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兩天以後,亦晨從昏迷中睜開了眼睛。

「我……怎麼會在這裏?」看着自己身上插著吊瓶的模樣他還很好奇。

「這是醫院,你都昏迷了兩天了!」我柔聲說着,拚命壓制着內心已經要焚燒起來的情緒。

「我就說這一覺迷迷糊糊地睡得還蠻久!」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偏著腦袋愣了幾分鐘,眼睛開始眯起來了:「對了,陸風呢?我他媽的要找他算帳!」

「是陸風?」拽住衣角的手指已經捏得發白,我一字一字地問出來。

「恩!」他鼻子哼出了重重的長音:「那天我去找哥,在門外就聽到他們又在吵,哥哭着一直在求他什麼,可他好象就是不答應的樣子。他媽的哥都為他做了那麼多事情,怎麼還那麼受委屈?我氣不過,就把他約出來了準備教訓他一下,沒讓哥知道!」

「那後來呢?」我恨得牙齒都快要咬碎。

「然後沒說幾句就動手了……」他的口氣聽上去有幾分懊惱:「地太滑了,沒揍他幾下就被他推了一把,腰撞到了,那一下疼得厲害,哼哼,要不怎麼也不能放他走!」

「他……他把你傷成那樣居然什麼也沒做就走了?」我「忽」地站了起來,眼睛已經快噴出火來。

「也沒什麼拉,反正又沒流血,何況現在腰也不疼了……只是便宜了那混蛋!」他輕描淡寫的毫不在意,我的喉嚨已經堵得發不出半點聲音。

「秦朗你怎麼了?」他看我神色慘白居然還反過來安慰我:「別難過嘛!我知道你對我好,不過不是沒什麼事嗎?對了,我反正腰也不疼了,這個見鬼的吊瓶也不用掛了,搞得我象重病號似的。你陪我去看看哥,我都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他邊說着,邊自顧自地就把針頭拔了下來掀開被子就準備下地。

我想我應該尖叫着撲上去,說亦晨你哪裏都別去你就這樣乖乖地躺着,現在沒有任何人比你更需要關心和照顧,我會一直一直陪在你身邊,不讓你再受半點傷害。

可是我什麼都沒法再說出口,因為……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他掀被子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空氣死寂。

「秦……秦朗?」半晌後是不確定詢問的聲音。

「亦晨……」我已經知道他要問什麼,卻還是選擇逃避著叫他的名字。

「為什麼……沒有感覺?」吃力地問出了乾澀的一句,停在半空的手終於慢慢地摸上了直直放在床上的雙腿。

「為什麼?為什麼這裏一點感覺都沒有?」隨着雙手動作的越來越重,他開始難以置信地搖頭:「秦朗你告訴我為什麼會這樣?我的腿怎麼了?」

「沒事的亦晨!」我衝過去猛地抱住了他:「醫生說會好的,癱瘓只是暫時的事情,過一段時間就可以站起來了……」

「癱瘓?」他驟然尖叫,重重地從我懷裏掙扎出來,眼瞳睜得快要裂開:「你說我現在不能站起來?不可能,我又沒有傷到腿,我只是腰被撞了一下,而且已經不疼了!真的,不騙你,已經不疼了……」他象是要證明什麼一樣急切地說着,毫無知覺的雙腿卻限制着他無法做出更多的動作,只能象最無助的孩子一般拚命地用雙手晃着我。

「腰部的撞擊導致脊柱受到傷害,可能會使雙腿無法站立,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昨天在醫生那裏聽到這句話時我已經萬劫不復。

亦晨怎麼可以失去雙腿,讓他從此不能蹦跳不能踢人還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

「我知道的,不疼了,亦晨,我知道你沒事,腿也會好起來,我相信你的!」除了這樣一遍一遍毫無意義地哄他,我真的不知道要說什麼才能讓他安靜下來。

從我話語中意識到憐憫和無能為力,他的臉色立刻就青了,咬着牙把吊瓶上的針頭捏在手上,猛的朝自己的腿上扎去。

「亦晨你做什麼?」我來不及阻值他近乎於自殘的行為,再次撲上去摟住他之前,他拿起桌子邊削水果的小刀朝着腿上又是狠狠地一劃。

「你瘋了!不準這樣!」我駭聲呵斥着,握住刀刃直接就把刀奪了過來,手掌一道深深的刀口我根本無暇顧及,一邊去捂他腿上的傷口,一邊摁響了床頭召喚護士的警鈴。

「秦朗,我的腿能流血啊,應該會疼的,應該有感覺才對的!」他急切地申辯著,語無倫次,象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無法說出半個字,我壓制着他的掙扎,對門口一臉目瞪口呆的護士瘋狂咆哮:「給他打鎮定劑!」

