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回國之前,敏珠鬧着讓我一定要跟你實戰一次,看你的功夫究竟是什麼程度,為什麼她會敗給你。」婷宜走過來,目光柔和地打量面前這個如小鹿般有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和一雙長腿的女孩子,「你是新來松柏道館的是嗎?以前沒有見過你。」

「是。」

百草把目光從廷皓的身上移回來,又看向這個叫婷宜的少女,心裏有些微微的激動。

廷皓和婷宜兄妹兩人天賦出眾,從小被譽為跆拳道天才兄妹。去年年初,兄妹倆參加了在韓國舉行的世界青年跆拳道錦標賽。婷宜進入了世界青年跆拳道錦標賽中她那個級別的八強,而廷皓居然戰勝韓國、美國和伊朗的選手,獲得了他那個級別的冠軍,這在中國近年來參加的跆拳道大賽中是絕無僅有的勝利!

當消息從國外傳回來的時候,報紙上鋪天蓋地都是廷皓和婷宜的名字。她曾經拿着一張報紙看了足足一晚上,那報紙上附有廷皓身披五星紅旗站在最高領獎台上的照片,照片有些模糊,但是依然可以看出那少年唇角耀目的笑容。

當時她偷偷地想——

如果她也可以像他一樣成為冠軍,站在最高的領獎台上,身披鮮艷的國旗,聽着國歌在耳邊奏響……

如此近的距離看到廷皓和婷宜兄妹,百草忽然又有些恍惚,甚至沒有太聽清楚婷宜在對她說些什麼。她以為像婷宜這樣的跆拳道高手是會很驕傲的,然而,婷宜望着她的目光卻非常柔和溫煦。

「可惜這會兒沒有穿道服,」婷宜笑容清雅,「不過這次我會在松柏道館小住幾天,有機會的話,咱們實戰一次,好嗎?」

百草一時愣住了,曉螢推了她一下,她才如夢初醒地說:

「好。」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能和婷宜這樣的高手實戰,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聽到百草將會有機會和婷宜實戰,松柏道館的小弟子們羨慕極了,紛紛圍住他們,要求在館內選拔賽之後也要跟他們實戰一次,直到若白冷聲命令弟子們開始訓練。

因為明天就是館內選拔賽,又因為有廷皓兄妹在旁邊,松柏道館的弟子們訓練得格外賣力,前踢、橫踢、側踢,每個動作都恨不能使出十二分的力量!百草的出腿動作卻不知不覺變得有些僵硬,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要看看廷皓和婷宜,想要讓自己在他們面前表現得好一點,再好一點!

「你又踢到我的手了。」

耳邊傳來亦楓的聲音,百草如夢醒般地收腿站好,見他拿着腳靶的右手手腕果然紅了一片。

「對不起!」

她慌忙道歉。

「一見到偶像就心神不屬了,注意力這麼容易被分散嗎?」亦楓打個哈欠,好像根本沒有聽見她的道歉聲,「就這樣的賽前狀態,明天的館內選拔賽,我看你的機會不大。」

「對不起。」

百草羞愧地漲紅了臉。師父教導過她,練習時要全神貫注,絕不能分神,不能因為練習不是比賽就散漫起來。她一向也是這樣要求自己的,卻不料今天見到廷皓兄妹倆竟失去了常態。

「繼續吧。」

亦楓舉起腳靶,百草再不敢分神,凝神定氣,聽着若白的口令向亦楓高高舉起的腳靶飛腿踢去!

訓練結束后,百草這才發現廷皓和婷宜兄妹倆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練功廳了。吃晚飯的時候,曉螢說廷皓兄妹倆這幾天會住在松柏道館,順便觀看明天開始的館內選拔賽。

「嗯,賢武道館和咱們松柏道館的關係是很好的。」

晚飯後,她和曉螢來到練功廳,墊子上已經滿是正在一組一組對練的弟子們。亦楓今晚沒有來,於是她和曉螢一組練習。練功的間隙,曉螢邊擦汗邊對百草說:

「館主夫人和方夫人是手帕交,就是傳說中的閨中密友,在廷皓哥哥和婷宜姐姐很小的時候,方夫人常常帶着他們過來玩。他們和初原師兄還有初薇師姐的感情很好,所以這次剛從韓國回來就到咱們這裏小住了。」

「是這樣啊。」

百草坐在墊子上拍打自己的雙腿,不知道是不是由於緊張的關係,她感到自己的腿變得有點僵硬。

「其實,原本咱們松柏道館也很了不起的。」曉螢嘆口氣,有一下沒一下地揮着手中的腳靶,「初原師兄還在練跆拳道的時候,松柏道館真是風光無限啊,他在十四歲,就是咱們這個年齡上,幾乎拿到了所有跆拳道比賽他那個級別的冠軍。雖然沒有出國參加過比賽,但是所有人都覺得,只要初原前輩去參加,就一定會是冠軍。」

「初原前輩練過跆拳道?」

百草吃驚極了!

「是啊,你沒聽說過吧。可能很多人都不記得了,可是我永遠不會忘的,」曉螢沮喪地又嘆了一口氣,「那時候真是輝煌啊,廷皓哥哥當時還小,很崇拜初原師兄的,整天追在初原師兄身後跑。其他所有道館都羨慕松柏道館出了初原師兄這樣的天才少年,初原師兄幾乎是所有道館的弟子們心目中的偶像。」

百草愣愣地聽着。

那個寧靜的少年,眼睛清澈溫柔,彷彿不沾世間的塵埃,居住在與世隔絕般的小木屋裏。

「可是到了十五歲,該去考黑帶段位了,初原師兄卻突然決定再也不練跆拳道。不管多少人勸他,他都打定了主意不再練了,反而一心要學醫,後來考上了最棒的醫學院。」曉螢皺着臉,繼續嘆氣,「你不知道,那段時間初原師兄很艱難,所有人都覺得他瘋了,師父有將近一年的時間不跟他說話,師兄弟們也氣他拋下大家不顧,都不理他。初原師兄在道館里被徹底孤立了。」

百草的心驟然緊縮住!

