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子安、子安?」

「唔嗯……」眼前的黑暗莫名有着溫暖怡人的錯覺,清清柔柔的漂亮中音似乎是從遙遠遙遠的彼方穿透一層一層的濃霧鑽進耳里,揮之不去。

「子安?唷呵……你沒事吧?」

微微挑睜開眼,略顯模糊的視線里慢慢印出由依亞那張精緻卻帶着滿滿擔憂的臉龐。閉了下眼睛,慢慢吁了口大氣才又睜開眼,「由依亞……?」

「沒錯,是我。」長長吁了口氣,食指曲起,用指節敲了敲子安的頭,「你怎麼就這樣直直往後倒啊?嚇了我一大跳……」

「我……」甩了甩頭,微眯着眼皺起眉,腦海中唯一可以搜尋出的畫面,是自己這輩子、從生到死也沒有想像過的事情。輕一扁嘴,小聲咕噥,「被嚇到的應該是我吧……」

「哎呀,這種事有什麼好嚇的?雖然說這樣闖進去是沒禮貌了點,不過你放心,他們沒有看到我們的啦!」

「喔……」雖然好像哪裏不太對勁,不過現在的子安只覺得腦子裏一片混亂。「原來、原來前輩們是……是情人啊……」掙扎了許久,才終於把這個詞說出口。印象里的前輩們不管怎麼看都是極富男性魅力的男人;倨傲卻溫柔的小島;斯文卻銳利的國分。至少從外表上看來,是到哪裏都會受女人歡迎的男人。更何況……想想之前曾聽說過的訊息,小島前輩不甚清楚,國分前輩可是有名的花花公子啊……?

由依亞歪了歪頭,先是輕眨了眨眼,而後才帶着些遲疑的反駁,「情人?不是……吧……」

「不、不是嗎?」那、那……那自己不小心撞見的……!?

「那個……你昏倒的時候我去找小島之前的守護天使打聽了一下……」由依亞不好意思的抓抓頭髮,露出有點尷尬的笑,「他說啊,小島本來就是同性戀,不過國分卻是個個性惡劣的花花公子。國分的守護天使之所以常常不在就是因為無法接受他專愛勾搭有夫之婦的行為……

才故意放他自生自滅的……呃……那位天使是虔誠的清教徒……」

「有、有夫之婦!?」

那不就是……人妻!?

「聽說很有名耶……」微眯着眼、輕吐舌尖聳聳肩,望望子安由青轉自的臉色,才擔心地皺起眉,又在子安無聲無息往後倒的同時翻翻自眼捉住子安的手臂,「你你你……哇哇……不要又昏倒啊……子安……」

★★★

如果沒有醒過來,是不是多少會覺得好過一些?

在睜開眼晴的那一瞬間,真的、真的是這麼想的。

「噢呃……」緊緊皺着眉,一手掩上眼前試圖擋去強到刺眼的光,卻為着抬高手臂同時扯起的痛感猛吸了口氣,慢慢吁出空氣,幾個深深的吞吐之後才能漸漸抓回有些迷離的神智。

國分再次試着睜開眼睛,卻再一次被強烈的陽光迫得緊緊合上。

輕嘆了氣,沉重的頭一陣一陣傳著被莫名的力道撞刺般的疼。攤下手平躺,放棄了移動身體的念頭,張了張口,才發現喉嚨異常的乾渴,而且、痛。

疼痛的感覺一被查覺,便像是傳染似的從頭開始一路往下延伸。下意識的緊皺起眉,頭很痛、喉嚨很痛、手、腳、甚至全身,都被一種奇異的痛感層層包圍,似乎被重擊過的頭;過度嘶喊的喉嚨;彷彿被壓折拆散再重組過的身體;一切的一切,重疊成不自然的難受。肉體和心理的。

「我昨天是幹什麼去了……」掀了掀唇,疲啞的聲音競有着難以想像的倦媚,明明是自己的聲音,卻在從嘴邊到耳際的距離中化做絕對的陌生。

「唔嗯……」輕吭著,努力讓眼睛撐開一垣細縫,模糊不清的打量著有些陌生的環境,「我在……哪裏啊……」慢慢合回眼睛,又在不一瞬間飛快瞪大,「新……噢呃……」

陌生的環境是小島的房間小島的床。

在意識到這件事的同時,昨夜的回憶也立時不受控制的回到腦海。

國分躺在床上用力眨着眼睛,吸氣、吸氣、再吸氣。

身體的痛楚是血淋淋的事實。

事實為什麼這麼殘酷?