「不!」他驚恐地叫了出來:「我不要再睡過去,我要去找醫生,問問他我的腿到底怎麼了!秦朗你放開我,求求你放開我!」

他從來沒有這樣求過我,這樣極度無助地苦苦哀求。

曾經在他又跩又抖的壞脾氣面前我就偷偷想過,如果有一天亦晨要求我任何事情,只要我能做到,就一定一定要答應他。

只是我從沒想過,居然會是今天如此一副場面。

「你們他媽的還愣著幹嗎?給他打鎮定劑!」我已經撐到了最後的極限,閉着眼睛聽着他喉嚨里發出渾濁的聲響,機械地制止着他費力的掙扎。

無色的液體順着冰涼的針管殘忍地穿過亦晨的肌膚,流進了他的血液。

他滿是不堪的臉終於慢慢安靜了下來,被藥物逼迫着沈沈睡去。

我蹲下來,手指把他痛苦緊皺的眉輕輕捻開,緩緩吻去他臉上未乾的最後一滴淚痕。

風呼嘯急促得發出最尖利的聲音,大片大片的黑雲籠罩下是沒完沒了的雨夾雪天氣。

這個北方小城最寒冷最陰鬱的時節,街道空曠得象一座死城。

是不是年快過完了?那些喜氣洋洋的紅色燈籠,春聯和爆竹怎麼忽然間都沒了蹤影?

唯一能看到的紅色,是掌心上的創口流出來的血,一直提醒着我幾個小時以前亦晨那瘋狂的自殘行經。

被狂風揚起的雪花一直朝我的脖子裏鑽著,偶爾過往的行人看見有人在這樣的天氣下居然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襯衫,都暗自驚異。

外套蓋在亦晨身上了,醫院的被子太薄,我想他還是會冷。

何況現在我對寒冷幾近麻木,整個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促使着我機械地向前邁步。

陸風!!!

**********

來開門的人是居然是小辰,看到我這副模樣滿臉都是驚異,我忍了忍,從他身邊閃過,一言不發地走進門。

陸風就站在客廳中央,對於我的忽然出現,也是一臉疑惑的表情。

「你……」他只有機會開口說了一個字,我已經一拳砸了過去,他沒有絲毫防備,捂住鼻子趔趄後退了幾步,血立刻從指縫裏滲出來了!

「秦朗你瘋了?」小辰已經驚叫了出來,從後面扯住我,急着想問個明白。我咬着牙推開他,邁前一步,又是一拳憤怒的揮出。

「夠了!」他一臉的淤青被我打的不輕,似乎也忍耐到了極限,只是看着我如同受傷的野獸般不顧一切的異常反映,才勉強克制住自己沒有還手:「你們有完沒完,怎麼都來找我麻煩?」

我冷笑一聲,任由血從剛才用力過度而破開的掌心傷口中一滴一滴流淌出來。

「秦朗,到底怎麼了?」小辰生怕我再動手,擋在陸風面前小心翼翼地問。

看着他那張和亦晨頗為相似的臉上為了陸風又是維護又是心疼的表情,我所有的力氣象是瞬間被抽干一般,無力地朝陸風一指:「你自己問他……」

小辰疑惑地扭過頭去,陸風緩緩地搖著頭,滿臉茫然地表情。

他絕非故意,我知道。他再怎樣也不可能把自己愛人的親弟弟下重手到那種程度。

或許直到現在他都以為那不過是一場有些不愉快地爭執而已,永遠不會想到他的一個失手讓亦晨從此將背負起怎樣可怕的事情。

「是不是亦晨……」他終於想到了點什麼,冷哼了出來:「他自己先要動手的,現在居然又把你叫了過來?你們要看我不順眼就兩個一起來,別一次又一次的那麼無聊……」

「你他媽的閉嘴!」剛才勉強抑制住的情緒被他這幾句話再次點燃了,我重重地勒緊了他的衣領:「亦晨的腿廢了!陸風你這個混蛋聽到沒有?拜你所賜,亦晨他根本就站不起來了!!!我也希望他能一起來,我也希望他能再無聊幾下,可是你去看看他,他現在這個樣子……」