她明白那種被孤立被排斥的滋味,卻想不到初原前輩也有過類似的遭遇。

「也不能怪大家生初原師兄的氣,自從初原師兄退出跆拳道,若白師兄成為大弟子后,松柏道館在每年的道館挑戰賽中就漸漸不行了。最近三年,最多進入複賽后再打一場就被淘汰,去年連複賽都沒打進去,松柏道館在別的道館眼中也淪為了二流的道館。」曉螢難過地垂下頭,「如果初原師兄還在繼續練,那松柏道館一定會被跆拳道界所敬仰的吧,唉……」

「哎呀,不說了,說這些也沒有用!要是這次道館挑戰賽能取得好的名次,松柏道館就可以重振雄威了!」曉螢從墊子上蹦起來,對聽得有些發愣的百草喊,「快來,我們繼續練吧,明天就要進行館內選拔賽了!」

百草和曉螢又練了一個多小時,練功廳里的弟子們漸漸都走光了,曉螢也回去睡覺了。百草原本還想同前幾晚一樣再多練會兒,然而卻覺得越練身子越僵硬,彷彿動作都有點變形了,心裏也亂亂的。就像期待太久的事情,即將來臨,竟有點患得患失,惟恐自己把握不住機會。

收回踢出去的腿,她獃獃地站在墊子上。

四周靜悄悄的。

想要讓自己的心安靜下來,雜念反而越來越多。深吸一口氣,她放棄了繼續再練下去的念頭,找出抹布開始擦墊子。明天這裏就將迎來館內選拔賽,只有取得勝利的人才能取得代表松柏道館參加道館挑戰賽的資格,而全館的女弟子只有一個名額。喻館主和若白前輩允許她去爭奪這個名額,給了她機會,而她……

能勝出嗎?

她能戰勝初薇前輩和秀琴前輩嗎?

墊子已經被擦得閃閃發亮,她的心卻越來越亂。關上練功廳的燈,把紙門一扇扇拉好,她拿起掃帚,開始掃地。

夜涼如水。

不知不覺,百草發現自己竟然掃地掃到了初原的木屋附近。月光下,溪水靜靜地流淌,她一抬頭就可以看見小木屋的窗戶,屋內燈光溫暖,四個人的談笑說話聲比燈光還要溫暖。

廷皓兄妹還在這裏啊。

藉著月輝清掃木屋旁的小路,百草甚至聽到了初原柔和的笑聲。她不由自主循着那笑聲望過去,卻看不到初原染著微笑的面容,只能遠遠地看見婷宜坐在初原身邊,她的輪廓秀美雅麗,正側頭對他低聲細語什麼,那兩個身影看起來如此熟稔和親密。

百草低下頭,繼續默默地掃地。

自從親口問過初原,她掃地並不會打擾到他的清凈后,她便常常來到這裏。每次只要來到木屋附近,用掃帚輕輕掃過路面,將灰塵一下一下地掃去,她的心就會變得異常寧靜起來。

曉螢說她是沉默的人,總是嫌她話少。

可那是師父教導她的。

師父說,百草,你性格太烈,如果不加以克制,說不定會闖出禍來。所以要格外地謹言慎行,盡量沉默,凡事三思,否則怕你重蹈師父的后轍,做出無法挽回的事情來。

於是她努力讓自己沉默。

她越是沉默少語,師父越是開心。漸漸的,她習慣了沉默,性格也比剛被師父領養時沉穩很多。只是有時候,胸口的火焰燃燒起來時,依舊有些難以克制,比如同秀達的比試、鄭師伯的事情和挑戰金敏珠。

內心深處是住着一條惡龍吧。

常常她會擔心,怕自己萬一哪天會真的剋制不住,衝動之下真的會做出什麼無法挽回的錯事。而現在,只要在這裏靜靜地掃地,看着手中的掃帚一點一點將路面變得乾淨整潔,心就會沉靜滿足。

她喜歡掃地。

一下一下重複著同樣的動作,彷彿再緊張的事情也可以變得放鬆下來。

月光如水。

不知過了多久,百草從屋前掃到屋后,又不知過了多久,從屋后慢慢地掃到那棵大樹下面。

那是一棵古老的榕樹。

濃密的枝葉,蒼黑粗大的樹榦,無數條枝根落在地上,扎進泥土裏。皎潔的月光從樹葉縫隙間篩落,斑斑駁駁,閃如星芒。

「……我聽說,昌海道館的恩秀是很出色的女子跆拳道高手,」樹榦後傳來初薇的聲音,「真的有那麼厲害嗎?」

「對,她非常有天賦和靈氣。」少年的聲音清朗如陽光。

「聽說,她長得也很漂亮?」初薇猶豫地說。

「是很漂亮。」

初薇好像愣了愣,不知道是因為那叫恩秀的女孩子果然漂亮,還是因為那少年毫不猶豫的回答。

「……那,是她漂亮還是我……」初薇彷彿覺得說錯了話,立刻又匆忙地說,「……還是婷宜姐姐漂亮呢?」

「哈哈哈哈,」少年大笑起來,「為什麼要關心這個,難道你們上場比賽的時候,也要先看看對手有沒有你們漂亮嗎?」

「廷皓哥哥!」

初薇氣惱地跺腳,然而聲音再響起的時候,又變得有一點點遲疑和徘徊,彷彿有羞澀的心跳和不安的忐忑。

「廷皓哥哥……」

百草斂聲靜氣,輕手輕腳地握著掃帚從大樹下走開,小心不踏響腳下的草兒和碎石。原來初薇喜歡的是廷皓啊,從曉螢那聽到的八卦,似乎大家以為初薇和若白是一對呢,兩人青梅竹馬,又同樣的淡然清傲。

啊,她在想什麼呢。

百草邊走邊搖頭,趕走自己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八卦念頭,忽然,感覺有人影在前方,她抬起頭。

