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決定與雪梨的合作是一件大事,雖然一直以來彼此關照有加,但是現實的許多問題操作起來要做到互通有無,還是相當複雜的。

首先是去見一些深有關係以後要互相交好的參議員。有以前麻卡帕因熟悉的也有一向意見相左的,卻沒想到他們會是雪梨的人,似乎每天,都在增加知識中。

其次要接納雪梨指派的秘書進入自己的秘書組,甚至保鏢,她都送來一個新的。當然她的人都是超常的精英,熟悉起政治事務和銜接灰色的事務的能力,能幹周密的完全讓麻卡帕因滿意。

下來,是要逐漸認識並了解各個分公司的負責人。

最後,一點一點,比以前更多更深的學會在各種大小事務上考慮各個方面的利益,爭取做到平衡權益並且保證布羅迪灰色地帶的安全性。

其實核心的目的就是這麼簡單。

當然實現起來時,幾乎要在每項參議員的工作與待人接物中巨細無遺的體現。雪梨送來的經驗豐富的秘書羅伯,隨時注意提醒尚且年輕的初任參議員各種需要注意的方面。不久之後,麻卡帕因就非常慶幸有他的存在了。

從容地當着參議員,並且在各個場合有着出色的表現,民意支持率居高不下。

那是快樂而忙碌的一年,麻卡帕因順利地融入了雪梨的事業之中去。

年底時應未婚妻家裏的邀請,麻卡帕因去她們家過了個聖誕。久違寒冷的紐約,不適應這樣大雪紛飛的陰森天氣。即使是寬闊的長島,即使是接待聖誕舞會的紐約的各個政要,也覺得寒氣似乎從腳底下開始竄升,沒有告訴未婚妻那些事情,也不打算將托尼島的事情告訴她。美兒是罕見的即使在這樣的家族裏天性卻善良溫和的女人,她做好她的夫人的形象就夠了,她愛他就夠了,並不需要她的了解。

這樣的婚姻最初只不過是對彼此的家族都好的一種安排,麻卡帕因也喜愛她溫柔的性格和傳統式的纖小可愛。

她確實可愛,讓人放心,有讓男人可以放鬆的溫和懷抱,有良好的財力和教育背景,懂得男人的浪漫和不時的一點小忙碌,完美地出演參議員准夫人的角色:完美的妻子!

完美,就是麻卡帕因對自己生活的一個總結。

朱托拉斯家在紐約的房產並不算多,麻卡帕因保留着自己最喜歡的幾套高層公寓和一處長島上的獨棟房子。偶然留住多是在公寓裏。喜歡美景和車水馬龍,喜歡各種各樣的享樂就在身邊。而沒有套上婚姻的枷鎖之前,單身漢該有的美酒美女的享受,暫時不用放棄。

新年過了之後離開了未婚妻的家,麻卡帕因只帶了雪梨送給他的保鏢卡茲,打算到自己的公寓去住兩天。

以前在紐約有幾個朋友,大雪天飛機必須要看天氣才能回西部去,索性在這邊多住幾天,聚會一下敘敘舊。

大雪飄在外面,精斂的酒吧里,大家擁著漂亮的剛剛認識的美女們喝酒談天,這裏是會員制的酒吧,不必擔心有什麼記者之類,即使如此麻卡帕因還是很小心,畢竟年紀大了,政客也就是公眾人物,不要太不小心被人逮到什麼才好。

那個保鏢坐在靠門的地方,在看報紙,其實麻卡帕因瞥到他在注意著每個從門裏進來的客人。這是個軍人出身的保鏢,身材結實卻完全不是那種粗野的大塊頭,全身透出簡短的精悍幹練,相處近一年下來,麻卡帕因現在最信任的就是這個名叫卡茲的保鏢。

正在想着這些而看着那個保鏢的時候,突然他站了起來——怎麼了嗎?麻卡帕因順着他的眼光轉着脖子,卡茲點了點頭,是一種行禮,簡單而低低的點頭致意了一下。

點了一下頭以做回禮的人正是那個向山。

他順着卡茲的眼光看過來,也是微微的一頜首,算是打招呼了。

美國人的肢體語言在這裏似乎怎麼用都不太合適,麻卡帕因也只能禮貌地點一點頭,算是對他的回答。

他身旁還帶着曾在島上見過的那個一直不離左右的秘書。秘書為他拉開座椅,為他點酒,而後距離他幾個位子,坐在吧枱的一側。日本人的嚴格上下等級觀念吧?

