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高牆大院的丞相府,佔地棍狍,院落眾多,而此時,他們正穿過種滿大理花的園裏,來到了大廳。

精雕玉琢的大梁,牡丹雕花的木窗,上好的檜木做成的宴客桌,鋪上最好的綾緞,墜著精緻的流蘇,正擺上南北大菜,菜香、酒香都極為迷人。「一路辛苦了,我敬兩位一杯。」換下朝服的李丞相,勸酒勸菜,十分熱絡。「好說。」雷子揚舉杯同賀,臉上沒有太多的自滿,只是欣喜於完成任務,終於可以帶着樂兒四處遊山玩水,過着逍遙自在的生活。

樂兒強撐笑容,舉起杯沾口,卻沒有心情飲下。她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縱使她有預知的能力,在雷子揚替她承接了那死劫之後,就有明顯的退化,但是她還是有天生的直覺,能察覺事情有異,只是她算不出原因,算不出事由。

但是,那一股不順的沉悶,一波高過一波,她無法輕忽這種直覺,這是生死交關的瞬間,她必須更加的專註。

李丞相放下酒杯,直接將話導入正題。「雷大俠,不知道現今『蟠龍玉』在何處?」李丞相看來慈眉善目,眸光中卻藏着幾分不為人知的深意。聞言,雷子揚看了樂兒一眼,黑眸里雖有幾分不解,但這些日子以來相處讓他明白,樂兒雖是一介女流,但行事都有其根據。

「為免橫生枝節,我已經將『蟠龍玉』仔細收在安全之地,待一切安頓妥當,李丞相呈報皇上之後,雷某自會將『蟠龍玉』雙手奉上。」雷子揚照着樂兒的交代,轉述給了李丞相。

李丞相臉色一僵,顯然沒有意料到他會突出此語。

「霍堡主曾書信聯絡,已經將『蟠龍玉』的重責大任交給老夫,信中明言由老夫親自呈送皇上,兩位的職責到此,請放心。」李丞相眯起眼睛,臉色和善的表情不變,但黑眸揉進淡淡不悅。

「李丞相,『蟠龍玉』事關重大,據說此玉在適當開光點眼之後,有着扭轉乾坤的無邊潛力,引來許多不肖人士覬覦,妄想藉着『蟠龍玉』逆轉天命,甚至篡位為王,事關朝廷存亡,我想直接面呈皇上。」雷子揚靜靜地說道,將前因後果說個清楚明白。

「你不相信老夫?」李丞相的黑眸充滿懷疑地眯起。

「在下沒有這個意思,只是國事為重,對事不對人。」雷子揚表情揉進微笑,但眼底卻沒半點笑意,語氣里有着不容他人干涉的強硬。李丞相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雷大俠的意思是說,沒打算將『蟠龍玉』交予老夫?」他眸中的眼神轉為陰鷙,有着許多沒有說出口的憤怒。

「事出突然,請丞相見諒。」雷子揚拱手致歉。「雷某保證,只要皇上命令一下,絕不會有任何耽擱,雙手將『蟠龍玉』奉上。」「你是想搶功?」李丞相態度突變,一改先前隱匿的不悅,重重地往木桌上一拍,哪還見得剛才的熱絡,只剩純粹的怒氣。

「當然不是。」雷子揚不驚不情懼,態度仍是不卑不亢。「雷某曾為皇家運送不少官餉軍銀,自以完成目標為使命,沒有居功之意,只想為了天下庶民,多盡上一些心力。」李丞相沉默了。金碧輝煌的大廳里,頓時籠罩着一觸即發的可怕沉悶。

坐在一旁,始終沒有說話的樂兒,一雙晶瑩的視線,始終注視着李丞相,沒有遺漏他臉上任何情緒的轉變。

眼前的李丞相,發色花白、衣着精緻,看來就是個受過教養的大官人家。這樣一個男人,該是讓人心安、值得讓人託付的老者,但是樂兒卻本能地感到某種恐懼,從潛意識的深處瀰漫開,逐漸掌控她的全身,教她頭皮發麻。

「雷大俠,請恕老夫再次要求,務必將『蟠龍玉』交出,正如你所說,此物事關重大,不容任何閃失,只要你給了老夫,就是老夫的責任,不會有任何差錯。」橫堅這東西,他是要定了。

此話雖說得合情合理,但是李丞相眼裏隱藏的殺氣,也讓雷子揚起了疑惑。

之前,樂兒曾提醒他,此物具有逆天稱王的法力,要他小心處理,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霍堡主一樣國事為重,許多不肖的人,極有可能會藉此引發腥風血雨,趁亂稱帝。

而在這些「不消」人里,李丞相是否是其中之一?

