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新月如鈎,銀色光暈照得雪地邊的小石子微微發出亮光。

午夜時分,遠遠地傳來馬蹄狂奔疾行的逵達聲響,在靜謐的夜裏格外引人注意。不一會兒,官道上出現了一輛馬車,坐在前方手攬韁繩、駕控著馬車的是一名中年漢子,身上的衣衫殘破不堪,看不出原來的模樣,倒像是塊破布半掛在身上,除了嚴重撕扯的痕迹之外,上面還染有斑斑血跡。

「喝!」他臉色凝重,不顧臂膀上依舊淌著鮮血,只是不斷出聲吆喝,專心駕馭著馬兒向前疾奔。

「方劍!快停車!娘親的臉色發白,怕是禁不住這快馬的折騰。」一隻小手掀開馬車的布簾,露出了一張孩童稚嫩的小臉,,潤玉般的臉,如工筆勾勒出的精緻五官,看起來只有十來歲,但眉宇間卻有一股大生貴氣。

「不行!再慢他們就要追上來了!」喚名為方劍的男子頭也不回,依舊不停揮鞭趕車。

「聿兒……」馬車裏傳來柔弱的呼喚聲,喚回了孩童的注意力,他急忙回頭,一臉擔憂地望着車內柔弱美麗的娘親。

「娘親,您覺得怎麼樣?是不是真的很難受?"他坐回母親身邊,一臉關切地握住母親的手。

「聿兒……是娘不好,這才連累了你……"少婦睜開眼,半是內疚半是憂愁地伸出手,撫摸著自己親兒的臉龐。今天之前,她的聿兒原是高高在上、尊貴無比的皇家子嗣,如今卻落得要改裝逃亡,這一切。一全都是她的錯!

「娘,您為什麼這麼說?」他蹙起兩道漂亮的眉,不悅道。「遇上盜賊怎麼會是娘親的錯?但孩兒不明白,為什麼我們要逃出城外,我們應該命方劍往衙門的方向跑,娘親只要說出身分,讓這裏的府衙派人收拾那幫賊人!」

「聿兒,你還小,所以不明白。」她重嘆了一口氣。倘若是尋常盜賊,他們又何需倉皇逃命呢?

「我是不明白,但可恨我沒力量拿劍殺敵,這才讓娘受了驚嚇!」雖然學了點拳腳功夫,但自己畢竟只有十歲,和那些長年洗劫百姓的江洋大盜相比,無疑是以卵擊石。

「聿兒……」少婦正要開口的時候,馬車突然之間緊急停住,強大的力道讓車內兩人無法控制地往前沖,差一點就要衝出車外了。

「方劍,怎麼一回事?」他先穩住娘親,隨即翻開布簾,一臉不悅地質問著身為貼身護衛的方劍,惱他讓自己的娘親受了驚嚇。

方劍並沒有回答,因為他早已躍下馬車,身子探出。

「聿兒,發生了什麼事?」少婦出從馬車內探出頭。臉擔憂地望着前方。

「我不知道。」他眉頭一緊,開口喊道:「方劍,出了什麼事?」

方劍寬厚的背影一頓、緩緩放下手中之人.一臉凝重地起身走回馬車,以壓抑過後的聲音對發誓是自己的主人說道:「纓夫人,他們連城外也布下人馬,我師妹是拼着最後一口氣殺出重圍來警告我的。」

「啊!」她發出一聲驚呼,嬌美的臉瞬間慘白,整個人更是搖搖欲墜。為什麼?曾經他們是最親密的人啊!真這麼恨她?連最後一條生路都不給他們母子留下?

「城外這條路不通,我們唯一的機會……」方劍沉吟片刻,目光移向北方,遲遲不語。唯一能逃出城外的方法,卻是最險惡的一條,除卻要繞過崎嶇不平的山路之外,此刻又是寒冬,他們什麼都沒準備,只怕過不了。

「方劍,無論如何,我只求能保住聿兒。」眼看連自己最信賴的護衛都露出了困難的表情,少婦一步向前,知道自己再也沒時間猶豫了,向來嬌弱的臉龐一凜.露出了義無反顧的神情。

方劍眉心一緊,最後默點頭,對少婦說道:「纓夫人借一步說話。」

少婦頷首,隨即步下馬車,並回頭吩咐道:「聿兒,聽娘的話,留在車上別下來。」

「娘!?」他來不及說什麼,就看到娘親下了馬車,和方劍走到約莫十步之遠的距離,低聲談論著,他雖然聽不見內容,但心中卻隱隱泛起不安。

過了一會兒,兩人似乎討論完了、他看見娘親往馬車的方向走來,但萬劍卻往另外一個方向平治離去。

「方劍!?」這是怎麼一回事?方劍要是走了,誰來保護他的娘親?