是初原和婷宜。

兩人並肩走在小路上,月光皎潔,淡淡的光影灑照在他和她的身上,如璧人一雙,就像從畫里走出來的,不染俗世半點塵埃。

兩人在溫語談笑着什麼。

婷宜唇角含笑,眼睛凝望着初原,神態嫻靜溫婉。隔着幾步的距離,百草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只是覺得她的聲線像溪水一樣好聽。

初原看到了百草。

他臉上微露出詫異之色,看了看百草手中的掃帚,說:「這麼晚了還在掃地嗎?」

「馬上就掃完了。」

「去休息吧,你已經打掃得很乾凈了。」初原溫和地說。

「是,對不起。」百草低下頭,覺得自己是破壞剛才那美好畫面的闖入者。

「傻丫頭,對不起什麼呢?」他笑了,像哥哥一樣伸手揉了揉她短髮的腦袋,「明天不是要進行館內的選拔賽嗎,這幾天一直練功練得很辛苦,今晚應該早點休息才對。」

「你……」

他怎麼知道她練功練得很辛苦,百草疑惑地看着他。

「每晚那個最後留在練功廳里的人難道不是你嗎?」初原微笑着說。他晚上看書累了會在庭院裏散步,總是看到她的身影被燈光剪影在紙門上,不知疲倦地練功,像一頭充滿鬥志的倔強小鹿。

「……是我。」

她一怔,她一直以為深夜裏只是自己在孤獨地練習,竟然偶爾有他的身影從旁邊閃過嗎?

「希望你明天能取得你想要的勝利。」初原接過她手中的掃帚,「所以,你現在就回去好好休息,好嗎?」

「不用,我就差一點了。」

百草想搶回掃帚,慌忙中卻和初原的手碰到一起,他的手指溫熱溫熱,她趕忙鬆開,手足失措間聽到婷宜的聲音。

「初原哥哥是關心你,不要再爭了,去休息吧。」婷宜溫柔地看了眼初原,又看向百草,「很期待你明天的表現,能打敗敏珠,你應該是有不錯的實力的,加油。」

「……是。」

應該感謝婷宜前輩對她的鼓勵,可是百草看着面前如畫般的這一對人,心底竟莫名有些酸澀。

回到房間,曉螢已經鑽進被窩裏睡覺了。她洗漱過後,也躺到床上,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着。

「百草啊……」

黑暗中,忽然傳來曉螢猶猶豫豫的聲音。

百草立刻頓住翻身的動作。

「你還沒睡嗎?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不是,我也一直沒睡着。」曉螢又猶豫了一會兒,「百草啊,我有句話想要跟你說……」

「什麼?」

「……你也不要期望太高。」

「嗯?」

「百草,我知道你練得很用功,也很努力,」曉螢小心翼翼地說,「可是女弟子當中的出線名額只有一個,雖然你功夫蠻厲害的,但是初薇師姐和秀琴師姐可能更厲害……你是我的好朋友,我當然希望你能獲勝,能參加道館挑戰賽……可是……可是如果你敗給了初薇師姐或者秀琴師姐,會不會很傷心啊……」

「可能會吧。」輸給別人當然會傷心啊,但是她有點聽不懂曉螢想表達什麼。

「啊,我就知道你會傷心,」曉螢像被迎面打了一拳,難過地縮在被窩裏,「都怨我啦,我說話喜歡誇張,總是說你很厲害啊,功夫很棒啊……我是真的覺得你功夫很厲害啦……但是萬一明天你打不過初薇師姐或者秀琴師姐……會很失望的吧……如果我平時說話沒有那麼誇張……如果不是我讓你充滿希望……萬一你明天輸了,就不會那麼失望和難過吧……」

百草終於聽懂她在說什麼了。

「呵呵,」她忍不住笑了,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說,「怎麼會呢?如果在選拔賽中輸了,只能說明我技不如人,會失落難過一下,然後繼續加油努力,不會有你想像的那麼嚴重。」

「呼,那就好。」

曉螢鬆口氣,只要百草有這樣的心理準備就行。在松柏道館的這段時間,百草臉上的笑容不知不覺比以前多多了,說的話也多了,她害怕萬一百草受到打擊,又變回原來沉默寡言的樣子。

「可是,曉螢……」

過了很久,百草把被子拉高些,緊緊裹住自己,怔怔地說:「我真的很想贏很想贏,我想參加道館挑戰賽,我還從來沒有參加過正式的比賽……」

曉螢睡著了,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百草閉上眼睛。

她真的很想要贏得明天的比賽。

另一間宿舍里。

「明天館內女子組的比賽不知道會不會很有趣,」亦楓躺在被窩裏,哈欠連天地說,「難怪你讓我和百草一組練習,還以為你是報復我上次實戰踢中你的前胸呢,現在看來,你也是注意到這個女孩子的潛力了。」

淡淡的墨香。

若白凝神靜氣地提筆寫字,雪白的宣紙上是淡逸的行雲流水,他仿若沉浸在另一個世界中,聽不到亦楓的聲音。

「她的身體力量真好。按說她和曉螢同班,應該也是十四歲,初薇和秀琴比她還大兩三歲呢,但是出腿時的爆發力都不如她。」亦楓在被窩裏躺得無比舒服,「而且這女孩子很能吃苦,基本功也紮實,就是臨場經驗太欠缺。」

如細雨潤無聲。

秀逸的行書在宣紙上漫延開。

「今年的道館挑戰賽,百草有可能代替初薇或者秀琴出戰嗎?不管怎麼說,她跟金敏珠那次打得真漂亮。」亦楓哈欠連天,快睡著了。

為了鼓勵女子練習跆拳道,挑戰賽要求每個道館在三個參賽名額中必須至少有一個女子選手。而以往幾屆,包括很久之前初原師兄還出戰的時候,每次進入複賽之後,松柏道館的女子選手就幾乎沒有取得過勝利,晉級的壓力全部集中在出賽的男弟子身上。