「噢……國分憐……·你這個沒有節操的男人……」

男人手掌的溫度;指尖的力道;濕濡唇舌甜膩愛撫。被慾望包圍的身體、自己和對方的,一切的一切,記憶鮮明j

自己沒有拒絕,甚至是放任享受。所以在清醒的現下、連後悔的資格都沒有。無視移動身體的痛,國分默默拾高單掌,叭地一聲打上自己的臉,「我是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

「小島先生,早。」

「……早……」虛浮回著有氣無力,小島隨手將外套往肩上一掛,踅進警署大門的腳步飄飄晃晃。

「小島先生……怎麼看起來很沒精神啊……?」略略歪著頭,值班的巡警看着小島白白青青無甚血色的臉,擔心的皺起眉。

「……黑澤……」偏頭看着櫃枱邊年輕的巡警,移了移腳步半趴靠上櫃枱,「吶,我問你。」

「啊、是。」

看着黑澤充滿活力的臉,幾乎可以用天真形容的表情帶着某種不知險惡的純粹。輕眨了眨眼,小島只覺得有無數的蟲子在啃蝕自己的大腦,從表層吞併再用愚蠢填補,速度直比光速。「……唉……」

「怎、怎麼了嗎……小島先生?」怯怯的又問了句,看着小島那副似乎是硬擠出來的笑容,實在比哭還難看。吞了口口水,自作聰明地又補了句,「國分先生今天沒和您一起來啊?」

「國、國分……他他他他他生病了!」猛地一跳,驚慌的瞪着眼,幾乎立時地縮起肩,往後小退著步履蹣局。「所以今天不會來了。」

「耶……小島先生一大早就知道國分先生生病啦?」抓抓頭,黑澤年輕黝黑的臉龐上漾起羨慕的笑,「兩位的感情真好呢……」

「……嗚嗚嗚嗚嗚……」用力吸著氣,嘶嘶聲響聽着近似啜泣,「我們感情一點都不好……很快就會不好了……不、已經不好了……」垮下肩,弓縮著背小小步往裏晃,「都……是我的錯……嗚……」

「小、小島先生?」小心翼翼地喚著,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黑澤不停眨着眼,愣愣望着小島一步一踉的盪進署里,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才稍稍回了神,「又吵架了嗎……咦,小島先生剛是要問我什麼……?」

「小島!小島你給我站住……」

耳邊傳來的吼聲在這陣子幾乎成了七曲署的常態,黑澤還沒收回望向署里的視線,就看見剛走進去的小島用着完全不同於剛才的速度飛快的往外跑。

「小島!」從后追出的男人氣急敗壞的扯住小島手臂,硬拉着小島定住腳步,咬着牙大吼,「叫你不準出去你是沒聽到是不是!?」

「課長,你不要阻止我,就讓我去讓人打死好了……」俐落地掙開,將外套往肩上一甩,快步跑開的神態有着視死如歸的氣魄。

「你給我、給我住、站住……!」

「課長、課長,您冷靜點……」黑澤一個箭步快速街上前扶住看來搖搖欲倒的搜查課長,「小島先生已經跑出去了……」

「這個混帳……國分呢?國分跑哪裏去了?只有他抓得住小島……」一手按著太陽穴,用力喘著氣,眼角不忘四下搜尋另一個平常老找麻煩的都不。

「呃……國分先生……生病請假。」

「請假?請什麼假吁就算他高燒吊點滴也把他給我叫來……現在!」

★★★

「噢呃……」一手扶著頭,搖搖晃晃地尋向小島的衣櫃。拉開,翻翻撿撿拉出襯衫和長褲。「好痛……唉……」長嘆了口氣,隨手將小島的衣物往肩上一掛,瞟了瞟丟在地上揉攤成一團狼狽的自己的衣服,又深深的嘆了口氣。