獨自喝着酒的他,整張臉籠在藍色的頂光下,和酒保說了幾句話,似乎很熟悉的樣子。酒保送上下酒的乾果,還特意停留一下跟他略談了幾句。

——真是個謎樣的人,停留在他身上的印象總是在不停變化。

他是東方人,卻和自己一樣受過法國那個學院的教育,那麼應該也是富豪家庭的孩子吧?受過西方的教育,卻依舊恪守東方的那些禮節。

但是卻危險。

那記憶中的,一撲而出的利刃。

還有他的手指,他的刀刃,他禮貌的眼角和薄薄的唇上,曾經一掠而過的抽動般的閃爍微笑。銳而尖刺的一種笑容。

朋友們準備離開的時候,麻卡帕因還是去打了個招呼。

遠遠的距離,他的秘書先看到了,很快站起來走近主人,低語了一句什麼,向山回過頭來,也站起來:「閣下,晚上好。」

「啊,晚上好。」除此之外好象沒什麼說的,握了下手,坐在旁邊的位子上,然後問:「你什麼時候來紐約的?」

「上周,到這邊的分公司。」他應對自如,然後隨意地舉起手裏的杯子:「要喝點什麼?」

側臉看到他喝的酒,度數很高的威士忌,小杯的冰塊,他放冰塊放很少。

「不了,朋友還在等我,」轉頭看看正在與美女們嘻嘻哈哈的幾個朋友,他轉過頭來的時候,卻看到他的眼光只是順着酒杯下垂而已,根本沒有怎樣真心與自己喝酒的意思吧?

畢竟,只是幾面之緣而已。

禮節性的寒暄了幾句之後,就跟他道別了。

外面的雪很大,麻卡帕因抬起頭,雪進了脖子裏。

那個人。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側臉給人以一種孤獨感。

又很陌生。

他發着不要靠近的氣息,但是享受着孤獨的時候,臉孔上沒有表情的表情在說着:孤獨。

也許東方人都這樣吧?

新年的雪飄在脖子後面,冷冽徹骨,望着在夜晚的大街上大叫新年快樂的流浪漢,他笑了,真的,新的一年開始了啊!

*

回到內華達,Tahoe區大大小小的滑雪場在新年連日大雪之後,似乎全國乃至全世界的瘋狂滑雪愛好者都聚集到了省府CarsonCity。看來這個熱潮是整個一月都沒辦法消退了吧?

一位參議員在Reno舉行的私人宴會是本州目前的二十位參議員的新年首次聚會。愉快的宴會之後,讓卡茲護送拿了大量重要文件的羅伯回參議員辦公室,想到TahoeLake那蜂擁的人群,麻卡帕因臨時改了主意打算沿着445公路去PyramidLake邊的別墅度周末。只有大約有一個小時的車程,445公路在這樣的冬夜裏是一條車流不大的普通高速公路,給幾個保鏢秘書都放了假,特意讓辛勞太久的卡茲一定要整個周末都休假。

卡茲非常不放心地聯繫了那邊別墅里的保安人員,上了車之後又下來補充說另外調了兩個保鏢明天一早趕去。

他的小心謹慎真是保護過度啊!

這樣想着,獨自輕鬆的開着車,路上不大的車流量很適合聽着帶一點聒噪的搖滾,開着開着,夜色帶給路上所有人一種「比賽」的感覺,大家在這樣的深夜都開始加速,越開越快。麻卡帕因的車很好,是德國原廠貨,在沙漠曠野里勁野寒風吹過的夜晚,反正是不限什麼的高速公路,幾輛車好玩一般你追我趕。

雖然心裏想着不要跟人搶免得出什麼事,但一輛轟鳴而過的跑車擦過右側時,麻卡帕因本能的一抬檔,一腳油門,車就也追隨着那股子瘋狂緊跟而上了。

反覆地互相超車,最前面領頭的幾輛漸漸形成了一個小集團軍:白色的、藍色的還有一輛黑色的,車不錯,開車的人技術也很不錯。

呵呵,棋逢對手啊!

