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屯大爺一、白大虎天生的…

白大虎是老曹店村八屯屯長，一米八的個頭，人長得絕對威風。

這人，夏天時還不覺得怎麼氣派，冬天著上寒裝時，就顯得特別威風。四方大臉，濃眉大眼，貉殼帽子，翻毛皮鞋，黑面掛里的麥穗綿羊皮大衣，紫煙色的羊剪絨大衣領閃閃著，特帥。白大虎在屯中穿這身衣服走一趟，看見他的人就該罵他了：「這王八犢子，今晚上不又相中誰了。」

這話的意思是，八屯今天又有人出民工了，上水利了，或是到大慶、齊市去搞副業去了。再不就是白屯長兜里的幣子又找到主啦，今晚上白大虎又有地方泡娘們兒去了。

白大虎這個屯長當的，比村幹部都硬氣。硬氣的原因就是人家八屯經濟基礎雄厚，有錢。八屯地多，漁亮子多，大慶一夥裝卸隊，齊齊哈爾市一夥建築隊，一台大汽車，五掛大馬車，種地的種地，拉腳的拉腳，七十來戶農戶，三千多畝稻田，要魚有魚,要米有米,要錢有錢。家裏外頭，全部配套。生產隊就擱一個屯長、一個會計、一個保管員兼出納，三個人管錢管物，一個人說了算。

那些年，在這個地區，這個縣城，一提白大虎，沒有不知道的。老曹店的白大虎那還得了，兜兒里的幣子就跟抽煙紙似的，一把一把地往出拽，就是有錢。縣鄉村的一些有用的哥們兒朋友，用點兒農副產品和燒火草什麼的，只要吱一聲，他說句話，就把豬肉粉條大米小米給你送去。哪個局長、鄉長用錢了，求到白大虎的頭上，白大虎順兜就掏，啪啪啪點過去：「你先用吧，多咱有多咱還。」那咱沒有大款，白大虎其實就是大款，那時也沒有「瀟灑」那個詞，實際上就是牛x，牛x一把，就是瀟灑走一回。

白大虎經濟雄厚，哥們兒就多，鄉里、縣裏、村裏，各個層次都有哥們兒。縣鄉村給屯裏下點什麼任務，他說行就行，他說不行，你就別?嗦了。因此，八屯的農民也聽話，怕他。那些年，上哪找這麼好的生產隊，地多、魚多、副業多，誇張一點說，白大虎站在隊房院一跺腳，老曹店全村都動彈；白大虎沖着全屯農民嚎嘮一聲，膽小的當時就嚇酥骨。

就這生產隊，外地人託人弄景的都削尖了腦袋往裏進。

八屯其實不缺戶了，架不住各種關係網的窮套，不少外地人都拐彎磨角地套。白大虎進戶有條件，一是要年輕的社員，過三十五歲的不要；二是只招小兩口帶孩子的社員，哥們兒多、有老人的吃閑飯多的戶不要；三得自己親自過目，挑一挑，看看這個戶主長得順不順眼，就像當兵體檢似的，得搞搞目測，看你合不合格，實際上是看看這家的小娘們兒長得漂亮不漂亮。只要那小娘們兒長的順眼、漂亮，這事就有希望。那家婦女要是在白大虎面前會來點兒事，點顆煙，倒杯茶，說話溫柔一點兒，眼神再流動一點兒，把白隊長溜高興了，貼滿意了，這事就算妥。白大虎一高興，當場拍板定案：「行，就這麼的，明天辦戶口，隊里先幫你蓋房子。」

老曹店的人都說八屯的媳婦漂亮，言外之意，是說八隊的這些漂亮女人都是經白大虎的眼睛從外屯選來的。至於白大虎這人怎麼好色，怎麼泡娘們兒，其實是誰也沒親眼見，都是根據他的行為猜想的，傳說的。再不就是那些深受其害、嘗過苦頭的女人，自己往出說的。

八屯的天下實際上不是白大虎打下的，打天下這個人姓胡，是八屯會計胡立川他老爹，叫胡大化。白大虎跑破鞋，當大款，實際上得蒙人家老隊長鬍大化的情。老胡頭人老點兒，瞅著不那麼光溜，其實是個識文斷字的文化人。這人，小時候跟他的外祖父學過《三字經》，讀過小綱鑒，《朱子治家格言》、《女兒經》、《儒林外史》、《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他都能讀下來，對孔孟這套理論正經懂得不少。尤其是《三國演義》那部書，胡大化都能背着講下來。早先在生產隊當打頭的時候，胡大化領人鏟地，一邊鏟地一邊說三國，講的那些社員，連工都捨不得耽誤，南地北地跟着聽。聽入迷了，晚上收工了，還上胡大化家去纏着他往下講。胡大化家兩個兒子，大的當兵留在部隊當軍官，二的書沒念好，下了學干莊稼活。胡大化後來當上隊長以後，才把八屯治理到這個程度。人一有文化，幹什麼都有道，生產隊讓胡大化治理得像一家人家似的，去大慶搞裝卸，到齊市搞建築，生產隊買膠輪車，汽車拉腳，這些經濟道眼，都是人家胡大化當初設計的，因此說，八屯的天下，實際上最初是由胡老頭給創下的。

胡大化既給八屯社員造了福，也給八屯社員造了孽。所謂造孽，就是說，老胡頭兒既是培養白大虎的恩人，也是白大虎的對頭冤家。老胡頭非常清醒、非常理智地培養了這麼個接班人，老曹店八屯的天下，非白大虎莫屬，他那些花花事，都在老胡頭心裏，只是老胡頭從來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