「這輩子最大的失誤、不,錯誤……國分憐一……你這輩子的英名就這樣完蛋了,貞操也完蛋了……唯一的好友也順便一起完蛋了……這真是買鍋送蓋外加食譜……能有的都有了……」

硬撐直背,努力的往浴室邁進。踩下的一步一步都帶着痛楚,「小島你這混蛋……趁人之危嘛你……」咬着牙,用肩膀推開浴室的門,將衣服往衣物架上一扔,緩慢的移到水龍頭下方,卻在略強的水柱打上身體時慘叫出聲。

「噫噫噫……」小口小口抽著氣,連忙轉弱了水勢,低頭看看自己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抿緊了唇,抓起沐浴乳、無視痛楚的用力往身上抹。

「小島新司,我要宰了你我要宰了你,我一定、一定要宰了你……」

★★★

「喂、喂,子安?子安喲?」一隻手拍着他臉頰,停了下,曲起手指捏住他頰邊,用力往兩邊一扯。「醒醒、醒醒啊……」

「痛痛痛……」下意識的先伸手去撥,用力翻開眼,由依亞的臉部放大特寫就在離自己不到一寸的地方。猛地往後一縮,「由由由由由依亞……」

「醒啦?」輕哼了聲,悻悻地鬆開手,「不是我要說,你還真沒用……」

「我、我……」囁嚅著掀掀唇,滿腦子反駁卻又全吞了回去。「唉……」

「你是怎麼了?」

「我……我……」

「想說什麼就說啊?」蹲在子安面前,一手撐著自己的臉頰,「不能講?」

「不、不是!是……」慢慢、慢慢紅了臉,遲疑又遲疑,老半晌,才小小聲的開口:「我……我……好像……沒有辦法……接受這種事……」

「什麼事?」愣了下,由依亞白哲到彷彿透得過光的臉龐在月光中顯得有些許的朦朧,「那種事是……呃,同性戀?」

「嗯、嗯……」似乎是慎重思考着措詞,好一會兒之後才慢慢的抬起頭,「我也不知道……

以前我一直以為我不會介意這種事的……都、都是什麼時代了……可、可是……我、我……」

「嘖嘖。」似乎有些不以為然的搖搖頭,長發順勢在月光下盪出一片金芒。「你啊,還真是小古板一個。」

「我才沒有!」急忙忙否認,一蹙眉楷,「不對,聖經上不是說,同性相戀是不道德的罪嗎?」

「啊?喔那個啊!」聳聳肩,由依亞倒是不甚在乎的撇了撇嘴角,「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而且聖經又不是神寫的。」

「可是巴比倫……」

「毀去巴比倫不是因為那裏許多人同性相親,而是因為那裏的慾望破壞了世間的平衡……

算了跟你說你也不僅,總之,在人間怎麼想是一回事,至少在天堂啊,對錯的標準和戀愛對象的性別是沒什麼直接性的關係的。」

「是、是這樣子噢……」

「不過不能接受的人還是很多啦,我自己是無所謂……」

「我、我也不是……不是……」

「不是什麼?」

「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啦……如果、如果是小島前輩喜……」

「你不是喜歡他嗎。」

「嘎啊?」猛然跳起身,這才發現自己原來是躺在一張類似之前雲端上那張大床的平台上。「我、我……」

略抿起唇微微一笑,站起身,伸手輕輕環住子安的肩膀,「小島是個好人,國分也是唷!」

呆了下,子安愣愣地靠在由依亞懷裏,他身上的氣息意外地有種熟悉異常的感覺,似乎是……在什麼時候……曾經……

「喜歡這種感情啊,是很美好、也很微妙的。」輕輕低語着,柔柔軟軟地音調聽起來有聖歌的曲律,「不管對方是什麼樣的人、對你有什麼樣的想法,在單純的喜歡面對都是微不是道的。最重要並不是社會怎麼想,而是你自己對那個人的看法和感覺,你了解我的意思嗎?」