「看她明天的表現吧。」凝視着宣紙上新寫好的字,若白皺了皺眉,將它推到旁邊,重新鋪開一張宣紙,「跆拳道並不是只看蠻力,也不是只要苦練就可以。」

那次和金敏珠的實戰固然漂亮,可是百草能踢飛她的最大原因,卻是因為金敏珠太過自負,始終用同一招出腿。而明天的館內選拔賽,包括一個月後的道館挑戰賽,百草遇到的對手絕不會像金敏珠一樣一招不變。

第二天上午。

所有的弟子們穿着雪白的道服集合在練功廳里,一扇扇紙門拉開在兩旁,燦爛的陽光灑照在被擦得閃亮的墊子上。百草筆直地站在隊伍里,聽見大家比平日多了幾分激動的呼吸聲,她的心臟也忍不住撲通撲通跳得有些亂,深呼吸了幾下,卻依然無法剋制住血液中漸漸開始奔湧起來的興奮。

「百草,你緊張嗎?」

曉螢手心出汗地盯着門外若白越走越近的身影,知道隨着他的一聲令下,館內選拔賽就要正式開始。雖然知道自己能代表道館出賽挑戰賽的機會非常非常小,可是,她終究還是存着一點幻想。

「嗯,有點兒。」

下意識地又把腰中的系帶拉緊了些,百草再次深呼吸,冥神靜氣,不要緊張,不能緊張,緊張對於比賽是無濟於事的。

繼續深呼吸,忽然她發現周圍的弟子們也全都是緊張的,有的弟子將雙拳握得死緊死緊,有的弟子直直瞪着眼睛,有的弟子像她一樣不停地在深呼吸,秀琴也緊緊抿住嘴唇,空氣緊張得彷彿凝滯了。

只有斜前方的初薇不太一樣。

從百草的這個角度,能看見初薇的面容異常蒼白,嘴唇乾裂沒有血色,睫毛低垂著,微微失神地看着地面。

是生病了嗎?

百草想起昨晚在大樹旁邊聽到的對話。初薇前輩該不會是因為和廷皓前輩一直說話說到太晚,沒有好好休息,所以身體不舒服,生病了吧。

若白走進練功廳。

廷皓和婷宜跟在他的身後,在練功廳里尋了個角落坐下。從初薇身邊走過的時候,初薇的睫毛略微顫了下,彷彿要向兩人的方向抬去,卻又終於還是垂了下來。

「上午進行女子組的館內選拔賽,下午是男子組。」

若白的聲音使百草的注意力從初薇身上移開,凝神聽他解說今天比賽的安排和規則。

「目前全館的女弟子一共有十二人,分成兩組來進行選拔。初薇和秀琴在以往的館內比賽中成績最好,所以將她們兩人分在不同的組,其餘的人由抽籤決定進入紅組或是藍組比賽。賽制採用淘汰制,由從紅組和藍組勝出的兩名弟子來爭奪代表松柏道館出賽今年道館挑戰賽的資格。」

若白穿着雪白的道服,腰系黑帶,神色淡淡的,目光從一個個站得筆直的弟子們身上掃過,問:

「聽清楚了嗎?」

「是——!!」

「好,如果沒有其他問題,熱身十五分鐘,女子組的比賽正式開始。」

「是——!!」

弟子們齊刷刷地高聲回答,聲音還在練功廳內持續回蕩時,初薇卻從隊伍中走出來,站到若白面前,垂首對他行禮,蒼白著面容說:

「師兄,我退出這次比賽。」

弟子們面面相覷,全都傻住了,目瞪口呆地盯着竟然說出那種不可思議的話來的初薇。

「為什麼?」若白打量初薇,眉心一皺,「是生病了嗎?堅持一下,等今天館內比賽結束后再好好休息,還有,不要再說出退出比賽這種沒有志氣的話。歸隊!」

初薇一動不動。

她握緊身邊的雙手,幽黑的睫毛依舊低垂著。

「師兄,我退出這次比賽。」

她重複了一遍,靜了幾秒,又決絕地說:「而且,從此以後,我退出跆拳道的練習,再不參加任何比賽。」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若白盯着她,眼神驟然變得冰冷,練功廳內的溫度也驟然彷彿降至冰點。

「我知道。」初薇輕吸了口氣,聲音木然地在屋裏回蕩,「其實,我從來沒有真正喜歡過跆拳道,只是因為我從小喜歡的那個男孩子喜歡跆拳道,於是我也想要練。」她只是想要他的眼睛能看到她,想要站在他的身邊,想要和他有共同的話題。

練功廳的角落裏,婷宜忍不住看了身邊的廷皓一眼。

「可是,我現在知道了,無論我怎樣努力,他都不會喜歡我。」初薇的嘴唇蒼白乾裂,微微扯出一抹苦澀的笑意,「說這些很丟人吧……」

「所以,我不要再練跆拳道,我要去做那些我真正喜歡的事情!」初薇身體僵硬著,一動不動,「對不起,若白師兄。」

若白沉默幾秒,面無表情地說:

「如果跆拳道對你而言只是用來追求男孩子的手段,那麼你也確實不必再練下去了。你走吧。」

說完,他看都不再看她,沉聲對面前一個個呆若木雞的弟子們說:「解散!熱身!十五分鐘后,女子組的館內選拔賽正式開始!」

「是——!」

弟子們獃獃地齊聲應着,獃獃地望着初薇慢慢走過若白身邊,她的步伐異常遲滯,卻始終沒有回頭地走出練功廳。

不會吧,難道初薇師姐真的不參加這次的比賽?

這怎麼可能!

松柏道館的女弟子實力本來就弱,如果初薇師姐再退出,那今年的道館挑戰賽豈不是更加沒有勝算了嗎?!