「聿兒。」少婦回到馬車上,以前所未有的凝重目光望着愛子說道:「娘現在和你說的事情,你要牢牢記住,一輩子都不能忘記,知道嗎?」

「嗯。」他點頭。

「從此刻起,你的名字不冉是赫連聿,日後不管是誰問起,你都不能將自己真實姓名說出來,至少,在你沒有能力保護自己之前,你的名字將永遠是個秘密,明白嗎?」少婦鄭重說着,跟着從頸項拉出一條懸掛着龍形玉佩的紅絲線玉佩是由上好的紫玉雕刻而成,上面還刻有一個「君」字,她將紫玉放置到愛子的掌心,繼續說道:「這是你父親送給我的,如今我將它交給你,就當是娘送給你最後的紀念。」

「娘?」赫連聿越聽越迷糊,不明白為什麼娘親要交代這些。從今天起,他不能叫赫連聿?也不能告訴其他人自己的名字?這到底是為什麼?

「聿兒,讓娘再抱抱你!」少婦喊出聲,激動地伸手抱住赫連聿,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量那樣地抱住他。

「娘,您別慌,就算方劍不在,我也不會扔下您……」赫連聿以為是方劍的離去讓母親心慌,於是輕聲地安慰著。"你是個好孩子,但娘只怕再也不能照顧你了。」她淚流不止,只是將愛子樓得更緊,汲取他身上溫暖。

「啊!方劍!」越過娘親的肩頭,赫連肀看見了去而復返的方劍,他手邊抓着一個瘦小的身影,像是捉拿獵物般扣住對方的衣領。

纓夫人聽到方劍回返,連忙舉袖抹乾淚痕,跟着動手扯去赫連聿身上的外袍。

「娘!?您幹什麼」赫連聿覺得莫名其妙,卻不敢反抗,任由母親褪下他身上的外袍。

同一時間,方劍也回到了馬車邊,赫連聿此刻才見到他手上抓的是一名年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只不過她衣衫襤樓,模樣也十分清瘦。

「雖然是女孩,但模樣差不多。」方劍簡短地說着,舉掌往女童的頸項輕輕一擊,等她昏過去時才脫下女孩身上的外衣。

「來,聿兒,快換上這身衣服。」纓夫人催促着,與方劍交換手上的衣物。

「為什麼?」赫連聿皺起雙眉。這套衣服不但臟,而且……是女孩兒的衣服啊!穿在自己身上像什麼樣子?

「聿兒,聽娘的話,什麼也別問。」夫人以最快的速度為赫連聿換衣,並且扯下他的發誓,將他一頭散發編成女孩子的麻花辮子。

「娘!?」赫連聿脹紅了臉,覺得更尷尬了。

「記得娘剛才告訴你的話,從此刻起,世上不再有赫連聿這個人,明白嗎?。」纓夫人柔美的臉突然出現了從來沒有的嚴厲,雙手用力地扣住赫連聿的肩膀,厲聲說道:"我和方劍去引開敵人,你安靜地待在這裏,不管你見到誰,都不能發現任何聲音,不管對方是不是你認識的人,絕對不能出聲喊人,更不能相信任何人!你明白嗎?」

「娘,我不要和您分開!」赫連聿焦急地喊著。

「永別了,我的兒……」纓夫人露出一抹凄涼的笑,將方才那塊玉佩細心地掛在赫連聿的脖子上,最後吩咐道:「娘什麼也不求,不求你報仇,不求你討回公道,但求你能平安度過這一生,明白嗎?忘記自己的身分,忘記自己的名字,好好活下去……」

「娘!」赫連聿聽出她語氣中的決絕,心慌地想向前,卻在下一秒,被方劍伸手點住了身上的好幾處穴道。

「別讓纓夫人的苦心白費。」方劍沉重說道,再次點了赫連聿身上的啞穴,並將他纖細的身子裹好防寒的皮衣,小心地將他放倒在附近的草叢裏,最後低聲道:「穴道解開以後,往北方走,離開這裏,越遠越好、永遠不要回來了。」

「聿兒…」纓夫人依依不捨地喊著,淌下了悲傷的淚水。

「纓夫人,我們必須上路了,」方劍依舊恭敬地請示。

娘!不要丟下我!娘!無法張口說話的赫連聿,只能死命瞪大一雙眼,望着方劍扶起娘親上了馬車,頭也不回地平治而去。

娘!為什麼?為什麼這樣對我?您不要聿兒了嗎?回來!想怒吼、想尖叫,想衝上去好好地問明白,無今卻動彈不得,只能躺在草叢裏,無言地淌下傷心的淚水。

淚水無聲地滑落,卻怎麼也喚不回母親,赫連聿甚至不知道自己躺在地上過了多久,直到他再次聽到了馬蹄聲,他急忙豎起耳朵,在心中祈禱,希望是娘親回頭來接他了!

