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個星期後大廈

「駱翼飛今天在廣告部攝影耶！又可以看到帥哥了，我們找個藉口溜去看他吧？」

「好啊，我也要去，不過先幫人家看看啦，我的妝怎麼樣？好不好看？要不要補一下？」

「唉，別費心了，雖然人家沒有女朋友，但一看他這個人就知道，他對另一半的要求肯定很高，怎麼會看上我們這種小蝦米呢？」

「你不要說這種掃興的話啦！難得看到一個又帥又有才華的酷哥，讓我們發一下花痴不行嗎？」

「走啦！走啦！」

廣告部的茶水間內傳來嘰嘰喳喳的聲音，被路過的蔣海棠聽到，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回到辦公室，拉過椅子坐下，想專心於公事，但眼前總是晃動着他的臉龐。

一段時間接觸下來，才發現駱翼飛並不如外表般不易親近，盡擺大牌攝影師的架子，事實上，他是個出乎意料好溝通的人。

有時在討論攝影主題時，雖然都是廣告部的人在高談闊論，他絕大多數時間保持沉默，但並不代表他一意孤行、只堅持自己的拍攝理念，他只是在消化別人的意見而已。

而一旦消化完畢，他就會綜合他人和自己的觀點，提出更優異的拍攝方案。

這一點，不但是蔣海棠，就連許康和其他助理都相當吃驚。

會議完畢后，許康一臉驚喜地私下對蔣海棠說：「剛才開會時，駱先生一直面無表情、魂飛天外的樣子，我還以為他是個超級難溝通的大牌攝影師，沒想到，他不但把所有人的話都聽在耳里，反而還動腦筋完善我們的攝影方案。真是太好了，有駱先生在，我相信我們一定能呈現出比企畫更精採的廣告專輯。」

「對啊！對啊！真沒想到駱先生是這麼厲害又和善的人呢，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冷冷的，但是內心卻很溫柔，好帥哦！」另外一位女職員也眼冒紅心地說。