百草也發愣地望着初薇漸漸消失在庭院中的背影,想起昨晚聽到的大樹旁的談話聲,不由向廷皓所在的地方望去。見他正側頭聽婷宜說話,神情中沒有絲毫動容的痕迹,彷彿初薇所說的那個人並不是他。

「你昨天究竟對她說了些什麼?否則初薇不會決定再不練跆拳道,甚至心冷到連馬上開始的道館挑戰賽都要退出。哥,一定要對初薇那麼殘忍嗎,你明知道她有多喜歡你。」

眼見着初薇的身影徹底消失了,婷宜心中不忍,她一直以為初薇終有一天會打動哥哥的心。

「一直讓她抱着不可能的希望,不是更殘忍嗎?」

盤膝坐在榻榻米上,廷皓看着那些正在做熱身動作的松柏道館弟子們,漫不經心地說:「而且,居然在這個時候放棄參賽,全然不顧她的夥伴們有多重視今年的道館挑戰賽。如果她對跆拳道的熱愛還比不過我的拒絕,那她的放棄也沒什麼值得可惜的。」

「哥……」

這些話似乎也有道理,可是聽起來總覺得殘忍了些。婷宜望向他,俊朗英挺的哥哥始終像太陽一般光芒萬丈,無論走到哪裏都有女孩子被他吸引,被他迷住。她也是女孩子,她能看出來很多女孩子都是真心喜歡哥哥的,可是哥哥的心好像已經被跆拳道佔滿了,再沒有多餘的空間。

「……那你究竟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呢?」

「嗯?」

廷皓心不在焉地應了聲。熱身已經結束,松柏道館的女弟子們開始分組比賽,若白和亦楓分別擔任兩組的裁判。松柏道館的女弟子本來就不多,初薇一退出,就只剩下十一個人,估計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結束女子組的選拔。

「哥,」婷宜又重複了一遍,試探著說,「其實你喜歡的是恩秀對不對?」也許只有恩秀那樣出色的女孩子才能使哥哥欣賞,入得了哥哥的心。

「你滿腦子只有這些無聊的問題嗎?好好看比賽。」

廷皓的口氣略微有些不耐煩了,婷宜吐吐舌頭,卻突然發現哥哥的眼睛好像凝視住了某一點。

她順着哥哥的眼光望過去——

「這個女孩子看起來還不錯。」

婷宜細細打量藍組中正在比賽的百草,微笑起來。

在聽說敏珠來中國交流,在松柏道館被一個叫做百草的女孩子打敗時,她有些驚訝。一則她對松柏很熟悉,並沒有聽說過有叫百草的實力出眾的女弟子,二則她了解敏珠的實力。雖然敏珠才十歲,但是天資聰穎悟性極高,在昌海道館里尋常十四五歲的女弟子都不是敏珠的對手,即使是初薇對陣敏珠也很難一招之下就將敏珠踢飛出去。

這會兒看了百草今天在藍組裏的幾場對陣,她發現這女孩子的腿部力量和速度確實很好,假以時日或許能夠在跆拳道界嶄露頭角。

「嗯,身體素質很好,但是太緊張了。」

紅組的比賽結束了,秀琴毫無懸念地取得勝利,廷皓的目光又轉向這邊藍組仍在進行的對陣,見百草進攻得異常猛烈,毫不吝惜體力,出腿虎虎生風,已然渾身是汗卻依舊保持着高昂的進攻勢頭。

「她的體力似乎異常充沛呢。」

完全是拚命三郎似的打法,婷宜抿唇笑着,感到有趣。以往經常在比賽里看到有男子選手採用這種不管不顧的蠻打方法,還很少在女子選手當中看到。

秀琴用毛巾擦著臉上的汗水,一邊接受着館內小弟子們對她剛才比賽的讚美,一邊暗自觀察百草正在進行的比賽。看來藍組將會是戚百草勝出,她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早在金敏珠之戰中戚百草就展現出了超越館內其他女弟子的實力。

只是……

這樣的打法。

看着百草後背被汗水濕透了一大片的道服,秀琴嘲弄地笑了笑,將毛巾放在一邊。其實,她是多麼盼望能夠在今天和初薇決一勝負,而不是和這個只有一身蠻力的戚百草。

她已經十七歲了,明年就是高三,到時候不得不把精力多放在學業上,再沒有這麼充裕的時間來練跆拳道,今年的道館挑戰賽或許是她惟一的機會。以往每年她都在館內選拔賽的最後一場中輸給初薇,雖然輸得心服口服,但心中總是不甘的。從去年再次失敗后,她又苦練了足足一年,每次練習都以初薇為假想的對手,她已經研究透了初薇出腿的每個細節。

今年,她是很有信心挑戰初薇的!

可是初薇竟然退出了。

秀琴漠然地看着亦楓宣佈百草從藍組勝出。雖然參加道館挑戰賽是她一直以來的夢想,但是沒有和初薇決一勝負就取得代表松柏參賽的資格,那種勝之不武的失落和寂寞竟是那麼強烈。

「太厲害了!百草!你居然真的從藍組勝出了哎!」

聽完若白師兄宣佈休息十五分鐘後進行紅藍兩組勝出者的決勝賽,也就是秀琴師姐和百草的最終賽,曉螢興奮地衝上去緊緊抱住百草,把她抱得離地飛起來。

勝了……

百草直到坐在榻榻米上,手裏被曉螢硬塞進一瓶水,怔怔地喝下去,心臟才又開始撲通撲通地跳起來!是真的,她從藍組勝出了嗎?這勝利來得好像太快,讓她有點彷彿在夢中,剛才的每次對陣她都緊張得有種恍惚感,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出腿的怎麼戰勝對方的!

這是她練習跆拳道以來第一次參加比賽。

她真的贏了是嗎?

她……

她只用再贏一場,就可以參加道館挑戰賽了對嗎?師父,師父,難道師父一直以來對她的期待是並不是幻想,是她真的可以實現的嗎?勝利,她緊緊握住手中的礦泉水,耳邊是轟隆隆的血液奔涌聲,她傻傻地想笑,原來這就是勝利的滋味啊。

「百草,百草!」

連聲的呼喚使得百草回過神,見曉螢正邊幫她按摩雙腿邊扭頭看她,說:

「百草,你沒事吧,怎麼肌肉這麼緊?」

「嗯?」

百草摸了摸自己的腿,一愣,發現自己腿上的肌肉果然緊繃得像石頭一樣。

「……你是不是太緊張了啊?」曉螢雙手用力地幫她按摩,「放鬆點啦,太緊張只會讓你肌肉僵硬技術變型的!哎呀,你就這麼想,能夠從藍組勝出已經是了不起的勝利了,能不能戰勝秀琴師姐就全看運氣好了!」

能從藍組勝出就已經是了不起的勝利了嗎?