喉嚨哽咽,無法繼續再說下去。小辰猛地撲過來,瘋了一般搖着我的身體:「秦朗你說什麼?你說亦晨怎麼了?我前幾天看他還好好的,你卻說他腿廢了?他是你最喜歡的人,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說這種話……詛咒他??」

我任他搖著,頹然靠在了牆上。

把整個故事重新複述一次對每個人都是一遍殘酷地折磨。從卓藍開始上門求親,小辰因為愁思而病倒,陸風上門揭破我和亦晨的關係,到程老媽媽住進醫院,逼迫着程家兄弟必須有一個出來延續香火,於是小辰猶豫着和陸風商量要不要自己先為程家留下一個孩子而引起爭吵,最後是亦晨和陸風之間鹵莽地動手以及如今這種無可挽回的結局。

陸風低着頭一支接一支地抽煙,我靠在牆上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秦朗,我要去看看……亦晨!」小辰最後的這句話啞得幾乎聽不見,紅腫的眼睛看向我,目光從陸風身上虛弱地飄過,象是那個人已經完全透明了一般。

**********

再次回到醫院的時候,亦晨還沒有醒,我愣愣地一直看着他,無法想像他再次睜開眼睛以後又會是怎樣一番場景。

長長的睫毛微微動了動,看來鎮定劑的效力已經過去,小辰猛的撲了過來,緊緊拽住了亦晨的手。

「亦晨,我是哥!」他低下頭柔聲哄著,幾個字哽咽得幾乎分辨不出。

「哥,你來了?」剛醒過來的短暫迷茫之後,他已經想起了全部的事情,看見小辰紅着眼睛的模樣,居然還露出了一個虛弱的笑容。只有我,才能在那隻緊緊握住的手上,明顯的感覺到他肌肉在那一瞬綳得更緊。

