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那一個夜晚,彷彿無止盡地吹着燥熱濕黏的風。

吸進肺里總覺得勾起陣陣的噁心,國分走出警局時看着冷清地異乎尋常的街,突然覺得這絕對不是心理因素。

「這種怪風……難道有颱風嗎?」微微皺起眉稍,國分回想着氣象預報,「似乎是沒有啊……」

「國分先生。」

突來的叫喚細細柔柔,國分在回頭的瞬間揚起客氣而略帶疏離感的笑,「吉野小姐。」

「小島先生他……」

一蹙又松的眉宇隱約是被挑起不想提及的話題的不耐,國分淺淺微笑,「他請假,人不在這裏。」

「我也不覺得他在這。」

女子語尾的微頓是之前不曾顯現的剛毅,國分倒是一愕。

「他是不是早上就離開、之後沒有再回來了呢?」

「……嗯,接到報案就出去了。」

「啐。」

突然感嘆著面前女性就連吐出粗俗的字眼也優美如昔,國分聳了聳肩,「吉野小姐。」

「嗯?」

「我和小島都沒有特別調查過你,雖然我總覺得你不是普通人但我相信你是沒有惡意的。你喜歡小島是無所謂。」微微傾身,國分向來溫和的眸燦亮生輝,「不過……」

未盡話語納進嘴角揚起的笑容隱隱是致命的威脅,國分只靜靜微退了一步,「狙擊小島的人,和你到底有什麼關係?」

「果然只有小島先生猜不到。」一甩直泄腰際的墨黑長發,似乎連那身如花初綻的嬌柔也一併甩了開去。吉野爽朗一笑,「說起采,是我對不起小島先生。」

微眯起眼,國分不甚訝異地看着面前女性的轉變。比諸之前文雅秀麗的端莊,現下的豪爽氣派反倒更適合面前這位容姿華艷的女子。「哦?」

「狙擊他的,是家裏為我選的結婚對象。」

「嗯哼?」直覺認定和黑道扯上了關係,國分不置可否的吭了一聲。

「身為警察的國分先生,知道《櫻組》吧?」確定國分輕輕點了頭之後才接着說,「《櫻組》現在的組長,是我的父親。」

「……」幫派的大小姐啊……

國分毫不掩飾的皺起眉頭。

本來就不覺得是什麼普通的正常傢伙,不過扯上《櫻組》也太過份,些吧!

小島果然生來就是招惹麻煩的問題體質!

「所以,是大小姐未來的夫婿在狙擊小島羅?」

「那個人是河津家的次男。」微揚的細緻眉稍露出一絲不屑,「還有,我不是大小姐,而是組織承認的繼承人。」

「……少主嗎……」

那更麻煩。

這次臉上露出的表情已經趨近厭煩,國分大刺刺環抱手臂的動作甚至近乎失禮。

「總之,今天下午我聽到消息,河津家的人似乎有什麼動作,所以有點擔心……」

「……小島上午就消失了。」

「這樣嗎……」輕輕咬着下唇,吉野蹙起眉,「不過,之後就無消無息,這一點實在不太符合河津的作風。更何況……」

無消無息……?