「呸!叫你別逼得太急.現在可好了,連人帶車翻到山谷底了,要拿什麼回去覆命?」抱怨的聲音在夜裏響起,十分的不耐煩。。

「你閉嘴!要真有本事怎麼不敢和那個方劍單打獨鬥?」另外一人冷嗤一聲,不屑地說道:「那傢伙可是宮廷里一等一的好手,還是個死硬脾氣.要不是那輛馬車跌下山谷,今晚只怕是一場惡鬥。」

「嘿嘿……倒是可惜了那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本來我還想……嘿嘿嘿……」說話的那人發出淫邪的笑聲。

赫連聿光是聽這幾人提到方劍、馬車墜入山谷,便激動地整個人像是要噴出火花似的,恨不得衝出去和這些人拚命。他咬緊下唇忍住不出聲,試圖抬起頭,好記下這群好人的面孔。

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又傳來了雜亂的馬匹奔走聲,赫連聿屏氣不動,發覺兩邊的手指頭已經可以彎曲,看樣子身上的穴道快要解開了。

「事情辦得如何?」就在赫連聿一根一極試圖移動自己的手指頭時,他聽見了似曾相識的聲音。

赫連聿困難地起身,小心翼翼地探頭,在夜色昏暗之中,他看到前面約莫有三十多個人,分成兩邊在談話,一邊看起來模樣邋遏,另外一邊,看來就像是訓練有素的侍衛隊伍,為首的男子身形高大,雖然相貌看不清楚但赫連聿確定自己聽過這人的聲音。

「嘿嘿……事情交給我們兄弟,怎麼可能辦不成?」

「人呢?」男子嗓音低沈,帶着一股自然威嚴的腔調。

「呃……他們被我們兄弟逼急了、連人帶車整個翻下山谷去了。」男子笑了笑,搓搓雙手,涎著臉笑道:「雖然和我們當初說得不大相同,但人現在也死了,大人您答應我們兄弟的五千兩黃金,是不是……」

「確定掉到山谷了?我怎麼知道這不是你們編出來的故事?」

「哎呀!我們就是向大借膽,也不敢騙您啊!」男子人呼冤枉。「您要是不信,立刻到山谷查看,馬車留下的輪很一定還在那裏!」

「好!我姑且相信你們一次。」大的男子手一揮,身後的人就捧出一大袋沉甸甸的東西。

「嘿嘿……我們兄弟貪財了。」他伸手要接黃金,沒想到雙手才一接觸到包袱,就硬生生被大力給砍斷了。

「啊---」男子發出凄厲的叫喊聲。

「別留活口。」高大的男子一聲令下,身後早已準備好的人馬各自抽出武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在場其餘的人都砍殺了。

啊!目睹一切的赫連聿也忍不住驚呼,但幸好他身上的啞穴未解。就算叫了,也沒發出半點聲音。

不一會兒的工夫,空地上只下一方的人馬了。

「來人,派幾個人到山谷那裏查看,不需要帶回屍體,只要確定纓夫人子的屍體在馬車裏即可。」高大的男子淡淡地下令「速去速回,我在這裏侯著。」

「是。」兩、三個人領命,策馬離開了。

啊!他到底是誰,為什麼要殺他和娘親?他是誰?為什麼聲音這麼地熟悉,躲在草叢甲的赫連聿以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在見識過對方的兇殘之後,他知道只要發出一丁點的聲音,自己的性命就難保了。

隨着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天色也逐漸轉陰,赫連聿卧在草叢裏,動也不敢動,只是拚命地瞪大眼,希望藉著這個機會能看清楚下令殺害自己娘親的,究竟是什麼人!