這幾年來,李丞相輔佐年紀尚輕的皇帝主政已數年,他是否已不甘躲在身後,做個無名英雄,而想直接坐上龍椅,享受一呼百諾的無上榮耀。

雷子揚與樂兒對視一眼,彼此有了默契,知道就藏在袖中的『蟠龍玉』,無論如何都不能交出去。

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測試,沒想到李丞相卻因此翻臉,要不是仍心有忌憚,只怕兩人早命喪黃泉。

她的預感沒有錯,他們的確進入不安全的地方,只怕霍堡主也是錯信惡人。莫怪乎,她才進了丞相府,一顆心就慌亂不已,原來是因為踏進了虎穴,只怕離死期不遠了。

她的小手在桌下收緊,在心裏盤算著該怎麽脫身。

「李丞相,我們能理解您想儘早拿到『蟠龍玉』的決心,可是那塊玉真的不在我們身上,最遲就是明晚,請耐心等候。」樂兒努力鎮定,不露出心慌的神情。

可是,李丞相已經察覺他們的反應有異,知道自己再掩蓋不了真相。「我不是三歲娃兒,一路上追兵不少,也沒見到你們與誰接頭,所以東西一定還在你們身上,儘快交出來,要不,別怪老夫不客氣。」李丞相一改之前的和善,露出醜陋的真面目。

所以言下之意,那一路上的追兵,有不少大概也是出自於他之手。

「明人不說暗話。」話既說明到此,雷子揚也不再裝傻,「既然這『蟠龍玉』是要交給你的,你又何必大費周章,派遣大隊人馬追殺我們?」

「東西在眾人面前進了丞相府,我要如何跟皇上交代?」李丞相冷笑兩聲。「但如果東西是在運送的途中被搶,那就不是我的問題,我會有更多的時間籌備登基大事。」

對話到此,李丞相已完全不隱藏他的最終目的,這讓樂兒心裏暗叫不好。這隻代表一件事,李丞相已不打算讓他們兩個活着離開。

「可是我們還是進了丞相府,你打算怎麽跟皇上解釋?」樂兒一心只想拖延時間,身體因為恐懼而冰冷。

「只要我拿到蟠龍玉,這問題就由我來煩惱吧!」李丞相已失去耐性,聲音轉為冷酷無情。「交出來。」

雷子揚看了樂兒一眼,知道無論如何也要讓她平安,習慣性地要握住身後的劍時,才想到剛才在進大廳前,他的劍已經被護衛以安全的理由繳械。

「就算沒有劍,我還是有能力擒住你。」話畢,雷子揚運氣要朝李丞相縱去,卻發現自己的身子,沉重得像是掛滿了石塊。

李丞相再度冷笑。「你以為我會沒有提防嗎?」他退開一步,做了個暗號,大廳里突地飛進了十來個身系長刀的護衛。

「酒菜里已經下了軟筋散……」李丞相慢慢地說道,一步步朝他們走近。「沒直接要你們的命,就是怕你們耍花招,沒想到,真給我料個正著。」雷子揚因軟筋散的影響而無法提氣,只能一把握住樂兒的手,堅定地看了她一眼。

「東西還在路上,要是殺了我們,你什麽也拿不到,更別妄想登基當皇帝。」雷子揚試圖讓李丞相冷靜下來。

離死亡這麽近,讓樂兒恐懼不已,身子不斷地顫抖著,但不是因為自己的安危,而是因為雷子揚。莫非就是這一關?

各種不祥的畫面在腦中疾轉,逼得樂兒幾乎要尖叫出聲。

「待會兒我會盡量拖住他們,你乘隙快逃。」雷子揚在她的耳邊,用着關懷急切的口吻竊語着。

只是樂兒怎麽願意,她不停地搖頭,不能眼睜睜看着他發生危險,就算是會死,她也要跟他死在一塊兒!