可是——

不行!

她還想要勝!

就像從來沒有吃過糖的孩子,驚喜地發現原來勝利的滋味是如此美好,彷彿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胸口也充滿了從未有過的激動和充實感。

只要再戰勝秀琴前輩……

她忍不住抬頭去看,卻見不遠處的秀琴好像感應到她的視線,也扭頭看向她,卻只看了一眼就不感興趣似的又把頭轉回去。

那種目光……

百草愣了愣。

十五分鐘后松柏道館女子組的最終賽開始了!

若白擔任裁判。陽光從庭院中燦爛地灑照在正在對決的秀琴和百草身上,一聲聲此起彼落的高聲呼喝,裂空般的出腿聲,兩個女孩子的人影在春日光芒中不時地交錯重疊!

其他所有的弟子們全部圍坐在場地四周凝神觀看,雖然這其實是一場並沒有什麼懸念的比賽。

「怎麼還是這種打法。」

婷宜略感惋惜。

和剛才在藍組中幾場比賽相同,百草一股勁地拚命進攻,彷彿渾身燃燒着火焰,雙腿如流星般向秀琴身上踢去。而秀琴沉穩鎮定,並不急着進攻,只是將她的每一次出腿閃開,伺機尋找反擊的機會。

「好像她只會這一種打法。」廷皓饒有興趣地觀戰,「就像一頭野蠻的小獸,完全沒有什麼技巧和策略,只是拚命想要撲上去一口咬斷獵物的喉嚨。」

「原以為她是冷靜內斂的人,」婷宜搖搖頭,不明白敏珠當時究竟是怎麼被她打敗的,也是被這樣的蠻打嗎,「想不到她實戰起來卻如此沉不住氣,一味的進攻,心浮氣躁,毫無章法。」

「你以為她是冷靜的人?」廷皓笑開了。

「怎麼?」

「你看她的眼睛,」在毫不停歇地一連串出腿進攻中,百草的臉上已經全是熱汗,陽光燦爛耀眼,而她身上的汗珠竟比陽光還要璀璨,「似乎她曾經被壓制過太長的時間,將她所有的血氣和激烈都沉澱了下去,好像要比常人冷靜克製得多,但是其實就像一座休眠的火山,只需要一個小小的火苗,就可以把她完全點燃。」

就算她是一座火山,毫不停歇的進攻也讓她漸漸吃不消了,百草焦急地發現自己的體力被消耗得所剩無幾。汗水濕透她身上的道服,彷彿整個人泡在水中一樣,每一次出腿變得越來越吃力,而最可怕的是,她的進攻沒有效果!

出了什麼問題?

明明前面幾場她這樣的進攻都取得勝利了啊,怎麼現在忽然不行了呢?那種說不出的感覺,就好像進攻中的她是秀琴戲耍的對象,每一次出腿都會被輕巧地避開,似乎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在秀琴的預料之中!

百草使勁渾身氣力飛身直踢,卻又一次踢了個空,重重落下來,那力量反噬在她自己身上,一陣血氣翻湧。正這時,秀琴一腳踢在她胸口的護具上,緊接着就是一連串的進攻,她險險閃開,勉強一個回身橫踢才將秀琴這輪凌厲的反攻擋回去。

「秀琴,一分。」

若白面無表情地宣佈,然後做出手勢,沉聲說:

「繼續!」

百草擺好姿勢,腦子卻有點懵了,盯着面前的秀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繼續像先前那樣的猛攻。為什麼,明明是她一直在進攻,秀琴一直在後退,為什麼處於劣勢比分落後的卻是她呢?究竟是哪裏出了錯?

身影交錯的一瞬。

「嗤!」

秀琴輕輕嗤笑了聲。

百草的身體僵住,她能聽出這嗤笑聲中的輕蔑和不屑,就像在全勝道館時那些弟子們對她的嘲笑。

這種打法也太業餘了吧。

看着一味進攻中的百草,圍坐觀戰的松柏道館弟子們無語極了。之前百草一味進攻的打法,在日常練習和對陣實力相近的對手時還看不出太大的弊病來。可是現在,她這樣一成不變的打法在對上經驗豐富的秀琴師姐以後,簡直像小兒科一樣的可笑。

可憐呢,秀琴師姐擺明了是在玩弄她,就像貓捉老鼠一樣,引得她不停地進攻出腿,渾身大汗淋漓,秀琴師姐卻幾乎還一滴汗也沒有出,完全以逸待勞。等她將全身力氣拼完,累得連腿都踢不起來的時候,秀琴師姐就可以直接一腳將她KO踢飛出去吧。

還是如剛才一樣,她的每一次進攻幾乎全都落空,每一腳都踢在空氣里,體力似乎已經被消耗殆盡了,雙腿沉重得像被灌了鉛,連呼吸都是火辣辣的,胸口和喉嚨乾澀疼痛。

不對!

這樣下去她會輸的!

挫敗感像狂涌而上的潮水,她覺得自己就像落入陷阱的獵物,而秀琴就是耍弄她的獵人。冷靜!戚百草,冷靜下來!用力地喘氣,在秀琴反攻的腿影中,她拚命讓自己從即將失敗的恐懼中清醒過來,看清楚究竟是哪裏出了錯!

為什麼她的每次進攻都會落空?

