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又過了好幾個星期，權小崴帶回家的第四個男朋友終於現身。

權家二老屏息以待，深怕女兒再度識人不明，不過這次這個看起來真的正常、中庸多了！

他沒有葉曉天那種過人、俊秀得像是圖畫里走出來的外貌；也沒有阿俊那一身光看就教人覺得辛苦的肌肉。這年輕人年紀大約二十八歲，正好能與小崴匹配；最重要的是他看起來神經正常、職業正常。

原本覺得小崴一定在惡整他的權大軍這次笑容滿面：「聽說你是律師？」

「嗯，我專門辦理各種離婚案件。」

沒了。

他們等着他的下文，但這位阿海卻惜話如金，眼睛直盯着電視屏幕不放。

「呃……怎麼會走離婚律師這條路？其它種類的律師不是比較好嗎？」

「我不覺得比較好，民事跟刑事律師都很辛苦，要面對黑道恐嚇、議員關說等等壓力，離婚律師就好當得多，只要兩個人到辦公室簽個字就好了。」

「原來是這樣……你家裏還有些什麼人？」

「父母都在，還有幾個兄弟姐妹。」簡單明了。

權大軍又清清喉嚨，他很想多了解一下這位阿海，但是對方似乎完全不把這次的見面放在眼裏，他該問的都問完了，還能再問什麼？

權太太推推桌上的水果：「吃點水果吧。」

「謝謝，水果里有很多農藥，我從來不吃生的水果。」

「他喜歡吃罐頭水果。」小崴聳聳肩。

「個人喜好不同嘛！沒關係，那……喝杯咖啡？」

「不用了，咖啡因太高，對心臟不好。」

「那……喝茶總行了嗎？」

「意思一樣。」

「……」

小崴終於推推他：「嘿！你不要只顧著看電視了好不好？我爸媽想多認識你一下啦。」

阿海終於回頭，想了幾秒鐘之後開門見山說道：「對不起，我心裏有點事情，讓我很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說，所以一直不是很專心。」

「沒關係，沒關係。」權太太笑着打圓場。「年輕人嘛，多考慮一點事情是好的。」

「是這樣的，我爸媽年紀都大了，他們很希望我能趕快成家立業。」

「這……」

「您先聽我說完。」他從公事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謹慎地放在桌子上，深怕被弄髒似的保護著。「這是一份婚前協議書--」

權家二老的臉上又開始出現黑線了！

「--我的總財產也許沒有您那麼多，但是人總要學着保護自己，我希望小崴能在你們的見證下籤了這份協議書，好保障我們未來的權益。」

權大軍忍住氣：「你們根本還沒結婚!簽什麼協議書？」

「我當然希望等小崴畢業之後再結婚，當我的妻子學歷不能太低，不然我會很丟人的；不過我希望我們是在。以結婚為前提。的情況下交往，這份協議書先簽好，我比較沒有後顧之憂。當然，如果將來我跟小崴最後沒有結果，我也絕對不會要求她賠償我任何損失的。我已經問過小崴了，她說她很願意簽，但是希望你們兩位能同意；我尊重她，孝順是很好的美德。」

場面一片靜默。

小崴緊張地笑了笑，發出不自然的聲音：「爸、媽，你們不用太緊張，這沒什麼，他剛剛不是說了嗎？以後如果我們沒結婚，這張紙就不會生效啊！」

他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這輩子居然要為了女兒的婚姻受這種屈辱！

權大軍咬着牙，已經氣得不想再說話了！他顫巍巍地指著那張文件，半晌之後才發出怒吼：「你給我滾！」

「爸！」

「伯父？您的反應太激烈了！」阿海錯愕地搖搖頭：「現在簽婚前協議書是很平常的事情，我自己就是律師，見得太多了，簽這文件真的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如果您是擔心協議書的內容對小崴不太公平，我可以一條一條跟您討論，您實在沒有必要發這麼大的脾氣--」

「我說--滾！」權大軍額上青筋爆凸，氣得連說話都結巴了：「你……你再不滾，別怪我拿槍出來轟掉你的頭！」

「嗄？」阿海律師登時跳了起來。「小崴！你沒說過你爸爸是這種人！我早告訴過你，我這個人最很暴力！」

「阿海！你聽我解釋，阿海！」

阿海律師提起公事包，慌慌張張地往外直衝，衝到一半又想起什麼，他飛也似的往回跑，抓起桌上那份文件，喃喃自語說道：「這是我費了好大的心思才擬出來的，你們不要，很多人搶著要！」

