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柔媚幽馥清甜的縹緲淡香飄散在寬敞舒適、佈置高雅的辦公室內。甜蜜夢幻的香味宛如情人的氣息般,潛藏着丁香一般的秘戀情結。

商無憶倚坐在真皮沙發椅內,注視着放置在橢圓桃心木桌上那一罐造型圓潤別緻的紫藍色水晶香水瓶,泛著霧碧眸色的沉邃黑瞳一如月光下的海,浮蕩着迷離莫測的波光。

他怔忡望着香水瓶里晶瑩剔透的紫色香液,那是凄戀般的夢幻色彩,隱隱約約浮漾著女子最隱密、最柔軟、最溫暖的情感。

這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會有個想要遇見,想要尋找的人……

殷詠寧那素馨般淡淡的膚顏,彷彿又浮現在他眼前,她甜軟纏綿的聲音在他腦海深處款款回蕩。

而在茫茫渺渺的人海中,我唯一想遇見的人,就是你!

他一顆心猛地晃蕩起來,彷彿還可以感受到當時的激蕩和震撼。那股莫名的怦然,似乎叩響了他孤寂而冰鎖的心扉,喚醒了隱藏在他靈魂深處一直被緊緊壓抑著的、渴求情感的本能和悸動。

飄逸在空氣中的迷離香味,層層密密裹着心頭,彷彿是要讓整顆心,整個人癱瘓……

他恍惚地伸出手,想要捕捉那股若有似無的香,就像是要捉住那絲飄蕩在空氣中,縹緲的心動氣息。

「這就是杜瓦香水廠所研發出來的新香水嗎?」

一個含嬌帶媚的輕笑聲驚醒了他迷離的神智,他回過神來,只見艷麗嫵媚的商雲媛倚在辦公室門口,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看來這瓶香水真有偌大魔力,竟能讓我向來冷靜自持、優雅自若的二哥出現了這種失神的模樣。」