就在晨光逐漸映照出男子臉上的輪廓時,方才離去的人騎着快馬又趕回來了。「山谷下確實有馬車墜毀,我纏了繩索下谷探看。馬車裏有三人,方劍、纓夫人,還有一名男孩,全部都已身亡。」

「很好」男子滿意地點頭。「回去吧!」

就在男子翻身上馬的時候,他漫不經心地轉過頭,讓赫連聿清楚地看見了他的臉——一

「啊!是他!為什麼會是他!赫連聿的胸口像是被人用利劍瞬間刺穿了一樣,震得他全身冰冷萬分……

為了怕自己發出聲音,赫連聿將手塞入嘴巴,緊緊地咬住,就連咬出血了,他都毫無所覺,腦海中,只閃過娘親的吩咐:

聿兒……誰也不能喊、誰也不能相信……從此刻起,忘了自己的身分,忘了自己的名子,娘不要你報仇,只要你好好活下去……

馬上的人渾然小覺草叢裏有人以悲憤的目光望着他,嘴角露出滿意的微笑,輕踢馬腹,率領着所有人離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直到聽不到任何聲音的時候,赫連聿才拔出早已鮮血淋漓的手,他感覺不到痛,因為他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

對着天空,赫連聿吶喊著,發出了像是野獸垂死前的悲嗚……

漫天飄雪,無聲無息地掉落,不僅將整座心染成銀白色,就連山腳下的松樹末端,都蓋上了一層厚厚的雪……

松樹底下,站着一名十來歲的女娃兒,身上穿着上好材質製成的皮裘,粉嫩嫩的小臉被寒氣凍得通紅,但是她臉上絲毫沒有難受的表情;反倒是仰著臉、張開掌心向上,感受着雪花掉落臉頰與手心,那種冰冰涼涼的感覺,粉色的嘴唇揚成開心的弧度,從中流泄出銀鈴般的笑聲。

「斂雪小姐,這裏天寒地凍的,我們還是快點回去吧!」站在女童幾步之遠的,是一名模樣老實的男子,一身僕役的打扮,他一手牽着兩匹馬,另外一隻手則是抱着斗篷,就怕小主人一不小心着了涼。

「阿丁,我不回去,娘想看梅花,我得帶梅花回去才行。」她轉身,露出一張圓圓的臉蛋;不但俏鼻、粉唇生得清秀,一雙曼活的大眼睛尤其引人注目。

「我的好小姐,梅花是開在山上,你該不會真要走上

去?要是讓老爺知道你獨自一人亂跑,我可要遭殃了!」喚為阿丁的僕人焦急地解釋。光是山腳下就讓他冷得直打哆噴,更不用說是往上走,再說,要是遇到了野獸,那可怎麼辦?

_「阿丁,娘長年卧病在床,難得今天精神好了一些,想看今年冬李的梅花,我怎麼能拒絕呢?」她搖搖手指頭、對阿丁說教道:「你也是個孝子,只要有好吃的東西、你都捨不得吃,必定帶回去給大娘,你都有這樣的孝心,為什麼么還要陰止我?若是連你也不能體會到我的苦心,那麼還有誰能?」

「斂雪小姐……」阿丁心中一嘆。他這個主子不管是外貌或是心腸,什麼都好,唯一的缺點是喜歡說教,而且一旦說上了癮,話匣子就很難關上了。

「我看,還是我回去找些人手,多一些人上山比較安全」阿丁說道。都怪自己粗心大意,斂雪小姐平日根本不出門,今天卻突然換上保暖的衣物,說想出門走走,他原以為只是到附近逛逛,因此也沒想到要多找些人陪伴,誰知道她騎了馬就往山裏的方向走,想阻止也來不及了。

「那你去吧!我在這裏等你,順便看看風景。」

「嘎?這怎麼成?我怎能留小姐你一個人在這等,太危險了!」阿丁急忙搖手,一口否定這個提議。

「阿了,我不會有事的,再拖拖拉拉的天都要黑了。

風斂雪無奈地看着他,對於他這種過於保護的態度感到無奈。

「但是……」阿丁為難極了,不想惹小姐生氣,更怕她遇上危險。

「你騎馬回去找人,最多幾個時辰,會出什麼事呢?」

風斂雪分析道理。「再說,只要你將「奔雷』留下,一遇到危險我立刻騎馬逃走,你知道我的技術不壞,這樣你總可以放心了吧?」

眼看阿丁還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風斂雪小嘴一抿,故意裝出氣惱的樣子。果然,阿丁馬上投降,惶恐又慌亂地說:「好好!我這就回去,小姐,你千萬別亂跑,我一下子就回來。」

他將其中一匹馬的緩繩遞給風斂雪.同時也將手上的斗逢披到小組身上,一逕盡責地吩咐道:「這裏風大.小姐你還是穿上它、裏面還有點錦兩.還有一些廚娘早上做的點心,還有這是我隨身攜帶的匕首…··」

