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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看起來感覺不錯啊。」

立原嘟嚷着邊佳夾起一塊肉。

「她是個好女人,能幹又開朗……」

「那為什麼要分手?」

「……因為我無法喜歡她。」

把空杯子放到桌上,正在盤上烤地肉發出滋滋地聲響。篤向走過的服務生點了啤酒,才接過杯子就一口氣喝了半杯。凡事都不要想太多比較好,愈想只會愈陷入迷憫而已。發現立原在凝視着自己,喝完杯中酒的篤問他怎麼了。

「你又去見過直己吧?」

立原語氣頗肯定地問。篤聳聳肩。

「為什麼這麼問?」

「我就是這麼覺得啊……」

篤光是抬頭就覺得一陣眩暈,應該先吃點東西再喝酒的。

「自從他離開之後……我沒有再見過他。」

他又補了一句。

「我連他住哪裏都不知道。他沒有告訴我。」

立原驚訝地問「你不知道?」「你知道嗎?」

立原立刻避開視線。篤想着為什麼立原知道自己卻不知道的原因,才想到當初直己是找立原去當租屋的保證人之事。

「你……」

說道一半的立原又閉上嘴。

「怎麼了?」

他尷尬地砸了一下舌。

「沒什麼,我只是忽然想到你說過喜歡直己的話。」

「是啊,我到現在還喜歡他。」

立原苦笑了。

「怎麼好像一副事不關己的口氣?」

「就是不關我事啊。」

或許是喝醉了吧,篤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好好一個人,每天不上只會喝酒,每天晚上還做沒人吃的晚餐。他顫抖的手指碰到了杯子,立原嘟嚷着把濕毛巾遞給他。被啤酒淋濕的膝蓋好濕、好冷。

「你還是去做點什麼好。」

立原正色說。

「作什麼?」

篤把濕毛巾放回桌上,覺得手指黏黏的,有啤酒的味道。

「比如說去上班,還是培養自己的興趣等等。」

說道興趣,只喜歡看書的篤最近一個字也沒看過。從白天就開始喝酒的腦袋根本無法正常運作,就算有也沒有看書的心情。自己怎麼會是一個這麼無趣的人?連生存的價值喝意義也沒有。直己怎麼會喜歡上這樣的男人。

「我想見直己。」

他無意中說出希望。明明聽見卻裝作沒聽見的立原直接忽略過去。

看到篤步履蹣跚狀,立原叫他搭計程車回去。他嘴上硬說「到大馬路上再去叫」而跟立原在店前分手,但到了大馬路看到計程車也沒有坐上去,他想走一走。堆積在天空的厚雲層讓才下午兩點的天色灰暗起來。剛才吃飯的時候天氣還晴朗得很,沒想到短短時間內就變得這麼快。路上人多,篤不斷地跟擦肩而過地行人相撞。無視於行人異樣眼光的篤,沿着車旁的路線跟河邊走着。在一家小酒屋的旁邊看到啤酒的販賣機。走路都已經不穩了,他還是控制不住想喝的慾望而買了兩罐。他像孩子似地邊走邊搖晃着罐子,走到堤防邊坐下后拉開其中一罐。

喝醉是一件舒服的事。他遲緩的右手碰到沒開的酒罐,看到酒罐笨拙地跌倒堤防下,篤莫名地吃吃笑起來。

迎面吹來地熱風就像從冷氣里吹出來的感覺一樣討厭是夏季特有的風。忽然感覺到有雨絲掉在臉上,篤抬起頭來眯起眼睛,從天空傾盆而下的銀針刺戳着他的皮膚。他忽然想到已經死去的那個暗戀的人和自己的弟弟。

能在被愛且幸福的狀態下死去是多麼完美的結局啊。

如果直己沒說喜歡、沒說寂寞的話,或許自己就不會喜歡上他。但是現在的他無法想像不喜歡直己的自己。雖然他現在寂寞得必須喝酒度日,卻沒有後悔過喜歡上直己,聽到背後傳來得聲音,篤轉頭一看,是個穿着藍色制服的女學生撐傘看着他。旁邊其他也穿着同樣顏色制服的女孩子一直拉着女學生的手催她離開。

「下雨了耶,你要不要傘?」

她把手上的水藍色雨傘遞給篤。篤微笑地仰望着她。

「謝謝你,我雖然沒帶傘但不用了。我可以……可以一個人回家……」

明明寂寞得不得了,篤的已是卻輕快起來且離自己愈來愈遠。在一個大幅度搖晃的下一秒,篤遭遇到了跟酒罐同樣的命運。

幸好篤是在別人面前跌倒河裏。目睹的女學生趕緊在附近求援,剛好遇到經過的大學生才把篤撈起來。幸好他沒喝道什麼水,只是在摔下去的時候擦傷了臉,還在救護車裏醉得呼呼大睡。