超過一輛開的很狂野的白色車的時候,麻卡帕因特意亮了一下大燈,表示打招呼,當然也毫不客氣地留給他一股尾煙和嘿嘿的嘲笑。

望了望高速公路的指示牌,下一個出口就該是他拐下去的出口了,也差不多玩夠了。

剛剛滑到了中道和右道的中間換道時,一輛白色的誇張跑車帶着嘩然的風聲衝過了左側——幾乎就是擦著車身過去的!厲厲風聲蹭過耳朵般巨大!

驚得麻卡帕因一身冷汗!

混帳!

只看到燈光下那輛車熟練地穿過路上不多的幾輛車,幾乎是帶着一種自我放肆的狂野「沖」了過去!

眼看到了自己該拐下去的路口了。

麻卡帕因頓時有一種衝動:去跟他拼一場!

這種瘋狂的念頭一冒出來他立刻就又啞然失笑了:自己究竟多大了?多少注意自己的形象和地位吧!

向右一拐,就出了高速公路,遠遠的,在山丘上看到PyramidLake的狹長水面靜靜卧在無雪的寒夜裏。進入別墅大門,再馳過一段湖岸邊的私人道路,靠近湖岸東側的天空上只有一團陰暗雲靄,沒有月亮的夜晚,劇烈的寒風衝過湖而,有着近距離擦身而過的刺骨凌厲。

把車停在門口,將鑰匙丟給迎接而來的管家,腳下細小鵝卵石的小徑點綴著高腳細挑的鐵柱路燈,在別墅門廊上略停一停,轉過頭看了看湖的方向,恰好天上的月亮從一團雲中浮了出來。

冷冷的光,剎那灑滿了湖面,掠出陡然而至的、大片銀而陰冷的光芒。

似曾相識的顏色。

忽然想起,正如那個人疾撲而出時,手緣那一抹蒼白的刃之光。

*

日子過的很快,春天緊接着來了,三月時從華盛頓回到本州,麻卡帕因沒有停留,直接前往LasVegas出席一個大型的慈善活動,在飛機上,羅伯已經將參議員身份標誌性的必要演說講稿和與捐款者們的午餐會安排妥當。還有一份就是預定在LasVegas進行私人會談的布羅迪的客人名單。

照現在的情況看來,LasVegas的一些贏利生意雪梨剛剛與麥加利合作,進展的確相當緩慢。龐大的財力和政治力量碰到那個以狠准聞名的男人,似乎有點施展不開。也許正是因為對方不吃這一套所謂的壓力戰術,雪梨也沒有明顯的採取壓圃箕策而是破例答應採取合作的方式。

當然了,麻卡帕因擁有的政治力量,也是雪梨的重要籌碼之一。

另外一方面看起來,獲得越來越多財團的支持,對麻卡帕因的政治生涯也獲益匪淺。

互利吧?

慈善活動一向是媒體的大聚會,記者出席了很多,當然是一面倒的頌揚之詞,控制媒體的口舌也是成功的一部分,大眾是善於被誘導的,而媒體就充當了引導者的角色。禮貌地笑着,回答問題,麻卡帕因的嘴角有點累,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家媒體機關被布羅迪掌控著呢?還是所有的?

Bellagio這家建造的如同黃金皇宮的賭場酒店規模是LasVegas這裏第二大的,包含了酒店住宿和娛樂表演的大型綜合娛樂場所,隨處可見的老虎機和熙熙攘攘的世界賭客帶來源源不斷的金錢——被吞進了稅收和黑手黨的錢袋裏。

已經定好了明年情人節結婚的麻卡帕因也被記者問到了結婚的事情,他哈哈笑着說正在準備。應付完媒體之後,卡茲和羅伯陪着他前往十八層,與這裏的老闆面談。

現在麻卡帕因習慣於出去的時候只帶着卡茲和秘書羅伯,再上自己一直以來的親信秘書舒爾茲。安全、財務、參議員對外事務問答,三人分別負責,達到了足夠完美的效率程度。

老闆是布羅迪名單上的第一人,當場送上答應好的政治捐款,並熱烈地預祝他的前途光明。這個狡猾的愛爾蘭的老頭也無法抵抗住雪梨公司的攻勢了啊?麻卡帕因微笑着,用任何場合都會使用的官方用語感謝了他。

羅伯親手接過支票,遞給麻卡帕因看過,然後仔細收好,然後退到後面去跟卡自瘓在角落裏.

這些人不知道是從哪裏找來、哪裏訓練的?

