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史蒂芬無聊地坐在教室里，台上的法文老師說得滔滔不絕，他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那件事情過去后，已經兩天了，這兩天以來，潘森老師請了病假，並沒有來上課。
也沒有和他聯絡。
想起那天早上的情形，史蒂芬還是覺得不太高興。
那天早上，他覺得情況很不對勁，但是潘森老師又不肯說原因，只是拚命拒絕他之後，把他趕出家門，還很矛盾地要他不要逃課，一定要去學校上課。
史蒂芬綳著臉，這可是他第一次和別人溫存完之後被趕出來耶！以前都是他先覺得厭煩，然後請對方走人的！
也許是因為太多不尋常的第一次經驗，史蒂芬到現在還是覺得一頭霧水，也對潘森老師的過去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他沒有忘記，潘森老師在他面前關上門之後，不忘從門后苦苦哀求，請他不要把那天晚上的事情說出去。
史蒂芬答應了。
雖然年紀還輕，但是年輕的他，對於自己的承諾卻相當重視，絕對不會輕易食言。
對於老師這種過了一夜就翻臉不認人的行為，他其實相當反感，直覺得自己像是被玩弄了一樣，但他還是答應了。
至於自己為什麼會脫口就答應老師的請求，他自己也不知道，以致於他這兩天一直悶悶不樂。
再加上又沒見到老師的蹤影，他顯得更加浮躁。
不過幸好，他請人做的調查結果，應該最近就會出來了。
有那樣的母親，在這種時候還挺方便的。
他苦笑了一下。
過了一個星期後，伊恩終於鼓起勇氣去學校了。
這一個禮拜他哪裏都不敢去，成天待在家裏懺悔。
嗚嗚嗚，他不是人，他是禽獸！他怎麼可以玩弄誘拐自己的學生？雖然最後被吃掉的是他自己……可是他怎麼想就是無法擺脫罪惡感，特別是，只要一想起那天早上史蒂芬的神情，他就好想一頭撞死算了。
才十七歲的少年，本來是滿臉雀躍，卻在聽到他趕他去上課的時候，露出了被背叛以及不可置信的表情……他是不是傷害了史蒂芬？
可是那小子似乎也很享受啊，伊恩的身體簡直就像被一輛卡車碾過一樣，全身都酸痛得不得了，第一天連下床都很困難，所以他才不得已請病假--這至少有一半是真實的吧？他是真的「病」得連床都下不了了。
可是他總不能一直逃避下去，至少現在還沒有到學期末，他總得把工作做完再跑人。
是的，他已經有了想要逃跑的念頭。
他根本無法想像自己在課堂上遇見史蒂芬時該怎麼自處？
要是他再控制不住自己然後發了情……那他真的應該考慮吞下一整罐安眠藥自殺算了。
課堂上的相遇竟沒有想像中的尷尬與難熬。
因為史蒂芬根本就對他視若無睹，只要是他的課，他就躲到最角落，把課本蓋到頭上睡覺，有時候還故意發出打呼聲，對其他老師來說，可能是很挑釁的舉動，但伊恩卻因此而鬆了口氣，並且暗暗感激他。
只是他沒有發覺，藏在課本底下的英俊臉龐，有時候會藏着不懷好意的笑容。
史蒂芬知道了潘森老師的「秘密」。
從母親那兒的得力能手調查而來的結果，他終於知道了為什麼潘森老師那天晚上會如此「異常」，原來是因為特殊的遺傳體質嗎？
只要一遇到月圓的晚上，就會如同發情的動物一樣，四處散發誘人的荷爾蒙，只要被看上的人，都無一倖免。
聽起來怪恐怖的，如果在那樣的晚上，放任這個男人亂跑的話，不知道會有多少的無辜人士遭殃？
但同時他心裏也有着狐疑，以及一點點的心疼，有着那樣的體質，這些年來他是怎麼過的？
