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天剛蒙蒙亮,樓非影便離開了別苑。

如他所料,一早醒來門外已無屍體,後院倒又多了座墳,縱使對方曾經想傷害她,穎心還是想救他,願意替他收屍、造墳。

她的善良令人無法自私的只為自己而不去保護她,樓非影知道自己需要她,她或許是唯一能進入他心房,讓他無所顧忌去擁抱的女人。可是,只有遠離她,才不會將她卷人他危險的生活。

所以,他選擇了不告而別,繼續自己孤獨的殺手生涯。相信昨晚他如此冷酷無情的一面,應該已經讓穎心對跟他「亡命天涯」的痴傻念頭消逝無蹤。可笑的是毒解了,他卻依然心痛,而這回的痛卻是無葯可解,只怕會伴隨他直至心脈盡止的那一天--

「啪!」才剛收回遊思,恢復驚戒,樓非影便聽見了一聲極細微的枯枝斷折聲。他不動聲色的繼續向前走,可以推測出對方的確是配合著他的步伐,保持着四十步左右的距離跟蹤他。

樓非影沒有拔劍,這名跟蹤者之笨拙,可以想見是個不懂武功之人,若非他方才滿心都在想着穎心,也不至於到此刻才發現此事。他陡地定步轉身,但見一道身影閃入大樹之後,卻還留着個裙擺在樹外迎風翻飛。原本樓非影還在猜測對方究竟是什麼人,可是一見到露出樹榦外的淺綠裙擺,他胸口的疼忽然加劇。

「出來!」他的聲音夠宏亮,但躲在樹后的人偏裝聾,就是不肯現身。

「我知道你躲在樹后,」他直接講明了,「出采吧!穎心。」

又等了好一會兒,躲在樹后的穎心才像螃蟹一樣橫走出來。

一見她的裝扮,樓非影想不傻眼都不行。

好好的一張傾城美顏,她卻徑自畫上了血盆大口,兩道眉塗得又濃又粗,還在臉上點了好些個麻斑。

不只如此,她還換上了丫鬟的衣裳,雙肩各背了一個包袱還不夠,手上還拎着一個大藥箱,像是把所有家當全扛來了。

「你這樣是做什麼?」樓非影一眼就明白她的意圖,卻是無法置信。

「我、我要跟你私奔!」反正都已經被他發現了,穎心也就大方承認。

她拎着藥箱朝他走來,邊走邊說:「我扮成這樣,只要沒瞎的男人應該都不會對我存有任何非分之想,也就可以少添你一些麻煩,我還能沿途替人看病,賺錢養活自己,不會造成你的負擔,所以……」

她在他面前站定,認真的說:「帶我一起走,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

「你……」他開了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許是上天也發覺欠他大多,才讓他有幸結識像穎心這般舉世無雙的奇女子。但行善該有善報,穎心為善積德,為什麼卻偏偏愛上他這種男人呢?

「回去!」他為了她好,不得不狠下心怒斥。

「不要!」她生來就是死心眼。

他皺着眉,「我不會帶一個累贅上路,你死心離開吧!」

「我不是累贅,我很有用處的!」她忙為自己說項,「我會洗衣、做菜、治病、還有--」

「回去!」樓非影鐵了心,施展輕功飛快拉開兩人的距離。

「我跟定你了!」提着木箱,撩高裙擺,穎心一咬牙--沖了!

☆☆☆

從白天走到黑夜,穎心一步也沒停過。明明兩條腿已經酸麻到不行,提着木箱的兩隻手也發麻了,但她就是咬牙死撐著,再累也不肯休息。

「不管你再怎麼飛,我不休息、不睡覺,遲早會追上你的!」

憑着一股傻氣,雖然她已經察覺包在繡鞋裏的腳趾頭早磨破了皮、流着血,還是不肯稍作休息。因為她知道.如果這次她讓樓非影離開她,那麼終此一生她都休想再見到他了。

一想到這,什麼酸痛、疲勞都不算苦,不管樓非影怎麼說,她都認定他!