有着美國人的幹練,卻同時有東方人的謹慎謙恭。

雖然在各自的領域裏出色至極,卻從來不將個人放於前台。

雪梨是怎樣圳練這些人的呢?僅僅是「忠心」一點,便已經令麻卡帕因嘆為觀止了!

需要談的部分其實很少,麻卡帕因作為接受捐款的參議員而並非內部人士,只是略微根據秘書羅伯曾經與他商淡過的內容聽了一下他的表示效忠的言論而已。羅伯上前提醒午餐會的時間到了,與老闆握了握手之後離開,就算完成了一件任務。

按著名單和時間表這樣忙碌了整天。整個不夜城在午夜之後才真正的蘇醒,終於見完了名單上的所有人員,離開酒店,專用出入口的一側有架送貨車倒在那裏,在賭場的人潮洶湧之間多停留是不明智的,麻卡帕因在秘書們的陪同下穿過走廊向另外一側的專用出入口走去。

這裏是豪賭客的專用豪華大廳與走廊,麻卡帕因走過的時候,關着的門並沒有任何聲響露出來。快要走盡綠色植物裝飾的走廊的時候,最盡頭的門打開了,隨着一陣雪茄和香水昧的驟然散出,兩個人走了出來,一個走在前面,一個走在後而。相差不過半步距離,但是他們之間從來都沒有超過或者少於這個距離。

向山的眼睛一轉就看到了他。

浮上一點驚訝但他立刻現出禮貌的笑容,點頭示意一下。

而他後面的秘書低下頭去鞠躬一下以示尊敬。

是很想說點什麼的,比如你來LasVegas了、比如邀請他去自己的莊園做客、比如……打開的玻璃大門就在眼前,似乎只有問一句話的時間就該匆匆道別,麻卡帕因的眼光卻被門口馳來停下的車吸引而去,一輛白色的跑車開到了門前停下,專為貴賓服務的車童靈活地從車門裏跳出來,卻不是麻卡帕因的房車。

白色的,車型很眼熟。

那輛在冬夜裏穿刺過高速公路上所有車輛的狂野的飆車客!

向山身後的男人很快一招手,那車立刻先開走了,向山恭敬地站在了走廊一邊,禮讓麻卡帕因一行人先過去。

他的禮貌絕對不亞於本國人對自己國家參議員的尊敬禮讓。

麻卡帕因上車了之後,羅伯和卡茲竟然都難得的沒有立即跟上來,另外一個保鏢坐到他這輛車上來,車立即開動了,從匆匆的車窗里麻卡帕因看到了他們兩個,站在向山旁邊說着什麼。

向山在布羅迪里地位很高?當然,他是很受雪梨賞識的人。

雖然他只是學院裏小几屆的,似乎感覺到了不同:對自己,雪梨是夾雜着利用的喜歡,而對向山,甚至可以從她手下人的態度里感覺到明確的不同:那是真正當一家人一般的喜愛。

難道,一直沒有所謂情人的雪梨喜歡「弟弟型」?

麻卡帕因聳肩笑了笑,不太可能,就他所知,雪梨一直喜歡那種年紀比較大的男人,自小時候認識她,便知道她最喜愛的人是自己的父親,一向將「父親那樣的男人」作為理想的丈夫標準。

她的父親麻卡帕因也見過很多次,是個很剛強的人,果斷而冷酷,對於家族和事業有着說一不二的魄力,看人的眼光也很獨到,即使雪梨是女孩也在她剛剛成人就將所有的事業交給了她。強者會用強者的目光來挑選人才。

這個向山,也是所謂的「強者」吧?

見他的場合都很巧:高級會員制的酒吧,最頂級的賭場的貴賓室,冰冷的雪夜裏的高速公路,瘋狂地開着車,近乎於冷笑着面對生死的瘋狂。

那個瘋狂的世界就是雪梨和他的世界嗎?

微笑,那個世界距離自己還是有點遠啊!

