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馬克思回到宿舍的時候,簡直要累垮了。

沒想到吃一頓飯也這麼累。

雖然那個日本醫生真的很守規矩,只是帶他去一家平價餐廳吃了頓晚飯,又順路送他回宿舍而已,什麼都沒有做,連說話的態度都似乎收斂許多,但馬克思還是本能地一直提防着他,生怕他等會兒又會做出什麼奇怪的事情或要求。

等到他終於平安踏進寢室房門的時候,他才敢放鬆身子趴倒在床上。

奇怪,為什麼心中有一點點他無法形容的失落感?

是因為那個男人沒有對自己做什麼,所以才有這樣的感覺嗎?

難道自己在期待什麼嗎?

呸呸呸!他才不會這麼娘哩!

還「期待」?要的話也應該是由他做上面的那一個,應該是那個男人要「期待」自己會對他做些什麼事情吧?

馬克思有些煩躁,一直以來,他認為自己就算喜歡男人,也一定是做上面的那一個,可是就他與慎村凜的相處模式來說,他怎麼看都像是……被做的那個小受啊!

他才不要!雖然他長得沒有史坦利強壯,但是他根本無法接受自己會「被人做」的這個事實——不!那絕對不可能會成為事實的!就算哪天他真的不小心和慎村凜「怎麼樣」了,他也絕對不要在下面!

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了老半天,馬克思最後居然睡著了。

就在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房門突然被「碰」的一聲給踹開,他馬上跳起來,順手摸起床邊的球棒。

「史坦利?喔!金!你怎麼這麼狼狽?」馬克思驚訝地問。

只見史坦利和金宇恩兩個人身上都沾滿了黑灰,身上還有隱隱的火藥味。金宇恩似乎很累,幾乎整個人都攀在史坦利身上。

「馬克思,我們被襲擊了。」史坦利簡明扼要地說。

「被、被襲擊?為什麼?」對於自家老爹的遇去,也多少知道一點,但是他沒想到史坦利現在還會惹上這種麻煩。

「不知道。而且我也不知道對方是針對我,還是針對恩?」

「金沒事吧?」馬克思擔憂地看着滿臉蒼白的金宇恩。

「沒事才怪,他大概嚇壞了,從剛剛開始就一句話都不說,只是一直發抖。」

馬克思很擔心,他從來沒有見過金宇恩這個樣子,就象一隻掉落水裏不斷發抖的可憐小貓一樣。

「金,你沒事吧?」

他想要伸手去摸摸金宇恩的頭髮,對方卻馬上閃過,眼裏露出驚慌的神情。

「不要再嚇他了。他現在需要好好休息。」史坦利保護欲極強地把金宇恩又摟得更緊。

「喔!也對!」馬克思連忙讓出自己的床。

「喂!拿條毛巾來!」史坦利轉頭吩咐馬克思。

平常馬克思都會和他頂嘴個半天,但這次事態嚴重,他也沒多說什麼,隨手拿起一條毛巾,沾濕了拿給史坦利。

金宇恩的手還緊緊抱着史坦利的右手臂,完全不想放開。

這個像只猛獸的男人,這時卻表現出難得的溫柔體貼,他先拿下金宇恩的眼鏡,再用毛巾輕輕擦拭他臟污的臉龐,一面擦,還一面輕輕安慰著。

金宇恩慌亂的眼神終於勉強對焦,他看見了史坦利令人安心的眼神。

「史坦利……」他看着這個強壯的男人,眼睛一酸,「好怕……」

「乖,我會留在你身邊,別怕。」知道金宇恩想要說什麼,他微微笑了笑。

他和金宇恩之間一直有着某種難以言喻的默契,即使他忘記了關於自己過去的回憶,但這份默契已經成為本能,是無法抹滅的。

聽見他這麼說,金宇恩放心地舒了口長氣,終於疲累地閉上了眼睛。

「呃……史坦利,你也要留在這裏嗎?」馬克思問。

他因為睡姿不好,所以在住宿的房間里特地買了張雙人床,剛剛看見金宇恩躺上去的時候,他不否認自己開心得差點要跳起來!

金宇恩睡在他的床上耶!

如果史坦利這個大石頭今天晚上不在的話,那他不就能和金宇恩『同床共枕』了嗎?