第一個趕到醫院的是立原,因為篤的錢包里有立原的名片。聽到大量的吵雜聲而醒來的篤,看到朋友跑得通紅的臉不禁笑了起來,那着急的模樣真是好笑。沒想到下一秒就是被立原臭罵。

「你這個王八蛋到底在想什麼!」

篤像孩子似地把被子拉到臉上,企圖不看朋友恐怖的表情。

「我不是叫你搭計程車回去嗎?你怎麼會給我掉到河裏?要是剛好有人經過的話你可就會這樣溺死耶!」

篤邊應付似地嗯了幾聲,邊等著立原罵到一個段落時提出要求。

「你來了正好,能不能……幫我回去準備晚飯?」

「你不是剛才才吃飽嗎?還是你喝太多酒根本不記得了?」

「不是,我是請你到我家去做飯給直己吃……」

立原臉色一變。

「直己不是搬出去住了嗎?你又不知道他住在哪裏。」

「啊、說得也是……」

篤的思緒還漫遊在不知名的空間之中。立原抓住他的肩膀,搖得他一陣頭暈,「你是不是摔到河裏把腦子摔壞了啊?」

直己的確已經搬出去了,那自己幹嘛每晚都作兩人份得晚餐?

「你可以幫我叫直己來嗎?」

「事到如今你叫他幹什麼?」

立原憤怒的聲音差點震破篤的耳膜。

「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他說,拜託你叫他來。」

立原像安靜不下來的老鼠似地在病床周圍走來走去。

「我絕對不會去叫他來,誰會聽你這個醉鬼亂七八糟的話?」

什麼亂七八糟的話?真沒禮貌。他承認自己是醉鬼,但可對說出的話負責。

「那算了,反正我快要死了。」

看到篤像孩子般鬧氣脾氣來,立原緊張地抿起嘴。

「我要死在這裏。」

「你、你在胡說什麼!」

他顫抖地問。

「反正少一個人又不難:就像隆那時候一樣。」

「……你等我一下。」

說完之後,立原走出病房。篤把臉埋在枕上,沉醉在一波波暈醉地浪潮里。知道聽到腳步聲才被搖起來。

「直己呢?」

「我剛才打給他,他說不想來。他好像不想再見到你。」

立原神情凝重地說。

「你騙我。」

「我騙你幹嘛?」

聽到直己不開,篤的眼淚斷線般地流下來。他雖然不想承認,雖然還抱着一絲希望,但內心深處卻已經領悟一切終究無法挽回。開始嗚咽的抱着枕頭啜泣起來。無視好友安慰喝斥責的他哭累了之後,又把自己投身在酒醉的搖籃之中。他在黑暗漂浮的空間里,只覺得自己的心在不斷發膿潰爛。

汗沿着篤的額頭留下,夏日午後的窗外可以聽到陣陣的蟬鳴聲。篤凝視着隨風搖曳的窗帘,漸漸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現在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的光景?

他右手上的啤酒早已變溫,左右搖晃一下還有聲音,直接仰頭飲盡。只有這樣還不足以解他喉嚨的渴,篤站起來想要再去拿罐冰的。他步履不穩地只能抓着桌角和柱子,好不容易走到冰箱邊。拿了兩罐出來之後,他背着冰箱花了幾分鐘時間才好不容易打開一罐。感覺著冰冷的碳酸沖入喉嚨,腦中也隨即變得朦朧起來。

他抬頭看看時鐘,視線搖晃不清。要打給立原隨時都可以啊……懶得動的他酒直接躺在廚房的地板上。

不知道是一個還是兩個禮拜前的事了,在快要進入八月之前,立原每天照三餐打電話煩到篤直接把電話線給拔了。想說終於可以清凈一點,沒想到立原隔天酒殺到家裏來不停地說教。不管篤怎說自己沒事他都不相信,還強迫他答應每天中午一定要打一次手機給他。但篤經常忘記,立原就會在下班后繞到家裏來。每次來都會被罵,罵到後來篤終於乖乖照時間打電話過去。

他整天就是喝啤酒過日,就像世人所說地墮落。空氣在日復一日中悶熱沉澱,又不是身在水中的篤,卻覺得好像快要窒息。熱氣讓身體慢慢融解腐敗,就好像活着死去一樣。

從前一陣子開始,篤一清醒之後指尖就會開始顫抖。抖到什麼都做不成后再繼續喝。每天這樣從早上就窩在流離抬下面喝酒,看着窗外的陽光算著時間的流逝,他覺得自己好像身在最底層的煉獄一樣。

他偶爾會覺得家裏有人,但那必定是他非常舒服的時候。他想喝酒的時候是不會有那種感覺。有人在自己家裏走動。他心想那必定是直己無異,就打從心底放心起來。不過每次告訴立原直己好像有回來都一定會被他臭罵不可能。