「我懂……可是……」

由依亞的懷抱帶着種奇異的溫暖,安安靜靜倚着他,子安小小聲的說:「我其實……不覺得奇怪,可是……兩個男人……在一起的畫面不管怎麼想都覺得……好像哪裏不對……」

「所以啊,你的想法還是人類的嘛!人就只是人而已,性別啦、種族什麼的,也只是人類自己的區別而已。對我們來說都是一樣的。」

聽着由依亞軟軟的聲調,子安沉默了許久,才慢慢、慢慢的點了點頭。

「……嗯……」

「小雅是乖孩子呢!好乖好乖。」最後的尾音柔柔淡淡,隨着一個輕輕的吻落在子安發稍。「不管你接受或是不接受,他們都不會因此有任何改變,身為旁觀者,安靜的看着就是最好的禮儀了。」

慢慢蹙起了眉,子安小力的掙脫由依亞的懷抱,滿腹狐疑的瞪看他,「小雅?」

「呃……」似乎是呆了一下,由依亞撥了撥自己的頭髮,「怎、怎麼?」

「我小時候也有一個人總是這樣叫我,尤其是我哭着想找媽媽的時候,總是有個人抱着我,說小雅是乖孩子,要我別哭。可是我不管問誰,都問不出這個人到底是誰……」

「呃、是你父親吧?」往後縮了縮頸子,「小孩子被這樣叫也是很正常的啊!」

「……我父親小時候是不抱我的。」

「呃……呃……」左顧右盼,由依亞精緻異常的臉龐帶着一抹尷尬的紅。

「我就在想,為什麼你一直對我很熟悉的樣子,難道說……那個人……是……」

開口正想問,天邊突來的一聲大喊硬生生打斷子安未出口的問句。

「由依亞……」

急切的語氣音調聽來有些耳熟,由依亞和子安不由得一起抬頭看去,遠方一個小小的黑點急速飛近,只一瞬間便到了兩人面前。

「由、由依亞,子、子安雅之,子安雅之在哪裏?」

大口喘著氣,墨黑色的羽翼不在閃耀星月色澤的光芒,看來有些狼狽的琉衣用手背抹著臉上的汗水,着急的瞪着滿臉疑惑的由依亞。

「子安?就在這裏啊!」順手一勾將子安拉到身邊,由依亞歪了歪頭,似乎是考慮了一會兒才開口:「怎麼了嗎?」

「還問!都是你啦……沒事把子安拉去當什麼天使,現在出問題了……」

「啊?」

似乎是好不容易喘過氣來,也也許是因為看到子安而稍微放下心,琉衣又喘了口大氣,往空中隨手一抓,拎出一杯冰水灌了一大口,「呼。」

「到底是怎樣啦!?」

「啊對、我差點忘了。」將手上的杯子往旁一丟,「阿薩瀉勒從地獄跑掉了!」

「啊?阿薩瀉勒?」蹙起一雙漂亮的眉,由依亞皺了皺臉蛋卻沒什麼太大的反應,「那是你們地獄的管轄吧?來找我們做什麼?」

「你是笨蛋啊!阿薩瀉勒被關了那麼多年怎麼可能無緣無故的逃掉!他是為了子安!」

「為了我?」

「為了子安?」

由依亞呆了一呆,「為什麼?」

「因為子安的、哎唷先別問那麼多,總之子安現在還在這裏真是太好了。

你們兩個快跟我走,大頭們都在上頭開會。」

「我們老闆回來了?」

「沒有,是JD,還有我們少東。」邊說着,一層雙翼往上竄高數尺。

「不、不會吧……」

由依亞哭喪著一張臉,一把拉住子安跟上展翅飛去的琉衣,「為什麼是他們兩個?你們老闆呢?」

「和你們老闆一樣,不知道去哪了。」冷冷丟下一句,琉衣更加快了飛行的速度,「別羅嗦,動作快點!」

「我在快、在快了啦!」

「哼。」琉衣回頭望了眼,一撇嘴角,又回身抓住子安的另一隻手臂,「快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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