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喬伊知道自己最近有些焦躁。

眼看着夏季集中課程就要結束了，她和桑姆的關係卻似乎一直沒有進展。

但這樣說也不太對，因為她和桑姆早已經開始出雙人對，同學們也識趣地不打擾他們。

從那天晚上之後，桑姆也很克制自己，即使兩人出去約會，最多也只是牽牽她的手，吻吻她的臉頰，然後就沒有再進一步的舉動。

這也讓喬伊有些不安，她忍不住猜想，是不是桑姆已經厭倦了她，所以才沒有想與她有更進一步的接觸？

可她卻不知道，桑姆只是在拚命忍耐，因為花火大會那一晚，他光是抱着喬伊就已經慾火焚身，而且還得跳河才能讓自己平靜下來，他實在很怕萬一自己又和喬伊有親密的舉動，到時候他一衝動起來，剋制不住自己怎麼辦？

札幌又不是到處都有河能讓他跳進去澆熄慾火。

這天喬伊實在忍不住了。

兩人吃完午飯，正在大通公園裏散步，喬伊突然停下腳步，拉了拉桑姆的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桑姆停下來，有些疑惑地回頭看着她。

「怎麼了？」他微微低下頭，伸手撫去她臉上落下的髮絲。

修長的手指觸到她細嫩的臉蛋時，忍不住在上頭流連了一會兒，感覺到肌膚的溫度似乎比平常高了一些。

「桑姆……」喬伊吞了吞口水。

天啊！她知道她接下來講的話一定會很驚世駭俗，可是……可是她最近想了很久，她是真的很喜歡桑姆，所以才想為兩人留下一點珍貴的回憶，即使將來桑姆忘了她，但對她而言，桑姆卻會是她永遠忘不掉的男人。

這樣也就夠了。

有時候，愛一個人卻不能永遠留住他的時候，就只好把他留在自己最美好的回憶里。

喬伊深呼吸一口，紅著小臉，終於說出口－－

「桑姆，你、你和我上床好嗎？」

桑姆起先是抓抓頭，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

「上床？你累了啊？」他很單純地就「床」這個字面上作解釋。

「不、不是啦！」喬伊覺得自己糗斃了，這時候她才想到，英文裏所謂的親密關係並不是這樣表達的。

「我、我是說……」她有些詞窮，試着想用其他的方式來表達，卻越想越羞，最後整張小臉都紅得像蘋果了，還是想不出來該怎麼說。

桑姆也沒想到她會主動提出這種問題，還在一旁很熱心地搭腔。「你累了嗎？想回床上休息嗎？要我送你回去嗎？」

他每講一句，喬伊就猛搖一次頭，到最後他也糊塗了，乾脆開起玩笑。「你該不會是想要和我做愛做的事情吧？」講完，他還乾笑了兩聲。

可喬伊沒作聲反駁他的玩笑。

桑姆這才發現好像有點不對勁。

糟糕，是不是他剛剛開的玩笑太過火了？喬伊生氣了嗎？

「喬伊對不起，我剛剛只是開玩笑。」他焦急地想要看清她臉上的表情，「你沒有生氣吧？」

只是……喬伊還是沒說話。

就在桑姆為自己剛剛的失言懊惱到想要去撞樹的時候，喬伊拉了拉他的手，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Yes。」