*

若不是在LasVegas第二次遇到向山,麻卡帕因覺得自己可能就是這麼遠距離的觀望着這個謎樣的男人而已。

麻卡帕因有時候也跟一些政客一起娛樂。

初夏時分,國會的新科參議員,作為內華達的「主人」,麻卡帕因接待了一些其他州的參議員到LasVegas來玩,而這些人最主要想玩的,就是豪賭。

當然麻卡帕因也有適合這種場合用途的賭場。

那是家小型的、會員制的高級賭場ClubAmbrosia,名義上的主人是一位前著名電影演員,而背後的大股東則有多位,麻卡帕因也是其一。這家Club提供著另種迷人服務,就是「電影明星」們的服務。美酒,只曾在大銀幕上見過的美人,加上高額的賭局,暗綠色裝飾的奢華,ClubAmbrosia在整個放蕩的LasVegas里也薄有名聲。

而在這裏也遇到了向山,真是有點讓麻卡帕因吃了一驚。

去了洗手間回來的麻卡帕因從另個房門開闔的門隙里看到了向山的臉。穿着正式的黑色禮服和白襯衣,整張臉在笑,客氣而遠遠不近意的笑容,只是不曾見過如此的表情而有些愕然了。門關上了,當然不能貿然推門去打招呼,想了想,去吧枱要了杯酒,裝作閑閑談起的樣子,問起女主人那個東方客人。

「向山先生啊?他是愛德西亞斯小姐親自帶來的客人,好幾年前了。向山先生每次來美國都會來這裏來坐坐。不過托尼你一提,還真的是自從去年以來,來的次數特別多呢。」

在這裏稱呼雪梨為「愛德西亞斯小姐」,就表明她也是圈內的人。

這個名字在黑色地下社會的影響力遍佈,而對一般人來說,愛德西亞斯集團的正式名字「布羅迪集團」絕對響亮過「愛德西亞斯小姐」。

「哦,這樣啊。」

麻卡帕因笑笑,謝了她的酒,裝作無意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去了。

麻卡帕因今天只帶了卡茲。

讓卡茲:「今天去休息吧!」,再加上一句:「今天晚上會待在這裏一夜。」

他露出了一點困惑,但麻卡帕因擺擺手堅持,他也就聽命離開了。

一邊繼續玩牌,麻卡帕因讓侍者注意著向山。夜裏三點,侍者來稟告說向山準備離開了。

「哦,謝謝你。」塞在他手心單一個綠色的籌碼,價值500元的。侍者滿臉微笑地鞠躬離開了,又想起了一件事,麻卡帕因打了個響指叫那個侍者再回來:「他是自己開車來的嗎?」

「是的,閣下,是一輛白色的法拉利跑車。」

這裏的女主人也有一輛女人喜歡開的紅色絢麗法拉利。麻卡帕因站起來跟那些賭興正濃的參議員們告辭。他們只管來玩,有沒有主人陪都一樣。麻卡帕因開門借車,女主人回身到抽屜里找出鑰匙來,並叫侍者將車開山來給他:「是,閣下。」

麻卡帕因笑笑:「梅達真是見外!」

呵呵,她笑起來,眼角雖然有了細紋但是依舊美麗動人:「托尼,你自己可要注意點哦!」

「謝謝你,梅達,幫我照顧好客人們。」吻了一下她的臉頰告別,麻卡帕因笑着說:「明天去挑一輛新款的,帳單寄到我辦公室。」

「謝謝托尼,你太大方了。」女主人站在門廊向他揮手告別。

將車停在廣闊花園的側路邊,果然五分鐘之後,就看向山也與女主人告別,獨自上了那輛白色的跑車,而他形影不離的秘書則在車外鞠了一躬,並不上車。

他開過去一兩分鐘之後,麻卡帕因才發動車跟隨着那白色的車影,馳出花園和大門,穿梭過私人道路邊的胡楊林。向山不急不緩地用一般速度前進著,那白色的車身在蒼白的燈光和春日暖暖的月亮下,如魅隨行。

出了熱鬧的城市道路,剛剛踏上稍稍人少的公路,他就開始提速了。

麻卡帕因沒提防他在一般公路上就突然加速,在一個紅燈之後就不見他的影子了!

不過還好,這條路他認得,過去就應該是科羅拉多河的橋,過橋的時候有收費站,果然看到了他的車子排在收費站前不多的幾輛車中。

是上去菲尼克斯的高速公路,要跑長路了?

應該沒錯,看到他拐向一個加油站,麻卡帕因也就跟在他後面去加油了。開着這樣紅色的法拉利,他應該沒發覺是自己吧?

高速公路上車不多。

他轟鳴著那輛蒼白的車,剛剛一出加油站就彷彿跳躍般突然一個加速,麻卡帕因早有準備,一腳踩到底,如箭一般穿梭過一輛普通速度的大卡車,低矮的白色車影煥發出一抹被卡車司機狠狠詛咒一句的「死」般的氣息——沖了出去!