不出幾天，駱翼飛就俘虜了整個廣告部的人心，成為公司的超級「明星」，只要他一出現，必然受到大批女職員的追捧。

他果然還是和當年一樣是天生的發光體，無論走到哪裏，都情不自禁吸引他人的注意。

這麼多人愛慕他，又怎會差她一個？

渺小如她，只是他生命中行色匆匆的過客，只能在他背後默默注視他。

其實只要這樣，她就滿足了。

和國中時一樣，蔣海棠從未想過要向駱翼飛告白。這世上心意相通的機率如此渺小，自己深愛的人，也同樣深愛自己的機率，更是小之又小。

如果告白，勢必會打破目前的平衡，結果不外乎是一半的勝算和一半的失敗，如果失敗了，恐怕就再也見不到他。

但如果隱藏心意的話，至少還能像現在這樣，成為他工作上的夥伴，還能不時沉默凝視着他的背影，在家族聚會時，也能經常看到算是「親戚」的他，這樣不也很好嗎？

真的，真的只要維持現狀，她就已經很開心了。

已經下班了嗎？

從閃著幽幽螢光的電腦螢幕後抬起頭，蔣海棠這才驚覺時間流逝之快。

玻璃窗外，一片暮色深藹，天光半明半暗，人流如蟻，大家都匆匆忙忙往家的方向移動。

把桌面稍微整了整，蔣海棠打開辦公室的門，才跨出一步，就差點撞上一堵軟牆。

「翼飛？」她碰到正從走廊另一端的攝影工作室走出來的駱翼飛。

「你怎麼還沒下班？」似乎也沒料到是她，駱翼飛吃了一驚。

「嗯，今天比較忙，都忘了下班時間了。你剛剛結束拍攝嗎？」

駱翼飛點點頭，看了一眼手錶，七點四十九分，不禁蹙起濃眉。「你經常工作到這麼晚？」

「看情況，如果很忙的話，就會工作到很晚。」

窗外暮色變深，襯得她清秀的臉頰有些模糊，但她清亮的眼眸卻在黑暗中一閃一爍，如天上的繁星。

「忙到連晚飯也不吃嗎？」駱翼飛的口氣似乎有點不悅。

「有時一忙就忘了。」蔣海棠輕輕地說，他如此關切的語氣，讓她的胸口猶如小鹿亂撞。

「走！」駱翼飛一把抓住蔣海棠的手腕，把她朝電梯口拉去。

「去哪裏？」蔣海棠嚇了一跳。

「去吃晚飯。」

浪漫的高級西餐廳內，點點燭火，燈光柔美，生意非常好，幾乎爆滿。

駱翼飛似乎是這裏的常客，服務生一看到他，就很熟練地引他到預留的位置。

「駱先生，您要點些什麼？」年輕的男服務生態度恭敬地欠身問著駱翼飛。

「給我一份意大利鮭魚面，你想要什麼？」駱翼飛抬頭問正翻著菜單的蔣海棠。

「你替我點吧！我沒來過這裏，你決定就好。」蔣海棠表面上很平靜，但內心已是驚濤駭浪。

為什麼自己會坐在這裏，和這個男人共進晚餐？為什麼他會突然邀她吃晚餐？

被他握過的手腕，像着火一樣，殘留着當時的悸燙。蔣海棠下意識地喝了一口冰水，平緩內心的騷動。

「你有沒有不吃的東西？」駱翼飛問她。他真的很細心，什麼都事先想到。

「沒有，我基本上什麼都不挑。」蔣海棠搖搖頭。

「那就來一份乳鴿肉如何？這裏的烤肉類都不錯，我經常來吃，有點膩了，所以今天就點別的換換口味。」

「好啊！」蔣海棠微微一笑。

駱翼飛把菜單遞還給服務生，「一份烤乳鴿，再來一瓶八二年的。」

「您請稍等。」服務生欠了欠身，就退了下去。

一時間，兩人大眼瞪小眼，氣氛顯得有些尷尬。

「為什麼……」蔣海棠忍不住開口。

「以後晚飯要按時吃，否則會把胃餓壞。不管怎麼說，你都是修文的未婚妻，我有照顧你的義務。」駱翼飛冷著一張臉，淡淡地說。

「哦，謝謝你。」蔣海棠垂下眼瞼。

沒錯，她是陸修文的「未婚妻」，她怎麼可以忘了這一點？

所以他才會這麼關心她、這麼溫柔地照顧她，她又怎麼可以胡思亂想，甚至還抱有不該有的幻想？

過了一會兒，菜肴一一端上，侍者甚至還送來了一朵鮮紅怒放的玫瑰。

「今天是情人節，來店裏用餐的客人，每人都會送一朵玫瑰花，這朵花是送給駱先生和女友的。」侍者笑容可掬地說。

「情人節？」蔣海棠頓時呆住。

天啊，今天是情人節！她怎麼把這個日子給忘得一乾二淨？

連忙一看四周，果然都是親密對坐的年輕情侶，難怪一走進這家西餐廳，就覺得充滿了粉色的氣息。

可她居然遲鈍到根本沒有發現，大概是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眼前這個男人身上了吧！

如果今天是情人節的話，她就不該和駱翼飛在一起，而應該是……

果然，駱翼飛一臉陰沉地看着她。

該死，他居然忘了今天是情人節！如果早知道今天是情人節的話，他絕對不會帶她來吃飯。

等一下！他是不是漏了什麼？

「我說……既然今天是情人節，那你的未婚夫跑去哪裏了？」駱翼飛皺起好看的眉毛。

該死的陸修文！在這麼重要的日子，怎麼可以放任她一個人獨自加班到這麼晚，而不約她共進晚餐？

駱翼飛瞬間變得凌厲的黑眸，讓蔣海棠情不自禁瑟縮了一下。

「修文他……因為正好有事……說是要和朋友談生意，所以不能陪我……他都提前跟我說過，他真的很忙，我能理解的。」蔣海棠急急編個理由解釋道。

這麼重要的日子，陸修文當然會陪千夜一起過，但要是告訴眼前這個男人實情的話，只怕她會被當場大卸八塊吧！

「真的？」駱翼飛的臉上仍然烏雲密佈，內心佈滿問號。

情人節這麼重要的節日，什麼天大的事情不能放一放？難道不在今天談就非死不可？

男人以事業為重是沒錯，但若是他的話，絕對不會在今天把戀人撇下，讓她一個人在冷清的辦公室忙到這麼晚，連晚飯都忘了吃。

憤怒的情緒湧上駱翼飛的心頭，從來不為任何事所動的他，第一次嘗到了動搖的滋味。

即使這樣憤怒著，他也不能做任何事。因為蔣海棠不是別人，而是自己感情很好的表弟的「未婚妻」。

如果他們真的有什麼問題，那也是他們之間的事，輪不到他這個外人來插手。

痛恨著無能為力的自己，駱翼飛第一次驚覺，蔣海棠在他心中的分量之重。

想要呵護她、疼惜她，想要溫柔照顧她，讓她清麗的臉頰時時綻放如花的笑靨，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總是矇著一層憂鬱的黯色，如月光般沉默無聲的水眸中，總有些欲訴未訴的情緒。

就是這些朦朧的情緒，無時無刻不牽動着他的心，她的視線總是那麼靜默、恬淡，讓他感覺那麼熟悉親切，似乎是自己久遠前錯過並令他追悔莫及的東西。

那麼，他究竟錯過了什麼呢？

一陣莫名的煩躁湧上心頭，駱翼飛只能恨恨地攪動着麵條，彷彿和它有仇似的，一口一口泄恨般地吃着。

「哇！真的很好吃。」蔣海棠嘗了幾口，乳鴿烤得恰到好處，又嫩又香，讓她情不自禁睜大了眼睛。

「是嗎？那就多吃點。」駱翼飛露出淡淡的笑意，用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溫柔口吻說道。