一到月圓的晚上就吃安眠藥讓自己昏睡過去，直到第二天的清晨嗎？
潘森老師有過情人嗎？
他和情人之間的關係，會因為這樣的體質而出現無法解決的問題嗎？
史蒂芬從來沒有因為另外一個人思考過這些問題，因為從小的生活環境，他學會了只要把自己照顧好，其它的事情都不用管，因為那不關他的事。來自母親的壓力，也使得他必須一直保持低調，因此他也沒什麼興趣和固定的人發展關係，逐漸他變得有些玩世不恭，開始抱着遊戲人間的態度過日子。
沒有人的感情，是不會變的，也沒有一段關係，是值得放棄一切去追求的。
這些都是母親教會他的事情。
一個人要活在這個世界上，當然要採取對自己最有利的方式活下去，為了感情的一時衝動而犧牲更好的選擇，那是智能不足的傻瓜才會做的事情。
但是自從和老師發生過那件事情之後，史蒂芬覺得自己心裏好像有什麼東西開始在動搖。
他還很年輕，還不知道那種動搖的原因是什麼，他只知道，他目前對潘森老師的興趣，是前所未有的高，如果可能的話，他甚至不介意能和老師再來一次那樣銷魂的夜晚……
英俊的臉龐再次在課本下，露出邪魅的笑容。
日子表面上相安無事地又過了幾個禮拜，轉眼又要到了月圓的時候。
伊恩比平時更緊張，這次不到天黑他就匆匆離開了學校，把自己關在屋裏，然後把安眠藥和開水擺在餐廳的桌上，只要一吃完晚飯他就吞葯然後爬到床上去睡覺，什麼都不要想、什麼都不要盼望……
盼望……嗎……
咬咬牙，他不得不承認，他真的是在盼望、等待些什麼吧？
即使理智知道自己與史蒂芬不可能、也最好不要有什麼後續發展，但是感情上卻還是忍不住地希望，也許、也許會有那樣的奇迹出現……
結果最後什麼都沒有發生。
心裏那種失落的感覺，藏也藏不住。
他苦笑着看了一眼桌上的安眠藥，先別說自己這種奇怪的體質了，他和史蒂芬可是師生關係耶！兩個人的年紀還差那麼多，又是同性，不管從哪方面看，都夠驚世駭俗的了。
那他又在期盼什麼？
是不是自己寂寞太久了，所以才會開始去期盼奇迹的出現？
可是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奇迹嗎？
窗外漸漸暗了下來，東升的月亮已經悄悄露出了頭。
他往窗外看了一會兒，嘆了口氣，然後拿起桌上的安眠藥。
就在他要仰頭吃下藥的時候，門鈐出乎意料地響了。
伊恩一驚，手上的藥丸掉到了地上，還不小心打翻了開水，水嘩啦流了一桌都是。
這個時候會有誰來找他？
他有些焦急地看向窗外漆黑的天空，心裏知道這時候最好不要去應門，因為不管門外是誰，都有可能成為今天月圓之夜的「受害者」。
但是心裏又有一個聲音不斷喊著：說不定在門外的人是史蒂芬？
可能嗎？有可能嗎？
真的會是他嗎？
明知道這是不妥當的事情，但他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雙腿走向門口，顫抖得很厲害的手握住了門把，他深呼吸一口，轉動了門把。
然後他屏住了呼吸，驚訝地看着眼前那高大的身影。
「史蒂芬？」
真的是他？
「你怎麼會來這裏？」
史蒂芬歪著頭，看着伊恩的眼眸里藏着摸不透的情緒，像是很複雜，卻又很單純--單純地只露出滿滿的慾望……
怎麼會這樣……這件事情應該沒有人會知道的才對。
可是既然史蒂芬知道了，為什麼又要來找他？
為什麼……
窗外的月亮終於露出了銀白的光芒，緩緩映入屋內的地板上。
伊恩的眼眸顏色漸漸起了變化，他的身體也款擺得更加主動，他仰起頭，雙手捧住史蒂芬英俊又透著一些邪氣的臉龐，饑渴地吻了下去。
