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辛森沖泡起他拿手的「印度茶」，空氣中瀰漫着茶香。

他深為自己之前的「不禮貌」向茱蒂致歉：「在很久以前，我曾經將房子租給一個大男孩，那男孩有許多不良朋友。有一次，他們在房間里吸毒……差點燒掉公寓。因此，我才如此反對我的房客帶人進入公寓。」

辛森把他為何排斥外人進出公寓的原因說出。茱蒂不知什麼是「吸毒」，不過她學乖了，沒有多問。

她喝了口茶，覺得味道很好。「老爺爺，您煮的茶比融化的雪水好喝多了!」

「雪水？」辛森有點莫名其妙。「那當然，比起雪水自然是好喝多了……不過，你怎麼會想到融化的雪水呢？」

辛森自然不知茱蒂在「歡樂地」最美味可口的飲料就是「雪水」了。

「對啦!你別一直叫我老爺爺，我叫辛森，你可以叫我辛伯伯呀!這樣我會感到自己還年輕。」

「辛伯伯。」茱蒂馬上改口。

「嘿!好、好——對了，茱蒂，你是安迪的女朋友嗎？」

「女朋友？」茱蒂聽不懂，不過她想了想，自己是安迪的「朋友」，她又變成「女人」，加起來應該等於「女朋友」吧!

於是，她點了點頭。

「那可真是難得了……」辛森笑着告訴茱蒂。「安迪在我這裏租了五年的房子，這段時間內，我從不曾聽過安迪交過什麼女朋友。我還以為，憑安迪那種心直口快的個性，加上十分邋遢的外表，就算長得英俊，也恐怕沒有女孩子肯接近他。」

「其實……安迪人很好，他很善良……」茱蒂有感而發地說。

辛森點點頭。「這我知道，安迪人的確還不錯，就是脾氣太壞了!」

事實上，辛森的脾氣也不見得多好，只是人通常看不到自己的缺點。

「啊!幾點了？」茱蒂突然想起唐安迪說過的話。

「快九點了，茱蒂……怎麼了？」辛森好奇地問。

「對不起，辛伯伯，我得走了。」茱蒂急忙起身要離去。

「茱蒂，什麼事這麼急着走？」

「是——因為安迪說過，他不想再見到我，叫我九點以前一定要離開這棟房子。」茱蒂解釋。

「什麼？」辛森火氣上升。「為什麼他趕你走？這小子真不識好歹!哼!茱蒂，你別怕，有辛伯伯替你撐腰。他要是欺負你，我就把他趕出去!」

「不……不要趕安迪走……是我自己惹他生氣的。」善良的茱蒂，唯恐辛森真的叫唐安迪搬出公寓，如此一來；唐安迪就得流落街頭了。

「而且，我本來就該回去了!」

「回去？」辛森好奇地問。「茱蒂，你家在哪裏？」

「我住在北極地區的『歡樂地』，所以……必須早點回去，以免家人擔心。」

「什麼什麼？」辛森完全搞糊塗了。

「辛伯伯，謝謝您的招待，再見了……哦，對了，如果安迪回來……請幫我跟他說聲……」茱蒂突然有點哽咽。「就說我——很感謝他——會永遠記得他的。」

說完，茱蒂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小倫似乎察覺了氣氛不對勁，哇哇地哭叫起來。「姊姊!我要姊姊陪我玩雪人……」

辛森嘆息地搖搖頭。「這安迪真是的……如此天真善良的好女孩，他竟然不懂得珍惜。

他望向窗外，天空又飄下了細雪。

＊＊＊

唐安迪才走出麥基的辦公室，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就看見一個妙齡女郎坐在他的椅子上對着他笑。

