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一路膽戰心驚地回到家,打開車門踏上石磚地的那一剎那,柏安妍突然覺得活着真好,等一下一定要去買張彩券!

「歐陽大哥,謝謝你。」蒼白著臉向他道謝後,柏安妍拖着因為一直害怕而腿軟的雙腳慢慢踱步走回家。

剛剛在車上聽歐陽誠說,他要去上班,也有地方住了,這表示他從此以後不會再來騷擾她了吧?

歐陽誠開始上班後,也就不會隨時出現在柏安妍公司門口,同事問流傳的八卦漸漸平息。雖然有幾個大膽的同事跑來問柏安妍這個「當事人」後續如何,但她實在是無可奉告——畢竟他們之間根本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所有的劇情純屬虛構,連雷同的機會都沒有。

柏安妍甚至覺得輕鬆多了,還很高興晚上終於能安穩地睡個好覺。

可是「禍不單行」這句話其來有自,有一必有二,有二必有三。

某天氣象台發佈了颱風警報,雖然有人怕淹水、有人怕山洪,不過柏安妍倒是還滿開心的,這表示她又有颱風假可以放了。

儘管她總覺得好像哪裏不太對勁,但她也沒細想那麼多,下了班之後就到住家附近的大賣場買了點泡麵、餅乾和礦泉水,大包小包的扛着回家以備不時之需。

颱風夜,風勢越來越大,窗戶被狂風吹得劈啪作響,她索性將屋子裏的燈全打開,否則一個人待在家裏也滿可怕的。

吃完了泡麵也看完了電視,正想—亡床好好睡個覺時,門鈐突然響了起來。

誰會在颱風夜裏跑來她家?

柏安妍的腦海里隱約閃過一個人影,但是想一想又覺得不太可能,外頭的風雨這麼大,他怎麼會跑來找她?除非他一個人在家會害怕,或是剛好路過她家又正好肚子餓?

門一開,真的是歐陽誠,全身淋得濕透,好像一隻被主人拋棄的流浪狗。

「怎麼了?」柏安妍一臉擔心地問。

「我……今天晚上可不可以睡在你這裏?」他說着就想踏進門,柏安妍大腿一伸橫在門口,擋住了他的路。

「為什麼?」開什麼玩笑,他一來她就得睡沙發耶!

「我……第一次颱風夜一個人在家。」

柏安妍啼笑皆非地問:「先生,你已經三十歲了,難道還會怕黑、怕颱風嗎?」

「因為以前都是和爸爸媽媽住在一起,就算停電了也沒關係……」

停電?歐陽誠才剛說完就聽見外頭傳來一聲爆響!

兩人的眼前突地陷入一片漆黑。

柏安妍連忙收起腿,還沒反應過來,一個溫暖的龐大身軀就沖了進來,硬生生地把她給撞到旁邊去。

「喂!誰允許你進來的?」她摸摸被撞痛的鼻子,生氣地說。

「今天晚上我會乖乖的睡沙發,我不會打呼也不會流口水,我連自己的枕頭都帶來了,拜託你讓我睡在這裏好不好?」歐陽誠可憐兮兮地望着柏安妍。

「你……你……」一句拒絕的話就這樣卡在喉嚨裏面說不出來,柏安妍你了半天,最後無可奈何的嘆了一口氣,「隨便你,不過半夜睡不着不準來吵我,聽到沒?」

「知道了,謝謝。」他乖巧地點點頭。

柏安妍摸黑找到蠟燭點了起來,憑藉着微弱的燭光走到客廳沙發前,只見他大刺刺地躺在上頭睡著了,好像將她這兒當成自己家裏一樣。

儘管那麼龐大的一個身軀委屈地擠在小小的沙發里,不過他的臉上卻沒有半點不滿意的神情,而是很安分地睡着。

柏安妍微微搖了搖頭,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摘下他的眼鏡,在沙發旁的茶几上放好。

夜裏,窗外的風雨很大,柏安妍在睡得迷迷糊糊之中,隱隱約約不斷聽到招牌或樹木斷裂的聲音,加上為了怕風雨吹進屋裏,她把窗戶全關上還鎖緊了,空氣很悶,結果她在床上輾轉了大半夜,時睡時醒,最後還夢到自己被一隻大熊追着跑。

柏安妍在夢裏不斷揮手想要把那隻大熊趕走,突然之間,雙腳卻像石頭一樣,動也不能動,眼看着大熊逐漸逼近,忽然大態大吼一聲朝她撲過來,雄厚的毛皮覆蓋在她身上,熱得她直流汗,拼了老命地伸手想要把它給推開。

「熱死我了……」

柏安妍睜開沉重的眼皮,看着漆黑一片的卧房。

為什麼會這樣熱?而且胸口好悶。

低頭一看——不看還好,—看柏安妍差點整個人跳起來!

