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誰也想不到,在這個時候,他們非但沒有聯手抗敵,孤虹居然還動手殺了奇練。難道說,他們之間的仇怨居然已經深到了這樣的地步嗎?

「孤虹,你這是做什麽?」熾翼向前走了幾步,堪堪擋在太淵和孤虹的中間。

「熾翼,我說過沒有?」孤虹揚眉看着他,神情間不見半點慌亂:「遲早有一天,你要死在他的手上。」

「這就不用你擔心了。」熾翼朝他笑着,低垂的目光滑過了躺在殿上的奇練:「孤虹,你已經受了重傷,如果你要活命的話最好不要反抗。」

「不反抗?那不是死得更快嗎?」孤虹緩緩移動着手中的長劍:「熾翼,你和我從來沒有盡興地戰過一場,趁著這個機會,不如好好地打上一場!」

「六皇兄……」

「你給我閉嘴!」孤虹聲色俱厲地大喝:「是你令我水族覆滅,現在居然還有臉喊我皇兄?」

「勝者為王啊!」太淵搖著摺扇,冷冷地說了一句:「蒼王大人到了這個時候不尋退路反而一味挑釁,倒是不太符合你一貫的性子了。」

「太淵,別這樣咄咄逼人!」熾翼沒有回頭,但語氣中顯然是不以為然。

「赤皇。」孤虹突然笑了起來:「其實你遠不如他來得了解我。」

「小心!」太淵忽然在背後叫了一聲。

變化突生!

孤虹劍尖挑動,從地面帶起一串血珠,直往熾翼面目灑來。

就算熾翼有心防備,但怎麽都沒有想到孤虹先殺奇練,居然是為了藉此脫身。

他臉色大變,倉促之間只能揮舞臂間層層紅綢,迴繞成了防禦狀態,把他和身後的太淵層層包裹了起來。

但水族力量精粹盡在骨血之中,奇練心頭流出之血,豈可等閑視之?鮮血濺到之處紅綢寸寸碎裂,熾翼拖着太淵往後急退。

孤虹趁著這一閃一退之間,身形一縱,轉眼已經飛出了大殿。殿外一片混亂,陣陣血腥隨之而來,此刻孤虹下手怎會留情,外面又有幾人是他對手,想必是死傷甚眾。

熾翼捂住嘴咳了幾聲,就見到止不住的鮮血從他指縫間滲了出來。

「熾翼!」正要追出殿外的太淵立刻停步回頭:「你怎麽了?」

熾翼搖了搖手示意無礙,隨即卻低下頭又咳了一陣。

太淵看着血泊中奇練的屍身,表情有些奇怪。

「在心虛嗎?」熾翼抬頭問他:「或者覺得內疚傷心?」

「大皇兄待我實在很好。」太淵有些感傷地說着:「我本還想要設法讓他活着的,但是沒想到結果六皇兄……」

「你不急着去追孤虹,倒是在這裏傷心起來了?」熾翼抹去唇邊血跡:「要是被他逃走,今日真正是功虧一簣了。」

「不用擔心,自然有人會截住他的。」太淵一說到這裏,得意之色再也止不住地現了出來:「我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就算他能化身千萬,也逃不出東海水域。」

沒人預料到會是這樣,但似乎就該是這樣……熾翼跟着笑了。

孤虹一劍砍去,斬下了一名陰攔者的頭顱。

鮮紅的血液噴灑出來,他用手一招,半空中的血液如同箭矢般往四周散開,圍住他的人一個不剩地倒了下去。

他收起長劍,眼前一黑,忍不住又吐了口鮮血出來。

身上銀白色的戰甲已經被血染成了艷紅,這是他所經歷過的最慘烈的一戰,也是整個水族最為慘痛的一場戰爭。

不!現在不是感傷的時候!只要這一次能夠撐過去,總有一天要重返千水,讓那些背叛者們付出千百倍的代價!