「阿丁!」眼看阿丁幾乎把自己身上的東西全掏出時,風斂雪忍不住輕嘆一口氣。

「是……是……」被這麼一喝叱,阿丁也覺得自己太婆婆媽媽了,真糟!該不會是跟在小姐身邊久了,連說話的方式都和小姐一樣羅唆。他黝黑的臉閃過一絲尷尬,連忙翻身上馬,準備迴風府調人手。一直到阿丁的身影離去,風斂雪才鬆了一門氣.她轉過身。靈活的雙眼往山上的道路轉了轉,心中作出了決定。

在原地空等多浪費時間,不如她先上山摘好梅花,那麼等阿丁回來的時候,他們就可以起回去了,既省時又省功夫,不是嗎?

嘴角揚起小小的笑容,風斂雪哼著小調、一步一步地往山上走去……

「吼——-」

走着走着,風斂雪遠遠地就聽到了一陣像是咆哮的聲音,她原本以為是冷風在山上造成的迴音,但聽得再仔細一些,卻又不像,正當她感到奇怪的時候,身後的馬兒率先有了反應,它敏感地察覺到前方有危險,自鼻間噴出躁動不安的氣息,甚至不願意再往前進。

「噓!『奔雷』,怎麼啦。」風斂雪試圖想安撫它、但『奔雷』只是不斷地揚起前蹄踢動着.充滿了不安。

「噓---噓---安靜下來。」風斂雪拉着『奔雷』往後退,直到馬兒不再激動時,她才將韁繩系在附近的樹榦上,她拍拍馬背,輕聲道:「乖乖在這裏等,我去看看就回來。」

安頓好馬匹之後,風斂雪不忘抽出阿丁給她的匕首,握在手上防身,邁開腳步往前走,一心只想弄明白前方發生了什麼事。

走着走着,方才聽見的咆哮聲越來越清晰了,像是動物發出的聲音,卻是出已從來沒聽過的聲音。

她忍住內心湧起的恐懼,踩着更小心的步伐緩慢向前,不一會兒,她看見了前方約莫二十幾步的距離,有一群動物,大概有六、七隻,團團圍住了一棵大樹,對着它齜牙咧嘴地咆哮著。

「是狼!」風斂雪輕呼一聲。雖然聽說過山裏有狼,但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這種動物,每一隻狼的體型都好大,它們還有鋒利的牙齒,看起來十分兇猛恐怖。

但它們為什麼要動着大樹吼叫呢?風斂雪也抬頭往樹上的方向看,這才發現到在樹榦的地方有一個東西,看起來不像是動物,卻像是個人!

風致雪努力地瞪大眼,想將樹上的「東西」看得更仔細一些;手腳細長、身上還穿着衣服,確實是人沒錯!

「哎呀!真是一個人!但我要怎麼救他呢?」確定樹上躲的是人之後,風斂雪心中更焦急了。手邊只有一把匕首的自己,是絕對不可能救人的,那該怎麼辦?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掉下來,成為狼群口中的食物吧!

嗯,還是在這裏等吧!只要阿丁帶人回來.發現自己不在,一定會往山上找,到時候就能想辦法救他了!

風斂雪打定主意,一雙眼仍是專註地望着大樹的動靜突然之間,樹上躲避的人似乎抓不住樹枝滑了一下,差點就掉了下來——

在樹底下等候的狼群更興奮了.它們吼得更大聲,甚至還有幾隻狼用力往上跳,試圖要攻擊樹上的人。

「啊—一」風斂雪驚呼一聲,被剛才驚險的畫面嚇了一大跳。不行不行!這人肯定是撐不住了,她得立即想辦法才行。

好幾個念頭在腦海中閃過,風斂雪知道每一個方法都是冒險,但此刻自己也顧不了這麼多,要是再猶豫,這人就沒救了!「

心中作出了救人的決定,風斂雪立刻跑回「奔雷」的身邊,翻身上馬,拍拍身下的愛馬說道:「我知道你和我一樣害怕,但我們既然看到了,就不能見死不救!」她將匕首入鞘、緊緊咬在嘴中、雙腿一夾,就往狼群的方向衝去----

「奔雷」在風斂雪的驅策下,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狼群們也受了驚嚇,霎時散開退了好幾步,風斂雪把握了狼群退開的瞬間,從馬背上站起,奮力一跳、跳到了大樹上,使盡全力抱住躲在樹榦上的那人,同時間對着「奔雷」大喊。「『奔雷』!快跑!快去找阿丁!」

不需要三人的命令,馬兒自己也感受到了危險,前蹄高高地舉起而後放下,跟着以發狂的速度往山下奔去。

狼群大中,有幾隻朝「奔雷」的方向追了過去,但剩下的,則是留在原地,顯然發現樹上更多了一份食物,它們再次咧開利齒,不懷好意地低聲咆哮著。

過了好一會兒,風斂雪才敢把眼睛睜開,她低頭,清楚地看見樹底下一群恐怖的野獸,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呼!幸好跳上來了,不然自己也得跟着遭殃!