「你夠了吧?!」實在忍不住了,樓非影由樹上一躍而下,攔在她面前。

「哇!」穎心被他的神出鬼沒嚇了一跳,還以為見了鬼。「你……你不是……」

她指指前路,頓了一會兒,又抬頭看看樹上,想了一會兒突然明白了。

「原來你假裝走在我前頭,其實一直偷偷跟在我身邊。」她不掩欣喜的道:「我就知道,你不會棄我於不顧的!」

她說得沒錯,她扮成這樣是比較不用擔心會有人想非禮她,但就怕嚇到人會被痛揍一頓,他怎麼能放心一走了之呢?

「我的耐性有限,你別再跟來了!」雖擔心她,他仍板着臉斥道。

「不要!」她嘟起「血盆大口」,「你吻了我,我就跟你一輩子。」

「我吻過的女人不只你一個。」

一股酸澀滋味在她心湖泛起,她咬咬下唇,吃掉了些胭脂。

「我……我不管那些女人怎麼想,至少我……只讓我的丈夫吻我。」

「你是個好女人……」他愛憐地伸手輕撫她的右頰,「可惜,我無福消受。」他一躍上樹,就此沒入林中。

「忘了我,回去吧!」

「我不要!」穎心朝林中大喊,終於忍不住跪地傷心慟哭……

☆☆☆

像是上天嫌穎心不夠可憐似的,夜半突然下起傾盆大雨。

她猜想樓非影趕了一天的路一定會找地方休息,所以她不睡,依然冒雨前行。已經沒有退路了……

她留了書叫小穗兩天後送回家,就是存心不讓爹派人來將她逮回去,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任性,也是頭一回如此確定自己想做、想要什麼。她要賭!賭樓非影如她料想的也捨不得她,賭他會回頭來找她。

所以.她不回頭,就算看不見他此刻身在何方,她依然不顧一切的往前走,只是她的體力已快耗盡,眼前的一切突然開始變得朦朧不清……

☆☆☆

「樓大哥!」一場樓非影渾身是血死在蒙面人刀下的噩夢將穎心給驚醒,嚇得她立刻揪心坐起身。

在坐起的那一瞬間,由腳趾頭傳來的痛楚讓她完全清醒,憶起在自己昏迷前,似乎見到了她最想見的人。

「樓大哥?」她喊了一聲,竹屋裏無人回應,只有窗外鳥叫啾啾。

「他該不會把我放在這,又不告而別了吧?」

她翻被下床,沒看到鞋,便赤着腳丫跑到外廳。

沒人、沒劍,沒有任何他可能會再回來拿的東西。

「樓大哥……」

淚水爬上她的眼眶,明知道希望渺茫,但她仍想賭他或許尚未走遠,門一開,連鞋也不管有沒有穿便往外沖,卻意外發現樓非影正朝竹屋走來。

「樓大哥!」她還是哭了,卻是開心掉淚,忘了腳疼,飛也似的直撲到他的懷中。

「你的腳不疼嗎?」樓非影輕輕一抱,穎心雙腳立即騰空。

「疼……」她摟着他的脖子,噙淚撒嬌。「可是人家以為你真的丟下我就走了,所以只顧著要追上你,顧不得疼了。」

「我真希望我丟得下你。」.

穎心聽他這麼說原本有些傷心,但轉念一想,便破涕為笑。

「希望」卻做不到,所以此刻他才會在這,那也就表示--他丟不下她!樓非影抱她回房,拿布沾濕幫她將腳上的塵埃抹掙,向她問清楚后,拿了藥箱裏的金創葯幫她塗上,再替她套上襪,穎心沒有拒絕,只是紅著臉,靜靜看他細心且溫柔地為她做着這一切。

「兩大包袱、一大木箱裏全是葯書、藥材,你只帶了兩套換洗衣物。」他在床沿依着她坐下,「帶了一大堆那麼重的廢物,可見你真是沒出過遠門。」

「那才不是廢物呢!」她可是一夜沒睡,考慮許久才想好該帶之物。「是你說的,想殺你的人不只昨夜那個黑衣人,那我當然得做好萬全準備羅!我也想多帶一些衣服和我喜歡的東西,可是……我怎麼想還是多帶些葯書、藥材比較有用,萬一你又受傷還是中毒了,我才能立刻幫你醫治,只要你無病無痛,日子過得苦一點我也--」