「呸!」孤虹吐乾淨嘴裏的血漬,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就要到邊界之時,遠遠看見雲端有不少綽約人影,孤虹握緊了劍柄,加速飛了過去。

「來的是誰?」只聽有人喝問著。

「你們是誰的屬下?」看到那些隊列整齊的士兵們穿着水族的戰衣,孤虹不禁面露喜色:「可是接到告急,特意……」

「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有一個聲音從那些士兵的身後傳了過來:「我還以為太淵那家夥故意設計拖延我,沒想到他還知道信用這兩個字怎麽寫的。」

孤虹神情一凜,剛剛稍許放鬆下來的心轉瞬又繃緊了。

士兵們左右分開,方形的席榻被抬到了前面,半躺在那上面的人穿着水族紋樣的衣物,眼睛的部位用錦帶纏繞着。

「攔住他的去路!」那個人下了命令,士兵們圍了上來。

「北鎮師……我記得你!」孤虹眯起了眼睛,這才明白難以破解的四方界陣為什麽會被火族輕易突破,原來掌控界陣的北鎮師青鱗竟然陣前倒戈:「怎麽?你也要叛出水族了?哼!我就好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他傷得很重。」青鱗從靠着的錦墩上直起身子:「你們小心些,可不許弄死了他!」

「哈哈哈哈……」孤虹仰頭大笑了一陣,然後輕蔑地說:「你想殺我?憑你,還不配!」

「到了這種地步,你還這麽嘴硬也是不容易。」青鱗的怒火從心頭燒起:「你不是看不起我嗎?我今天就是要讓你死在我這條「看門狗」的手裏,看你還有什麽好得意的!」

「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孤虹哼了一聲:「北鎮師,你恐怕是低估了我……」

「青鱗!你怎麽還不動手?」孤虹話還沒有說完,不遠處有人在喊:「小心遲則生變!」

孤虹一聽到這個聲音,臉色變得鐵青。

「太淵!」他咬牙切齒地念著這個名字:「你還有膽追來!」

太淵在他身後停下,熾翼也跟隨在旁。

「你我兄弟一場,我也不想趕盡殺絕。」太淵嘆了口氣:「但是……皇兄你一日不死,我就一日不能安心,所以不得不這樣咄咄逼人。」

熾翼聽到太淵語焉不詳的斷句,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孤虹沒有說話,他只是猛然轉身,一劍刺了過去。