「你沒事吧?」風斂雪先解下腰帶,將自己牢牢綁在樹榦上,確定不會掉下去之後,這才有時間關心緊摟在懷中的人。

由於距離遙遠,她始終不知道樹上躲的是什麼人,直到跳上樹榦抱住這人,她才知道對方也是個孩子,幸好她作出了救人的決定,不然這個可憐的孩子就要成為狼群的食物了。

「喂!你怎麼不說話?嚇傻了嗎?」風斂雪好奇地問著,低下頭想看清楚對方的長相。

哇!好漂亮的女孩兒!當一雙漆黑深透的眼眸與自己對望時,風斂雪忍不住在心中讚歎著,雖然她的臉和衣服看起來都髒兮兮的,頭上的辮子也散亂不堪,但是卻絲毫不影響她漂亮的臉蛋;兩道有個性的劍眉分佔飽滿的天庭兩端,鼻子挺立,嘴巴也長得薄厚適中,這樣的眼、嘴、鼻組合起來既漂亮又精緻。

「你好漂亮。」風斂雪誠實地讚美。原本以為自己的兩個異母妹妹,已經是世上最美麗的女孩,想不到這個女娃比她們還要漂亮幾分。她完全沒有反應,美麗的小臉上斗點表發』情都沒有,只是瞪着風斂雪。

「你別怕啊,我是來救你的!」風斂雪對她露出親切的微笑,但對方絲毫不領情,依舊以那雙漂亮的眼睛瞪着她。

「我已經派『奔雷』去求救,等會兒阿丁就會帶人來救我們,到時候我們就安全了。」風斂雪不管對方有沒有回應,只是熱心地解釋著。「啊!忘了和你介紹『奔雷』是我的馬,不過它不是逃走聞,它只是先帶我來這裏救你,然後跑去找救兵,阿丁是我的僕人,而我是風斂雪,你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年紀,但看起來又小一些,我不介意你喊我一聲斂雪姐姐喔。」

回應她的不是名字,不是微笑.不是感激,依舊是冷冷的視線。

「你……不會說話嗎?」風斂雪吃驚地瞪大眼,雙眸閃過惋惜。「這麼漂亮的娃娃,居然是個啞巴,老大爺真是太不公平了。」嗟!誰是啞巴?只是不想理你這個瘋子,笨蛋!連男女都分不清楚的笨女孩!炯亮的黑瞳閃過一絲輕蔑,漂亮的嘴抿了抿,依舊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望着這數日來自己第一個遇見的人,赫連聿混沌了好幾日的思緒,這才慢慢開始運轉;自從娘親喪命之後,他就過着渾渾噩噩的日子,腦海中記得他們最後的遺言,往北方走,走得越遠越好,還有……無論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

所以,他就往北方開始流浪了,走了整整一天迷了路,饑寒交迫之下他只能隨便找一個洞穴休息,睡到半夜時,卻被狼群襲擊,他拼着最後一口力氣爬上樹榦,苦苦支撐著,但連續兩天沒吃東西,只含着樹梢上的雪止渴,倘若不是眼前這個喋囈不休的女孩救了他,恐怕自己早已成了狼群的點心。

就在他沈浸於自己的思緒時,突然一隻手伸到了面前,是風斂雪的手,嫩白的掌心緩緩攤開,其中多了一個精緻的糕點。

「來,你獨自一個人苦撐著,一定又餓又辛苦,快吃點東西。」雖然她咬着牙硬撐,但風斂雪依然看出她體衰力竭的模樣,於是主動餮中掏出一個小布包,拿出了阿丁為她準備的糕點。