桑姆閉上眼，完了，她真的生氣了。

喬伊努力克服所有的羞恥感后，偷偷抬起頭，卻見到桑姆一臉懊惱悔恨的樣子，心裏十分疑惑。

奇怪，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表情？

難道他根本不想和自己發生關係嗎？

「桑姆，你不高興？」

「我？」桑姆指著自己，「你不是因為我剛剛開了一個黃色笑話，所以在生我的氣嗎？」

「我沒有啊？」喬伊一臉疑惑地看着他。

她連害羞都來不及了，哪還有時間去生氣？

「可是我問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的時候，你說了Yes。」

「我說Yes不是因為我在生你的氣，是因為……是因為……」喬伊簡直羞到快冒煙了，為什麼這種事情要由她來提起？

「因為什麼？」桑姆傻傻地問。

喬伊決定豁出去了。

「我說Yes是表示我願意和你做愛做的事情啦！」

嗚……她為什麼非得用這麼淺白的方式說出來嘛，好丟臉喔。

桑姆啊了一聲，似乎還不太相信自己剛剛聽到的。

過了一會兒，他抬頭看看天色，又看看四周，然後又捏了捏自己的臉頰。

嗯！會痛，這表－不他不是在作夢。

「喬伊，為什麼？」他現在終於知道這個小女人為什麼從剛剛就一直吞吞吐吐的，連話都說不清楚。

知道喬伊有這樣的想法，他心裏不是不高興，但他有的是更多的疑惑。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雖然之前被喬伊拒絕過一次，但他知道那是因為時候還沒到，喬伊也還沒做好準備，所以他會繼續等下去。

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會等到什麼時候，但是沒關係，他很有耐心。可是為什麼現在反而是喬伊開始心急了起來？

喬伊不敢看他。

女孩子主動提出這種要求，果然是會被視為很隨便吧？

桑姆蹲了下來，雙手捧住喬伊熱燙的小臉，讓她看着自己。

「喬伊，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你會突然想和我……」他想了一下，用了一個比較文雅的說法，「發生關係？」

他看見喬伊的眼神有些慌張，好像做錯事被逮到的小孩。

「桑姆，你……會不會覺得我這樣很隨便？不是好女孩？」喬伊有些垂頭喪氣。

嗚，完了啦，桑姆以後會看不起她了啦。

桑姆用一手輕輕拍着她的臉頰，笑着說：「我怎麼會看不起你？我其實高興都還來不及呢！只是我從來沒想過，這種要求居然會是由你先提出。雖然我想如果我繼續等下去的話，大概到回美國之前都不可能有膽子說出這種話吧？」

他自嘲地笑了笑，「可是喬伊，千萬不要因此而誤會我不喜歡你喔。我愛你，雖然你聽了可能還是不習慣，但我真的愛你，所以不想逼你、也不想強迫你，我希望看到你快樂，更希望你和我有一天能在你情我願的情況下，發展更進一步的關係……說真的，我很怕自己會嚇到你，我對你的成長環境和文化背景都不是很熟悉，有些我認為理所當然的事情，你不見得能接受，對不對？」

喬伊默默地點點頭，眼眸依然乖乖地看着桑姆。

「所以啦，你今天突然提出這種要求，反而會讓我擔心呢！告訴我，為什麼突然這樣說？你是不是在害怕什麼？」

「我……」喬伊咬咬下唇，「我怕你會忘了我……不，其實應該是說，我不想忘了你，所以才想和你一起留下難忘的記憶。」

對一個女人來說，最難忘的記憶，當然就是她的第一次。

桑姆卻皺起眉，「你不想忘了我？可是我現在不就在你身邊嗎？」

這什麼奇怪的邏輯？

「還是……」桑姆的臉色突然凝重了起來，「喬伊，難道你有絕症？活不久了？」

喬伊聞言簡直要昏倒了。

「不，我健康得很，我只是想要留下一個和你在一起的美好記憶而已！因為……因為我們就要分開了啊！」她終於知道面對桑姆，必須把事情都挑明了說，不然他根本不懂那些拐彎抹角的話，甚至還會越想越離譜。

「誰要和你分開？我們現在不是好好的還在一起嗎？」桑姆不解地問。

「可是夏季集中班的課程結束后，你就要回美國，而我也要回台灣，我們從此就得相隔兩地，要見面更難……我……」

「你在擔心這個？」桑姆恍然大悟，「你覺得我是那麼無情的人嗎？會一回到美國就忘了你？」他皺起眉，不喜歡喬伊有這樣的想法。

「不是……」喬伊自知理虧，「我知道你不會，我也知道你待我很好，可是未來的事情沒有人能說得准，也許有一天你會遇到一個比我更好的女孩，也許有一天，你會發現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麼好，也許……」她越說越難過，猛地想起自己被前任男朋友背叛的事實，眼眶都紅了，眼淚也呼之欲出。

「我不敢再強求什麼，我只是想現在和你在一起，快快樂樂，然後留下難忘的記憶，將來就算我們不會在一起，我也不會感到遺憾……而且……」想着那些根本還沒發生的事情，喬伊竟覺得自己好悲哀。