立原每次見到篤都會叫他戒酒,之前還問他要不要到醫院去。篤雖然應付似地承諾會減少酒量,但沒做到也就算了,或許還愈喝愈多。他要是走進了醫院就不能喝酒,要是恢復正常的話日子就會難過,所以他一點也不想恢復正常。

遠遠地,他好像聽到關門的聲音。地板在夢與現實之間發出走路的擠壓聲,接着是點燈開關打開的聲音。篤閉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光的包圍。是直己回來了。他輕輕睜開眼睛在廚房門口看見一個人影,對方低着頭看不清楚,一雙腳慢慢接近。今天怎麼比之前的感覺要清晰多了?篤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啊……」

他看到這個近在自己眼前的臉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他用力搓眼睛那,卻還是看到在八年前已經不在世上得那個男人。

「伊澤。」

死去得人怎麼可能復活?那也就是說這個站在眼前得男人就是伊澤的靈魂?篤想到死者為什麼會忽然出現在自己身邊,或許自己也已經死了。那自己是怎麼死的?他能想到的原因只有酒精中毒,真是有夠難看。現在的自己不是快要死,而是或許已經死了。

「好久不見了,你是來接我的嗎?」

不知是否因為死於車禍,還是哀憐著半死不活的自己,伊澤臉上始終浮現著濃濃的悲傷,連一個微笑也沒有。篤看不到自己以前最愛的那個笑容。

「隆沒有跟你一起來嗎?」

他沒有回答。會只有伊澤一個人來,搞不好是死神給自己的體貼,篤有點訝異地笑了。

「我已經死了嗎?」

不管篤問什麼,伊澤的靈魂都不回答,就好像不會講話似地始終保持沉默。篤忽然懷疑起這個男人到底是不是伊澤,說不定是附在伊澤身上的死神。一想到這裏,回到現實的篤忽然害怕起死亡來。

「我不想死。」

面對伊澤靈魂的一步步逼近,雙膝發軟的篤就像孩子似地在廚房裏四處爬行逃亡。像敲擊木頭聲的腳步持續追來,篤終於在廚房入口被抓住。感覺幽靈抓住了自己的右腳,篤不覺哀叫起來。

「不要,不要!」

從自己的右腳傳來潮濕而活生生的感覺。那雙通往死亡國界的手讓篤縮起身體顫抖卡起來。

「我不想死。」

幽靈把篤反過來,跨到他身上,然後緩緩伸出手貼在他的脖子上。篤驚慌得左右搖頭拒絕,對方的手卻愈掐愈緊。

篤抓着伊澤的手試圖把他來開卻徒勞無功。當他已是漸漸昏迷的時候忽然聽到電鈴想起,分心的伊澤在剎那間鬆開了手。篤趁機把他的手來開大喊。

「」直己。

伊澤驚訝地看着他。

「救命啊、救命……直己……快來救救我……」

篤抱着頭,哭含着直己地名字。電鈴再度響起來。

「你叫我的替身作什麼?」

死神低聲問。

「直己不是你的替身。」

他還不想死。他還有話沒有對直己說,那是他害怕受傷而始終沒有說出來的話。就算直己搬出去,真的想見他還是見得到,只要有心還是找得到他。

沒這麼做的原因完全是因為自己的膽怯所致。

「我一定非死不可嗎?」

死神沒有回答。

「那在死之前請給我一點時間好嗎?我要去對喜歡的人告白。」

篤抓住伊澤的雙手哀求。

「求求你、求求你……」

那雙不知道是伊澤還是死神的眼睛冰冷得令人不寒而慄。

「我曾經喜歡過你。」

篤抬起頭,對伊澤的靈魂告白。

「但卻無法告訴你,因為你愛的是隆,我知道自己無法取代他。如果當時可以鼓起勇氣向你告白,告訴你我的感情,或許我今天就不變成這樣一個卑屈的人,能夠有更不同的生活方式。」

男人寂寞的臉掠過他的腦海。

「但我現在有了比你更喜歡的人。」

誰在外面激烈地敲著門,然後門被打開,傳來拉鏈鎖的聲音。

「就是你的外甥。他是個個性古怪又不會表達自己感情的人。如果我非死不可話,起碼給我一點時間告白好讓我不會再後悔第二次。」

伊澤的嘴就像吞食空氣般地動了一下。

「你說謊。」

「我沒有。我真的……」

「那你為什麼跟那個女人訂婚!」

伊澤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神似直己。

「我沒有啊,我從來沒有……」

「是立原說的啊,你少騙我!」

「我沒有騙你,我真的……」

篤話都還沒說完已經被抱住了,那是令人幾乎窒息的擁抱。伊澤抬起他的下顎,貪婪地攫住他的嘴唇。篤用儘力氣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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