「更何況?」

「我收到的消息,是河津帶了幾個人到台場不知想做什麼,探不出詳情,再要派人去打探的時候……」

「房子就燒了?」

眉稍深斂。下午在聽到報案時浮現的不祥預覺突然涌了上來。

「嗯。」

似乎並不在意國分的情報來源,吉野只輕輕點了頭。

「那個專找麻煩的討厭傢伙……」低喃抱怨,國分微抿的唇掩不去心頭莫名的煩躁。

「那間房子裏,一具屍體都沒有。」

自顧自的說着,吉野只輕瞟了下國分沒什麼太大反應的表情,「但是,在那之前,沒有人看到他們出來。」

「……」

「雖然奇怪,不過我相信小島先生在那裏。只是……現在不曉得到哪裏去了。」

微微點頭的動作似是贊同,國分卻不由自主的想着這一陣子接連發生的事情。

吉野低頭從皮包中抽出一張印刷精緻的名片,雪白和紙上印着淡淡粉紅的吉野櫻。「有事請隨時聯絡我。」

「……」默默接過,國分……畫不發地將名片收進口袋。

女子微一傾身,「那麼、失禮了。」

看着女子轉身欲行的優美丰姿,國分輕輕吸了口氣,「告野小姐。」

「嗯?」略側回首,順勢揚起又是的髮絲在風中似舞翩然。

「……為什麼是小島?」

呆了一呆,而後輕輕、淺淺地笑了,「為什麼是小島……啊……」

★★★

「都聚在這裏,是打算怎麼制止阿薩瀉勒呢?」

和由依亞一起半趴在雲端,不知何時又冒了出來的琉衣擺出一副深覺無趣的臉。

「不知道……」聳了聳肩,由依亞曲起兩手撐著下顎。「結果把我們都叫來也只是在這裏等他們討論對策嘛……還以為有什麼要我們做的咧。」

「……其實我有不太好的預感。」微微蹙著眉,琉衣歪著頭看着遠方天空上不知該說是對峙還是商討中的JD和Tempter。「之前你們小老闆的神色不太對勁。」

「唔……雖然他本來就是個感情單純的傢伙……不過哭成那樣……」也跟着皺起眉,由依亞偷眼覷覷一旁老豐天沒答話的子安,輕聲嘆息。

「誰叫你不早點告訴他。」冷冷一吭,琉衣凌空滾了半圈。「他在怪你了,啦!」

「真的嗎……」嘴一扁,委委曲曲地神情看起來可憐又無辜。

「我沒有啦!」

明知那兩人是故意讓自己聽見他們的對談,子安還是乖乖的走到兩人身邊坐下。「我沒有怪誰,真的。」

「子安……」

「我只是在想,命運真是件神奇的事啊……」

「命運是個不受控於任何人的怪東西。就算對象是神也不例外。」

輕輕低喃著似乎是有感而發,琉衣顯得有些飄忽的視線飛向遠方天空的那兩位彷彿意有所指。

「不知道他們打算怎麼辦……」

跟着望去,由依亞一手習慣性的卷著自己垂到肩側的長發。「依我們的力量是不可能幫上什麼忙的吧……JD又說不能用武力對抗他……」

「最後還是封印吧……」沉思著似乎在回想些什麼,「我已經忘記上次是怎麼封住他的了……」

「上一次的犧牲者是猶大。」

從旁傳來的聲音似曾相識,三人先是呆了一下才一齊回過頭。「傑洛可?」

身高超過兩公尺的高壯天使掛着和之前全然不同的苦澀笑容對三人點了點頭,動作豪邁地在三人身邊盤腿坐下。

「嗨!」

「犧牲者的意思是……?」

「以血封印吶。猶大自願以他的靈魂做餌,欺騙阿薩瀉勒進入煉獄火牢裏。」

「猶大是……那個猶大嗎?」

「還能有哪一個……」輕輕搖頭的神情帶着一絲同情,「能騙倒阿薩瀉勒的人不多啊……」

「他不是……背叛了……」

「可以這麼說……」彷彿很是無奈地、傑洛可點了點頭,「也是因為是猶大,阿薩瀉勒才會上當的。」不願多談似的甩甩手,傑洛可的視線在三人臉上轉了一圈,「猶大已經消失了,這次不知道還能拿阿薩瀉勒怎麼辦……我想……他們兩個一定很傷腦筋吧!」

「我只是擔心為什麼把我們叫來而已……」微微垂著頭,由依亞的神情有些飄忽不定。

「這就不知道了……」

「傑洛可……我在想……」

「嗯?」

「有方法讓死者復活嗎?」像是突然想到什麼,由依亞的聲音有一絲顫抖。「比如說,從時空之門回去……那一類的?」

「這……」

「如果有的話你一定知道,告訴我!」

「這、這……」大漢有些為難的搔著頭,眼角偷覷由依亞認真無比的臉,而後不甘不願地點了頭。「是有啦……」

「什麼方法?」

「雖然都不正當,不過還是有正面和負面的作法。」微微沉吟了一會兒,二個是從時空之門穿越時間和空間,不過基本上只有天使這樣子的精神體才有可能在不同的時空軸間穿梭,再加上穿越時空的風險實在太大,所以阿薩瀉勒不可能使用這個辦法。而……如果死者的靈魂還存在的話,返魂術這種術法的確是存在的……」

「惡魔的方法嗎?」

「嗯。法力者、祭品、靈魂。備齊這三者就可以施行,當然施術者的力量要夠強才行。」

彷彿覺得自己說了什麼好笑的事,傑洛可無奈一笑,「如果是阿薩瀉勒……力量上完全不是問題。你問這做什麼?」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子安復活……那麼阿薩瀉勒是不是就可以得到他的肉體了?」

