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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水澤沒看過,這是一般書店沒賣的醫療相關人士專用的情報雜誌。

底下則是一些報紙,還有很多廣告單。

至少也該整理出一個乾淨的地方。

水澤無意識地開始整理起報紙,將他看到的報紙和《最新循環器研究》放在一起。

水澤又到起居室對面的廚房去看了看。裏面簡直就像一個不可燃垃圾場。

空啤酒罐和細長的灑瓶,塞在半透明的垃圾袋裏,地上還滾躺着一公升裝的日本酒。

水澤撿起一看,是他也聽過的不容易拿到的大吟釀的酒瓶。

冰箱裏可能全都是酒。

水澤看着量身訂做的雙開式在冰箱。

瞬間他有打開來看的衝動,隨即又打消了念頭。

一個醫生在指導患者遵守規律的飲食生活之前,是不是應該先糾正自己這種靠酒瓶過日子的生活啊?

這時起居室那邊響起金屬落在地板上的聲音。

「醫生?」

水澤從廚房回到沙發前面。

日下部仍然像小孩子一樣,靠着的自己的手臂酣睡。

地上有日下部剛剛拿也來的鑰匙夾,裏面隱約可看到銀色的鑰匙。

大概是鑰匙落在地上的聲音。

水澤撿起來,將鑰匙放回夾中。

他發現裏面有兩支形狀一樣的鑰匙。

從三小來判斷,可能是這個房間的鑰匙。

難道他把平常用的鑰匙跟備份鑰匙一起帶在身上?其實以日下部的生活來看,這也不無可能。

兩把鑰匙放在一起,萬一鑰匙夾弄丟了的話怎麼辦?

水澤鬆開環扣,拿出一把鑰匙。

他把鑰匙夾和其他鑰匙整理好,想放回日下部手中,倏地停下動作。

這麼一來鑰匙夾是不至於弄丟,可是備份鑰匙可能會掉在地上或沙發細縫。

最後恐怕就找不到了吧?

既然他都說要水澤拿鑰匙了,水澤拿走或許孔沒什麼不好。

與其在這裏弄丟,不如先幫他保管一下,以後再還他就好了。

水澤想着,把鑰匙放進口袋裏,然後把鑰匙夾放在日下部的手裏。

他翻找著清洗袋,找到深茶色的毛毯,拿也來蓋在縮在沙發上的日下部的身上。

我是不是太雞婆了?

瞬間水澤這樣想着,可是看到穿着外出服蜷縮在沙發上的日下部時,就覺得不能丟下他不管。他私底下的樣子,實在跟在醫院裏那種完全沒有生活感的冷酷模樣判若兩人。

水澤想了下,瞄了手錶一眼。已經過了中午,雖然是休假日,但是過了中午才加班,工作根本做不完。

水澤趕緊悄悄地拉開通往玄關的門。

臨走之際,他回頭看了一下仍然在沙發上睡覺的日下部。不知為什麼,他臉上竟帶着笑意。

窗外仍然下着雨。

又來了……。

假日加班,把工作做完時已經超過晚上七點了。水澤提着料理店的袋子,來到日下部大樓下的大廳。從日下部的鑰匙夾里拿下來的鑰匙,溫熱地躺在口袋裏。水澤用手摸了摸鑰匙,看着眼前的面板。

在對講機底下有住戶用的鑰匙孔。只要插進鑰匙,就可以直接進到日下部的屋裏了。

不,問題不在這裏。我為什麼要買兩人份的晚餐到這棟大樓來?

水澤自問自答了好幾次,瞪着自動鎖面板。

加班回家時他順路到剛出爐的雜菜店去買菜,因為他已經吃膩了外食。

胃不好時最好吃容易消化、低脂的食物。蔬菜和纖維質多的東西,會刺激胃的形膜。不過老是吃稀飯也不好,得多吃一些有營養的東西。

但是水澤的生活方式,讓他根本無暇每餐都顧及到這些。

他常常早餐沒吃,中午吃外食,晚上則在加班途中到便利商店隨便買來吃,或跟同事一起去吃。他常常因為工作忙碌而沒吃飯,因此也忘了飯後該吃的葯。

昨晚日下部說的沒錯:「得有人盯着你過日子才能治好病。」

——可是,該有人盯着過日子的人應該是日下部醫生吧?

於是他在購物籃里放了兩人份的食物。

就這樣,他自行提着塞滿了食物的袋子來到日下部的公寓。

可是——

水澤卻提着購物提站在門口。

裝着雜菜的袋子還是溫熱的,他一雙手提着袋子,面露苦惱地呆立着。

日下部擅自決定要他到這裏住個兩、三星期,還把鑰匙交給他。他是拿了備份鑰匙,但他只是想幫日下部保管而已,等日下部醒來之後再還給他。

怎麼會買了食物來找他呢?