孤虹本是水族中的護族神將,他能和火族的赤皇熾翼相提並論,力量又怎能小覷?雖然他現在身受重傷,這一劍的鋒芒還是讓太淵立刻要後撤避讓。

眾人只覺得眼前紅影一閃,就看見赤皇站到太淵身前,他臂間寬闊的紅色綢帶同時往孤虹卷了過去。

火一般的紅鋪天蓋地而來,映得孤虹眼睛一片血色。他一劍劈過去,劍身卻好像被什麽柔韌之物纏住一樣。

火紅的長鞭,一端握在赤皇的手裏,一端纏在孤虹的劍上。

一股力道引偏了孤虹使力的方向,讓他不得不自己停了下來。而他還沒有完全站穩,突然像是被什麽東西捆綁住了身體。

他的四肢僵硬沈重,幾乎用不上半分力氣。緊接着心口傳來一陣劇痛,眼前湧上了一片猩紅的顏色。他低下頭,看到那隻刺進自己胸口的手掌,看到了和自己近在咫尺的人。

北鎮師……劇烈的痛刺激讓孤虹找回了能夠活動的感覺,而青鱗這種出乎意料的舉動,讓熾翼也變了臉色,手上握著的鞭子不由鬆了一松。

孤虹趁著這個機會,一劍劈了下去,目標就是青鱗伸進他胸口的那條手臂。

青鱗只得縮手,一道血箭順着他的動作從孤虹胸口沖了出來,濺了他一身斑駁血跡。

心臟生生撕裂的感覺讓孤虹痛不欲生,他臉色一片死白,嘴唇也幾乎沒了顏色。

青鱗往後退了很遠才停了下來,孤虹非但無力追趕,甚至連站立都沒有辦法做到,只能單膝一屈跪了下去。

熾翼看到青鱗手裏拿着的那樣東西,皺起了眉頭。

雖然鮮血淋漓,但還能看出那是近乎一半大小的心臟。沒人會想到,青鱗竟硬生生地挖了孤虹一半的心臟出來。

青鱗根本不顧其他,他體會着手裏那種粘稠溫熱的感覺,心中充滿了無法抑制的激動。

「九鰭青鱗,若食神龍之心,食之化龍……」他喃喃地自言自語,在眾人不敢置信的目光里仰頭吞下了那半顆心。

站在一旁的太淵瞭然地看着這一切,似乎這種場面早就在他的預料之中。

「這倒底是怎麽回事?」熾翼的臉色不太好看,他質問的對象赫然是在另一側袖手旁觀的太淵。

「說來話長,我也不知道怎麽解釋才好。」太淵目光複雜地看着搖搖欲墜的孤虹:「如果要說原因,也許是因為皇兄不巧生為純血神龍,而北鎮師大人則是九鰭青鱗罷了!」

眼睜睜地看着青鱗吃下了從自己胸中挖出的半顆心臟,從未有過的恨意充斥着孤虹的整個意識。

他仔細地看着眼前這個人,把這人的模樣深深地刻進了腦海。在胸口不停湧出的鮮血漸漸止住之後,他慢慢站直了身子。

眼睛裏映出了全身纏繞着金色和青色光芒的青鱗,孤虹知道青鱗正在全力融合吞下的半心。殺意在孤虹眼中沸騰,他的手握緊了劍柄,凝聚全身所有的力量,舉步走了過去。

總有一天,要親手殺了他!要一寸寸地割下他的肉,剁碎他的心!但是現在……孤虹腳尖一點,用盡全力往太淵站立的位置衝去。

太淵抱着旁觀的態度站在一旁,他以為以孤虹的性格,怎麽也不會饒了青鱗,卻沒想到孤虹竟然朝自己沖了過來,不免吃了一驚。

這一失神,孤虹已經來到了面前,太淵情急之下顧不上多想,從懷中隨手取出了一樣東西,朝孤虹照了過去。孤虹早就防備着他,不知用了什麽辦法,幾步繞到了他的身側,一劍往他的頭顱招呼了過去。

太淵拿在手裏的那樣東西散發出強烈的光芒,似乎急欲脫離他的掌控。眼見孤虹的劍刺過來,太淵只能鬆手後退。

孤虹一劍沒能刺中太淵,但是另一隻手卻正好抓住了落下的那樣東西。

「蝕心鏡?」孤虹拿着那面鏡子,看清了鏡子背面刻着的文字。

那鏡子看上去黑沈無光,拿在手裏也沒什麽反應,但是只要看太淵一臉戒備,就知道這東西別有用處。孤虹腦中突然靈光一閃,隱約猜測到了這鏡子的來歷。

他把鏡子放到自己懷裏,果然看到太淵臉色有變。

「孤虹!」這時,熾翼一個錯步,再一次攔到了他的面前。

「不要攔我。」孤虹舉起長劍:「你讓我先殺了他,然後我立即自盡,我和他一死,這世界就完全屬於你的了。」

「孤虹。」熾翼搖了搖頭:「我不會讓你殺他。」

「既然你已經達到了目的,留着他還有什麽用?」孤虹眯起了眼睛:「你不會連養虎為患的道理也不明白吧!」

「這種事情不用你來操心!」熾翼絲毫不為所動:「總之,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孤虹看着熾翼,兩個人兩雙眼睛近在咫尺地對望着。不是多麽困難,他就在熾翼的眼睛裏找到了某些東西……「原來是這樣……」孤虹的表情從疑惑變成了嘲諷。

熾翼先移開了目光,臉上有一種無法說清的複雜表情。這是自孤虹認識他起,第一次見他在別人面前示弱。

「熾翼,你的下場一定比我凄慘百倍。」孤虹惡意地笑着:「我會等著看的!」

熾翼臉色一沈,反手一掌擊在孤虹受了重創的胸口,把他打得飛了出去。

孤虹藉著這股力道飛出很遠,就要落下的那一瞬,他一個翻身,凝聚最後一點力量,用鮮血劃出遁返的咒語。

「北鎮師!你今日挖去了我一半的心臟,他日我要你用整顆心來償還給我!」青鱗醒過來時,還能聽見孤虹的聲音在整個東海上空回蕩。

孤虹竟然在這樣的情況之下,脫逃而去了!