「……」皺起眉,傑洛可跟着思考起這種可能性。「理論上來說彷彿是如此……可是……」

「可是什麼?」

「子安的靈魂已經不是單純的靈魂,而是天使了啊……」

「……你記得天使和惡魔的差別在哪裏嗎?」

「……天使折翼就可以變成人、啊!」

「慢著!那不是傳說而已嗎?」從旁插了嘴,琉衣瞪着面前兩名貨正價實的天使。「無性別的天使是要怎麼變人你們告訴我!?」

「這種說法是簡稱,天使本來就是依憑羽翼的力量呈現的精神體,折去羽翼……就會變回一般的靈體了……」抓了抓頭,傑洛可努力解釋著,「琉衣大人是擁有肉體的、天生的惡魔……

和一般的天使是不同的。」

「實體的差異嗎……」

「可以凈坦么說。」

「Tempter!?」

幾人同時回過頭,才發現原本在遠方飄蕩的兩人不知何時移到了自己身邊凌空站立。

「假設子安折去羽翼變回一般的靈魂,阿薩瀉勒就可以強制施行返魂術讓他復活,之後再吞噬子安的肉體當然也不是什麼難事。」

「所以……你們也覺得阿薩瀉勒會這麼做?」

用力握著子安的手,由依亞的聲音因為想到可能的後果而微微發顫。

「嗯。」

無力的點了頭,JD輕聲說道:「他一定是打算這麼做吧……」

「最簡單的方法。」冷凝的視線環掃了一圈,Tempter臉上無甚變化的神情只是單純不帶感情的述說,「就是在阿薩瀉勒動手前毀滅……」

「住口。」JD厭惡地瞪了他一眼,「我還不至於保不了一個天使。」

「說的也是。」出乎意料的輕輕點頭,Tempter緩緩看向子安,「反正天使的羽翼除了核……二可者和天使自身之外是不能以外力折下的,所以至少這部份還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

「哎!不早說。這樣不就安全了嗎?」大大吁了口氣,浮在半空的琉衣伸手環在老半天沒吭聲的子安肩上搖搖晃晃,「這是表示除非子安自願,否則就算是阿薩瀉勒也不能讓他變回靈魂、乖乖復活,是這樣沒錯吧?」

「嗯。」

「那我們只要顧好子安就萬事平安,這是現在的結論嗎?」

「不。」緩慢地搖頭,JD露出苦澀無比的慘笑,「莫雷、不,子安是我所見過,對另一人的付出最為善良純真的好孩子……所以……」

看着JD的表情,由依亞突然想起了什麼,用力一回身抱住異常沉默的子安,「小雅!?」

不知從何時起似乎就沒有在聽眾人對談的子安以一種出人意料的平和神情靜靜望着下方的靈堂。

雲朵四散,月光直射下的空洞在那一個空間是詭譎的謐靜。

暗紅色的小小旋渦無聲地在空氣的裂縫中扭曲轉動,滿是惡意地推擠空氣撕裂侵吞愈大的領地。

在旋渦的中正央,獨自站立的身影頹喪而無神。

蒼白的手顫抖似的平伸,沒有焦距的視線看似凝定又彷彿目無一物。

「『小島』前輩……」

微微發顫的唇無聲開合,被由依亞死命緊抓的身體在那瞬間連移動半步也無能為力。

頭顱擺動的姿勢彷彿只是機械式的動作,一片空白的眼神緩慢移向子安所在的位置,在望見他的瞬間莫地一閃又倏然失去神采。

「不要……來……」

而後、一切消逝。

★★★

「小島!」

猛然坐直,一甩手竟是滿身冷汗。國分下意識地再次閉上雙眼,徒勞無功地試圖追尋在夢裏依稀飄過的面孔卻一無所獲。

「媽的……」

勉力轉動僵硬的頸子、邊疑惑著動作的困難才發現自己竟是用詭異的姿勢蜷在駕駛座上睡著了。

「真是莫名其妙……」

甩甩頭,發稍微濕的汗水在車內冷氣吹拂下幾乎是在甩出的下一呼吸間風乾,沾在頸后是一種令人厭膩的不快。

那麼樣的、詭譎到令人作惡的紅光。

和小島飄忽不定的臉。

「就算死……」

也要讓我看見屍體啊!

