這段日子才真正意識到這些的。」

「在離開你的幾年裏,知道我是什麼樣的心情嗎?」

「我們並沒有真正地在一起過,又何以談得上離開?」

「你心裏只有海琦,怎麼會注意到我。」由美為小李斟滿了酒:「來,幹了它!」

小李跟隨她一飲而盡。

「在這家小酒館門前,在台北的花園內,在影院的角落裏,在你跟海琦卿卿我我的時候,有一雙眼睛從沒有離開過你。」由美顯然已有了六分的醉意,她的雙眼不知道因為酒還是因為妒意而變得通紅。

「由美!」

「為什麼我要把那輛破單車掛在書房裏珍藏?因為你扛過它!為什麼我原本嬌橫任性的脾氣會變得內向木訥?因為在你眼裏除了海琦,看不見別的女孩?為什麼我會三番五次邀請海琦玩?因為只有見到她才可能見到你!讀書的時候,你曾經給過我一塊糖果,我把它放在身上,總是捨不得吃了它,每天只是睡覺前拿出來聞一聞;後來這顆糖溶化了,粘在紙上了,我仍然捨不得吃了它;再後來這顆糖流出了液體,粘在了我的口袋上,我把那個口袋剪了下來,親手縫成了一個荷包,裏面裝着日記簿,上面寫滿了我對你的單戀,對你的渴求,對你的……」

「由美,」小李打斷了她近乎顫抖的訴說。「我完全不知道這些。如果我早知道了,我會勸說你――我不值得你這麼做!我只是一個普通的窮學生而已!」

金由美並不理會小李的話。她又要了一瓶白葡萄酒,給自己斟滿了。

「由美,你不能再喝了。」小李拿過了金由美的酒杯。

金由美從小李手裏奪過了酒杯,一口氣干光了,搖晃着身子望着小李。「我知道我醉到那一步!我今天必須喝醉。清醒的時候,我永遠沒有勇氣講這些話給你聽!」

「其實這都是已經過去的事情了。」小李平靜地勸她。

「不錯。我以為一切都過去了。我只想鎖緊我的情感世界,在孤獨與回憶中度過一生。可海琦來了。海琦求我來幫她!在沒有見到你之前,我是真心真意想幫助海琦的。可當我摟緊了酒醉的你,當我呼吸到你的氣息,當我接觸到你的體溫,當我那麼細緻那麼具體地照料你的起居的時候,那顆埋藏在心底的僵死的種子又復活了!我無法戰勝自己,我無法澆滅我心中的愛火!這些天來,是我一生中最最幸福的日子,它比你的那一粒糖果要大無數倍,甜無數倍。我相信這些足夠我咀嚼一生,回味一生的了!」

「由美,我對不起你!」

「哈哈!哈哈哈哈!對不起是什麼意思?對不起有什麼意義?對不起三個字完全是一文不值的!」

「你希望我做什麼?」

「陪我再干一杯!」

「好,我陪你干一杯!」

兩個人一飲而盡。

「再來一杯!」金由美簡直是不要命了。

「不能,你絕對不能再喝了!」

「那好,那就答應我最後一個要求!」

「你說,我一定答應你!」

「過來,抱抱我!」

小李站起身,走過去,抱住了搖搖晃晃站立起來的金由美。

「親親我!」

小李在她的腮上輕輕吻了一下。

「不,我不要,我要接吻!」

小李猶豫着。

金由美拉下小李的腦袋,一張火熱的嘴唇猛烈地吸住了小李的雙唇。

金由美吻得那麼瘋狂,那麼執著,那麼持久。

小李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金由美的身體卻漸漸軟了下來。她是真正地醉了。離開小李的嘴唇之後,她喃喃地說道:「我想得到的東西,會畢其一生去爭取的。」

說完,便完全醉倒在小李的懷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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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翼翼地照料金由美上床就寢后,李保華又忙着把她吐在客廳里的一大堆污物清洗乾淨,而那條純白的羊毛地毯,大約是非報廢不可了。

金由美真是醉得很厲害,嘔吐物中竟帶下了不少血絲,蠟黃的面孔給人世界末日的恐懼感。

醉酒的女人實在堪憐堪惜!

「有了今晚的經歷,我還能住在這兒嗎?有了感情的戒備,我還能跟她在一起工作嗎?我究竟該何去何從?」忙亂了半天的小李走回自己的寢室,冷靜地思考着往後的日子。

為了不再傷害金由美,他必須逃離這個地方;為了避免感情的糾葛,他必須辭退雜誌社那份工作。

可是,他的出路在哪裏?他的歸處又在哪裏?而最最緊要的,他朝思暮想的海琦又在哪裏?!