「安迪哥，我大哥沒欺負你吧！如果他敢欺負你；我來替你報仇……嘻嘻!」

這女孩唐安迪一點也不陌生，因為她是麥基的妹妹——麥婷兒。

麥婷兒長得漂亮，打扮又時髦，所以外表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成熟許多。

「你怎麼會在這兒？」唐安迪口氣不太好，他心情已經夠槽了，實在沒情緒再「伺候」這位讓他一向頭疼的大小姐。

「當然是偷偷跑來的。」她作了一個手勢。「噓——你不要這麼大聲嘛!人家是因為很想你，早上又聽說你和哥哥有約，就偷偷跟來啦!」

「你……你沒事來報社做什麼？這裏又不好玩……」唐安迪皺着眉。

「我來看你嘛!安迪哥……你好久沒來我們家玩了……我好想你哦!」麥婷兒撒嬌地說。

「我最近很忙——所以沒空到你們家去。」

「那過兩天你來我們家，我做披薩給你吃。」麥婷兒仍不死心地邀約著。

「不行，這一陣子我都會很忙，婷兒，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披薩……還是留給麥基吃吧!」唐安迪「閃避」麥婷兒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自己「送上門」呢？

原來自從麥婷兒升上大學三年級后，便對唐安迪展開猛烈的「追求」。由開始的「暗示」到後來的「明示」，麥婷兒表現得十分熱情和積極，但這一切卻讓安迪「吃不消」。

對安迪來說，麥婷兒直覺上只像是他的「妹妹」，感覺就是不對。

所以，唐安迪只好採取「閃避」政策。

「給大哥吃我做的披薩？他想得美!我做的任何東西，都只給我的心上人吃。」麥婷兒說。

「啊——你的心上人命真好。」唐安迪苦笑，接着他不小心打了一個噴嚏。

「咳啾!」

麥婷兒這才發現唐安迪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睡衣，她很緊張地問：「啊!安迪哥……你感冒了？」麥婷兒伸出手，摸了摸唐安迪的額頭。「有沒有發燒？我陪你去醫院。」

「不……不用了，待會兒我到藥局買瓶感冒藥水喝就可以了。」唐安迪退了兩步，不讓麥婷兒的手掌碰觸到他的額頭。

「奇怪，安迪哥，你好像很怕我？」麥婷兒感覺到了唐安迪的「不對勁」。

「沒……沒有呀!我為什麼要怕你？」唐安迪趕緊解釋。

「那……安迪哥……你陪我去看電影。」

「可是我感冒了，怕會傳染給你，再說我需要休息。」唐安迪有些吞吞吐吐。

「不然……我送你回家休息，自從你和你爸爸吵架……離家出走到外頭租房子后……我還沒去看過你住的地方呢!」麥婷兒存心「跟」到底了。

「不行!我的房東很排斥外人，我不能帶你去我住的地方。而且，我有任務在身，真的不方便。」這一次……唐安迪說的倒是實話。

「說來說去，安迪哥，你就是怕我、討厭我，什麼房東排斥外人、什麼有任務在身，我看根本是你排斥我!」麥婷兒根本不相信唐安迪說的話。

「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怎麼會討厭你呢？只是我真的有任務在身……不行!我不能再陪你了，我得走了，要不然會來不及……」

說完，唐安迪「逃離」報社，留下在原地跺腳的麥婷兒。

＊＊＊

唐安迪開着他白色的老爺車，平治在冷颼颼的路上。馬路上的車輛並不多，街道上的行人也很稀少，加上下着雪。這是一個寧靜的聖誕早晨。

老爺車以「極速」三十公里的速度前進。一面發出慣有的「碰通」、「碰通」的噪音。

安迪則早已習以為常，也不覺得吵。

他心中思緒起伏。「其實……我並不討厭婷兒……她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只可惜我對婷兒，就是少了一點感覺，我只能將婷兒當成妹妹般看待……」

唐安迪在心中，勾畫着他理想對象的模樣。「我喜歡的女人……不能太外向、太大方；也不能太內向、太拘謹；她得柔弱些……得倚靠我些……她的心地要善良天真……生活要單純……外在呢？最好是一頭長發、五官標緻、外貌清純秀麗，不可以太矮，但也不能比我高、要聽我的話……我說一，她不敢說二……」

真是標準沙豬主義!他不免自嘲地撇撇嘴。

等等!唐安迪驚覺：他的理想對象竟和茱蒂沒什麼兩樣。

「哈!哈!」唐安迪乾笑兩聲，茱蒂才在他那裏住了一個晚上，不但將他的生活搞得一團亂，竟也將他的思路搞迷糊了。

安迪想起茱蒂的「來路不明」、「痴傻」模樣、又缺乏「基本常識」，不禁啞然失笑，這不可能是「理想對象」吧!