「哥,過來看看你……」欲蓋彌彰的擦着眼睛,拚命抑制着不讓眼淚滴落下來:「亦晨你感覺怎麼樣?」

「哥……我沒事的,不要相信那些庸醫的話嘛!」笑容更大了,竭力的裝做若無其事,拽住我的手緊繃得抽搐起來。

小辰怔怔地愣著。

「哥……你回去好不好,我真的沒事了……」尷尬的沈默中,意識到自己的喬裝只有更讓人憐憫,亦晨已經沒有辦法繼續支撐下去了,勉強轉過身子,話語中已經帶上了驚惶的哀求。

「你先回去吧,我來照顧他!」我上前一步,示意小辰先離開。

「亦晨……你好好休息,哥……哥去給你做點吃的,晚一點再來看你!」小辰的身體還沒完全轉過去,眼淚已經流出來了。

看着小辰離開的背影,亦晨疲憊的輕嘆出聲,那些無所謂的偽裝再也撐不下去。

「秦朗!」他低聲地叫我,雙手撐在床上努力想坐起來。

我急忙上前一步,摟着他讓他靠在了我的懷裏。

「秦朗我是不是真的再也不能站起來了?」他抬頭看我的眼睛問我,不容許我有一絲地逃避,似乎我的這個回答就能決定他以後的命運。

「當然不是!」我認真地回答,用手撫摩着他的脊背寬慰着他。

亦晨,我不騙你,你還要跑,還要跳還要在舞台上SHOW你的結他,你當然要再站起來。

他把我受傷的手小心地握住,粉紅色的小舌溫柔地舔著還在裂開的傷口:「秦朗對不起,那個時候我心裏真的很亂……你的手,是不是很疼?」

是!很疼!不是在手上,是在心裏。看他有點愣愣地發着呆,我輕輕挑起了他的下巴:「亦晨你在想什麼?」

好久好久之後,他忽然猛地抱緊了我:「秦朗……我想回家……」

我知道他厭惡躺在死氣沈沈的醫院裏面被當成病人的感覺,那些消毒藥水的味道和冰冷的醫用器械會讓他對自己越來越惶恐。

我沖他微笑,細心地彎腰把他抱起來。

他蜷縮在我懷裏,毫無知覺的膝蓋從我的臂彎處僵直地垂下。我用溫暖的大衣蓋在他的腿部,不讓別人用好奇的目光注視他心中最敏感的部分。

我們只是一對正在相愛的普通情侶,他累了,而我願意他就這樣把我的懷抱當成最溫暖的地方來依靠。

所以,沒有輪椅和拐杖,我會這樣一直抱着他……回家。

**********

最初的一段焦躁過後,亦晨的情緒慢慢平靜了下來,雖然我看得出他越來越無法忍受終日困在床上無法動彈的情形,可是怕我和小辰擔心,他卻始終顯得很安靜,只是傻傻地注視着窗外,眉頭緊鎖在一起,那種無能為力的固執刺得我狠狠的疼。

「亦晨我陪你出去看看好不好?」我彎腰想把他抱起來。

「不要!外面冷……」言不由衷的搖著頭──他知道我不大適應這樣寒冷的天氣,感冒一直沒怎麼好,還發着低燒。

「你不要這麼愁眉苦臉的嘛!感冒藥吃了沒?快去吃,每天靠我那麼近小心傳染給我!」看我愣愣地看着他不說話,他居然眯起眼睛開始逗我。

這個孩子,在平日普通的環境下有小小的壞脾氣,不知天高地厚的快樂和優越感,讓所有的人都無條件的寵愛着。

可是面對困境,在最初的慌亂之後,他表現出的卻是比所有人更多的堅忍和鎮定,用微笑去寬慰著周圍人的心。

和他在一起這麼久,我一直以為是我在包容着他,為他負擔着周圍的風雨,我從沒有想過在面對命運的波折時,他居然成長得如此迅速,眉宇之間流露出來的堅強讓我心疼。

「喂!不要死皮賴臉地站在這裏拉,這麼大個人了難道還要我哄你?」他做鬼臉,想要翻一下身卻力不從心。

「讓我來!」我上前把枕頭拉高,小心的抱起他的腰讓他半靠在床上,然後揉他的頭髮:「我不要你哄,我要你喂我!」

「真噁心!」他嘖嘖搖頭,還是伸手把葯拿到手裏,瞪我:「張嘴!」

「太苦了!」葯才一含到嘴裏,我就叫得驚天動地。

「你媽的耍我啊?又不是中藥,會苦個屁!你叫那麼大聲幹嗎??」

「真的很苦啊!」我眯着眼睛把身體往前湊:「要吃點甜的才行!」

「這裏有水果糖……」他嘟囔著剛要伸手,我已經朝他的唇上吻了過去。

我不知道現在這樣的情況下怎樣做才能對他最好的安撫,我只能用以往這種習慣般的玩鬧和親昵方式來告訴他,對我而言,一切都未曾改變。

他的唇顯得很緊張,牙齒一直緊緊咬着,身體在我的懷抱里僵硬得毫無回應。

這是他出事以後我們之間第一次的吻,簡簡單單的四唇相碰,卻承載了太多的東西。

我不會容許它失敗,我要亦晨明白我一直一直在愛他。我喜歡看他神采飛揚自信滿滿的模樣,任何意外都不能帶走他半分的驕傲,在他的雙腿能夠重新站起來以前,我更在意的是他能把所有的自信重新擁有。