「快說。」李丞相滿臉不耐,像是已經壓抑到了極點。「東西在哪?說!」

「我會給你,只要……」雷子揚看了身邊的樂兒一眼。「讓她離開。」「我讓她走,你就肯把東西給我?」李丞相眉毛一挑,視線由雷子揚的臉上移到位一臉驚慌的樂兒。

「是。」雷子揚應得肯定。「絕不食言。」

雖說,這是國家興亡的大事,但是一牽涉到樂兒,他就沒辦法理智,更何況,只要他還一尚存,就有辦法再把「蟠龍玉」奪回來。「哈哈……」李丞相突地放聲大笑。「原來,這小姑娘在你的心裏這麽重要,重要到願意拿蟠龍玉來交換。」

雷子揚沉默不語,只是將她的手心握得好緊好緊。

李丞相陰狠的笑幾聲,突地伸手拿走另一個護衛的長劍,慢慢地往前踏了幾步,長劍倏地往前一指,正抵住樂兒的喉間。

「那我倒是想知道,我用她的命,來交換『蟠龍玉』的下落,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李丞相虎視眈眈,一抹冰冷的微笑躍上他的唇角。

「不準動她!」一聲劇烈的怒吼,從雷子揚的口中喊出,縱使武功因被下了軟筋散而無力,一雙眼仍因眼前的情況暴怒而狂亂。

「我可以不動她,只要你將『蟠龍玉』交出來。」李丞相扭曲的嘴角獰笑着,總歸一句,他就是不相信他們兩人沒將這麽重要的東西帶在身上。樂兒的喉間抵著一把銳利的長劍,但詭異的是,她並不覺得害怕。

這是生與死的一關,如果她死了,或許雷子揚就會逃過一劫——在最危急的時刻里,她所能想的,還是他的安危。

愛情的力量何其偉大,教人不得不臣服。

「你殺了我吧!我不怕。」樂兒突地冒出一句話來。

「樂兒!」雷子揚面色一凜。

「我不要你死。」樂兒很堅決的望着他。此時,她的心很篤定,彷佛已意識到他的安全無虞,她想,那是因為她鐵了心要替他承受此劫的緣故。

她小心握住藏在衣袖裏的短刀,想藉機突襲李丞相,或許還能制住他,讓雷子揚乘隙逃走。

李丞相絲毫沒把手無縛雞之力的樂兒放在眼裏,長劍雖然抵着她,但視線卻盯在雷子揚的臉上。「考慮好了嗎?還是需要我幫你,在她美麗的臉上留幾道疤痕,好讓你儘快做決定?」李丞相聲調冷到極點,眼睛滿布殺意。

「不準!」雷子揚沉聲喝止,倏地將蟠龍玉拿出,不願樂兒受到任何傷害。「蟠龍玉!」李丞相看到此物,雙眼一亮,瞬間被吸住所有的注意力,連指著樂兒的長劍也因此收下,移步就要往前,想直接奪取寶物。

趁著這時候,樂兒短刀倏地往前一刺,沒飲酒,沒吃菜的她,體力並未受到軟筋散的影響,在憤怒之下的她,力道變得驚人,在李丞相沒有注意的瞬間,短刃直接刺入他的胸口。

李丞相胸口倏地一疼,痛得驚聲喊叫。「給我殺!」李丞相痛極、怒極,大吼出聲。

幾位護衛慢半拍地回過神,紛涌而上,十幾把尖刀,眼看就要將她刺成蜂窩。「樂兒!」雷子揚見狀,毫不猶豫,用着殘存的力量,整個人飛撲過去,緊緊地將她保護在身下。

「不可以,子揚——」樂兒驚駭地喘著,急得眼淚都流出來,用儘力氣想把他推開。誰知,被下了軟筋散的他,這個時刻的力氣卻格外的大,教她無法推動分毫,眼見幾把長劍破空而來,她知道已經躲不過,轉而用儘力氣將他抱住。

要死,就死在一起。沒有他,她也不想活了。

黃泉路上,有了他就不寂寞,她不怕,她要跟他一起走。

她緊緊閉上眼,死心等著接下來的疼痛,將他擁得好緊,這一路的點點滴滴,所有的相愛纏綿,全化成一幕幕的影像,快速在腦海中閃過,她的嘴角湧上笑意,而他使盡全力緊抱着她的身子,彷佛無言地告訴她:別怕!我們一起走。