他拿起話筒,撥通了海琦的電話。

沒有人接。總是沒有人接。

他忽然想起了齊百貞。

對,齊百貞一定知道她的去向。

「喂,是百貞嗎?」這次居然一撥就靈。

「哇,李保華!你不會是從地獄那頭跑回來的吧?!」

「百貞,你還好嗎?」

「你指哪方面?」

「我也說不清應該指哪個方面。」小李誠懇地答道。

「我現在有糟也有好的,糟的是跟你一樣,離開了輝煌公司;好的就是找到了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我在做現代舞藝校的老師!」

「恭喜你!」

「能說說你嗎?」齊百貞試探性地問道。

「我說不清是糟是好,是喜是悲,真的,一點都說不清。」

「小李,事情應當由我來做檢討!」

「什麼話!跟你有何相干?」

「是我佔據了你課長的位置!」

「那又怎麼樣?誰不想生活得好一點呢!」小李感慨道。

「我知道你打電話來的意思,你是想了解海琦的事情,對嗎?」

「你能告訴我多少她的情況?」

「大概不會少吧。」

「那我現在就過來!」

「你瘋啦,夜裏一點鐘了啊!」

「你怕我會非禮你?」

「什麼話!你肯非禮我嗎?」

「我就過來!」小李啦地擱下電話,穿好衣服,飛一般奔下樓去。

似乎多等一秒鐘他就要發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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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貞,電話里聽你的聲音,就感到你好像變了,見面一看,你真的像換了一個人,這麼青春活潑,這麼富有朝氣!」

「不會打錯了腹稿吧,拍馬屁的話究竟應該用在誰身上呢!」百貞一邊忙着為小李煮咖啡,一邊跟他開着玩笑。

「我說的是真話,從你的神色,你的舉止,從你的任何方面看,都覺得你變了。」小李認真地說。

「你說得沒有錯,我是變了。現在,我跟一批天真爛漫的少年在一起,他們的無憂無慮感染了我,他們的活潑快樂感染了我。但更主要的還是現代舞本身。讀中學的時候,我得過台北現代舞比賽的少年組季軍;讀大學的時候,我是現代舞藝術團的團長兼主力藝員,現在我又回到了現代舞奔放、熱烈、自由、舒展的旋律里,我心裏的許多話,都可以通過現代舞來表達;我思想上的許多感悟,都可以通過現代舞來演繹。尤其看到少年朋友的表演,更加讓我覺得,現代舞簡直就是世界上最豐富的語言,最神奇的語言。」

「你會不會是在做現代舞的廣告?」小李調侃道。

「歡迎參與!歡迎加入!」齊百貞做了個奇妙的造型。

小李撲茲一下笑出了聲:「嘿嘿!等我榨乾了幾斤肉,一定加入你們的隊伍!」

齊百貞為他遞上子濃香的咖啡:「真正的巴西貨!學生送我的。」

「還是一個人生活?」小李想一步步打探新的情況。

「一個人不好?」

「好與不好並非全由自己來決定的,有時往往會決定於機緣,時運。」

「你還是那麼哲學,怪嚇人的,我可是不敢再多用腦筋了!」齊百貞居然會變得這麼灑脫,又令李保華大吃一驚。

「是不是碰上了美滿姻緣了?」李保華小心地試探。

「你嘲笑我?」齊進貞嘴上這麼說,臉上卻是平靜如常。

「我哪裏敢呢,我的腦袋清醒了許多。」齊百貞一副知心朋友的坦誠神情。「自從江太太癲癇症複發住院后……」

「江中青的老婆有癲癇病?」李保華驚訝地問道。

「這都是你離開公司后發生的事情。」齊百貞呷一口咖啡,繼續道:「江中青的精力除了公司,就在老婆的病情上,我們很少有機會見面。但我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回絕他,不想在他心力交瘁的時候傷他的心。可我們的將來會怎麼樣,只有天知道了。」齊百貞攤了攤手,做了個瀟灑的動作。但小李看得出,齊百貞的內心並不像她的言行那麼輕鬆。

「你是個善良的女孩子,你應該得到一個幸福的將來的。」李保華安慰地朝她微笑。

「謝謝你,保華!……」齊百貞張了張嘴,遲疑了半天,卻是欲言又止。

「如果你覺得不便說,那就不說為好。」小李體諒她說道。

「不過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海琦的心中除了你,絕對沒有別人。我用良心來向你保證。」齊百貞說得十分堅決。