車子在轟鳴著……

年輕的時候也沒怎麼荒唐過,麻卡帕因一路順風而正常、如期望的長大、讀書、從政,從小就懂得注意自己的身份,隨時隨地不能越出正常軌道、辱沒了家名諸如此類等等許許多多。

飛車這件事還是在大學時嘗試過,那是聖誕的瘋狂聚會,大家喝的很多,於是有人提議開車出去玩,雖然都是大醉,但在一片歡聲笑浪中馳上公路。

那場瘋狂的結果是一共八輛車,被警察扣住了五輛而其它的三輛逃跑了。

第二天的報紙上,刊登出了車牌號碼,麻卡帕因自己名下的車那天剛剛好沒多少油而被放棄,酒醒后的麻卡帕因還是有點膽戰心驚,若是被抓到了,該不知道被記者渲染成什麼樣啊!

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嘲笑說那只是少年人的衝動,只是此刻,藏在血液里的激情在鼓動着,沒有喝多少酒啊?這樣愉快地搖著腿,跟着車裏的音樂聲,好勝的慾望被完全激發起來。向山的車技太過高超,於是整條路上的車子開始跟隨着他的節奏一起瘋狂。有時候是搖擺着引誘的,有時又是擦身而過的示威的……

開大了車裏的音響,極速的瘋狂只配得起顛狂刺激的音樂才叫過癮!向山的車並不是總在超越,帶着一抹隨性所至的戲耍意味的,白色的車影只是在車流中左右扭動的穿插而進。每當切到一輛車的車尾后,他就略慢一下,似乎在決定應該從哪邊超過,在前面的車遲疑驚詫之後,他已擦著車身穿梭而過了。

基本上已經很久沒有自己開車的麻卡帕因盯緊那車影,只是這種戲耍般的速度他還可以跟得上,公路上向山似乎覺得一個人玩沒什麼意思,如曾經在某個夜裏見過的一樣,一會兒就有了五、六個無形的對手,彼此超來超去,在深夜的路上盡情釋放似乎從不曾發現的內里的熱烈。

習慣了這輛車的麻卡帕因也是其中之一,追逐而略帶認真的,時而轟鳴而過的證明自己的存在。還有一輛四驅的越野車開的也不錯——擦身而過的時候,麻卡帕因也聽到了那高大的四驅車裏傳出的顛狂的搖滾。反而是向山的車在這樣的晴朗月夜裏卻是緊緊關閉着車窗,一瞥中,能看到他平靜的側臉和凝視着前方的眼眸。竟是異常嚴肅認真的樣子,死死盯着前路的眼,彷彿是正式比賽,又或者拼了命逃跑般認真,暴烈的車轟鳴嗚咽,似乎將要在他的認真的痴狂中不堪重壓而成碎片一般。

在這樣的高速公路這樣飆車其實是很危險的。

正在這樣想的時候,後方果然傳來了警車的嗚叫聲。接着是大片的喇叭聲:前方發生交通事故,各車輛請限速100!重複!請限速100!

畢竟是警察通告,其它的車都慢了下來。

而向山的車卻搖擺着一眨眼逃出了警車的視線!

麻卡帕因吃了一驚,警車好像也有點驚訝,一怔之後不再喊話,吼了幾聲「請限速!」得不到回應之後就死命地追上去了!

麻卡帕因也再次加大油門追上去。

發生事故的地方封閉了半邊道路,所有的車子都減慢了速度一一排隊通過,氣喘吁吁的警車傳來的巨大的喇叭和警笛聲引得正在處理事故的警察和排著隊的司機都紛紛扭頭來看後面發生了什麼事。

跟在向山後面,麻卡帕因也到了,遠遠看到一閃一閃的紅色警用燈光他就減速了,而車子質量遠不如法拉利的警車終於氣喘吁吁地趕到了。看到向山的車終於慢下來正在排隊通過,兩個高大的警察氣哼哼的跳下車,似乎想去找他的麻煩。但是還沒有等他們走近,向山一通過狹窄的事故發生地,突然就原地提速,如箭一般竄了出去!

哈哈!