滿天的腿影中,她卻分明可以看見秀琴不屑的眼神,就像在嘲笑她的愚蠢,嘲笑她的每一次進攻和出腿都在她的預料中……

如同被冷水兜頭澆下,百草猛然間渾身一寒,避閃不過,肩膀重重吃了秀琴一腿!是的,是因為她的每一次進攻都在秀琴的預料中,所以每次秀琴都能準確地先行防守然後反擊,她的每個動作和意圖都早已被秀琴看穿了!所以,她是在被秀琴像貓捉老鼠一樣地玩耍著!

她已經意識過來了嗎?

看着忽然僵立在場中的百草,廷皓挑了挑眉。可是,即使她明白了問題出在哪裏,一時之間能有辦法解決嗎?或許只會讓她的落敗來得更快些。

場上的局面陡然發生了變化!

百草似乎被什麼困擾著,束手束腳般的不再連續進攻,秀琴卻一改剛才防守反擊的局面,展開了霹靂般的進攻!

「啪!」

「啪!」

「啪!」

一腿腿重擊在百草頭上、肩上、胸前,她被打得步步後退,身子顫抖著彷彿再也站不住了!看着被打得這般狼狽的百草,圍坐在墊子旁觀戰的松柏道館的弟子們心生同情,她是已經完全沒有體力了吧,所以沒有辦法繼續進攻,雖然從一開始這場對決就是毫無懸念的,可是眼見着百草將要這樣的慘敗,還是不由得有些憐憫她。

「啪!啪!」

胸口和臉部又受了兩記重擊!

腦中一片空白,那種挫敗感使她甚至感覺不到疼痛!為什麼,原本看準了秀琴是要橫踢,結果卻是虛晃一腿,落在她身上的是雙飛踢!她不想再盲目地進攻,她想要像秀琴對付她那樣,先看出秀琴的進攻意圖和方向,再進行反擊!可是為什麼她看不出來?為什麼她的判斷總是錯誤!為什麼她反而落到了更差的局面!

是要敗了嗎……

她是要敗了嗎?

這個念頭緊緊攫住她,冰冷和恐懼從她體內的最深處升起,她慌亂地大喝一聲,「啊——!!!!!」拼盡全力重新向秀琴發起猛攻!既然她看不出來,那她就不要看了!貿然的進攻是漏洞百出,是全在秀琴的預料中,是可笑,是愚蠢!可是,如果進攻像閃電一樣快速,如果進攻像暴風雨一樣緊密沒有縫隙,如果進攻猛烈到讓對方找不到喘息和還擊的機會——

那麼,是不是還有一絲勝機呢!

天哪,百草是瘋了嗎?

看着場中的百草突然大吼一聲,又開始像受傷的野獸一般向秀琴瘋狂進攻,松柏道館的弟子們全都看傻了眼,說真的,他們還真沒見過這樣的比賽,這簡直完全不是跆拳道的對決,而是——

就像是——

不要命的決鬥!

一點點章法都沒有,如果不是百草進攻的腿法還是標準的跆拳道腿法,這簡直完全就是拚命嘛!

哪有人這樣比賽的!

渾身破綻,一直進攻,毫不防守,就像在戰場上殺紅了眼的武士,絲毫不知道停一停或者緩一緩,好像只要能將對手打倒,哪怕玉石俱焚也毫不在意!

曉螢心裏很難受。

雖然比起剛才來,這樣的進攻可以使得百草落敗的速度減緩一些,但百草也要付出巨大的代價,那就是體力迅速地消耗殆盡!她能看出來其實百草早已是強弩之末,流了那麼多汗,百草整個人好像是泡在水裏,胸口劇烈地起伏,每一下呼吸都在拚命地喘氣,卻還在暴風雨般地進攻!進攻!!進攻!!!

就算意志力再堅強,身體畢竟也是血肉做的,能堅持多久呢?百草真的不是秀琴師姐的對手,腿部力量再厲害、速度再快有什麼用,她就像一個完全不知道比賽該怎麼打的小孩子。遇到初出茅廬的新手還行,可是遇上像秀琴這種富有經驗的對手,就完全無法施展了。

極度消耗的體力使得百草耳膜轟轟作響,眼睛也有些不再能看得清楚,每一次出腿她的身體都有即將倒塌般的疼痛,甚至連移動步伐都變得艱難異常!

還是——

要敗了嗎……

明明只要再戰勝這一場,她就可以取得道館挑戰賽的參賽資格,怎麼可以,在這最後輸掉呢?恍惚中,她忽然不記得這是第幾局,這不是第三局對不對,她還有機會,她還有反敗為勝的機會對不對!她還落後幾分?是三分嗎?還是五分?七分?剛才的進攻有沒有把比分挽回來一點?她慌亂地扭頭去看比分牌,幾滴汗水卻淌到眼前,遮住了她的視線——

「砰——!」

一聲巨響重重在她胸前的護具上爆炸開!

那力道強大得如同一把巨錘狠狠砸上她的胸口,體內先是一陣麻木,然後轟的一下,疼痛由內而外地爆發出來,五臟六腑有種被颶風摧毀般的疼痛!

雙腿再也支持不住……

像一隻終於被扎破的氣球,苦苦支撐的力量轟然散去,她的身體重重跌落在墊子上,眼前漆黑一片,黑洞般的眩暈和恍惚中,口鼻里感覺到的是墊子的氣息,她每天要擦好多遍的墊子,嘗起來就是這樣的味道嗎……

「1、2、3、4……」

練功廳里鴉雀無聲,眾弟子們屏息地看着若白師兄半蹲著身體對面朝下倒在墊子上的百草讀秒,如果喊到10還不站起來,那秀琴師姐就要以擊倒對手的KO方式取得女子組的勝利了。

曉螢死死用手捂住嘴巴。

百草她……

是不是傷得很重呢,為什麼她看起來竟像是沒有呼吸,那趴倒在墊子的身體也如死去了一樣毫無氣息。

沒想到這場比賽會這麼難打,秀琴彎腰拿起場邊的毛巾擦汗,忽然發現自己也已是滿身汗了,默默打量一眼依舊倒在墊子上的百草,見那女孩的手指正在顫巍巍地用力。

她居然沒有昏厥過去?