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膽小了？

連承諾都不敢給人家，還敢厚臉皮地站在這裏要求桑姆和她發生關係，然後自私地想把這當成最珍貴的回憶藏在自己心中就好。

「喬伊，不要哭……」

喬伊眨眨眼，咦？她沒有哭啊？

她不知道，在她沒有察覺的時候，眼淚已經悄悄落了下來，在她微紅的小臉染上一道道晶瑩的水澤。

桑姆不禁嘆了一口氣，心疼地把她擁進懷裏。

他終於知道，是即將分離的不安才讓她變得如此失常。

他也知道，喬伊之所以會這樣不安，都是因為她上一個該死的男朋友。就是因為他在喬伊出國進修的期間就馬上出軌，所以才會害喬伊這麼沒自信，以為所有的男人都像他一樣，只要一離開女朋友的身邊，就會到處去偷腥。

桑姆很想說，他絕對不會像那個男人一樣，背着她去偷腥，但是他也知道，就算現在他真的這麼說，喬伊也不一定就真的會相信他。而且說不定還會有反效果，以為男人都喜歡用這句話來哄女孩子。

他摸了摸喬伊柔細的髮絲，心想，既然她這麼不安，那他就照她的要求去做吧！

桑姆突然輕笑起來，在他懷裏的喬伊聽到他的笑聲，忍不住鼓著臉頰，有些氣呼呼地抬起頭看他。「你在笑什麼？」

是不是笑她像個小傻瓜一樣，主動求男人上床不成功，還丟臉地哭了起來？

「我在笑，是因為我還真的沒想過，有一天會是你自己提出這樣的要求呢！我可告訴你，我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既然你今天自己開口提了，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喬伊撾了他一下，又紅著臉低下頭，心口卻有種甜絲絲的感覺。

她覺得自己又更喜歡桑姆了。

過了一會兒，她摟住桑姆的頸子，帶着一些撒嬌的語調說：「不過，我還有一個小小的問題。」

「是，請說。」

他的鼻尖蹭着她的臉頰，說話時痒痒的，讓喬伊咯咯笑了起來。

「我們要在哪裏做？」

呃……好問題。

他們兩個現在都住在宿舍里，人多嘴雜不說，房間里也只有一張小小的單人床，做這種事情實在不太妥當。

學校？嗯……這也不是個好地方吧？

這個問題一下子就把桑姆給難倒了，他很認真地想了很久，居然一時之間找不出什麼結論。

不會吧！難道他要因為找不到適當的地點「辦事」而放棄這大好機會－－

喔！不，他要讓喬伊失望嗎？

這該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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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姆想了一個晚上都想不出什麼好地點，最後他乾脆認命，決定直接去請教「權威」－－他跑去找已經在札幌住了半年的李琪。

他想，李琪是台灣人的身份，應該也能給他一些建議吧？

剛洗完澡的李琪聽到桑姆的問題時，差點要拿起洗髮精用力K他！

有人會劈頭就對着剛洗完澡的女生問：「你知道哪裏是做愛的好地方嗎？」

這根本就是性騷擾好不好？

她趕緊逃回大浴場里，還隨手抓起一隻浴場里的拖把，要是這男人敢再靠近她一步，她絕對會大叫非禮，然後再海K他一頓的！

等到桑姆說明了前因後果，她才鬆了口氣，放下拖把，從浴場里走出來。

「桑姆，拜託一下，你們美國人說話能不能不要那麼直接？我都快被你嚇出心臟病。」李琪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我才不習慣你們思考的方式！」桑姆抗議著，「明明一件簡單的事情，卻要拐彎抹角，繞了好久才繞到正題，我的腦袋都快打結了，而且還常常猜不對。」想到今天下午他才在為了猜喬伊的小腦袋裏到底在想些什麼而絞盡腦汁，他就忍不住苦笑。