商雲媛關上辦公室厚重豪華的橡木門,走到辦公桌前,拿起桌上那個晶瑩剔透的香水瓶,旋開水閥狀的瓶蓋,將香水噴在手腕脈搏處。

「這瓶香水,有着戀愛的味道。」

商雲媛仔細品聞着腕上幽甜馨馥的香氣,輕輕笑了起來。「那是一種甜蜜中帶着歡喜、思念,還有淡淡憂愁苦惱的獨特香味,一定可以勾動女人心中最幽微的秘戀情懷。」

她細細把玩著精緻典雅的香水瓶,頗感興味地道:「這香水瓶的設計也很有意思。你看這瓶蓋做成水閥形狀,旋開瓶蓋就好像是旋開心閘,流瀉出心中對愛情的渴望。」

她輕輕搖晃着手中的香水瓶,瞅著商無憶那瞬間回復冷斂自抑,不動聲色的俊美面龐。

「這是一瓶專屬於女人的戀愛香水,一定可以打動女人的心──看來你去年決定暫緩從杜瓦香水廠撤資的決策,確實是押對寶了。」

「戀愛?」這句話像根小軟針,扎著商無憶的心頭,酸酸痒痒的。

他淡淡笑了起來,沉穩優雅的笑容成功地掩飾住了心中的躁亂與迷惘。「一瓶香水,就可以聞出戀愛的味道嗎?」

「製造這瓶香水的殷詠寧是個女人吧?」商雲媛漫不經心地放下香水瓶,一雙艷媚的眼卻緊緊審視着商無憶臉上最細微的變化。

「女人的心事,就像花朵一樣,總是把心情藏在花蕊和香味之間。殷詠寧一定是用最深的思戀,最溫柔的感情釀成這瓶香水──所以這瓶香水裏,才會有着令人悸動的味道。」

「女人的心事?」商無憶若有所思地盯着桌上的香水瓶,眼光沉邃成深不可測的海。

「雲媛,你也是女人,告訴我──你有可能會愛上一個匆匆一瞥,只見過一面的陌生人嗎?」

商雲媛笑了起來。

「為什麼不可能?也許人生所要追求的,就是那匆匆一瞥的愛。」她深深凝視着商無憶,有種抑不住的悲哀在她眼裏藏得好深好深。

「有時候我們總是會莫名其妙愛上某個人,不問原因,沒有緣由──只因為遇上了,所以就愛上了!」

她坐在辦公桌上,俯身傾向商無憶,望進他的眼。

「這就是人們所說的「緣分」──有緣分的人,靈魂總是會互相吸引,只要見一眼,就知道他是自己生命中所要尋找的人!」

望着商無憶瞬間迷惘的眼光,她突然嘲諷似的笑了起來。

「我一定是瘋了,才會跟你說這些話──你壓根兒不懂得愛!」

她伸出塗着鮮紅蔻丹的尖細指甲,在他胸前畫着心形的圓圈。

「二哥,你是如此完美的人,而你的完美來自於你自幼所受的教育。那英國皇室貴族般的教養及經營學上的帝王教育,造就了你無懈可擊的風度氣質及卓絕果斷的經濟手腕──可惜,你所受的教育里,卻忘了教你怎麼去愛人!」她調侃的笑聲中隱含着不能宣洩的悲苦與酸楚。

「你沒有心、沒有感情,眼睛裏所能看到的,只有恆憶集團!」她聲音轉低轉沈,細微得宛如喃喃自語。「而我,不奢求你能懂得愛──只希望你能永遠是那個無心無情,不會愛上任何人的商無憶!」

商無憶靜默不語,眼中又出現了難以捉摸的冷漠與疏離。

「開會的時間快到了,你知道父親最討厭別人遲到。」他欠了欠身子,慵閑優雅地站起身來,巧妙而不著痕迹地止住了他不想繼續談論的話題。

他走到商雲媛身畔,一手擁攬住商雲媛的肩膀,露出兄長式的疼愛笑容。「走吧。總裁室里的骨董掛鐘可是出了名的准,我們要是比大哥晚到,肯定又要挨颳了。」

※※※

山雨欲來風滿樓。恆憶企業行政大樓二十五樓總裁室,此刻正陷入一場低氣壓的風暴之中。

「我明明囑咐過,在我們評估是否要撤資下市,退出香港股市的議案尚未做出決策之前,一定要全面封鎖消息,免得引起投資人的恐慌,損毀到恆憶集團的形象。」商家詮大發雷霆地將手中的報紙丟擲到桌上,怒吼咆哮出聲。「現在你們瞧瞧,太陽報、東方日報都報導了我們要撤資下市的消息,記者二十四小時守在總公司一樓大廳,投資人每天群集在各個分公司門口抗議──這種局面,你們打算怎麼收拾?」

英挺俊偉、高大軒朗的商守恆緊緊皺鎖著眉頭,認真而嚴肅地道:「我始終反對恆憶財團撤離香江本埠,雖然九七將至,時局也越來越白熱化,但我對香港的經濟前途絕對有信心!況且恆憶集團由香江起家,百年來的心血與感情,如果就這麼連根拔起,不是太可惜了嗎?」

商家詮余怒未熄地瞥向商無憶。「無憶,你大哥不贊成把恆憶集團撤離香江本埠,你又怎麼說?」

「現時香港的商業環境已經不同於以往,充滿了不確定的政治因素,許多企業主紛紛將資金移轉到百慕達,為的就是躲開九七的政治衝擊。」

商無憶好整以暇地靠坐在沙發上,長腿在膝蓋處慵閑地交疊,唇角挑勾起一抹絕俊而優雅的微笑弧度。

「日前我們向香港證券交易所提出要求,希望能夠豁免香港上市公司的併購規定,卻被香港證券交易所拒絕──這表示我們恆憶集團屬於英資部分的控股公司將來很有可能被中國系統企業「合法」的接收。」

他安適自若地合疊起雙掌,修長的手指互抵成一座三角形狀的山。

「而我們恆憶集團原本承包了連接大嶼山與青衣島之間九號碼頭的建設工程,卻遭受中國抗議,說我們能標到這項工程,是英國政府和恆憶集團勾結,暗中利益輸送的結果,所以要求港府必須重新招標。」