那種打法就算累也要累死了吧,她該不會還想爬起來繼續打嗎?

以前和初薇比賽,她有時就如這個女孩子一般被初薇踢倒在墊子上,每個人都歡呼初薇的勝利,卻不知摔倒在墊子上掙扎著爬不起來的她,心裏是怎樣的屈辱和痛苦。

「5、6……」

若白的讀秒仍在繼續,那雙瘦弱得只有骨節的手正顫抖掙扎著試圖撐住墊子。

婷宜嘆息一聲,把目光從那個爬不起來的女孩子身上移開,抬眼望向練功場外的庭院。春日中,庭院的草坪綠茵茵的,旁邊的小路上有一個少年走過。

「初原哥哥!」

婷宜心中一喜,快步走到外面,輕聲喊他。聽到她的聲音,行走在小路上的少年停下腳步。

秀琴聽到了婷宜喊出的那個名字。

她的眼睛忍不住循着婷宜的喊聲從練功廳追出去,小路上的初原正望向婷宜,手中厚厚的一疊醫學書籍,看到婷宜,他露出一個微笑,笑容乾淨得就像沐浴在他周身剔透晶瑩的陽光。

「7、8……」

練功廳里的弟子們吃驚地看着百草竟然在最後一秒驚險萬狀地從墊子上爬了起來,她的身子有些搖晃,彷彿吹一口氣就會再倒下去。胸口依舊是翻騰的血氣,百草拚命站穩身子,比賽還沒有結束,她還有機會……

「……我要繼續比賽……」

雖然視線模糊得只能看到大約的人影,可是,她還能站起來,只要她還有能站起來的能力,那麼腿上就一定還有殘餘的力量!

就算能爬起來又怎樣呢?以往在和初薇的比賽中她也不是沒掙扎著爬起來過,可是身體已經被完全擊垮,站起來的目的只不過是維持最後的尊嚴罷了。

不屑地看一眼虛弱得簡直無法組織出一波有效進攻的百草,秀琴的眼睛再次不由自主地瞥向了外面。

庭院的草地上。

綠草如茵。

婷宜站在初原身邊,溫柔地仰頭凝望他,細聲低語着什麼,他含笑聽着,神情中也有種說不出的柔和。

他……好像完全沒注意到這邊。

若白停止讀秒,打量百草片刻,才面無表情地說:

「好,比賽繼續!」

耳邊轟轟地響,比賽繼續開始的口令卻如一道閃電將百草全身的血液再度引爆!縱使她已經虛脫得接近無力,連視線都模糊得幾乎看不清秀琴的動作和表情,可是——

這是她最後一個機會了!

……

「……師父希望有一天你能成為了不起的跆拳道選手,站在最高最耀眼的位置上……」

……

積聚她全身的力量——

不敢浪費時間去調息,也沒有體力再去找最好的出腿機會,她只能將全身最後殘餘的所有力量徹底凝聚在這一擊上!她厲聲大吼,右腿飛踢而出,傾盡身體每一寸肌肉能爆發出的最後的潛能,對着面前影影綽綽的人影,凌空下劈而去!

遠遠地望着庭院中的那兩人,秀琴的心驟然苦澀起來,初薇是因為喜歡的男孩子而開始練跆拳道,她又何嘗……

「秀琴師姐!!!」

四周忽然迸發出一片驚呼聲,秀琴驚疑地扭過頭來——

「呀————啊————!!!!!」

雷霆萬鈞的大喝恍如一道霹靂,轟然炸開,練功廳的屋頂也被震得彷彿劇烈搖晃了起來!那一瞬,時間恍若凝固住了,彷彿是極慢極慢——

當秀琴回過神來時——

那灌著風聲下劈而來的腿已經如泰山壓頂般籠罩下漆黑的深影——

那一瞬——

一切都被定格了——

好像是很慢很慢,慢得如同已在眼前的勝利只不過是做了一個短暫的夢——

那下劈而來的腿從空中劈落——

眼睜睜看着向她的頭頂劈下來——

拼——!盡——!!全——!!!力——!!!!

這是她最後的機會了————!!!!

「……師父希望有一天你能成為了不起的跆拳道選手,站在最高最耀眼的位置上……」

她要贏,她一定要贏!

彷彿也感受到練功廳氣氛的異樣,庭院中的初原和婷宜一齊向練功廳看過來。

「砰————!!!!!!!」

那一腿如萬頃巨雷般重重劈在秀琴的頭頂,秀琴來不及有任何閃避的動作,好像不置信般瞪向百草,然後——

轟然倒地!

「秀琴師姐————!!!!!!」

松柏道館的弟子們大驚失色地撲圍過來,曉螢也被那下劈時重重的風聲驚到,嚇得鑽進最前面去看,驚嚇地看到秀琴師姐竟是一動不動地仰躺在墊子上。

若白脫下秀琴的頭部護具,檢查了一下,見並無大礙,冷靜地說:「她昏過去了,無法再繼續比賽。」

百草站在場地一角。

她勉力支持着身體,不讓自己虛脫地坐倒。調息了幾口氣之後,她的體力終於恢復了一些,眼前疲倦的霧氣漸漸散去,看到眾弟子們都焦急地圍在秀琴身邊,初原也從外面趕進來,俯身檢查秀琴的傷勢。

彷彿被所有人遺忘了一般。

她獨自孤零零地站着。

直到初原掐住秀琴的人中,使她悠悠醒過來,眾弟子們才逐一地從秀琴身邊散開。秀琴蒼白著臉從墊子上站起身,若白立在秀琴和百草中間,滿場寂靜如死,只有他淡淡的宣佈比賽結果的聲音回蕩在練功廳內——

「本場館內選拔賽女子組最終賽,戚百草KO勝!(5)」

(5。在跆拳道比賽中,如果將對手一招打倒,10秒內對手沒有爬起來,比賽隨即終止。之前比賽的分數全部忽略,站着的一方直接獲勝,這叫KO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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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風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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