「好吧！文化差異，這是文化差異！」李琪聳聳肩，決定不繼續討論誰是誰非。

她清了清喉嚨，「總之，先恭喜你，終於如願以償。」

桑姆聽不出來她的語氣裏帶點諷刺，還很高興地向她道謝。「都是因為你的功勞。」

李琪臉上微笑，心裏卻覺得桑姆好像是拐著彎在指她其實也是同夥？

不過也許是她想太多了，她想桑姆這個頭腦簡單的美國人，九成九不會有這麼複雜的心思和小心眼。

她嘆口氣，開始思考起桑姆的問題，然後疑惑地問他：「你為什麼不幹脆帶喬伊去開房間？」

「開房間？」

「是啊，去旅館開房間啊！而且你現在是在日本耶！日本的愛情旅館多到滿坑滿谷都是，各種設備花樣都有，你們可以去找一間還不錯的旅館好好過一夜啊。不然溫泉旅館也不錯，房間大，又有溫泉，不過現在是夏天，泡溫泉好像怪怪的。」

而且萬一泡溫泉泡太久，他說不定還會昏倒，到時候怎麼「辦事」啊？

桑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對啊！我怎麼都沒想到！」

李琪的嘴角動了動，她沒有說話。

她其實很想說，那是因為你太遲鈍了好不好。

一般人聽到這種要求，都是當下就帶着女人去開房間，哪還會巴巴地跑回來躲在房間里煩惱啊！

「那你有沒有推薦的旅館？」桑姆隨口問。

「大通八丁目附近的后樂園不錯。」李琪也隨口回答。

桑姆很高興地向她道聲謝，然後疑惑地問：「你怎麼回答得那麼快？你常去那裏啊？」

李琪白他一眼，「你腦袋裏能不能不要盡想這些事啊？我是去那裏打過工啦！」

「去愛情旅館打工？」好像很有趣的樣子。

「你可不要想歪，我可是清清白白的，你不要到處亂說壞了我的名聲喔！」李琪警告他，「因為那裏有時候會有台灣觀光客去那裏，呃，因為旅館有些設備需要比較詳細的解說，所以有時候他們會找我過去當翻譯，就只是這樣而已。」

有些設備需要比較詳細的解說？

桑姆開口還想再，見到他滿臉好奇表情的李琪早就已經先堵住了他的嘴，「不準再多問，也不準告訴別人，就這樣，否則我就告訴喬伊你對我性騷擾。」

桑姆馬上把滿肚子的問題吞回去。

聽起來真是神秘的地方啊……

不知道喬伊會不會喜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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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桑姆在網絡上四處查閱，搜集了關於愛情旅館的資料，他在網站上才打下幾個關鍵字，馬上就跳出來一大串的資訊，他一個一個點進去，越看越驚奇。

日本人真的很厲害，不愧是全球色情工業的龍頭。

不但旅館設備新穎，而且每間房間的裝潢還不一樣，甚至特別到讓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如果喜歡大自然，可以選擇以動物和自然為主題的房間，裏面不但有各式動物圖案，甚至還有真的椰子樹和花花草草，當然也少不了豹紋虎皮或北海道棕熊標本當作擺飾。

如果喜歡孩子氣的浪漫，也有全部都用粉紅色裝飾的房間可供選擇。

喜歡安靜氣氛的話，則可以選擇一種沒有燈光的房間，裏面只有天花板上的人工星光和地毯上發光的海洋；或者是也有一種以深藍色為基調的房間，天花板上是各地的星象圖，只要按一個鈕，就可以改變燈光的設定，看到世界各地的星星。

而且這些愛情旅館非常私隱，不光是地點，甚至走進去都不會看到任何服務員，裏頭只有一台像販賣機一樣的「房間販售機」，上面有各種房間的相片與價目表，只要投錢選擇自己喜歡的房間，交易便完成了，甚至連進房間都不用鑰匙，服務員早在客人進門前就已經先把門打開等著客人。

桑姆看得眼花撩亂，根本不知道該選哪一個才好。

他揉揉因為盯着熒幕過久而有些酸疼的眼睛，唉，明明就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為什麼偏偏要搞得這麼複雜呢？

他在美國的同學們，要是知道他為了和一個女孩子上床，弄到熬夜上網挑旅館的話，一定會很沒良心地嘲笑他三天三夜吧！

是啊，連他自己也很想笑自己。

什麼時候他變得這麼傻了？只要喬伊開口，他就會想要做到最好，只因為他想見到喬伊幸福滿足的笑容。

他笑着搖搖頭，原來談戀愛的人真的會變成傻子。

不過，為了喬伊，傻子他也願意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