「哇--我的武土刀呢？我的武士刀放到哪裏去了？」

「我滾我滾！」阿海後退連連，走到門口才鼓起勇氣回頭：「我要保留對你們的法律追訴權！你們這是恐嚇！用不當的手段--」

權大軍的回答是一隻扔過去的拖鞋！嚇得阿海連忙奪門而出！

「你這隻死蟑螂！信不信我用脫鞋打死你！」

「爸！」小崴氣急敗壞地攔住他。「爸！你會不會太過分了？不喜歡就不要簽嘛，發這麼大脾氣做什麼？」

「瘋子！瘋子！你找來的這些……這些什麼男朋友？全都是瘋子!」權大軍氣得鬼叫。

「我承認阿海是神經質了一點、現實了一點，可是他是律師，這是他的職業病嘛。其實他人不錯的--」

「職業病！」權大軍吼道：「那你老爸我是軍人，是不是每天帶槍出門也沒關係？那是職業病!醫生出們是不是要隨身攜帶消毒水？那也是職業病！」

「噗--」小崴忍不住笑了起來：「老爸，你好幽默……」

「幽默！我幽默!」權大軍覺得自己快氣得暈過去。

「好了好了，彆氣了彆氣了……」權太太連忙安撫他坐下來。「不喜歡就算了，讓小崴再找過--」

「還找?!她再找下去，我要給氣得斷氣了。」

小崴嘆口氣，攤攤手：「好，那我不找了。」

權大軍終於坐下來，喘著氣瞪着女兒良久。

「不找也沒關係，正好安心念書。」權太太苦笑着搖搖頭。「唉……」

「你們兩個別激我！」

「我們哪有啊。」小崴無奈地低下頭，失神地玩弄著自己的手指。「反正我找的男人你都不喜歡，你找的男人我也不喜歡，既然如此乾脆放棄算了……不談戀愛、不結婚也不會死人……」

「別說得那麼可憐兮兮的！你年紀還輕，將來總會遇到合適的對象，到時候想法不一樣，眼光自然也不一樣了。」

「是啊是啊，我相信。」嘴上雖然這麼說，但從她的表情看來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權大軍嘆口氣。「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以後不用再找什麼對象了。」

「好。」

居然毫不反駁?!

權大軍猶豫地看了小妻子一眼，她正用那種充滿了不贊同的眼光注視着他。

權大軍悶悶地起身，轉身離開。

小崴年紀還這麼輕，而且又這麼出色漂亮，有什麼好擔心的？隨便找，再怎麼樣也比前幾個男人好啊！

就在這時候，小崴終於說話了：「小媽，我想找藍藍來跟我一起住。」

「啊？她不是自己有地方住嗎？」

「是啊，可是我心情好差喔！真的很想念她，如果我搬出去，你們又要煩惱啊，既然如此，那不如讓她來跟我住好了，她最近心情也不大好。」

「她怎麼會心情不大好？」

「也沒什麼……她跟她女朋友分手了。」

權大軍以為自己聽錯了，已經踏上樓梯的腳步又轉了回來。「誰跟誰的女朋友分手了？」

「藍藍啊，就是你見過的，以前老是說她長得很漂亮斯文的那個文學系學姐嘛。這個你也忘了嗎？」

「她不是女生？」他覺得自己正在問廢話，「學姐」當然是女生，難道會是男的?

「她是啊！」小崴莫名其妙瞪着他：「老爸，你是被氣昏頭了喔？」

「可是你剛剛說她跟她『女朋友』分手？」

「這很奇怪嗎？老爸……你的觀念實在是……唉！人家同性戀在國外都可以結婚了，只是談談戀愛有什麼關係？」

權大軍終於棄械投降了！

他沮喪地垂下雙肩，欲哭無淚地開口：「別讓她到我們家來住，我這老頭子受不住……你愛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好了……就寶御生吧，他不是說會等你嗎？就他吧！」