因為某個人正緊緊抱着她的下半身不放。

「歐陽誠!」柏安妍一下子清醒過來,用儘力氣想要把抱住她雙腳不放的那隻大熊給踢開,奈何對方少說也有七、八十公斤,她那兩隻細瘦的腳根本動彈不得。

「歐陽誠你給我起來!我的腳被你壓得好麻!」

可是任憑柏安妍怎麼吼他,他就是沒反應,最後她只好自力救濟,努力了快一個小時才把可憐的兩隻腳從他的雙手裏「拯救」出來。

柏安妍很不客氣地用力敲了一下他的頭,然後非常心不甘情不願地抱起枕頭和薄棉被走到客廳的沙發上窩著。

只是才睡沒多久,柏安妍又做了那個夢。

還是那隻大熊,它還是繼續追着她,最後它還是把她給撲倒在地上。

一睜開眼,柏安妍馬上本能地往下半身望去,頓時怒火中燒!

「歐陽誠!幹嘛我睡到哪裏你就抱到哪裏?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抱着我很熱耶!

這樣我要怎麼睡覺?」腎上腺素急速上升,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柏安妍猛地抽出腳然後用力瞍了他一下,將他整個人踢倒在地板上,發出響亮的「咚」的一聲。

他老兄這下可總算是醒過來了。

「嗯?怎麼頭好痛?」他摸了摸撞到地板的額頭。

柏安妍火速地站起身,抱着枕頭便快速往卧房跑去,一轉身馬上關上門鎖緊,然後才安心地跳上可愛的小床繼續睡覺。

睡得不怎麼安穩的一夜過去後,颱風過後的晴朗陽光從窗外照了進來:柏安妍睜開眼,滿意地看着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房間,盤坐起身,再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下了床想去浴室刷牙洗臉,卧房的門卻怎麼推也推不動。

不會吧?難道那個男人因為昨晚被她踢了一腳,所以把她給擋在卧房裏面不讓她出去嗎?