光是這樣看着她吃東西，露出滿足的笑容，他的心裏就像被什麼給填滿了，柔柔的、暖暖的，一抹說不出的情愫在他們之間涌動。

因為今天是情人節的緣故嗎？總覺得全身都籠罩在粉色的曖昧氣氛之下，雖然眼前的女子已是別人的未婚妻，但駱翼飛就是無法挪開視線。

吃完晚餐，駱翼飛送蔣海棠回家。

一路上，霓虹流光溢彩，街上到處都是情侶，隨處可見親密擁吻的愛侶，整個城市都沉浸在旖旎的風情中。

又看到一對情侶在街頭旁若無人地接吻，蔣海棠有點尷尬地轉過視線，不去看他們。

「修文到現在都沒有跟你聯絡？」駱翼飛注意到，整個晚上，蔣海棠都沒有收到陸修文的電話或短訊。

「他真的很忙，等到家后，我會自己聯絡他的。」蔣海棠心虛地說。

「你們兩個……真的沒問題嗎？」駱翼飛淡淡地問，手卻握緊了方向盤。

蔣海棠怔了一下，他的口吻聽起來非常關切，他真的在關心她嗎？

「我們很好，你不用擔心，修文他……對我很溫柔。」不知怎地，蔣海棠有種泫然欲泣的衝動。

他的一個溫柔眼神或口吻，都足以讓她波動，讓她有止不住的想哭感覺。

原來自己一直都喜歡着他，從國中時的暗戀，直到現在，從來沒有改變過。

歲月拉開了十年的間隔，看起來那麼遙遠，但她對這個男人的感情，卻在和他重逢后又再次死灰復燃。

明明……明明已經快要忘記了，明明只要看着他的背影就能滿足，明明只想把他當成「家人」，可為什麼還會喜歡上他，再次展開一段沒有結果的暗戀？

她作夢也沒有想過會有和他重逢的一天！

不但重逢，甚至還能和他共事，慢慢了解他，知道他雖然外表冷漠，但內心卻是個好男人；能和他一起談笑自若地吃飯，甚至還能坐在他的車裏，和他僅有咫尺之距，這在以前都是不可能想像的事啊！

命運已經如此厚待她，她該感到開心才對，而不是這種毫無理由的悲傷。

還是說，悲傷是因為在這一刻終於明白了，她不但再次喜歡上這個男人，甚至比以前更加不可自拔？

答案是肯定的，而這種深不見底、看不到歸處的感情，讓她戰慄害怕。

「看來你真的很喜歡他。」駱翼飛淡淡地下了個結論，心裏卻有揪痛的感覺，嫉妒之火已經侵蝕了他的心臟。

「因為他是我的未婚夫啊！」蔣海棠嘆息般地說。

雖然她和陸修文只是假的未婚夫妻，但不管怎樣，為了好友，至少目前她得扮演好「未婚妻」這個角色：而因為這一層關係，她和駱翼飛是不可能的，駱翼飛絕不會把她當戀愛對象來看。

到了蔣海棠的公寓，駱翼飛把車停好，很紳士地下車替她把車門打開。

「今晚謝謝你，我真的很開心。」蔣海棠露出美麗的笑靨。

不管怎樣，他都給了她一個難忘的情人節，她會終生難忘。

「祝你情人節快樂。」駱翼飛像變魔術般，從背後伸出手，手中捧著一束爭相怒放的美麗玫瑰。

「好漂亮！」蔣海棠驚喜地睜大眼睛，「你從哪裏弄來的？我沒看到你去買花啊！」

駱翼飛淡淡一笑，「算是我代替修文送給你的情人節禮物好了。」

因為想抹去她臉上如月光般淡然的憂鬱，所以才趁她不注意的時候，請餐廳的服務生買了一束玫瑰，藏在車上。

現在果然如願看到她驚喜的笑靨，如花朵般綻放，比眼前的玫瑰更亮麗奪目，讓駱翼飛覺得這束花送得太值得了！

以前也應景地送過別的女孩，伹都沒有這次讓他悸動，下意識地想寵她。

蔣海棠小心翼翼地接過花，這是他送的玫瑰，真的好棒……

她情不自禁踮起腳尖，快速地在他酷冷的臉上印下一記吻，然後，像是發覺自己的唐突似的，小臉倏地紅了，匆匆拋下一句「再見」，就像受驚的小白兔一樣倉皇往樓上逃竄。

被她柔軟的唇瓣接觸過的地方，像星星燎原的火種，瞬間蔓延成熊熊烈火……

他跟這麼多女人交往過，經驗不可謂不老到，但他居然像個初戀的菜鳥一樣，被看似青澀的她一吻就臉紅。

駱翼飛狼狽地捂住臉頰，深沉的目光一直盯着蔣海棠的背影，久久無法動彈。

可惡！難道這次他真的陷下去了嗎？

真該死！不管誰都好，偏偏是她——自己表弟的未婚妻，這世上最碰觸不得的人。

駱翼飛忍不住狠狠捶了車子一拳，車子發出短促的悶響，像在抗議他的暴行，原本還很明朗的心情，在終於洞悉了自己的感情后，變得一片灰暗。

今晚還真是他度過最糟糕的情人節，駱翼飛無語仰望漆黑的夜幕，深深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