「可是正所謂愛之愈深,恨之愈切,她不會輕易原諒我的。」

「保華,你是否考慮過另擇佳偶?」齊百貞突然問道。

「什麼話!我是那種濫情的人嗎!」

「這怎麼能說是濫情?年輕人沒有結婚之前,都應該有選擇的自由!」齊百貞目不轉睛地審視着他。

「我沒有那麼新潮。」李保華堅定而冷靜地搖搖頭。

「金由美怎麼樣?」齊百貞突然發問。

「什麼怎麼樣?」

「論才貌、論實力、論背景,她哪一樣都是海琦無法匹比的。」

「你這麼認為?」

「有一點眼光的人都會這麼認為。」

「可你也該明白,愛情是盲目的。太過理智的愛情必然是世俗的!」李保華的回答似乎有些激動。

「可生活本身就是世俗的呀!」齊百貞好玩地故意逗他。「譬如你和海琦,假如你們的經濟條件許可,不是早就喜結良緣了嗎,又哪裏會有這些枝枝節節的呢?」

「自己種出的果子才更甜蜜,這就是愛情的意義,我相信海琦也絕對不會改變這種看法的!」小李自信地說道。

「如果有一天她看上了一個億萬富翁,並且心甘情願地嫁給他呢?」齊百貞對他進行最後的拷問。

「如果有一天她那樣做了,那麼,我所認識的海琦也就不復存在了。」

「你會承認這種現實嗎?你會經受得住這種打擊嗎?」

「百貞,你究竟知道什麼?!」李保華警惕地反問百貞。

「海琦已經遠遠不是以前的生活狀況了。包括她那些原本貧窮的家人,現在都正過着富足而享樂的日子。你知道這是什麼原因?」齊百貞故意停了停,喝一口咖啡:「有一位富同國王的豪商正在追求海琦,她將來的日子已經不是你所能想像的富有了!」齊百貞說完這些,手心裏已是滲出了一層細汗。

她原本不想告訴小李這些的,她答應過江中青要嚴守秘密。可是就在今晚,她親眼看到了李保華的純真與摯愛。她不忍心看到這對天造地設的情侶被活活拆散。

她寧願受到江中青的嚴斥與怒罵。

李保華的臉色漸漸由紅轉白,由白變青。

「你說的這是事實?」

「你可以到她的老家半屏山鄉村去看看,海琦她現在正在家裏。」

李保華機械地站起身,目光僵直地往外走去。

「叭」地一聲,他被一張矮方凳絆了一腿,踉蹌了幾步撞著牆壁倒了下去。

一塊掛在牆上的綠色玉兔被震落在地板上,蹦了兩下。「啊――」齊百貞驚叫一聲撲向玉佩,幸好沒有摔碎。

「半面綠玉兔?」李保華回過神來自言自語。

「你見過?」齊百貞像被電擊了似地扶起小李追問道。

「一個『隨』字,一個『緣』字,世上的巧事實在太多了!」

「你見過那一半!你在哪裏見過?你快告訴我!」

「隨緣還是不隨緣?我李無敵幾時有過失敗的經歷,我為什麼要隨緣?……」李保華自言自語的往前走,並不理會齊百貞打雷似地一路追問。

「李保華!要不要我拍一下你的腦袋?你是氣呆了嗎?李保華,你可不要嚇唬我。你要真的痴了,老天爺也不會原諒我的。李保華!李保華!」齊百貞晃着小李的膀子,驚恐萬狀地呼叫着他的名字。

李保華一手拉開金由美那輛乳白色房車的車門,一手按著齊百貞的肩膀:「百貞,你放心好了,我李保華身經百戰,神經還不會脆弱到那種地步!我不會呆,不會痴,更不會瘋,我現在比任何時候都更清醒!我這就去追海琦,我要用這副鐵肩膀去把她扛回來!我扛得動她的!」

「那麼,那塊綠玉兔……」

李保華已經坐上了房車。「放心吧百貞,回來之後,我會告訴你綠玉兔的事情的!」

李保華一踩油門,乳白色的房車風似地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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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百貞!假若有刀在身邊,我現在就會殺了你!」

「刀就在廚房,幾步之遙。」

「你是在逼我!」

「我只是不想像以前那樣任憑命運的擺佈,一切都逆來順受。」

江中青穿着寬大的睡袍,把裸露的齊百貞從懷裏推開,翻身滾下床來。

江中青喪魂落魄地來回走動着,窄小的寢室里,瀰漫着他剛剛流出的汗臭味。

「你就這麼害怕那個小日本!」齊百貞披衣起床,怔怔地望着他。

「什麼小日本?他是正經八百的台北人!」江中青怒吼。

「他真的要到台北來找新娘,憑他的條件,漂亮美人車裝船載都有,幹嗎非動海琦的腦筋不可?」

「我要敢問他這些事,還至於現在害怕成這樣嗎?」江中青像條受了傷的困獸:「看來我這輩子的前途就此葬送了!」

「為什麼要說這麼沒有志氣的話?憑你麻省畢業的資格,到哪裏還謀不到一個職位!」齊百貞遞給他一杯熱茶。

「你說得容易!你了解真田這個人嗎?他是建築業的一頭巨獸,一頭古怪的巨獸!誰得罪他,都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那麼,現在還有補救的辦法嗎?」齊百貞看着江中青痛苦的樣子,有些後悔自己太過草率行事了。

「我不知道還能不能挽回局面,但現在總不能人坐以待斃了。」

「你打算怎麼做?」

「讓我好好想想。」冷靜下來的江中青再次把齊百貞摟進懷裏,默默地吸著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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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墜情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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