「不用追了。」熾翼伸出手,阻攔住了意欲追趕的眾人。

「開什麽玩笑!」青鱗大怒:「還有半心我沒有取到!」

「熾翼……」連太淵也是一臉焦急。

孤虹可不是什麽善男信女,要是被他得到喘息的機會……「我說不用追了!」熾翼沈下了臉:「你難道覺得我那一掌是在給他拍灰?」

「他受了那麽重的傷,又被你赤皇打了一掌,居然還能逃得掉。」青鱗語帶嘲諷地說:「難道你想告訴我們,你已經用盡了全部法力,力不從心嗎?」

「如果我說是,可以讓你覺得開心的話,那就好了!」熾翼似笑非笑,一臉「我就是故意」的表情:「至於那半心……北鎮師大人,真是對不起啊!方才我用力過度,好像是不小心擊了個粉碎呢!」

「你!」

「怎麼,想要和我動手?」熾翼一揚眉:「可如果我是你的話,就會立刻去找個安靜的地方,不要浪費了那吞下去的半心。小心忙了半日,到最後關頭功敗垂成。」

說完,他側目看了一眼身邊的太淵,青鱗見狀心中一凜。

「哼!」青鱗暗自咬牙:「今日之事我先記下了,赤皇大人,我們後會有期!」

「好說。」熾翼做了個相請的手勢。

「恭喜赤皇大人。」太淵看着青鱗率眾離去,臉上一副無喜無憂的表情:「從今日開始,這四海八荒,都已經在您的掌握之中了。」

熾翼許久沒有回答,太淵轉頭看他,卻正好見他扶著頭,整個人往自己身上倒來。

太淵嚇了一跳,連忙伸出手去扶他。

「你這是怎麼了?」太淵只覺得觸手所及,都是一片滾燙:「熾翼,你怎麼了?」

「太淵。」熾翼在他懷裏抬起頭來,臉色白得可怕:「若我說我要死了,你心裏會不會感到高興?」

太淵一愣,立刻就說:「你胡說什麼?」

「也不全是胡說吧!」熾翼虛弱地朝他一笑:「太淵,若是你現在想要殺我,不過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這到底是怎麼了……」太淵被他身上炙熱的溫度給嚇到了,完全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麼:「熾翼,你這是病了還是受了傷?」

熾翼怔然地看着他,隨即擁住了他的肩膀,低低地嘆了口氣。

「我沒事,你不用擔心。」他輕聲地說:「這也很正常,因為我涅盤的時日就要到了。」

「涅盤?」太淵當然知道涅盤對於火族來說,是何等重要的大事:「你怎麼不早說?」

「早說和晚說有什麼差別嗎?」熾翼推開了他:「我現在不就是在告訴你了?」

太淵往身後看去,天邊泛起紅雲,一見可知是火族大軍就要趕到。

「要我幫你什麼?」

熾翼也不答他,只是看着由遠及近的火族眾人。等到更加接近,太淵看到那些宛如漫天火焰而來的紅衣戰將,一時也有些出神。

「太淵。」熾翼這時卻問他:「如果我說我想要紅綃的命,你怎麼辦?」

太淵轉頭看他。

「她懷着共工的孩子。」熾翼與他擦身而過,站到了他的背後:「這一個理由,就足夠讓我殺了她。」

「不許殺她。」

「注意你的語氣。」從語調也聽不出熾翼有多生氣,好似只是隨口提醒他一聲:「太淵,不可以這麼對我說話。」

雖然也說不上責備,那口吻就像是大人對自家孩子的教訓。在熾翼看不到的地方,太淵的臉色即刻陰沈了下來。

「天地親族都已經毀盡了,究竟要到什麼地步才肯罷手?」熾翼仰起頭:「你對她的眷戀,真有這麼深嗎?或者,只是因為你不甘心……」

許久,太淵都沒有回答。

熾翼又問:「太淵,你現在依然想要紅綃是不是?」

太淵還是沒有回答,甚至沒有轉身看他。

「就算她要生下共工的孩子,你也毫不在乎嗎?」熾翼閉上眼睛:「你應該知道,不論是我或者共工,她嘴裏說愛着我們,其實不外乎愛着我們所擁有的權力。這樣的女人,到底有什麼地方值得你戀戀不捨?」

「你不該這麼說她。」

「你我心中,都很清楚事實如何。」熾翼冷笑着告訴他:「她已經毀了水族,我不會讓火族也滅在她的手裏。」

「這和紅綃有什麼關係?」

「小傻瓜!」熾翼迴轉身,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你到現在還以為能夠得到紅綃的心嗎?」