他微微揚眉,注視着臉色陰鬱凝重的商守恆,淡淡道:「大哥,種種跡象都顯示政治力已經介入了香江的商業環境,而我之所以決定將恆憶集團撤離香江,遷移註冊地點,只不過是不希望恆憶集團百年的基業,毀在九七的政治陰影之下。」

「可是你知道在這個島上有多少人靠恆憶集團吃飯嗎?無憶,一旦你做成撤資下市的決定,會造成香港經濟上多大的衝擊?」商守恆咬牙,用力捉住商無憶的手臂,額上青筋畢露。

「一旦投資信心崩潰,造成股市崩跌,你知道有多少人要因此而傾家蕩產嗎?」

商守恆眼光陰鬱沉痛,費力地壓抑住心中的怒氣。

「無憶,你體內有一半的英國血統,又是自幼在英國長大,十八歲才回到香港來居住,因此你對香港這塊土地沒有感情,你也不曾顧到港人的死活──可是經營企業,除了追求利潤之外,是不是也要兼顧到社會責任與良心呢?」

「感情?社會責任與良心?」商無憶淡淡笑了起來,闇月一般海碧的深眸里,有着霜結一般的冷漠與無情。

「在狡譎多變的商場上,感情是一種矯飾,仁慈更是一種偽善。」

他盯着商守恆,清清冷冷地道:「我只能顧到恆憶集團,不能顧到香港人的未來,我不容許有任何危害到恆憶集團的因素存在。一旦可能造成恆憶集團上的損失,一丁點兒風險我都不能接受。」

「無憶說得對,在商場上是絕對不允許感情用事的。」商家詮銳利如鷹般的鶩眸精爍地望着商守恆。

「在衡量利益得失時,只有抽離私人的情感,才能做出最精準正確的判斷。我要的不是對錯是非,而是該如何做,才是對恆憶集團最有利的!守恆,在這一方面,你確實要向無憶多學學──你要知道,太過婦人之仁是成就不了大事的。」

「是的。我承認,在經營企業的冷酷與無情上,我確實遠遠不及無憶。」

商守恆緊盯着商無憶神色冷然優雅、波瀾不興的面龐,從牙關迸出話來。

「有時候我真懷疑,你只不過是父親自幼刻意培養出來的經營機器──你沒有心、沒有感情,你甚至不懂得如何去愛人。」

他放開商無憶的手臂,冷笑而譏諷地道:「無憶,我真同情你,因為你的生命里只有「恆憶集團」,你的人生意義是為了恆憶集團而存在的──你不懂得愛,甚至不懂得如何做你自己,一旦沒了恆憶集團,你就什麼也不是!」

商無憶臉上沒有任何錶情,闇邃幽碧的瞳眸深不可測,讓人猜不出他心中真正的思緒。

「守恆,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東西!」商家詮勃然大怒,暴喝道。「你有點出息行不行?成天把什麼愛啊、做人的意義掛在嘴邊,你以為靠這些東西就能活了嗎?你有良心?你懂得愛?你試着走出恆憶集團看看,一旦脫下恆憶集團副總裁的外衣,再看看你的良心,你的愛能值幾文錢?」

「走出恆憶集團?」商守恆鐵青著臉,咬牙道。「您以為我不敢嗎?恆憶集團副總裁這個外衣,我從沒稀罕過!」

砰一聲,他重重甩下手中的卷宗,轉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商守恆,你給我站住!」商家詮怒急攻心,暴跳如雷地拍桌大吼。「你今天要有本事走出恆憶集團的大門,就永遠不要給我回來!」

商守恆腳步頓了頓,卻依然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總裁室。

看着商守恆頭也不迴轉身離去的瀟灑背影,商無憶眼中驀地罩上一層虛乏及冷肅,一種透心入骨的疲憊感打從他心靈深處湧上來。

他揉捏著疲累的眉頭,一種酸澀刺疼的感覺,侵蝕了他的神經。

他沉默地站起身,不發一言地向門口走去。而他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呆了總裁室內的所有人。