樓非影突然湊過來吻了她。

他鐵鉗般的雙臂悍然地擁她入懷,狂肆且佔有慾十足的封住她的殷紅唇瓣。

他溫熱的舌尖探入她口中,熾烈地糾纏、攪弄她的丁香舌,挑逗起她體內最深層的慾望,以至於當樓非影突然松放她時,在她心裏竟漲滿了不悅。

「就這樣?」她還想再沉溺其中一會兒的說……

樓非影先是一愣,繼而牽唇一笑。

因為從沒見他笑過,穎心看着他勾起迷人笑痕的俊拓容顏,竟有些傻了。

「我真是輸給你了!」他完全無法抗拒她直率的真性情,「我真不懂,到底我有哪裏好,值得你執意託付終身!」

「全部都好!」她雙手交疊放在他大腿上,仰首對他甜甜一笑,「我喜歡你注視我的眼神,好像我是你的所有;我喜歡你雖然不說甜言蜜語,卻對我關心備至;我喜歡你兇巴巴叫我滾的樣子,也喜歡你現在笑看我的摸樣,總之,你一切的一切我全都喜歡。」

「即使我的身份是個殺手?」他決定將一切告訴她,「昨晚看我毫不留情的殺人,難道你不怕我?」

「如果你不殺死他,等他傷好了,是不是一定會再殺你?」

見他點頭,穎心柔順地倚入他懷中說:「我不喜歡你殺人,不想看到任何人死去,但是如果有人要你的命,我也會跟他拚命的!那晚我是以大夫的立場去救人,今後我是你的妻子,我再也不會去救任何想傷害我丈夫的人,只是……你也別當殺手了好嗎?」

她抬頭凝睇他,「我知道,殺手就是拿錢殺人,我不懂你為什麼要做這一行,那太殘忍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以此為生,會有損福報的!樓大哥,我們找個鄉下地方隱居,你耕田、我織布,寧靜過生活,再也別打打殺殺的好嗎?」

「家仇未報之前,我是不可能金盆洗手的,當年洗劫我家的那伙盜賊兄弟沒一一死在我的劍下,我何以告慰我父母手足在天之靈?」

穎心聽得有些茫然,「什麼家仇?難遭你的父母、手足全被盜匪殺了?」

提起往事,樓非影眼中殺氣進射。

「不止!就在我五歲時舉家遷往江南的路上,『朱風寨』一班盜匪殺了我家三十餘口,我娘抱着我摔落山崖慘死,我卻奇迹生還,遇到我師父經過,才將我帶回扶養。」

「五年前我師父仙逝,我要去朱風寨報仇,才知那些盜賊已在官兵圍剿中四散,五年來我四處打聽,就算小嘍噦無法一一殺盡,當年當家的那五個異姓兄弟,我卻非找到下落誅殺殆盡不可!」

穎心展開雙臂環抱他,「冤冤相報何時了」這句話她想說卻說不出口,畢竟他背負的是滅門血債,還受了十多年孤苦伶仃之苦,換成是她,也做不到無怨無尤。

「那五個山寨頭頭,你找到幾個了?」

「四個。三個已死,一個我原本正要去找他。」

「那等你找到另外那兩個之後,我們就找個地方安定下來,過我方才所說的恬淡生活好嗎?」

「好,但我不知道那會是何年何月,也許我終生都會如此四海飄泊。」

樓非影輕輕推開她,愛憐地輕撥她的耳畔烏絲。「你仔細考慮,臨睡前再告訴我你的決定,我現在先去弄些吃的,瞧你快餓壞了。」

他起身走到房門前,突然停步,回眸凝望她一眼后才又轉回身。

「如果你反悔,我可以立刻送你回家;如果你真的決意跟我共度一生,那麼今晚……我不想一個人睡。」

樓非影背對着她說完話便離開,穎心雖然沒看見他的臉,卻可以篤定他也和她一樣臉上的紅暈勝過秋天的楓葉。

☆☆☆

三度共赴巫山之後,穎心只覺得四肢百骸好像全快解體似的。

「累了?」樓非影以十分寵溺的口吻問道,溫柔的在她櫻唇烙下輕吻,一臂讓她枕着,一手則來回撫摸着她細柔光滑的腰際曲線。

她考慮了一下,認真的回答,「先讓我休息一盞茶的時間再來。」

樓非影笑着將她摟緊,「意思是你還嫌不夠噦?」

她緋紅了臉,「才不是呢!人家是以為你那麼問的意思是還想……那個嘛!」

「我是想……」他着迷地凝望着她艷紅的嬌顏,無法想像她竟如此吸引自己。「不過,你才初識雲雨我就如此需索無度,實在太不體貼了,老實說……我也不懂自己是怎麼了,我好想就這麼一直抱着你,永遠不放手。」