赫連聿搖頭。他和這個叫風斂雪的女孩既不相識又無關聯,為什麼她要這麼做?不單冒險跳上樹來救了自己,甚至還分東西給他吃?該不會有什麼奇怪的企圖吧?太詭異了。

「你不餓嗎?」風斂雪好奇地問著。

赫連聿搖頭,肚子卻在這個問候發出抗議的聲音,他一張小臉瞬間脹得通紅,痛恨自己這麼不爭氣。

「沒關係的,這是我家廚娘今天早上做的點心,很新鮮,吃了不會鬧肚子的。」風斂雪笑着說道,以為她只是不好意思,開口繼續遊說:「阿丁要找到我們也需要一點時間,再說,如果阿丁時間拖久了,我們就得一直待在這樹上,你要是不吃點東西,等會兒怎麼有力氣?」

赫連聿不語,仍然猶豫着要不要接受對方的好意。

「別客氣啊!」風斂雪不予理會,直接抓過赫連聿的手,將糕點放到她手中,還將臉湊過去笑道:「喏!乖,別這麼任性,聽姐姐的話沒錯。」

赫違聿一愣,當風斂雪一張臉湊向前時,他看清楚了她微笑的容顏;彎彎的唇,彎彎的眉,就連眼睛笑起來也是彎彎的。

嘎!她笑起來的樣子……和娘一模一樣!

呃……當然這乳臭未乾的女娃和她美麗高貴的娘是完全無法相比,但是……每次他生病不肯吃藥時,娘就會像她方才那樣,用一張滿是笑意的臉湊過來、以他無法抗拒的笑容來逼他吞下苦藥。赫連聿的眼眶一紅,卻不再將手中的糕點往外推。

「不要這麼感動啊!不過就是塊餅,沒什麼了不起的」風斂雪看到她眼眶閃動的淚光,心裏更感動了。啊!皇天不負苦心人,只要她肯付出,對方終究能體會出她的好意!

一時之間,樹下虎視耽耽的狼群被風斂雪拋到了腦後,阿丁是不是能趕來救人也不再重要,她眼中只剩下了眼前這個漂亮的小妹妹。嗚……不地是給了她一聲糕點,她居然感動得哭了,真是純真可愛的小妹妹啊!

雖然這是兩日來第一次進食,但赫連聿依然沒有忘卻自己進食的優雅的習慣,他先用手將糕點辦成小塊,這才以另外一隻手拿起點心放進嘴中咀嚼。

啊!漂亮的人就是不一樣,連吃東西都是這麼賞心悅目。風斂雪以着迷的目光望着她吃東西的模樣。這小妹妹不但人漂亮,就連吃個點心都規規矩矩的,真是越看越問愛。

一直到手上的點心吃完,赫連聿才發現對面的風斂雪一直望着他,還露出了傻傻的笑,真是莫名其妙,像個笨蛋--樣!赫連聿在心中加這一句,薄唇一抿、再次恢復成面無表情的模樣。

「你真的不會說話?,那我等會兒該怎麼送你回家?你住在哪裏?為什麼會一個人跑上山?」明知道對方不會開口說話,但風斂雪仍是將心中所有的問題都一股腦兒地問了出來,「難道你不知道山上有野獸,一個人跑上山,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赫連聿翻了翻白眼,用力瞪了她一眼,像是在說:你也是小孩,你不也是一個人跑上山?

「我?」風斂雪瞧見她眼中的不服氣,比了比自己,搖頭晃腦地說道:「這不一樣,我上山可不是貪玩,我是為了我娘,她這些年生了病,已經很久很久沒和我說話了。但是今天,她突然找我,對我說:山裏的梅花一定開得很漂亮。」

風斂雪回憶道,她永遠忘不了娘開口時美麗的臉上那種溫柔的表呢。是她這些年始終期盼著,卻得不到的溫柔所以,為了娘的這句話她不顧一切地上山找梅花,只希望能再看到娘眼中溫柔的神情。

赫連聿的雙手握緊成拳,覺得眼眶又發熱了。聽見她提起了自己的娘,同樣的,他也想起了自己的娘親,他也和風斂雪一樣,只要娘高興,他什麼事情也願意去做,如果說她還在的話……

「啊!你眼睛又紅了!」風斂雪再次發現她的雙眼泛紅,驚奇地喊道。這小妹妹真的好可愛喔!她不過是隨便和她聊聊,每次都能得到她這麼激烈的反應,真是讓人感動

赫連聿又氣又惱,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一回事。這多嘴的女娃只是隨口閑聊,自己幹麼流淚?再說自己從來不哭的,現在卻被這叫風斂雪的三不五時逼出眼淚,真嘔死人了!