「老爸！你說什麼啊？」小崴咬着牙忍住笑，裝出一臉無奈：「人家隨便說一說，你也信啊？都分開那麼久了……」

「你去找他，他當初說得那麼有誠意，如果他敢在這個節骨眼另結新歡，老爸去打斷他狗腿！」

「爸……你不會是認真的吧？」

權大軍哀嘆一口氣，搖搖頭回身往樓上走。「我先聲明，你大學沒畢業就不準結婚。」

「嗯……」

走到樓梯間，權大軍回頭正好看到小崴在樓梯下面興奮得蹦蹦跳跳的身影！他又搖了搖頭，無奈地笑了笑

罷了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啊！管不動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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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飯店婚禮。

權大軍夫婦坐在飯店禮堂的最前端，婚禮就要開始了，權大軍有點手忙腳亂地要小妻子幫他整理衣服。

「領帶看起來不太正……」

「沒有啊，很好看，你太緊張了啦。」權太太微笑着安撫他。「你的樣子很帥，真的很帥！」

權大軍低下頭，看着年紀足足少自己二十歲的小妻子，心念微微一動，他握住小妻子細緻的雙手，什麼話也沒說。

權太太的臉微微紅了起來，有點害羞地左顧右盼：「傻瓜！大家都在看了……」

「他們是嫉妒我有這麼年輕貌美的老婆！」

權大軍呵呵一笑，突然他的眼角餘光瞥見幾名西裝筆挺的男人從禮堂後方走向禮堂，那應該是伴郎跟招待，不過怎麼看起來好眼熟?!

他蹙起兩道濃眉，疑惑地問：「老婆，你覺不覺得……那幾個年輕人好像在哪裏見過?」

權太太眼光轉向那群圍在一起談笑風生，正往他們的方向走來的男人們，她半張著嘴，半晌之後才吶吶回答：「有嗎？我怎麼一點也不覺得？」

「可是我總覺得在哪裏見過……」權大軍苦苦思索--

為首的男人長得很高，有着非常俊秀漂亮的面孔，笑起來的時候唇角微微往上揚，他一襲灰藍色的西裝如果穿在稍微身材矮一點、比例稍微差一點的男人身上，看起來大概會慘不忍睹，但是穿在他身上就是好看！帥氣又俊逸，尤其是他那雙手，修長的手指簡直比女人的還好看--

「你看你看！他不就是那個葉……葉什麼什麼天的那個嗎?!」權大軍喳喳呼呼地低嚷。

「是嗎是嗎？你該不會認錯人了吧？」權太太乾笑着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我們要不要去休息室看看新娘啊？小崴那個禮服真的很美--」

「我想起來了！」權大軍恍然大悟，「啪」地拍一下自己的腦袋低吼：「第一個是小崴那個娘娘腔的男朋友葉曉天；另外那個稍微矮一點點的那個，戴黑框眼鏡的是那個什麼離婚律師--叫阿海的！還有還有！就是他，那個長得像熊一樣的穿起衣服人模人樣的嘛！那可不正是那個身上有米老鼠刺青的黑道大哥阿俊嗎？他們怎麼會在這裏？」

權太太的臉笑得非常僵硬。「呃……我怎麼會知道？也許……也許正好認識吧……事情都過了那麼久了，你怎麼還記得這些啊？」

「原來當初我們都被耍了！」權大軍咬牙切齒怒道：「全都是寶御生那小子的詭計！他弄來這些牛鬼蛇神，好讓我們沒得選擇，只好把小崴嫁給他!」

「爸，您這麼說可就冤枉我了。」寶御生的聲音懶洋洋地響起，他慢慢走到他們身邊，同時對着自己的兄弟們招招手：「你有過很多選擇，而且都是社會上一流的棟樑之材，是您自己放棄的。」

「你還敢跟我油腔滑調！」權大軍氣得想揍人了。

「先別生氣，我跟您介紹一下。」寶御生微微一笑說道：「爸、媽，這是我妹婿葉曉天，他是精品店的老闆，同時也是一流的企劃人才。」

曉天朝他們微微頷首，仍是一派溫文儒雅的書生典範。

「這是我二弟寶海生，如您所知他是個律師，不過不是離婚律師，而是專攻民事跟刑事的律師，圈內人都叫他『皇室御用大律師』；請放心，他不會真的叫人簽『婚前協議書』，性格也不是那麼神經兮兮。接下來這位是我三弟寶俊生，國內少數的自由搏擊教練，還有……他身上的刺青是假的，而且他也沒坐過牢，雖然他真的很粗魯，不過我敢用性命擔保他絕對不打女人的。」