柏安妍使出吃奶的力氣推著門,好不容易推出一條五公分的縫,她從門縫裏望出去,咦?他不在沙發上。

再努力推,把門推到一個能擠身出去的縫後,柏安妍勉強地擠了出去,才踏出第一腳就聽見腳下發出凄厲的慘叫聲。

「藹—我的鼻子!」

「啊!」柏安妍也被嚇了一跳,後面那隻腳本能地也跟着踩了上來,結果一連兩腳都踩在正趴睡在她房門口的男人的背。

原來歐陽誠昨天一整晚都睡在柏安妍卧房的門口,她剛剛使勁推門也只把他推離開距門五公分而已,她怎麼也沒想到歐陽誠會跑來睡在房間門口,於是看也沒看的就踩了下去。

「你也不用用踩的把我叫醒吧!」歐陽誠扶著腰愁眉苦臉地裹着棉被坐起來。

「你睡在我的房間門口做什麼?」柏安妍雙手擦腰,居高臨下地俯瞪着他。

這男人有病咽?專挑颱風夜往她家跑,然後她睡哪裏他也跟着跑到哪,甚至抱着她的腿不放。

「不知道。」

「啊?」

柏安妍覺得自己快昏倒了,他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埃

「你有沒有搞錯,你昨天晚上跟着我從床上睡到沙發上,再睡到我房間門口,你卻一點都記不起來?」

他抓了抓像鳥窩一樣亂的頭髮,靦腆地對她笑了笑。

其實他只是本能地想要親近柏安妍,想要保護她、待在她的身邊……

每次一到颱風夜,他就害怕自己會再失去他珍愛的人,就像那天晚上……

柏安妍當然不了解他的心思。

她連嘆氣的力氣都沒有了,無言以對地走向浴室。

刷牙洗臉完後,柏安妍才踏出浴室的門,就看見歐陽誠的手裏拿着全副盥洗用具站在門口等著。

「你連盥洗用具都自己帶來了?」柏安妍指指他手中的毛巾牙膏和牙刷。

「我想反正以後這裏可以留一份嘛。」

「等一下,誰允許你把這些東西留在我家的?我們又不是同居!」

「同居?那也不錯,這樣我就有了伴,以後颱風來的時候就——」

他話還沒說完,柏安妍就一腳把他踢進浴室里。他有病!

「歐陽誠!刷完牙就給我滾!」

就這樣,今年夏天來了七次颱風,歐陽誠就七次半夜三更的跑來找柏安妍「共患難」,東西還帶得一次比一次全。

第一次帶牙刷、牙膏和毛巾。

第二次帶一整套換洗衣物。

第三次帶一整套的枕頭和棉被。

第四次連CD書都帶來了,那天晚上還一面點着蠟燭,一面看書看到快亮。

第五次倒還算識相,搬了兩箱泡麵過來,不過沒幾天就被他自己吃光了。

第六次他自己帶了幾個晒衣架,說是老用她的晒衣架挺不好意思的,所以乾脆自己帶幾個來。

第七次,敢情是一切都已經打點妥當,他什麼也沒帶,就這樣大大方方地進門來過了一夜。

柏安妍除了第一次晚上被他抱得渾身發熱睡不着外,之後幾次他倒也安分,總是乖乖地睡在客廳的地板上——因為那張小沙發實在容納不下這隻大熊,他主動退而求其次地自願睡在地板上。

柏安妍怎麼趕也趕不走他,心裏不知道罵他厚臉皮罵了幾千幾百次,可是一向心軟的她,到最後總是會開門讓他進屋。

她當然也覺得很奇怪,歐陽誠幹嘛沒事老愛往她這裏跑?

非親非故的,她又不是他的女朋友,幹嘛這麼愛來找她?

該不會……他喜歡她吧?

這怎麼可能?她明明記得以前她和歐陽文交往的時候,歐陽誠不但很少出現在她面前,即使見了面兩人也只是淡淡地說幾句話,他對她一點也不熱絡,完全看不出他有任何喜歡她的跡象。

柏安妍想到最後,也只能安慰自己,大概是現在他真的沒有什麼親戚朋友可以依靠,所以才會找上她這個不相干的外人吧!

面對這位不速之客,柏安妍在歐陽誠的面前從來沒刻意保持形象,穿着睡衣就在他面前晃來晃去,頭髮也不需特意整理,隨便用個大夾子盤起來就好。

久而久之,柏安妍非但不覺得家裏冒出個大男人會感到不自在,反而覺得有人可以任自己使喚也是挺不錯的。

洗衣服、晾衣服、洗碗兼掃地、拖地、洗浴室……舉凡所有家事,柏安妍都會毫不客氣地指揮歐陽誠去做,而他也從不會發出任何怨言,一句吩咐一個動作,每件事都做得毫不馬虎。

有時候她躺在沙發上看着他辛苦地彎腰吸地板,她還會有一種誤以為他是可憐小媳婦,而她是惡婆婆的錯覺哩!

多風大雨的夏季過去,涼爽的秋季慢慢降臨,突然問,歐陽誠就消失了。

他不再在晚上睡不着的時候打電話騷擾柏安妍、不再在星期五晚上抓着她去看奇怪的電影、也不再興高采烈地說他又發現了哪家好吃的小吃店,他就這麼消失了,一點音訊也沒有。

起先柏安妍並沒有很在意他到底跑到哪裏去,日子一樣過,照常上班打卡,下班回家睡覺,只是看着滿屋子多出來的東西有些礙眼——全是他帶來的東西,什麼日常用品都有,連三個月前的壹周刊他也堆在這裏,還交代她千萬不要丟掉,因為上頭有他最喜歡的女明星的泳裝照。

也許他交了新的女朋友吧!