「我今天晚上不走。」

「啊?為什麼?難道你不怕要追殺你們的人追到這裏嗎?說不定對方是沖着你來的啊!你留在金身邊不是更危險?你應該要為金好好想想才對!」馬克思連珠炮地說了一大串,巴不得史坦利立刻就能從地球表面上消失。

「不行,今天晚上我不能離開他。」史坦利堅定地搖頭,「明天我會和恩說清楚,我必須要離開他幾天去調查事情,這段期間很危險,他不能跟着我。」

他看了馬克思一眼,「他就暫時先留在你這裏。但是你也別太高興,如果對方的目的是恩,你也會有危險。」

「沒關係沒關係!我一定會好好照顧金的!」聽到史坦利「主動」願意把金宇恩留給自己,馬克思簡直要樂得飄上天了,一點都不把史坦利的警告放在心裏。

「好了,你可以滾了。」

「咦?我?」

「我和恩今天睡在這裏,你走開。」

「喂喂喂,這是我的房間耶!」

兩個人莫名其妙跑來也就算了,現在還鳩佔鵲巢,喧賓奪主了?

這太過分了吧?

史坦利不再答理他,小心翼翼地也擠上床,把金宇恩摟在懷裏。

雖然那是一張雙人床,但是史坦利身材實在太過高大,只有半個身子能躺上去,躺得很勉強。

馬克思氣呼呼地看着這兩個人,卻也無計可施,誰叫他現在根本打不過史坦利?

而且金宇恩看起來似乎真的是累壞了,他也不想再去打擾他。

儘管萬般不情願,馬克思還是很「好心地」把房間讓給這兩個人,自己去找其它室友擠一個晚上了。

***

下城醫院的醫生值班室里。

剛值完班的內科醫生亞當斯,揉着一雙熊貓眼回到值班室,剛好就看見一臉神清氣爽的慎村凜,正換上白袍,準備去值夜班。

亞當斯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好奇地問:「慎村,最近有什麼喜事嗎?你今天心情很好耶。」

「喔?是嗎?你看得出來?」慎村凜回頭看了他一眼,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

「是啊。別人大概老是見你一派笑臉,都以為你這個人天生和善,但是只有我看得出來,有時候你那笑容根本就不算是笑容,只是一張很漂亮的面具而已。喂喂喂,別露出那種有殺氣的眼神看我喔!我只是剛好大學的時候輔修了一些心理學的課程,所以對人的表情會特別注意一點而已。我可是一點都沒有要探人私隱的意思喔。亞當斯忍不住退後兩步。

他如果沒看錯的話,剛剛慎村凜看着他的笑容里摻了一絲陰狠。

這……很恐怖耶!

大家都是醫生,不需要用這種眼神威脅別人吧?

「亞當斯,你觀察真是入微,來當醫生真是可惜了,你應該去開心理醫師診所,最近很多人壓力都很大,都需要心理醫生的幫助。」他又恢復了那一派和善的模樣。

「不不不,我還是喜歡實際動手救人的感覺。剛剛那番話就當我沒說,你慢慢忙,我先閃了。」亞當斯換好了便服,馬上開溜。

呼,雖然慎村凜明明就是一副和善的模樣,但不知道為什麼,有時候看着他的笑容看久了,總是會有些不寒而慄的錯覺,好像那個人的笑容底下藏着秘密,又好像他早就看清了你的心裏在想什麼似的……

亞當斯和慎村凜在醫院也僅是同期醫生的交情,偶爾遇見了會閑聊幾句,私底下並沒有什麼交往。他只聽說,慎村凜除了醫生的正職外,似乎也在兼差,至於兼差的內容是什麼,就沒有人知道了,但應該收入頗豐吧?

不然像他們這種苦哈哈的小醫生,怎麼可能會賺到足夠的錢,買下曼哈頓高級住宅區的單身公寓呢?

而且慎村凜又沒有父母親要照顧,一直是單身一人,一定很享受目前的單身貴族生涯吧?

單身……咦?看慎村凜最近這副模樣,難道他有了心上人不成?

亞當斯瞬間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難怪嘛!就說這隻狐狸的表情怎麼一下子變得真誠柔和起來,原來是遇見了心上人啊。

真希望能有機會看看,被慎村凜看上的女孩子是什麼模樣?

***

慎村凜換上了白袍,手裏拿着病歷表,往病房走去。

一路上,他默默想着亞當斯剛剛說的話。

他剛剛無意間露出來的笑容,是真心的笑容嗎?