「我的腦袋一定有毛病了!」唐安迪告訴自己。「幸好茱蒂已經離開了，否則再和她相處下去，我真會發瘋——」

唐安迪雖然如此想着，但他心中卻泛起另一種異樣的感覺，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唐安迪也說不上來!

也許是，他心底並不是真的希望「趕走」茱蒂，相反地，他並不討厭和茱蒂在一起的感覺……

忽然間，他好像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這回，茱蒂的柔順、孤單無助、天真無邪都浮上眼前，而自己竟如此「狠心」，把一個單純對自己好的女孩「趕走」——她不過是想幫忙……

他看了看手錶——九點正。

老天!但願她還沒走——

唐安迪猛然掉頭，心中想着中午十二點的「任務」。不過，他至少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再見茱蒂一面……

至少，為自己的魯莽說聲抱歉……

＊＊＊

唐安迪一回到公寓……便急急忙忙地跑上頂樓。

天台上除了白色積雪，就是那幾件「凍僵」的衣服懸掛在晒衣處。

而加蓋的違章建築內已空無一人。

茱蒂果然已經離開了。

「也罷!走都走了……就當做從未見過茱蒂這個女孩吧!」唐安迪嘆了口氣。

他走向矮牆邊，倚靠着矮牆。

回想起昨天夜裏，他與茱蒂有說有笑地站在這裏聊天、聽音樂……竟有莫名的失落感。

「可惡!」唐安迪將地上積雪踢得老遠……他正懊惱著自己的壞脾氣，為什麼要因為「衣服未乾」、「東西未收妥」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趕走茱蒂呢？

無依無靠，又罹患「失憶症」的茱蒂……在這寒冷的聖誕節，將何去何從呢？

「可惡!可惡!可惡!」唐安迪一面咒罵自己、一面踢著積雪。

突然，他聽見樓梯間的腳步聲。

原來是辛森帶着小倫上來了。

唐安迪所踢出的雪團……不偏不倚地砸在辛森臉上!

「啊……辛伯!」唐安迪暗叫不妙。

果然，辛森將臉上雪團撥開，朝唐安迪破口大罵：「混帳東西……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好端端的踢什麼雪？」