「三年前你就是叫他們來誰我?!」

「不是『誆』，說誆就太嚴重了，應該說是讓您看清楚事情的真相。」寶御生神閑氣定地回答：「小崴也許能找到比我更好的，但是我相信世界上沒人比我更適合她。」

權大軍氣綠了臉，當年他就隱約覺得不對勁，但是又說不上來什麼地方不對，現在才知道原來他們從頭到尾都在蒙他騙他！

「你--」

「老爺……」權太太的手輕輕挽住他：「御生那時候是有點不對，可是那也是因為你堅決反對小崴跟他在一起，這三年來他對小崴怎麼樣你也看到了，還有什麼好挑剔的？」

「他用不正當的手段在先！」

「兵不厭詐啊，岳父大人。」寶御生居然笑了起來。

「你你你……你別以為都要進禮堂了我就拿你沒辦法！我--」權大軍臉紅脖子粗地嚷。

「婚禮開始，奏--樂！」

寶御生挑挑眉，結婚進行曲悠揚地在飯店禮堂中飄送出來。

「老爺……」

權太太懇求地望着他，半晌之後小崴穿着白紗的動人身影出現在紅毯的另一端。

權大軍眼眶泛紅。他女兒真是美若天仙啊！原來在他沒注意的每一分每一秒里，小崴都在漸漸長大；每一天每一天都變得更美、更有智慧！

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走過了紅毯，微笑着挽起了女兒的手。

其實他又何嘗捨得讓小崴出嫁？他只不過想找個自己能控制的女婿，找個不會把女兒奪走的女婿罷了！

眼看這個希望不可能實現了……不過，算了，女兒的幸福比他的自私重要得太多!

權大軍嘆口氣，高高地挺起了胸膛。

小崴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說：「權先生，您今天很帥喲！」

「當然！誰教我是你老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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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的紅毯很快走到盡頭，小崴緊張地看着在紅毯另外一端靜靜等候的男人。

在她靠近的時候，他伸出了他的手，穩穩地從權大軍手裏接過「管制權」。

牧師在講台上說了些什麼？小崴沒聽得很仔細，她低着頭，露出了雪白如玉的頸項，模樣像個幸福的小妻子。

他也沒聽得很仔細，他全副的精神與心思都放在小妻子身上。他多麼幸運！竟然能找到與自己匹配的良緣！

若不是小崴的窮追猛打，若不是他在緊要關頭清醒過來，如今會是什麼樣的景況？他連想都不敢想！

依常規，新娘應該雙手捧花，但是他卻在此時此刻怎麼樣也不肯放開手；好像一直到了現在他才真的有了真實感，才真的意識到身旁可愛的小人兒不會再離開他。

於是他緊緊握住小崴的手，臉上一直掛着深深的笑容。

「寶御生先生，請問你願意娶小崴小姐為妻，無論貧富、病痛、遭遇任何曲折坎坷都堅守婚姻諾言？」

「我願意。」

「權小崴小姐，請問你是否願意接受寶御生先生成為你的丈夫，無論貧富、病痛、遭遇任何曲折坎坷都堅守婚姻的諾言？」

小崴點點頭：「我願意。」

「依照神所賜與我的權力，我正式宣佈你們成為夫妻，新郎可以親吻新娘了。」牧師笑眯眯地說着。

掀開了小崴臉上的白紗，寶御生卻沒有動作。

小崴的眼閃過一絲疑惑。

凝視她良久，他終於緩緩開口：「我知道你一直埋怨我不肯說出那句話，不肯交出我的心……」

小崴愣愣地注視着他。

「其實我不是不肯，只不過我一直在等這一天。」寶御生沙啞地說道，在低頭吻她的同時，輕輕地說了聲：「我愛你，老婆。」

權小崴一顆懸岩已久的心，直到此時此刻，終於穩穩落地。

她的淚水濡濕了這個吻，堅定了這個承諾。

「我也愛你，老公。」

歡呼聲中，她又哭又笑地回答。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