又經過了一個熱情荒唐的晚上。
伊恩早上醒過來的時候，史蒂芬已經起身，正在穿衣服。
「你昨天晚上……為什麼來找我？」
「不為什麼。」史蒂芬聳聳肩。
其實他昨夜是帶着報復的心情來的，不甘心上次只是像個玩偶一樣，成為老師發洩慾望的對象而已，所以這一次他決定反客為主，換他來好好玩弄老師的身心。
但經過了一夜之後，他卻有點搞不清楚，到底自己「報仇」成功了沒有？
雖然昨天做了很多次，但是……他怎麼還是有一種被老師吃得死死的感覺？
只要一個眼神交會，或是情慾難耐時提出的大膽要求，他就完全無法控制自己，只能任由那個男人帶領，就像只乖乖的大狗一樣。
他媽的，感覺真是窩囊透了！
「史蒂芬……你昨天晚上說，你知道我的秘密？」
「喔，是啊。」史蒂芬裝作不甚在意地說：「不過就是你到了月圓的晚上，會亂髮情而已。」
伊恩低下了頭，為什麼當他聽到史蒂芬這樣說自己的時候，他的心抽痛了一下。
雖然史蒂芬說的都沒有錯，他的確是到了月圓之夜就會……亂髮情，可是也沒有必要說得這麼直白吧？而且這還是第一次，他聽到別人對自己做出這樣的評價。
感覺自己好像是什麼低廉又淫亂的男妓一樣。
「老師，你昨天晚上在床上的表現很棒喔。」穿好了衣服，史蒂芬轉過身，彎下腰來吻了吻男人金色並有些凌亂的髮絲。
「史蒂芬，我……」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不要逃課，乖乖去學校是嗎？是的，老師，我現在就去上學了，再見。」
說完后，史蒂芬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關上老師家的大門后，他冷笑了一聲。
真過癮，看見老師剛剛那副受到傷害的模樣，他就覺得心裏一陣痛快。
什麼為人師表、什麼苦口婆心勸學生不要逃課，也不過就是一個在特定的日子裏無法控制自己身體慾望的平凡人而已，根本沒什麼了不起。
他抽出口袋裏的煙，點燃了一根，沒抽幾口就捻熄，然後示威似地把煙蒂往地上一丟，然後踩着大步離開了。
走到了公寓外面，他往上一望，看見那緊閉的窗戶。
一股歉疚心情突然湧上。
他愣了愣，自己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不過就是你情我願的一夜情而已，何必搞得這麼悲戚？
但是……當他再次抬眼望向那扇窗戶的時候，卻全然沒有發現，自己的臉上出現了一些不舍與擔憂的神情。
伊恩躺在床上，頭腦一片空白。
昨天晚上……是怎麼回事？
他偷偷喜歡著的學生，知道了他的秘密，還特地挑了月圓的晚上來找他……他的意圖應該很明顯吧？
只是利用自己在這一夜無法反抗的狀態，好好享受自己的身體吧？
照理說，他應該要感到高興吧？
至少終於有人能夠幫他在這種時刻讓他好好發泄個夠，不用再違背自然的法則，早早就吃安眠藥上床睡覺，或是在夜半時難受得輾轉難眠，只能靠自己的雙手來解決需求。
可是為什麼此刻的他心裏卻有一種異常的空虛感？
那股空虛感，甚至比他自己孤寂一人在清晨醒來時，還要強烈。
明明身軀緊緊結合在一起，可是卻完全沒有感情作為調劑與潤滑，只是純粹生理慾望的激情過後，就什麼都沒有了。
與其如此，還不如讓他吃下安眠藥，直接一覺到天亮不是更好？
至少就不會有這種被拋棄的空虛感……
好想哭，但他已經不知道流淚是什麼滋味了，自從在高中發生那一件事情之後，他就再也沒有流過淚了。