「為什麼不能?」太淵渾身一僵,推開了他的手:「我想要的東西,當然能夠得到。」

熾翼怔怔地看着他。

「你這孩子真是冥頑不靈,那心怎麼可以比作東西……」熾翼說到這裏,沒有再說下去。

因為火族大軍已經到了近前,紅衣飄搖的紅綃赫然就在其中。

太淵往前迎了過去,一隻手卻自身後按住了他的肩膀。

「熾翼,你這是什麼意思?」他沈聲問道:「你可別以為我會處處退讓。」

「太淵,你不會真這麼天真吧!」熾翼的聲音也很低沈:「我可不想犯下和共工同樣的錯誤。」

「你要做什麼?」

「自然是要……永絕後患!」這四個字,熾翼說得格外堅定。

太淵的肩膀變得僵直。

「紅綃帝後,你來得正好!」熾翼鬆開太淵的肩膀,向紅綃走了過去。

「赤皇。」自從到了之後,紅綃始終冷眼望着熾翼,臉上滿是倔強不屈的表情:「你準備怎麼處置我?」

「太可惜了,帝後!」熾翼走到她身邊,輕聲地嘆著氣:「這走錯了一步,要回頭可就難了,你說對不對?」

「水族已然覆敗,我又身懷共工之子,赤皇大人你要怎麼處置我,我又怎麼能有怨言。」

「說得真好!」熾翼撫掌大笑:「有你這樣一片真心的妻子,怪不得共工要一頭撞死在不周山上了。」

紅綃聽他這麼說,臉色即刻變得蒼白。

「不愧是從我火族嫁出的公主,到了這個時候,還能這般的氣節凜然!紅綃,你果然很不簡單啊!」熾翼俯首在她耳邊,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問:「你以為在我面前裝模作樣,還能討到什麼好處嗎?」

「我不知道你說什麼!」紅綃握緊了拳頭,用力地瞪着他。

「不知道?你以為我當初是信口開河,只是想要嚇嚇你嗎?」熾翼用手指為她理好有些淩亂的鬢髮:「紅綃,你現在已經沒有用處了,你說我會怎麼處置你呢!」

紅綃的臉色難看得有些怕人。

「你不是總有辦法,能把劣勢扭轉為優勢嗎?」熾翼嘴角帶着微笑,繼續地說着:「那讓我看看,你要怎麼帶着這個得來不易的孩子,從這場改天換地的變革之中全身而退吧!」

紅綃渾身發軟往後倒去,幸好被身後的侍女扶住,才不至於跌下雲間。

「帝後,這稱呼可真是高貴之極啊!」熾翼神情冷厲:「它是用什麼換來的,別人不知道,你自己還不清楚嗎?聽到別人這麼喊你,你就從沒有覺得羞恥?」

「熾翼!」紅綃甩脫了扶住她的侍女,用一種凄厲的聲音喊著:「你要殺就殺好了,別想羞辱我!」

「羞辱?」熾翼眼中閃過一絲冷光,他往前踏出一步,甩手給了紅綃一個巴掌。

熾翼絲毫沒有放輕力道,那掌摑聲清脆響亮,措不及防的紅綃被打得往一旁跪倒。

「你!你……熾翼!你竟敢……」紅綃捂著自己的臉,都快要喘不上氣來了。

「你還在我面前說什麼羞辱?」熾翼自上方俯視着她:「紅綃,你活着就是整個火族的羞辱!」

「赤皇!」太淵也聽不下去了。「紅綃是我父皇的妻子,你這樣對她太無禮了。」

「太淵,我知道你存了什麼心思。本來作為回報,我也該成全你們的。」熾翼冷笑着垂下眼睫:「可只要她還懷着的共工的孩子,你也不敢要她吧!」

「這件事我自會處理。」

「你就是把簡單的事情往複雜了想,又把複雜的事情想得過於簡單了。」熾翼轉頭過去看他:「別的不說,自作聰明這方面你和她倒是天生的一對!」

太淵已經氣得要命,但他知道這個時候和熾翼翻臉百害而無一利。為了顧及大局,他只能苦笑着忍下了熾翼的冷言冷語。

「我知道水族看似元氣大傷,但你在暗中早就佈置了力量。我此刻把紅綃交給你,就再沒有任何牽制你的能力。你說,我會不會那麼傻呢!」

「赤皇,你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怎麼可能……」

「這四海八荒之中,最不能被看輕的那個人就是七皇子你!」熾翼舉手制止他為自己辯解:「我已經見識過了你用來對付共工的手段,不想和他落得一樣的下場。所以從這一刻起,你我還是保持些距離為好。」

「赤皇的意思是……」

「從今天開始,你太淵就是這東海的主人,千水之城的城主。在這東海以內,不論你做什麼,我赤皇熾翼絕不干涉。」熾翼神情傲然地望着他:「但是以雲夢山煩惱海為界,直到西蠻北野都是我火族領地。如果被我知道你的手伸過界,就別怪我不念舊情了。」