「好啊!」她對他綻放一個鼓勵的笑靨,「我允許你這麼做,你可以永遠抱着我。」

「穎心,你真的不會後悔嗎?沒有鳳冠霞帔、沒有大紅花轎、沒有眾人祝賀,你就這麼委屈的跟了我,而我甚至還不知道何時才能給你一個穩定、安全的家,我……」

穎心主動獻上香吻,不讓他繼續往下說。

「誰說我委屈了?我的新郎倌不知道抱我走了幾里路才到這竹屋,可比坐大紅花轎神氣呢!他還親自幫我更衣、幫我擦腳抹葯,還煮了頓飯拿到床前喂我吃,哪個新娘子有我這等待遇,說出去不曉得多少人羨慕死我,我若還不知足,會遭雷劈的呢!」

「是你太容易滿足了。」他愛憐地在她嬌顏上落下一個又一個珍愛的親吻。

「容易滿足是因為我已經得到我最想要的東西,那就是你的疼愛。」她痴迷地凝望着他那張俊美無儔的俊顏,「答應我,這輩子除了我,不許你對別的女人笑。呃……我們的女兒除外。」

「好。」他一口允諾,笑擰了一下她的鼻尖。「但你總要告訴我原因吧?」

「因為你笑起來太迷人了嘛!」她難得顯露出淡淡的憂愁,「是我喜歡你、硬纏着要嫁給你,萬一日後也有其他姑娘迷戀上你,那--」

「天地為鑒,我樓非影此生只有施穎心一個妻子,不離不棄、至死不渝,若有移情別戀,就罰我--」

穎心急着伸手阻止他發毒誓,卻被他一手握住。

「就罰我五雷轟頂、死無全屍!」

穎心抽回手,不悅地輕捶他胸口一記。「討厭!誰要你發毒誓了?」

「永遠不會應驗的毒誓,說又何妨?」樓非影拉起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胸口上,「能讓我願意交心、能讓我展露歡顏的,天地之間就唯有你一人,我絕不會辜負你!」

她開心極了,卻還故意纏着他問:「那跟你親過嘴的那些姑娘們呢?」

「你明知道那只是我說來氣你的,你是我第一,也是唯一的女人。」他正經八百的說。

「好吧!信你一次。」其實她打心底相信他所說的一切。

「穎心,我在想……」他考慮了許久,還是決定與她商量。「你能不能暫時一個人生活?」

掛在她臉上的甜蜜笑容頓時隱去,樓非影察覺到她的掙離,立刻快一步抱緊她。

「我不是要拋下你!」他讀出她心中的強烈不安,「聽我說,我只是想早點實現你的願望,和你隱居山野,不問世事,所以我想,先讓你寄居庵寺,等我報了家仇,我就去帶你一起遠走天涯。」

「不要!我要跟着你!」話一出口,她便淚水盈眶,「非影,你別丟下我……」

「你聽我說,朱風寨老四和老五感情最好,我現在有老四的消息,也許也能從他口中探聽出老五的下落,很快便能了結他倆的性命,回來找你;而你不懂武功、腳又有傷,我一天便能到達之處,你或許得走上四、五天,如果敵方人數眾多,我還得分心保護你毫髮無傷,所以--」

」所以,我是你的累贅?」

「在我尋仇之時--是。」他凝視着她的含淚雙眸,毫不矯情地實話實說;「不過,那是因為你是我的妻子,我唯一的家人,我重視你勝過我自己,如果你出了任何意外,我只有以命相殉!」

穎心看着那一雙原本冷冽無情的黑眸,因她而盈滿著濃烈的深情,她相信了他的誓言。

「好,我等你,等你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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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被郎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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