他想，該不該打電話去學校請假呢？
可是上個月也請假，隔了差不多整整一個月之後，又再請病假，簡直就像女人的生理病假一樣，真好笑。
「啊……煩死了……我這輩子大概都不能有小孩了，這種糟糕的體質還是不要繼續遺傳下去，免得禍害遺千年。」
自嘲地笑着，但他的表情卻比哭還要難看。
終究，伊恩還是拖着被蹂-躪了一個晚上的身體，去學校上課。
一如往常，他對所有的學生都溫柔笑着，也很有禮貌地應對。
幸好今天沒有C班的文學課，他不用去面對史蒂芬。
放滿學生柜子的走廊上，又聚集了一群人，其中為首的那個男孩，今年同樣要畢業了，他長得高頭大馬，理著平頭，剛毅的臉稱不上英俊，但另有一種令人無法忽視的男人味。
「老大，該去上課啰！」紅頭髮的麥克，不忘提醒他。
被喚做「老大」的少年，名叫湯姆，原本是學校的風雲人物，許多女孩子都暗戀他，但這樣的風光卻在史蒂芬轉來這所學校之後，完全改觀了。
眾人的注意力紛紛轉移到這位新來的轉學生上，連老師都不例外，而這讓湯姆覺得十分不高興。
青少年時期的孩子，本來就喜歡引人注意，所以他們更不習慣、也不喜歡被人忽視的感覺，湯姆尤其如此。
他和他的那些跟班們，無時無刻都想找史蒂芬的麻煩，想狠狠挫挫他的那股威風勁，讓他知道誰才是這所學校里的老大。
但他們盯了史蒂芬許久，卻一直沒找到他的什麼把柄，這小子雖然把妹工夫一流，但他把過的女孩子都只有對他讚不絕口的份，根本不會想在背後扯他的後腿；而他的成績雖然不算頂尖，但也沒出過作弊、或是作業抄襲這種問題。
他們也曾試着想要挖出史蒂芬的過去，但憑他們的手腕，根本問不到什麼頭緒，只知道史蒂芬以前住在加州，是家中的獨生子，除此之外，他們一概不清楚。
史蒂芬的神秘過去，更增添了他們的好奇心與好勝。
總有一天，他們一定要把那個高高在上、看不起人的轉學生給整倒！
「同學們，上課鐘已經響了，你們怎麼還在這裏？快進教室。」金髮的年輕男老師見到他們，忍不住上前吩咐。
湯姆沒好氣地看了對方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帶頭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的時候，小個子的麥克忽然說：「喂，你們有沒有覺得，潘森老師最近越來越好看了？我是說，以前倒還不覺得，可是有幾次我近距離地看到他的側瞼，發現他其實是個很好看的男人耶！」
「小子！你該不會看上『男老師』了吧？」一個同伴特地強調「男老師」這三個字來取笑麥克，「還是你根本就是個同志？難怪這些年都沒見到你交過一個女朋友。」
「喂喂喂！我哪有！我只是觀察比較入微好嗎？還有，誰說我沒有女朋友的？我有！」
「是嗎？怎麼都沒見你帶來給我們瞧瞧？」另外一個同伴跟着起鬨。
「那個……不是……我……反正畢業舞會那天，你們一定會見到我女朋友的！」
「好！我們等你！就看看你的女朋友到底是真有其人，還是只是你在家抱着安慰自己的洋娃娃而已！哈哈哈哈--」
眾人鬨笑而去。
目送他們離開的金髮年輕男老師，在他們身後隱隱約約聽到了「畢業舞會」這個詞，他的臉色一白，隨即垂下了頭，快步走回辦公室。
不會的……不會有人知道自己的過去的……
即使是史蒂芬也不會知道的……可是他既然都知道了自己身體上的秘密，還會不知道那件事情嗎？
那件在當年的畢業舞會上，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