說完,他對身邊的化雷使了個眼色,化雷心領神會地站到紅綃身邊扶起她。

「等一下!」太淵見他轉身,連忙到他面前攔住了他。

「怎麼,你沒聽清楚我說什麼嗎?」熾翼把雙手攏進寬大的袖子裏面:「還是七皇子對我的安排不太滿意?」

「謝謝赤皇大人的美意。」太淵緊緊地皺着眉頭:「可我根本不想當什麼東海的主人,我只要求赤皇大人答應我一件事。」

「我就知道……」熾翼低頭輕聲說了句什麼。

「赤皇大人。」太淵加重了語氣喊他。

「紅綃一定要跟着我回去。」熾翼仰起頭,有些輕蔑地朝他說了一句:「只要我還活着,你就沒有機會得到她。」

「為什麼?」太淵一時心急,想要上前拉住他:「不論什麼條件我都能答應,只要……」

「太淵,見好就收!」熾翼退了一步,讓他的手拉了個空:「在我看來,你到現在還只是個不知自己在做什麼的孩子。不要再為自己尋找借口,你怎麼也該學着長大,然後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起責任了!」

那時,太陽在熾翼背後顯現。

一身豔麗紅衣的赤皇站在金色光芒中,根本沒有人能夠直視。太淵覺得自己似乎被那光芒灼傷了眼睛,因為他眼前的一切忽然變得漆黑一片。

過了很久,他才擺脫了那種黑暗,重新能夠看得到東西。只是,他眼前已經什麼都沒有了。目光所及,空空蕩蕩的天地之間,又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熾翼,熾翼,熾翼……太淵如同在念著某種咒語,把這個名字念了一遍又一遍。

他恨熾翼!

在這一刻,太淵比任何時候都肯定這一點。

也許熾翼曾是他的憧憬,他的仰慕,他所希望能夠與之比肩的目標,但現在,他對這個人只有恨。因為就在剛才,他忽然了解到了。火族的赤皇永遠只能是一個憧憬一個仰慕,是一個永遠無法比肩的目標。

已經是用盡了辦法,卻還是覺得不可能追上那個人。因為熾翼有翅膀,熾翼!翔在天上……就算今天他一手導演了天地間最慘烈的滅族之變,讓共工、奇練、孤虹這些自命不凡的家夥們統統敗在了他的手裏,但卻沒能在熾翼眼睛裏找到一點讚歎驚訝。

熾翼看着他的目光,和千百年前初見竟沒有兩樣。熾翼仍然把他當成一個沒有長大,傻裏傻氣的孩子!

「熾翼!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後悔看輕了我!」太淵仰天大叫:「你等著!你給我等著!」

直到迴音消失在群山大海之中,太淵才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氣,微笑再一次爬上了他的嘴角。他揮開摺扇輕搖,一派悠閑地往千水之城的方向飛去了。

他太淵想要得到的東西,從來就沒有得不到的,未來的日子還有很長……一向熱鬧的南天棲梧,安靜得有些異乎尋常。

沒有人能夠真正說得清,為什麼己隱然成為神族共主的熾翼,會沒有進行任何祝捷歡慶的儀式。只是有傳言說,赤皇在和蒼王白王爭鬥之時受了傷,據說那傷非常之嚴重……在華麗宮殿的深處,重重簾幕之後,熾翼正無力地靠在長榻上。