「乖,別緊張!」象是我們之間清澀的初吻,我用手指溫柔地婆娑着他的嘴唇:「亦晨我想吻你……?」

他輕輕咬住我的手指,依舊滿臉的不安。

「把嘴唇張開,亦晨!」我把唇貼在他的嘴唇上,一點一點鼓勵著。

他終於猶豫着舔了舔我的唇,把舌頭伸了出來。

「好乖!」感覺到他的手也終於從我腰間環過有所回應,我滿是感動地吻了過去,把他更緊地揉進了懷裏。

長長的纏綿,終於在他急促地喘息之下收工。

漂亮的眼睛漫着水光,意猶未盡的模樣。

「是不是還想再來一次?」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啞著嗓子誘惑他。

「我餓了……」媽的,那麼欲求不滿的表情原來是肚子餓了,每次都這樣破壞氣氛,我都要懷疑是不是我吻技下降。

「想吃什麼?我去做!」

「隨便吧,反正就你那技術做出來的東西都是一個味道,我也不抱什麼希望了!」撇著嘴搖頭,看來是不滿得很。

「這次讓你吃個不一樣的!」我挺賣力地點了一下頭,心裏偷笑──小辰昨天特意買了亦晨最喜歡水餃放在廚房裏還一直沒動,現在去熱一下包準他吃得眉飛色舞。

亦晨躺在床上嘩啦啦的翻雜誌,我也好心情的在廚房燒水做飯。

他的情緒恢復得不錯,這樣對他身體上的恢復也是大大有益的。

等到程老媽媽的病好的差不多了,我打算帶亦晨去日本治療。前幾日我去醫院諮詢了亦晨的主治醫師,他說了,亦晨這種情況是有希望可以治癒的,所需的不過是一個優秀的治療方案以及病人的配合而已。

我對日本在骨科和神經科方面的醫療水準有絕對的信心,而亦晨目前的狀態也讓我倍感安慰。

這個冬天發生的不幸,或許就象是一場噩夢,終會過去。

窗外的黑雲周圍鍍了一層薄薄的金光,想着太陽不久就會露臉,我輕笑了出來。

「亦晨,是不是餓壞了?猜猜我給你做了什麼?」聽見房間里有不小的動靜,猜想是不是這小傢伙已經餓得不耐煩要發脾氣了,顧不得燙手,我直接就把碗端了小跑出廚房。

接着,我愣在了廚房門口,滾燙的碗從我手中直直摔下,四分五裂。

亦晨整個人從床上摔了下來,正咬着牙倔強地爬著,要去拿不遠處的一隻水杯。

他渴了,卻驕傲的要堅持自己動手,不肯叫我。

以前走那樣的距離對他不過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此刻卻成了最殘酷的一種嘲弄。

他的指尖已經搭上了水杯的邊緣,卻是耗盡了全部的力氣無法再前進半分。

僵硬的雙腿桎梏着他一切的行動,一直在地上摩擦著的手肘已經蹭出了血印。

我肝膽俱裂,只想衝過去把他抱起來。

然後,我聽到一個無力的聲音虛弱地響起:「亦晨……」

「媽……」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亦晨整個人重重地爬在了地上,然後小小心地把頭扭向大門口。

程老媽媽怔怔地站在那裏,背後是一臉淚痕的小辰和手足無措的陸風。

沒有心情追究到底是誰把這個最為忌諱的秘密給泄露出去,我看着程老媽媽一步一步地走到亦晨身邊,說不出任何話語。

「亦晨,告訴媽,還疼不疼?」她伸手將亦晨摟進懷裏,沒有預想中的歇斯底里和淚流滿面,那樣的平靜讓我心悸。

「伯母……」

「媽……」

我和小辰同時開口叫了一聲,程老媽媽卻依舊象是什麼也沒有聽到一般,只是全心全意地看着亦晨。

「乖孩子,媽抱着你就不疼了是不是?小時侯你發燒,媽就是這樣抱着你,你就很乖的不哭了,你還記不記得?」

「媽……我不疼了,你別這樣……」

亦晨把身體蜷得小小的,靠在母親的懷裏,拚命地咬着嘴唇,那種樣子象是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母親可以為他撐起整個天空的童年。

母子之間血濃於水的親情撫慰,除了揪心地看着,沒有人有可以插手的餘地。

「秦朗,我好怕……」當晚程老媽媽在床前看着亦晨幾乎整整一夜,直到天色泛白才被小辰勉強勸去休息,亦晨從睡夢中一再驚醒,有莫名的預感一直折磨着他。

我一遍一遍地哄着他重新睡過去,看着他即使在夢中也會忽然哭出聲來,我暗自驚心。

有些緣於血緣的感知我無法體會,但我知道亦晨在某些方面有時候敏感得可怕。

終於,凌晨時分從程老媽媽的房間里傳出了小辰拚命壓抑著的哭聲──可是在那樣安靜的氛圍下,每一個人都聽得很清楚。

太陽和星辰都躲在遙遠的地方,那是一天時光交替最為寒冷的時候。

亦晨的眼睛散發着茫然地氣息,蜷縮在最角落的地方,喉嚨里是渾濁不明的聲音,聽了好久才聽清楚,他是在一遍一遍地叫着:「媽媽,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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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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