風斂雪心想她心情一定很不好,直覺地想伸手抱住她,給她安慰,只不過才一伸出手,就被防禦心極強的赫連聿伸手撥開;斂雪沒有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一時重心不穩身於滑了一下——一

「啊--」雖然身上綁了布條,但風斂雪依舊在樹榦上搖搖晃晃的,赫連聿心中一急,連忙向前,用雙手緊緊地抱住她不讓她跌落。

當赫連聿仆向前抱住她時,從懷中掉出了一項東西,落在樹下發出「當」的一聲,赫連聿和風斂雪同時低下頭,看見了一塊玉佩掉落在樹底。

「啊!對不起,讓你的東西掉了!」風斂雪不好意思地開口。如果不是她急忙搶救,懷裏的玉佩也不會掉了。

就在這個時候,遠方傳來了阿丁了焦慮的呼叫聲。

「小姐!斂雪小姐!你在哪裏?」

「阿丁!是阿丁!」風斂雪聽見了熟悉的聲音,急忙揮動着手,遠遠就瞧見阿丁帶着一群家丁,往這個方向而來,而她忠心的「奔雷」,果然就跑在最前方領路。

「瞧!我說的沒錯吧!「奔雷」和阿丁不會扔下我們不管的!」風斂雪回頭,對赫連聿綻開一抹燦爛的笑。

「喝!」阿丁也看見了遠方揮舞的小手,同樣的,也看到了環繞在樹下的狼群。「小姐,阿丁來救你啦!」

他高高舉起手中的木棒揮舞著,帶領着身後的家丁沖了過來,非常英勇地想要解救主人。「砰」的一聲,阿丁的木棒掃到其中一匹狼的臀部,那匹狼發出了哀嚎,其餘的人也回仿效阿丁的舉動,揮舞著木棒吆喝着,不一會兒,心知沒有勝算的狼群哀嚎幾聲,迅速地離去了。

「斂雪小組.你沒事吧?」直到狼群都驅散了,阿丁急忙下馬,黝黑的臉上充滿了焦慮。

「沒事沒事!」正想解釋發生了什麼事,突然又想到,若是自己說實話,一定會引來阿丁的責罵,教訓她不自量力之類的話,所以她心念一動,笑着說道:「我上山隨便逛逛,誰知道遇到了這群可惡的東西,要不是這個小妹妹在危急的時候拉我上樹避難,只怕我就要變成狼群的點心了。」

風斂雪話一說完,不止樹上的赫連聿一愣,就連阿丁也是一呆,但隨即,他那張老實的臉,就換上了對赫連聿感激涕零的表情。

「謝謝你救了我家小姐。」

赫連聿不解地皺眉,不明白風斂雪為何要編出這樣一個故事。

「你別生氣啊!我要是不這麼說,回去以後阿丁一稟告爹說我亂跑,爹肯定要罵死我,但如果我帶了一個救命恩人回家。大家就捨不得罵我了。」風斂雪湊到赫連聿耳邊小聲說道,最後沖着她笑道:「你不說話,我就不能送你回去,但我也不能將你留在這裏,最好的辦法就是帶你一起回家。」

「斂雪小姐,你快下來啊!」阿丁忍不住催促着。

風斂雪解開纏住樹榦的腰帶,重新鑿好,跟着以靈巧的動作跳下樹。第一件事,就是將方才赫連聿掉到樹下的玉佩撿起,小心地用衣角擦乾淨,而後舉高笑道:「喏!你的玉佩我幫你撿到了。」

「斂雪小姐,這是哪家的孩子?」阿丁靠過去,一臉疑惑地問。冰天雪地的山上,怎麼會有一個女孩子?瞧她身上破破爛爛的,但氣質倒是不錯,讓他更弄不清對方的身分。

「我也不知道,但她是我的救命恩人。」風斂雪認真說,道。雖然她看起來冷冷的,脾氣也不太好的樣子,但是方才遭遇危險時,她卻毫不猶豫地出手救了自己,光為了這一點,就夠了!

「就算你有想回去的地方,但也不必立刻就走嘛,和我回去,至少讓我款待你幾天,以答謝你對我的救命之恩啊!」風斂雪熱情地說道。

赫連聿沒有說話,只是緩慢地從樹上爬下,內心也在猶豫着,是不是該接受?雖然她怪異的好心腸讓人不解,但……和漫無目的地流浪相比,她的提議相當誘人,至少,在冬天過去之前,他確實需要一個住所。

「來!在你找到回家的路之前,就讓我照顧你吧!」風斂雪伸出手,再次露出了甜甜的、讓人無法抗拒的笑。

他不再遲疑,伸出手,緩緩握住了風斂雪又嫩而溫暖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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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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