麻卡帕因笑了。

看着又被甩掉的兩個警察在原地罵娘,一甩帽子本來還想追上去的,但是那邊處理事故的警察招手叫他們過去幫忙。

不止他在笑,滿眼望去,司機們看着警察吃癟的樣子都嘿嘿的笑了。

他的車真不錯。

開車的技術更不錯。

麻卡帕因開的也是法拉利,這輛保養良好的法拉利從公里數看來,只跑了一萬多,算是新車了,全速的時候也許還看不出什麼差別,只剛剛那一下提速,卻已有天差地別了。

再有50哩就到菲尼克斯了,遙遙的,在天色朦朧中,向山的車閃著尾燈拐向出口。

這是什麼地方?

麻卡帕因讀著那陌生的地名,拉瑟福。他來這裏幹什麼?

天空發白,夜晚馬上將要離去。

這是個清爽的春日早晨,帶着一點露水,向山開上了普通公路,緩慢地開着,然後緩慢地停下來。一片平緩的山坡,面對着河水的陡坡上滿是暖暖的新綠。

這條是什麼河呢?

麻卡帕因想着,應該是海特發源的那條河吧?那麼這裏過去,應該是科笛勒拉山系的末尾了?

他也緩慢地停下來了。

從車裏鑽出來的向山在面對着河水的緩坡上躺了下來,甩掉了黑禮服,清晨的露水將他的白色襯衣點染了團團的水痕。

太陽還遠遠的在山的那邊,而河的那邊,清晨的小鎮還沒有蘇醒,麻卡帕因站在車邊,應該是他不曾察覺的位置和存在吧?而向山卻抖出一根煙朝後面扔過來。

早就被發覺了吧?

笑了,麻卡帕因拿起掉在雨中略濕的煙,走近他的身邊,向山自己朝天躺着點了一根煙,煙蒸騰而上,而雨滴落漸下。

似乎沒什麼好說的,疲憊,放肆,瘋狂過後身體的麻木和意識的空白,麻卡帕因也只是掏出打火機來點上那根他扔在盈盈草地上的煙,潮濕,辛辣而更尖銳的味道直竄入頭頂和手尖里,彷彿連皮膚此刻也貪婪起來,吸收起烈然的狂野之味來。

早。

向山的問候早安沒有像以往一般帶着隨時隨地的敬語和疏遠,只是很平常地問候了一句:早。

河水很緩慢地流過,水鳥在緩慢的水面上捕食,這是靠近公路的河道,小鎮距離這裏還有一段距離,很安靜,太陽慢慢從山的缺口露出了臉,鳥叫的聲音頓時大了起來。

可以看到露水連他的頭髮也染濕了,四肢擺出一個放鬆的姿態躺在草地上,夜晚的黑色禮服如被拋棄的盔甲丟在一邊,襯衣上團團的草露潮濕擴大著,讓那布料變得薄翕又透徹,解開的領口上是散開的黑色髮根。

煙緩慢燃燒着,他放鬆的深深呼吸著。

「您開的很不錯。」

他突然用了法語。已經從雪梨那裏知道自己也是學院的學生吧?麻卡帕因怔了一下,笑着用法語答話了:「什麼時候看到我的?」

他聳下肩,這個動作美國氣十足,但是抬起的一條眉毛依舊有凌厲的感覺,側眼望過來,竟然是打趣普通的口吻:「只是有點出乎意料,沒想到參議員閣下也會飛車。」

哈哈笑了兩聲,麻卡帕因也在他的身邊坐下來了,滲過布料的潮潤感意外的舒服。品嘗著那不知名的味道很濃的香煙:「這是日本煙?我不知道東方的煙味道這麼濃?」

「嗯。參議員喜歡的話,下次我讓人送一些給您。」他雖然還是用法語,雖然語調還是放鬆的,但那隨時隨地攜帶着的尊稱「參議員」仍在一片柔和的法語里突兀跳脫。

深深吸一口煙,裝作不是很在意的樣子說:「別叫什麼參議員了,你叫我麻卡帕因就行了。」

不知道為什麼,麻卡帕因會脫口而出自己這個不常被人稱呼的名字。

果然他蹙了一下眉,疑問一般似乎想問什麼,麻卡帕因緊接着多餘地解釋:「奇怪的名字吧?好象是我媽媽懷孕的時候看了什麼中世紀的騎士傳奇而看中的名字,因為太奇怪了反而沒人叫。」