小倫拍拍手，笑着說：「唐哥哥……我也要玩『踢雪遊戲』……」

小倫開始在天台上胡亂踢起積雪。

「辛伯……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唐安迪低聲下氣地說。

「算了算了，這筆帳以後再跟你算。」辛森瞪着安迪。「我現在有另一件事要問你。」

「什……什麼事？」唐安迪暗自心驚。「房租……我已經繳了吧？」

「不!安迪，我要和你說的是——茱蒂的事。」辛森說。

「茱蒂？」唐安迪嚇了一大跳，難道辛森發現他私自帶外人進入公寓？這可是件不得了的事。依照辛森的個性，很有可能提早與他解除租約……將他趕出公寓。

「誰是茱蒂？」唐安迪只好裝傻。

「別裝傻!」辛森又罵。「別想瞞我了!我真是搞不懂你們年輕人的想法。像她這麼善良、美麗又乖巧的女朋友，你竟忍心拋棄她!」

這下安迪真的糊塗了。

「什麼？你說我拋棄了——什麼女朋友？」

「我說茱蒂啊!難道她不是你的女朋友嗎？你也真是的!人家女孩子都承認了，你竟然還不承認。」

安迪瞪大了眼睛。「等一等!你說——她……說是我的女朋友？她真的這樣跟你說？」

「當然，我還沒老到聽不清楚別人說話的地步!」辛森對安迪的反應很不滿。

「我說安迪呀!辛伯伯雖然凶了點，但也是為你好，總不至於食古不化——再說，交女朋友是好事，只不過你欺負一個好女孩，我就看不過去了。」

「我——欺負她？」

「是啊!要不然她為什麼哭得那麼傷心？」

辛森故意「誇大其辭」。

唐安迪更驚奇了。「她——哭了？」他心中忽然很心疼。

「是啊!你快去把她找回來吧!」

「可是——她已經離開了!再說，我不知道她去哪裏了!」安迪有些泄氣。

小倫忽然叫起來：「唐哥哥!我知道茱蒂姊姊去哪兒了!她說要回『北極的歡樂地』——」

又來了!「歡樂地」該不會是哪一家精神病院的名字吧!安迪苦笑。

「喂!小子!」辛森說。「你該不會連自己的女朋友住哪裏都不清楚吧?」

唐安迪的確「不知道」!但他一時跟辛森也解釋不清。

忽然，他閃過一個想法，也許，到第一次遇見茱蒂的郊區找找看，有可能也說不定。

他立刻衝下樓，重新發動了老爺車，一路「祈禱」他的寶貝車子「幫幫忙」。

＊＊＊

一路上，他目不轉睛地觀望四周，看看是否有茱蒂的身影。

其實，茱蒂才離開一刻鐘左右。

對於正常的人類而言，十幾分鐘的時間，走路絕對不可能超過三公里的「腳程」。但茱蒂本是麋鹿，以她的速度……十多分鐘「走」個十公里是件小事，所以她早已走遠了。

此刻的唐安迪，只能賭賭運氣。

轉眼間，安迪的車子已駛入郊區道路。

眼看就要接近那個「初遇」茱蒂的地點，唐安迪不免感觸良多。

竟然竟然……他十分「想念」茱蒂。

就在這時，他的老爺車又熄火了!

他正要破口大罵，卻聽見車後傳來一陣熟悉的笑聲。「哈哈……『它』又生你的氣啦？」

是茱蒂!

唐安迪驚喜地回頭。

「茱蒂!」唐安迪高興得大叫。「你怎麼會在車子後頭?」

「我到溪邊喝水……喝完水回到路上就聽見車子的『碰通』聲，我追上前……發現果然是你的車……於是我就跟着你走啦!」原來茱蒂去找水喝時……正好唐安迪開車經過……要不是車子的噪音過大，恐怕在不遠的岔路上，兩人便分別走上不同的路，無法相見了。

「安迪!你怎麼會到這裏來？」茱蒂臉上充滿了開心的笑。

「我……我是來找你的。」唐安迪倒很「誠實」。

「可是……你不是要我走，再也不想看到我了嗎？」

「我那時候一時心急，才說氣話……」

「你……不生我的氣啦？不怪我把衣服洗壞？把東西亂擺？」茱蒂小心翼翼地問。

「不……是我脾氣太差……對……對……對不起，茱蒂。」唐安迪從未向人說過「對不起」三個字，今天，算是破了戒。

茱蒂笑了起來。

安迪感到很溫暖，他喜歡茱蒂的笑容。

「不過，車又壞了，這下子……」

「沒關係，我來跟『它』說說看!」

茱蒂仍把「汽車」當「動物」。她「好言相勸」、「曉以大義」，弄得安迪啼笑皆非。

可是，說也奇怪，沒多久，老爺車竟然能發動了。

「你看!『它』聽得懂我的話*-!」

茱蒂拍手歡呼!

真是天曉得。

但唐安迪仍招呼茱蒂上車。他不得不承認茱蒂有她的「獨特魅力」。

車子往他的公寓駛去。

「碰通——拐」、「碰通——拐」、「碰通——拐——拐」……老爺車的噪音彷彿更大了。

不過由車內傳出的，卻是陣陣的歡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