就當兩人坦然面對將至的死亡時,突地刀刃的撞擊聲響徹四周,兩人訝異地睜開雙眼,只見空中紅影一閃,一個靈巧纖細的長發女人,竄至兩人的面前擋去所有的攻勢,還一併拿走雷子揚手中的「蟠龍玉」。「這東西,是我的。」身着紅衣的女人,如墨長發直披在腰間,一臉冷意,朱唇紅艷動人,輕輕吐出一句。

李丞相眯起眼,看着這半路殺出的程咬金。「你是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他滿眼的陰鷙不悅。

「想在太歲頭上動土的人,可是相爺您呢?」紅衣女子微微揚眉,毫不客氣地將蟠龍玉收進袖中。

「你?!」聽着她話里明白指出他想弒君叛變的意圖,他的臉色大變,更別說她一手就收下他覬覦許久的「蟠龍玉」,教他如何能忍受。「全部給我上!」李丞相大聲一喊,身邊的護衛一涌而上,一時之間短兵相接,鏗鏘有聲,刀劍砍擊時,還迸出點點火光。紅衣女子雖一介女流,但卻身手矯健,她手握軟劍,對付十來人仍游刃有餘,那行雲流水般的劍勢,一頭黑髮未系任何髮帶,飛發走絲徒增不少誘人風情,讓雷子揚霍地認出了她。

「紅娘!莫非你就是紅娘?」雷子揚知道一路上追殺他們的有數派人馬,其中一個就是紅娘,雖不知她的目的為何,但是看來她勢在必得。

紅衣女子只是笑,一個甩髮,隨即截斷來人血脈,鮮血驟噴,染紅她白皙的臉蛋,卻讓她顯得十分妖艷。

「我不姓紅,我叫肖嵐。」連着斷了兩人腳筋,肖嵐一身紅衣紗裙,穩穩地站在主位的椅上,一頭黑髮狂亂在肩,四周充斥敵人疼痛的喊叫。

「該死!都是一些沒用的傢伙!」李丞相看着情勢驟變,不敢置信多年來的幻想、惑人的富貴美夢,竟因為眼前的紅衣女子瞬間瓦解,更無法相信他的榮華權位將要失去。

肖嵐看了那些斷手、斷腳的來人,沒有太多情緒的波動,但當她迎上一雙清澈的雙眼時,她的眸微微地眯了。

「你肯為了他死?」肖嵐淡淡開口,剛才那一幕,她可是看得仔仔細細。「當然。」樂兒直視着她的眼,有着不可思議的熟悉。「他是我愛的男人。」肖嵐沒有說話,只是直直地望着樂兒,似是正在思索著何謂愛?

「你就是『白衣神算』?」突地,肖嵐又轉開話題。

「是。」樂兒不明白她為何要確定自己身分,只是她救了自己,而且一股說不出的安穩氣息,讓她願意相信此女子不是惡人。

「知道『血咒』?」肖嵐淡淡開口,像是在談論著天氣一般的冷靜。「原來就是你!」樂兒恍然大悟地驚叫。「原來你就是身負血咒的女子?」難怪她會覺得紅衣女子熟悉,原來她們有着同樣的宿命,同樣活不過二十生辰。

只是,因為雷子揚的愛,她的劫得以破除了,而眼前的女子……倏地,她掐指一算,似乎明白了些什麽。

「你放心,有我在,不會讓你死!」樂兒幾乎敢拍著胸脯保證,她算出有了「蟠龍玉」,眼前的紅衣女子就可以避過死劫。

肖嵐輕笑兩聲。「就沖着你這句話,我救你。」她突然朝樂兒伸手,紅衣里長袖帶射出,直接捲起樂兒的腰。

「還有他。」樂兒急忙說道,絕不可能讓雷子揚一個人留下。

肖嵐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知道樂兒不會舍下那個肯為她犧牲生命的男人。「走吧!」她輕聲一喊,不再多言,迅速收起軟劍,紅袖帶再出,同樣捲住雷子揚的腰,縱身往外一躍,身下的兩人隨即凌空飛起,絲毫沒影響到她的速度。

「好深的內力。」雷子揚不免驚嘆,看着一頭緞發、身形纖細的肖嵐,竟然能輕身飛縱,不受兩人的重量影響。

「別走!來人啊!快追啊!」李丞相在一旁驚慌大喊。

只是,院裏能打的好手,剛才全給打趴在地上,不是斷手就是斷腳,哪能還有力氣追人。

他只能在原地氣得說不出話來,看着三人凌空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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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城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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