「麻卡,麻卡帕因?」他這樣叫着,帶着一點嘗試一般的聲音,很輕。

然後他一笑,臉上剛剛灑上的晨起的陽光也就突然流動出了炫目的光芒:「我叫你『麻卡』吧,跟日語里一個名字的發音有點像。」

「哦?什麼名字?不會是什麼奇怪的名字吧?」

麻卡帕因和他開起了玩笑,一邊將自己的煙按熄在土地上。向山也抽完了,他卻是用他的手指掐熄了,然後和麻卡帕因一樣把熄滅的煙頭放在手裏。

「放心,閣下,是男人的名字!」

他笑了,站了起來,帶着露水,黑色的眼睛裏依舊帶着截然不同的笑意。

原來他也會這樣笑。

於是也站起來,高度改變之後,如此與他貼近的站着,發現他比自己低那麼幾英寸,所以向山半抬起了臉,春日暖暖的陽光照着兩個人因為一夜的平治而發冷的身體上。

「那麼閣下,由我做東,請您共進早餐吧?」看到麻卡帕因縮了下肩膀,向山彎腰從地上拾起了外套,準備離開。

「到哪裏呢?」跟着他走上山坡,麻卡帕因雖然提醒自己不在意,但是眼睛還是去看着他的左手,而向山似乎有意無意,總是將左手放在身體的一側,使它不引人注目。

「去菲尼克斯吧,這裏沒什麼可以吃飯的地方。」

「如果到那裏的話,就該我做東了,我家在那裏有好幾個酒店。」

麻卡帕因笑着,打開了自己的車門。

*

向山挑的餐館是家很普通的意大利餐館,而麻卡帕因對一大早就吃油膩的意大利大蒜麵包實在是有點難以下咽,偏偏意式咖啡特別濃,雖然慣於喝黑咖啡,他也覺得又澀又厚重。

這真是很奇妙的景色!

麻卡帕因坐在桌邊,饒有興趣的想着。

一個東方人,一個美國人,滿口的法語,吃着意大利式早餐,待在眾神雲集的菲尼克斯。沉悶的城市,帶着陰森的高樓大廈,小小黑黑的意大利店,滿耳是嗚啦著的意大利語。

而偏偏在這一切中應該是最不和諧的東方人向山,卻似乎很中意的吃着,一邊似乎聽得懂那些意大利話一般時不時若有所思的笑一笑,這麼近距離的、這麼多的他的笑,讓麻卡帕因盡情觀賞和鑒別着:很特別的笑容,並非是整張臉的笑,而是眼睛裏先露出一點笑意,然後嘴角微微抽動一下,眉毛一挑,似乎讓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匆匆笑過了。

也許是察覺到被欣賞,他轉過眼睛看看麻卡帕因的飯,似乎用眼神問:好了嗎?

麻卡帕因還沒來得及答活,旁邊的店老闆與一個顧客就吵起來了。向山突然伸出了右手對麻卡帕因說:我們走吧,有人要砸店了!

「你怎麼知道?」這句好奇的話一出來,後面那位大漢果然就劈里啪拉摔了盤子站了起來,麻卡帕因轉頭去看那聲響,店老闆怒言了幾句之後,和幾個人一起將那人打發出門去。

雪梨是意大利籍,但除了與家族人交談之外很少見她講意大利語。向山的一隻手搭在桌邊,閑閑的放張鈔票到女侍的盤子裏去。一剎那,麻卡帕因有種似乎他已然融化到了這個略顯陰暗地方的錯覺。

「麻卡,可以走了嗎?」

他第一次,用一種非常簡單的語氣叫出了麻卡帕因的名字。就好象,很多很多年前,還是個嬰兒的時候,被母親稱呼著這個名字:麻卡帕因、麻卡帕因。

曾幾何時?

連母親都開始稱呼那個作為公眾親昵象徵的名字「托尼」了呢?

久得已經想不起。

離開店門的時候,麻卡帕因停下來了,高樓之間的陽光變得明媚起來了,向山戴上了遮蓋他眼睛的太陽鏡,客套的道別話他在餐桌邊已經說過了,現在應該說的是:再見。

道了再見。

各上各的車。

也要開往不同的方向吧?

而麻卡帕因突然又轉過身來對正在打開電子鎖的向山說了一句話:

「下次來美國,請到我的莊園做客!」

微微一怔后,他的嘴角輕輕彷彿是微笑一般動了一下:

「謝謝您的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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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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