咬着唇,國分緊蹙起眉。

心頭盤旋不去的不祥轉成不安,一再夢見的景況更是讓人煩躁不已。

「你到底到哪裏去了……」

轉頭望向車外,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將車子停在哪個路邊。看來陌生的街道冷冷清清,連偶爾疾行而過的行人臉上都帶着一股虛幻不實的表情。

打開手機,沒有未接來電也沒有留言。看來署里也沒有小島的消息……

獃滯地看着窗外無聲的街,無力的頭垂趴在方向盤上。「新司……'』

「國分先生。」

「喂,國分、國分。」

隱約的叫喚細微卻無比明晰,國分以疑惑的目光四下張望了會兒,熄滅的車燈前彷彿有數個影子輕輕晃動。

不及細思為什麼車外的小聲叫喚會那麼清楚地傳進耳中,國分直覺地伸手扭亮大燈。

白光乍亮,令人驚異地卻是車前的空無一物。

「……」

「開什麼燈啊你,嚇我一跳。」

略帶責怪的嘀咕揚在耳際,吃驚轉頭,明明確定只該有自己坐着的車內不知何時竟多了兩個人……?

佔去後座大半空間的大漢看似歉然地露出一臉友善的笑,就算微縮起肩膀頭顱還是頂上了車蓋;而、在自己身側的助手席上

黑髮少年蒼白肌膚上銀藍色澤的唇在黑暗的車內空問隱約閃鑠詭妙至極。

「……」微微抿起唇,國分一言不發地瞪着兩名不速之客。

「哎,你怎麼一點害怕的樣子都沒有啊!」

似乎對於沉默沒有任何興趣,少年銀亮的瞳孔熠熠生輝。

「既然都能無聲無息的上車,害怕又有什麼用。」微一聳肩,國分倒是坦然。

「哼。」無趣似的一甩頭髮,少年倒是別開了頭。

「那個、是我們失禮。」呵呵笑着,目測至少超過兩公斤,形如巨塔的大漢卻能在擠滿車內空間的狀態不動作寫意地搔了搔頭,「琉衣大人,我們是來找人家幫忙的……再怎麼也該客氣一點……」

看着完全沒有說明打算的少年,大漢努力表達出友善的迎上國分帶上詢問的視線。「初次見面,大家都叫我傑洛可。這位、呃……是……」遲疑的一頓,發現琉衣似乎沒有說話的意願,也只好苦笑了下。「總之,我們是為了小島先生來找您的。」

「他死了嗎?」

太過美麗詭異以致於無法以凡人歸類的黑髮少年隱約帶着不太可能出現在人類身上的血腥氣息;而……另外那個大漢……和平清聖的笑容凈如春風,眉宇之間的悲憫寬裕竟令人心安而懷念。

這兩個一定不是人類。

國分微抿著唇,以身為刑警多年的直覺做了結論……雖然這個結論和他平時可能做出的有相當程度的差異……

「國分先生真是聰明人啊!」彷彿不需言語便可查覺國分的想法,傑洛可眨了眨眼,在國分幾乎沒有表情的臉有所變化之前安撫性的一笑,「小島先生現在還活着。雖然可能不太好受……」

「……」

胸口細細碎碎的、疼痛的感覺密密麻麻地擴張。

還活着,還活着。

只是聽見這樣的字句就彷彿可以看見小島平時總是放蕩又自信無比的笑臉。

閉了閉眼。國分在張口的同時才驚覺自己的聲音有一絲顫抖:「那?」

「事態有一點緊急,我就先把原由跳過了。總之我們希望您能幫我們救出小島先生。」

「救他?」

「嗯,救他也等於救了無數的人類,很划算的。」對一旁的琉衣點了點頭,「那麼,我……

們就出發吧!」

「不讓我拒絕啊!」拉開車門下了車,有點帶着試驗的舉動在無甚意外的發現那兩人幾……

乎是和自己同時的站立在車外時更加確定。

「不,我只是覺得您完全沒有拒絕的意思而已。」

微笑着邊輕輕鞠了個躬,傑洛可轉向琉衣。「那麼,就拜託您了。」

「哼。」不甘不願地一跺腳,伸出手,在國分有所警覺前將他打橫抱起。

「你……」一呆、卻在身體離地的不一瞬間透過少年纖瘦的肩看見幾乎掩去天空的黑色雙翼。

「洛瑟提勒·琉衣·撒旦。我准許你叫我琉衣。」少年銀色的瞳孔在月色下竟流轉暗紅的光。「不是初次見面,國分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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