.儘管他在雜亂的房裏,穿着外出服睡在按發上。房裏都是酒和空酒瓶,也不知道他值晚班時是不是吃了飯。

這是日下部醫生的事情,不是我該插手的。

水澤提着食物袋搖搖頭。

他把手伸進口袋,摸摸微溫的鑰匙。不知道為什麼,提在手上的食物袋突然變得沉重了。

還是放不下他。

水澤下定決心,把備份鑰匙插進自動鎖面板下的鑰匙孔,瞬間,自動門喀的一聲開了。

水澤拿着食物袋,走進大廳。

「對不起,日下部醫生?」

水澤拉開玄關的門,只看到屋內灑滿了藍色的月光。

看日下部白天那麼疲累的樣子,現在大概還睡着吧?

水澤抱着袋子,盡量不發出聲音地走在走廊上。

「醫生,你醒了嗎?」

他先招呼了一聲。

窗邊的沙發上有編成一團的毛毯。不用說他也了解。

水澤悄悄走近,俯視仍然保持着和白天一樣的姿勢昏睡的日下部。

長長的測海覆在額頭上。月光照在他白皙的臉頰上,也映在他低垂的睫毛上。

瞬間,水澤的心頭狂跳了一下。

「……啊,是水澤先生啊?」

日下部好像聽到了水澤的心跳,微微地睜開眼睛。他的眼睛帶點溫柔,嘴角做出微笑狀。

那是讓水澤昨天深夜看呆了的笑臉。

水澤內心極度地恐慌。

他覺得自己應該把擅自闖過來的緣由說清楚,可是一時之間也想不出要說什麼。

水澤驚慌失措地看着日下部,這時日下部又閉上了眼

睛,將蓋在肩頭上的毛毯拉到嘴邊。

「好香啊……」

他用夢話似的模糊聲音說道。水澤這才想到,趕緊把食物袋提了起來。

「對了,這個。我按照你的囑咐,好好吃飯。我多事,連醫生的份也買了,我想你可能值夜班之後都沒吃什麼東西。」

水澤無意識地擠出一張公務笑臉說道。

「只要戴上這張面具,大概就沒什麼好怕的了。兩年的業務經驗,至少也學會了這一點。」

日下都用毛毯遮住了大半的瞼,用視線盯着水澤瞧。

水澤被他看得不知所措,那張笑臉眼看就要崩散了。

「醫生,怎麼了?」

日下部還是無言地看着水澤。水澤發現自己紅了臉,緊揮揮袋子,企圖掩飾過去。

「沒什麼,趕快吃!我買了熱熱的栗子飯。有肉丸子燉馬鈴薯、涼拌蘿蔔和南蒿。」

「……嗯,就消化和營養方面來看,這菜色倒不錯,及格!」

日下部這著半張臉微微地笑着。

一股暈眩的感覺襲上水澤,下一瞬間他趕緊鎮定下來。

為什麼看到主治醫生的笑臉會發昏?他再怎麼漂亮,但同樣是男人就不具什麼意義了。

水澤的臉上仍然一陣躁熱,趕緊用力搖搖頭。懷着自暴自棄的心情,半強迫地扯下毛毯。「不用講大道理了,趕快起來吃飯了,醫生!」他扶起發獃的日下部,然後讓他端坐在沙發上。他把堆在桌上的報紙和書拿下來,從袋子裏拿出裝在簡易容器中的食物。擺好免洗筷子和濕紙巾,放好罐裝茶。

「都是買現成的,不過還是熱的。」

水澤說着打開容器的蓋子,撕開免洗筷。看到旁邊的日下部還在發獃,便哄孩子似地把筷子拿給他。

「醫生,你清醒了沒?吃得下嗎?」

「啊,謝謝。」

日下部好像大夢初醒一般連連點着頭。

他夾起燉菜吃了一口,用力地嚼著。

『好好吃。」

他抬起眼睛,微微露出笑容,水澤又倒吸了一口氣。

水澤懷疑自己動不動就心神蕩漾是不是有病啊!隨手又拿起另一雙筷子。他拉開易開罐拉環,喝了一口微溫的茶。

剛泡好的熱茶才好喝吧?

水澤往廚房的方向看去,可是他只看到堆積如山的報紙和書本。不難想像,廚房的地上定都是空瓶子和空罐子。

水澤嘆了一口氣,又拿起易開罐。

他轉頭看日下部,發現他好像難以下咽的樣子。

水澤難以置信,試着拿起日下部面前的茶罐,幫他拉開拉環,放回原位。

日下部放下筷子,恭謹地伸手拿茶罐。

他兩手包也似地拿起罐子,咕喂咕嘻地喝起來,表情似乎鬆了一口氣。

「醫生,你不是很怕麻煩啊?」

水澤知道這個問題很愚蠢,可是忍不住要問。日下部拿着茶罐,歪著頭想了一下。

「或許吧?我不是很清楚。」

——他沒自覺嗎?

水澤覺得雙肩好沉重。

房間如此雜亂,即便快噎住了,也無意去打開近在眼前的茶罐。

想起今天早上水澤之所以能直接進屋裏來,也是因為傘柄頂住了門之故。

這個人過去是怎麼一個人生活的啊?