「可是大人,這樣下去根本就不是辦法。」化雷跪倒在他面前:「我求求您,為了自己更為了火族,您也該……」

「閉嘴!」熾翼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我不是讓你別提這件事了嗎?」

「我知道大人您在顧忌什麼。」化雷握緊了拳頭:「可是您為七皇子付出如此之多,他絲毫都不知情啊!何況以他的為人,就算是知道了,恐怕也不會心存感激。您這又是何苦呢!」

「他何止不會感激,也許還會加以利用吧!」熾翼淡淡笑了一笑:「我這麼做不是為了要他感激或者被他利用,所以他根本沒有知道的必要。」

「但東溟天帝他說……」

「天地巨變,東溟也有他自己的打算。而且他告訴我的這個辦法,簡直就是刻意要讓我和太淵徹底決裂。」熾翼撐著長榻坐了起來:「我偏就不信,再沒有別的辦法化解毒性。」

化雷心裏着急萬分,卻不知道該怎麼勸他才有用。

「對了,紅綃那邊情況如何?」熾翼取過床邊的水樽想要喝水,但才沾了沾嘴唇就皺着眉放下了。

「還是日日以淚洗面。」

「要做逆天而為的事情,自然會有這種結果。」熾翼想到了自己,聲音越說越低,末了輕聲地嘆了口氣:「明知道做什麼都得不到他的心,又何必這樣勉強自己呢!」

「那是不是要把孩子……」

熾翼放下水樽,拉下了披在自己肩上的七彩輕紗:「把這個給紅綃送去,讓她把孩子放在裏面。」

「那絕對不行!」化雷激烈地反對:「要是沒了這千光琉璃帛,大人您怎麼辦呢!」

「對我沒太大效用,可那孩子畢竟沒有出世,這千光琉璃帛應該能夠鎮得住……」

「我真不明白大人您的想法!」化雷大聲地打斷了他:「您到底是為什麼要忍受這樣的痛苦,只要殺了紅綃公主吃了她的心,不是什麼問題都能解決了嗎?」

「放肆!」熾翼被化雷的語氣觸怒,本是要跳起來訓斥的。但看到他着急的樣子,最後還是沒有發作,轉而用輕鬆的語氣說:「東溟總是那一套,不過我和那條死魚不一樣,可不是什麼東西都能咽下去的。」

他說完就笑了,可化雷一點也不覺得這哪裏有趣。

「你不用再說了。」熾翼跨下台階,彎下腰把琉璃帛遞給他:「幫我把這個給紅綃,告訴她若孩子無法破殼出世,那也是天註定的,還是不要強求的好。」

「是。」化雷只能雙手接過彩帛,從地上站了起來:「臣下告退!」

「化雷。」熾翼喊住了他。

「請放心,臣下不會多嘴的。」化雷停下了後退的腳步,黯然地說:「只是我希望大人您在做任何決定之前,要多想想整個火族的榮辱存亡。」

熾翼回到了長榻上,躺下之後閉上了眼睛,好像沒有聽到他說什麼,化雷只能一臉不甘地退了出去。

火族的榮辱存亡……化雷離開以後,熾翼睜開了眼睛,嘴角浮出苦笑。

他起身走到窗前遙望着天空,看着看着就出了神。直到耳中傳來爭執和腳步聲,才把他驚醒過來。

「是誰?」他隔着簾幕問。

「啟稟赤皇大人。」仍然是化雷的聲音:「是紅綃帝後,我已經告訴她大人身體不適,但她堅持要見您。」

「赤皇,我有事要和你說。」

「是嗎?」熾翼垂下眼睫:「那你進來吧!」

自從回到棲梧,他和紅綃就沒有見過,此時紅綃見到他的模樣,免不了呆了一呆。

「你怎麼了?」紅綃脫口就問:「你的臉……」

「找我有什麼事?」熾翼轉過身面對着她,讓她能看得清楚些:「你生產之後不是很虛弱嗎?怎麼不好好休養還到處亂跑?」

「你以為我想來見你啊!」紅綃把手上的東西朝他丟了過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輕柔的絲帛滑下熾翼的臉頰,落在了他的腳邊。

「化雷沒告訴你嗎?這千光琉璃帛對那孩子有好處。」

「這些他說了。」紅綃防備地後退了一步:「可他說不出你這麼做是什麼用意。」

「我能有什麼用意?」熾翼彎腰把那條七彩絲帛從地上撿了起來:「我想殺你的話,也不用等到今天吧!」

「你不要再裝模作樣了。」紅綃咬着牙:「你遲遲沒有對我動手,無非是想要用我們母子兩個和太淵交換那些東西而已。」

「你說那些破銅爛鐵?」熾翼仰頭大笑了幾聲:「既然共工活着的時候我都不怕他,有什麼理由要怕那些只能用來唬人的東西?」

「或許昔日的熾翼不怕,但今天的赤皇卻是未必,畢竟今時早已不同往日了!」紅綃也冷笑着:「你涅磐重生的日子就要到了,力量已經衰竭無幾,若是太淵用那些法器來對付你,恐怕你根本無力抵擋。」

「你看出來了,所以就對我這麼放肆嗎?」熾翼點了點頭:「很好啊紅綃!我看你是越來越有長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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熾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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