到底所謂「笑」是什麼樣的表情?

他已經很久、很久都不記得那種打從心底覺得歡愉、而在臉上自然展現笑容的感覺了。

自從父母雙亡后,他就再也沒有真正笑過。

被送到寄養家庭,重新開始上學,老師和養父母一直不斷在輔導他,希望能重見他的笑顏。

可是他並不想笑,一點都不想。

父親和母親都死了,這個世界上,就只剩下他一個人,這要他怎麼笑得出來?

可是大家卻都希望見到他的笑容。

那個時候的他,只覺得這個世界真是奇怪,甚至有些詭異

有些時候,人們就是不想笑,只想一個人自己靜一靜,尤其是當最親愛的人離去的時候,他們最想要的不是朋友的安慰或是陪伴,反而是希望能一個人沉思著、緬懷着所有的回憶與點點滴滴。

可是為什麼很多人都不懂?

當他看着父母親的遺物,不停落着淚的時候,那些人只是心疼地摟住他,不住說着不着邊際的安慰的話語,讓他心生厭煩。

後來他發現,只要他臉上露出笑容,那些人就會很放心地讓他一個人獨處,做一些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再也不會來打擾他。

於是他知道,笑容就是最好的武器,可以鬆懈別人的心防,也能掩藏自己的心事。

他對着鏡子練習,做出最無害、最和善的笑容,然後在需要的時候,戴上這一副笑容面具。

到目前為止,從來沒有人抱怨過,也很少有人識破他的笑容背後,其實一點表情都沒有。

離開值班室前,他停下腳步,又走回自己的柜子前,對着櫃門上的鏡子照了照。

一樣是那樣千篇一律的笑容啊……為什麼亞當斯會說自己今天的笑容特別不一樣?

最近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接下來的念頭,馬上就跳到了那隻很好欺負的小紅貓身上。

慎村凜沒有發現,當他想着馬克思的時候,鏡子中的笑容顯得那麼愉悅和真誠,一點都不作假。

***

第二天早上。

馬克思站在自己的寢室門口,考慮了很久到底要不要開門。

根據他以往的經驗,早上闖入史坦利和金宇恩的卧房裏,下場都只有一個——被趕出去。如果史坦利心情好,會把他拎出去;如果心情不好,就是大腳一踹直接被踹出去。

可是現在這可是他自己的寢室耶!

讓給他們兩個人睡一晚也就罷了,難道他們遺要按照在家裏的「老規矩」,早上醒來之後再「來一次」嗎?

馬克思抓抓頭,到底要不要開門進去啊……

想了半天,還是鼓起勇氣推開房門!!

只見兩個人還衣衫完好地躺在他那張現在顯得小得可憐的雙人床上,馬克思這才鬆了一口氣。

他躡手躡腳地走進來,想要看看兩個人醒了沒,才走到床前,就被史坦利狠狠瞪了一眼。

馬克思剛想辯解什麼,史坦利馬上示意要他別出聲,然後他的眼光溫柔地落在還安穩睡在自己懷裏的男人。

金宇恩的一隻手抓着他的衣服,整個人趴在史坦利身上,頭髮亂糟糟地覆蓋在臉上,看起來竟十分惹人疼愛。

「不要吵醒他。」史坦利用嘴唇無聲地說。

馬克思會意,點點頭,隨手拿了一些東西后又乖乖退出去。

關上房門,他心裏五味雜陳。

「原來我畢竟是個外人啊……」

他已經長大了不少,雖然還沒有正式談過戀愛,但他也懂得了很多,起碼他知道愛情是勉強不來的。

原本以為,這次金宇恩的意外是個大好機會,但是在見到史坦利對他更加呵護,而他對史坦利也似乎更加依賴之後,他發現自己當初那個想法,實在可笑。

已經緊緊相系在一起的兩個靈魂,要如何拆散?

即使記憶消失了,即使肉體不再熟悉了,但那靈魂的熟悉感,卻是無法抹滅的。

體認到這樣的事實的自己,是不是應該放棄,然後去尋找自己的另外一半?

猛地,腦海里出現一個男人像是狐狸一樣狡猾的笑臉。

馬克思抖了一下,呸呸呸,怎麼會想到那個變態的?

一定是他長得和金宇恩太像,所以自己才會不小心想到他的。

一定是這樣!