「二哥,你去哪裏?」商雲媛擔憂的呼喚聲緊追在他身後。

商無憶回頭,輝映着碧光的眼眸森闇迷離。

「我能去哪裏?」他盯着商家詮震怒的面孔,淡淡幽冷的笑了起來。「我和大哥不同,除了恆憶集團,我還有什麼地方能去?」

※※※

車水馬龍,燈火璀璨,香港的夜繁華而迷炫,有一種奇幻之美。

殷詠寧坐在海濱公園的石椅上,看着維多利亞港灣中來往頻繁的船隻,船上的導航燈,將夜裏的海映照得繽紛閃爍,比白晝還要光燦輝煌。

她百無聊賴地踢着腳下的石子,驀然,她心中一動,感覺有眼光注視着她。

她抬起頭來,在暈亮的街燈中,看見一雙閃黝黝的深眸,在星月下,熠熠爍爍地望着她。

她一顆心怦怦咚咚撞起來,只見商無憶頎長優雅的身影靜立在九級金字塔形噴水瀑布旁,神秘俊美的容顏隱在月色下,像一抹冷冷遙遙的幽魂,有種如魔如幻般的夜魅氣息。

她的心霎時間狂跳得完全不受控制,眸中氤氳起水蒙蒙的霧光,雙頰飄上微釀的紅暈,她用手撫住臉頰,想冷卻頰上熨燙的溫度。

她深深吸了口氣,試着平復亂了拍的心跳,站起身來,緩緩走到商無憶面前,漾出一朵淺淺的燦笑。

而她炫麗清燦的笑容,就這麼猝不及防地,落在了他的心上。

「真巧,你也來這裏看夜景嗎?」她晶瑩靈透的澄眸里閃爍著驚奇歡喜的光芒,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我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

商無憶盯視着她純真甜美的笑靨,一股純凈的清芳,彷彿滲透了她周遭的氛圍。

在她溫暖真情的笑靨中,他僵冷的心舒緩下來,一股暖流悄悄然淌進了他的心扉。

「不是巧合,我知道你住的旅館就在這附近,而你每晚都有到海濱公園散步的習慣──我是來找你的。」他冷峻微鎖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來,漾泛著碧波的深眸中量化出流螢似的光芒,撲散在她的臉上。

「我想見你!」他低沉如暗夜般的聲音魅惑細滑地拂過了她的心頭。「不知道為了什麼,我突然很想見你!」

殷詠寧心中一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一種莫名醺然的雀躍與喜悅,頓時溢滿了她的胸口,彷彿就要氾濫開來。

「我很高興你想見我。」她雙頰湧起羞怯的緋暈,抬起頭來靜靜瞅着他,甜甜地綻開了一抹如春光般鮮妍的笑容,心情像春蝶撲翅般,炫麗燦爛。「我原本很怕我向你說了那些傻話之後,你再也不會想見我了。」

凝暈般的月光映照在她弧度優美的面頰,柔柔發着亮。商無憶深深凝視着她柔美清甜的笑容,還有她澄澈眼中毫不掩藏的純真情感,心中微動,一種溫暖綿密的火焰,徐徐在他心頭竄燒起來,暖呼着他向來冰寂幽暗的心。

他俯下臉,深深地注視着殷詠寧,一雙深邃的眼裏閃盪著異樣的光,像星星的光芒。

街燈照得四周的海霧泛起黃光,迷濛之中,甚至連公園廣場的另一頭也看不見了,這寂夜的世界裏,彷彿只剩下了他和她兩個人。

水霧朦朧的港灣里,船笛聲銳利地劃破夜空。商無憶凝視着港中來往不絕的船隻,眼中似乎也罩上了一層迷霧。

「這樣的夜晚適合散步。」他極有紳士風度地向著殷詠寧伸出了手,低醇如酒的聲音回蕩在夜色中。

「你願意陪我,走一段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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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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