水澤有點愕然地望着日下部。

日下部正吃着涼拌菜,他的食慾似乎不錯,大概是從昨天晚上就沒吃什麼東西的關係吧?

當時他匆匆離開急診室去照應急診病患,如果一直忙到早上結束勤務后,回到家裏一直睡到剛剛的話……

當然肚子會餓。

水澤東想西想的當兒,日下部已經把東西都吃光了。他滿足地雙手合十說了一聲:「我吃飽了。」然後轉過來看着水澤。

他的表情是那麼端整,看不出一絲絲感情。

「怎麼了?你幾乎都沒碰嘛!不是告訴你要治好胃潰瘍得要有規律的飲食嗎?」

水澤拿着筷子和茶罐,沒力地垮下了肩膀。

「好痛!」

水澤忍着胃痛,壓低了呻吟的聲音。他在陰暗房裏的陌生床上翻滾著。

這裏是日下部的家,平常空着被日下部稱為客房的房間。

小巧的房間中央擺着一張大床,旁邊則有張小桌子跟枱燈。右邊的牆上有一整面的櫥櫃,左邊的大窗戶上掛着色調沉穩的窗帘。房間這樣空着真是太可惜了。

水澤這樣想着,又翻了個身。房裏只有枱燈的照明,看起來有點朦朧。

胃部隱隱作痛。和工作中發作時的疼痛相較之下,這種痛算不上什麼。可是這們很難入睡。

飯後確實是不該喝酒吧?水澤抱着肚子,側躺着想。

聽完日下部的說教之後,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變成一場酒宴了。

廚房裏那個不像一個獨居男人會用到的大冰箱,果然就是一個驚人的酒庫。

水澤真的嚇了一跳。

要水澤注意規律的飲食之後,日下部從冰箱裏拿出一公升的瓶子。

還來不及反應,他就把酒倒在漂亮的雞尾酒杯里,拿到水澤面前。

「……醫生,讓胃潰瘍的患者喝酒不好吧產?」

「是不好,不過忍着不喝的壓力更不好。」

日下部面不改色地說道,也在自己杯子裏倒了酒。透明的液體幾乎要溢出酒杯了。

「醫生,我的酒量不是很好。」

「是嗎?」

日下部敷衍似地回答道。隨即拿起杯子,喝水似地把酒灌進肚子裏。

「辦果你不喜歡日本酒,冰箱裏也有葡萄酒跟啤酒。」

「問題不在這裏。」

水澤忍不住拿手抵著額頭。眼前的酒杯因為溫差而開始泛著水氣。

日下部又為自己倒了酒。

「這是秋田的大吟釀,冰鎮后喝最可口。」

「是嗎……」

心情漸漸被眼前的杯子牽動了。

水澤不常喝酒,就算陪喝,也總是馬上就醉倒,搞得自己很不舒服。

也不知道是身體分解酒精的速度過快還是太慢?

水澤的臉紅了,心跳加速,呼吸也變得困難了。他仍然勉強喝着,不久,地面果然開始打轉,真的站不起來了。

可是,酒的「味道」真是不錯。

水澤戰戰兢兢地拿起泛著霧氣的酒杯,拿到嘴邊,頓時一股冷冽而獨特的香甜味道撲鼻而來。

「……這酒真好喝。

吸了一口之後,水澤不覺贊道。香味雖然清爽,但是味道卻十分豐潤而不濕。滑溜地竄過喉頭。

拿着酒杯的日下都在他眼前微笑着。水澤有一種幾乎要溶化般的感覺。

水澤壓着胃,在床上翻滾。

在美味的冰酒誘惑下,他不知不覺喝了兩三杯。這真是一大失策。

當他驚覺不對時,一股劇烈的悸動和喘息襲了上來。

他想站起來,卻覺得地面在晃動,當場癱坐下來。日下部攙着他來到客房時,他已經奄奄一息了。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憎恨自己不耐酒精的體質。

他就著枱燈看着手上的表,還不到十點。

胃又隱隱作痛了。

醉意消退之後,取而代之的是胃痛。雖非猛烈的痛,可是卻持續隱隱作痛。

水澤抓着羽毛被蓋住勝,用力地吐著氣。

水澤放心不下日下部醫生一個人睡在雜亂的房裏,特地買了飯回來看他,沒想到三杯酒下肚就醉倒了,甚至還引起胃痛。真是沒用!

水澤壓着疼痛的胃,縮著背,采側卧(正確來說應該是給縮)蓋住羽毛被。

輕輕的敲門聲。

來不及回答,門就微微打開了。

他背着起居室的燈光,看着日下部的臉。

「情況如何?」

「還好,對不起,還佔用你的床。」

水澤踢開被子想起身,日下部阻止了他。他一手拿着酒杯進來了。

他把杯子放在床頭柜上,定定地俯視水澤。

噗通噗通……!水澤心跳加速。

原本被酒精挑起的鼓動應該已經平靜了,然而現在卻又不聽使喚地急速鼓動着。胃病也仍然持續著,但是,一旦加劇變成一種悸動,連呼吸都覺得困難了。

水澤撐起上半身,壓着自己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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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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