他絕對不會承認自己剛剛居然有了「也許和他在一起也會不錯」的念頭!

太恐怖了!他才不要和那個變態在一起!

明明就是醫生還愛玩那種醫生和病人的變態遊戲……雖然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的自己好像也的確挺享受的……

馬克思無法停止自己的胡思亂想,臉蛋幾乎要和自己的頭髮一樣紅了。

這時候房間里傳來他很熟悉的「騷動」聲。

喔!上帝!不會吧……

難道裏面那兩個人又——

他注意聽了一會兒,差點就想昏倒!

這裏可是學校耶!

而且他宿舍的牆壁都很薄,隔音效果很差的,史坦利這隻滿腦子精蟲的色老虎,要發情也不會看一下時間地點嗎?

隔壁宿舍的同學八成都還沒有起床去上課,這下不全都聽得一清二楚?

還有萬一舍監來巡房的話……天,他不敢再想像下去。

怎麼辦?怎麼辦?他該怎麼辦才好?

馬克思急得在門口團團轉,卻又一直遲疑着要不要闖進去。

只聽得裏頭「騷動」的聲音越來越激烈、越來越曖昧,還不時帶着粗重的喘息與呻-吟,馬克思只想抱頭大喊——

你們到底把這裏當成哪裏了啦!

至少也找個人少點的地方吧?

要是被同學們發現了,我以後要怎麼在這裏生活啊!

馬克思氣呼呼地直瞪着寢室的門,眼光直像能把大門燒穿兩個洞似的。

但是漸漸的,他的眼神緩和下來,臉蛋又慢慢紅了。

看不見實景,只聽到聲音,更增添了無限的想像空間。

雖然以前也偷看過好幾次這兩人的歡愛場面,但他畢竟年輕氣盛,一遇到這種場面,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慾到處竄流。

身體熱了起來,臉頰也開始發燙,腦海中金宇恩銷魂陶醉的面容,不知怎地慢慢變成了另外一個男人的面孔,雖然是很相似的面孔,但是感覺卻完全不一樣。

那個男人不像金宇恩那樣優雅和善,總是帶着狡猾的笑容,他的聲音雖然也是男中音,可是在某些時候卻會變得低沉,聽起來格外誘人……而且他的接吻技術還很好,每次都能把自己吻得七葷八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裏……

身體的熱流迅速集中在兩腿之間,馬克思發現自己的身體居然因為慾望而開始微微發抖……很想要……可是他到底要的是什麼?

突然寢室內一陣爆響,把馬克思喚回神。

他愣了一下,然後再也顧不得裏面的人在辦什麼好事,直接破門而入——

「天啊!史坦利!你把宿舍的牆給撞壞了啦!」

只見馬克思寢室靠床的那面牆被撞壞了,整片都消失不見,而史坦利和金宇恩兩個人的身子一半還掛在床上,另外一半則落在隔壁房間的地上,看起來好不狼狽。

「你們也太誇張了吧!雖然我們宿舍的牆壁是很薄,但是也用不着把它拆了吧?」

史坦利沒空理他,只是關心金宇恩有沒有受傷?

只見金宇恩在發着抖,然後發抖越來越厲害。

馬克思原本以為金宇恩是嚇壞了,正想上前去扶起他,但是他卻發現金宇恩在笑!

顧不得自己身上未著寸縷,還狼狽地沾滿塵埃,金宇恩忍不住大笑起來。

「可惡!有什麼好笑的!」史坦利無奈地自己把金宇恩扛回床上。

「你出去。」他又回頭趕馬克思走。

馬克思眼睛瞪得好大。

喔!不會吧!把牆都「做」壞了,他們還要繼續做下去?

「等一下,史坦利,這會不會太誇張了一點?牆壞了可不是小事,等一下一定會有人來處理的耶!」

「你去擋一下。」

「喂喂喂,你把我當成你的看門狗啊!」

「要不要隨便你。這是你的房間,我是你的老子,到時候有問題也是你被退學,不是我。」史坦利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露出森亮的白牙。

「你、你這禽獸!」馬克思臉紅脖子粗地指着他罵。

「我現在正在辦『重要的事情』,快滾出去。」

「吼!我絕對不承認我是你兒子!」馬克思氣得跳腳,把門重重甩上。

他到底算什麼嘛!

在這兩個人面前,馬克思只覺得自己一點地位都沒有!

真是氣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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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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