柏安妍這麼想的時候,心裏好像有那麼一點點覺得怪怪的,可是又有些固執地不想去承認其實這段日子相處下來,她開始對歐陽誠產生一些好感了。

她在心底告訴自己,她只不過是習慣了那個男人的存在,他的無端消失讓她一時不適應罷了。

於是柏安妍繼續這樣欺騙自己,也強迫自己不要去想念他,直到有一天,一封掛號招領通知單送到她家門口——

趁著午休時候,柏安妍跑了趟郵局,手裏接過那張紅單的時候,柏安妍滿腦子納悶,她根本沒車,怎麼會莫名其妙收到一張罰單?

柏安妍拆開來一看,一看清楚相片上的車子,只差沒在郵局裏面破口大罵。歐陽誠那個死男人!他開車違規憑什麼要她負責?

突然想起什麼,柏安妍隨即冷靜下來。

對喔,歐陽誠的車子早在半年前就掛在她名下了,也難怪罰單會寄到她手上。

可是罰款要繳好幾千塊啊!她才不要當冤大頭呢,她非把歐陽誠這始作俑者捉出來不可。

才走出郵局大門,柏安妍又愣了愣,找他,去哪裏找?

一向都是他來找她,她從來沒有主動找過他,她連他住哪裏、電話號碼多少都不知道啊!

柏安妍從皮包里再翻出罰單左看右看,赫然發現……天哪,繳納期限是下個星期三。呼!她真想一口氣把那張罰單撕掉,可是這車子現在掛在她名下啊!

要是她撕了罰單沒繳錢,到時候加倍罰的錢還不是統統算在她頭上!

柏安妍坐在辦公室里發獃了一整個上午,心裏老是記掛着皮包里的那張紅單。

最後她想到了一個人——歐陽文。

她刻不容緩地從資源回收桶里把那朵紅色的ICQ小花救出來,掛在網絡上等著歐陽文出現。

果然,才過沒幾分鐘,歐陽文便丟了個水球過來。

怎麼樣?最近好嗎?

還算有禮貌嘛,知道先問她過得好不好,不是問他那寶貝哥哥。

你哥去哪裏了?她劈頭就問,一點兒也不想浪費時間,當務之急是把那張紅單扔給歐陽誠那傢伙。

你不知道嗎?他被他們老闆派去台南的分公司,聽說是那邊的部門向他老闆借調過去的,要在那邊待上兩三個月才能回來。

他完全沒有告訴我這件事!

有必要告訴你嗎?你不是老嫌他礙眼?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哥哥的車子現在掛在我的名下,結果他違規,罰單竟然要我付?告訴你,我不要當冤大頭,我才不要幫他繳哩!快告訴我要怎麼樣才能找到他,我用限時掛號把紅單寄過去。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是他弟弟,你怎麼會不知道?

我們不敢泄漏他的電話號碼。

你不相信我?她頓時有種受傷的感覺。

不是,是怕你有危險,誰知道他有沒有被那些討債的黑道份子盯上?萬一被那些黑道份子知道了哥哥認識你,他們很可能會找你的麻煩。

那怎麼辦?

試試看寫E-mail給他?

那你給我他的E-mail。

不會吧!你認識我哥哥這麼久,居然不知道他的E-mail?

我幹嘛一定要知道他的E-mail?而且你說錯了,我、沒、有認識他很久,OK?老實說,我根本和他不熟!是他自己跑來我家白吃白住兼白睡的!

難道你不覺得家裏多一個免費的傭人也不錯嗎?

難道以前他在自己家裏也被當成傭人使喚嗎?

哥哥很聽話,你要他做什麼,他都會乖乖去做。

他一定在家裏被你們欺負得很慘。

其實歐陽誠在她家也沒被少欺負。

哥哥是個好人。歐陽文突然丟了一個令人摸不著頭緒的水球過來。

喔。沒錯,他是個好人,少根筋的好人!

哥哥真的走個好人。歐陽文又丟了一句。

怎麼,電腦鍵盤壞了嗎?不然怎麼老打同樣的句子?

你到底想說什麼?柏安妍忍不住要他講清楚說明白。

他是個好人就對了。丟完這顆水球後,歐陽文就斷線了。

柏安妍一個人傻愣愣地看着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發獃好半晌,才被電子信箱發出的警告聲喚醒神智。

歐陽文已經把他哥哥的E—mail寄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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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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